文/黄睿哲(浙江大学)
“公共演讲”是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面向新闻传播学专业本科生开设的专业必修课。其通过赏析经典演讲,学习在公共场合的演讲技巧。
作者在参加演讲比赛
不知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受:小学时,老师一提问,讲台底下刷刷冒出好多只手,同学们无不声情并茂、激情昂扬。大学课堂上,越来越多同学将头埋在高高矗立的电脑屏幕后,课堂上举起的手越来越少。每到这种时刻,我也成了“低头族”害怕与老师对视,生怕自己的观点被人嘲笑。纵使偶有自觉好的想法,但想到发言时的尴尬、局促,我宁可沉默以对。相反,在那些看不清听众的网络社交媒体,我们却愿意大肆输出自己的观点,宣泄个人情绪。抱着重拾开口的期待,我来到了“公共演讲”。
第一堂实践课,亦欣助教发布了介绍性演讲的实践任务:用20分钟了解随机组合的搭档,并完成两分钟即兴演说。对初学者而言,即兴演说本就难度颇高,了解陌生人更是难上加难。抽签后,我坐到了搭档边上,我们面面相觑,目光频频相撞,但总是又快速躲开。我心里一紧,不妙,我的搭档也是“社恐”!
在相视无言中,我的目光偷偷瞟向了周围的同学。那个瞬间,我甚至怀疑他们是否真的需要上这门课。只见周围的搭档们迅速地进入状态,从家庭情况到情感经历,他们大声而深入地交谈着。我和我的搭档似乎与教室里欢快的笑声格格不入。
“你是哪里人?”
“你是什么专业的?”
我蹩脚地模仿着别人的聊天,我问一句,她答一句。每一回合挤牙膏式的问答令人十分尴尬,时间慢得叫人煎熬。我开始思考,如果此刻我刚在微信上与一个加为好友的女生聊天,是否也像现在这般尴尬而生硬?微信不用即时回复,不用有眼神交流,冷场时,可以用图片,用表情包……所以离开了屏幕的遮挡、表情包的戏谑,我就不会开口说话了?不,并不是因为我们变得胆怯羞涩了,而是我们已经习惯了社交媒体带来的虚拟社交距离,我们不再适应面对面的物理社交距离。既然如此,那就努力走进彼此的内心世界,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吧。
“你为什么要选择新闻学?”
“因为,我所拥有的新闻理想吧!”她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话匣子慢慢地被打开了。“我觉得新闻就是社会的传声筒呀,我想要为平凡的人们发声,为心中的正义发声。我知道新闻理想常常容易被磨灭,但是我愿意去坚守……”
“赞同,就好像我喜欢拍照,喜欢有温度的照片。街井巷子里的生活总有着扑面而来的故事感,新闻就像在讲一个故事。许多时候一张照片便能诉说数不尽的故事……”围绕新闻理想和影像世界,我和她的对话展开了。
一问一答的生硬感在逐渐消失,面面相觑的尴尬也在慢慢褪去。那堂课,我们不仅聊了专业、摄影、有趣的老师还谈到未来的规划。人与人之间的坚冰被融化,我终于迈出了公共演讲的第一步——敢于开放自己的内心,传递价值的共鸣。
午后的日光斜斜地筛过教室外的枝梢,斑驳地撒向讲台。我站上去,磕磕绊绊而努力地介绍了我的搭档与生活、与未来、与新闻理想的故事。
随着课堂学习的深入,我慢慢理解乐老师在理论课所说的“演讲是一场演绎,不仅需要好的口头表达,还要靠身体语言实现场内外的调度,通过肢体语言聚拢听众的注意力。”
课上,我们观看了知名辩手许吉如关于国家安全的演讲视频。视频中,许吉如的手时而搭在腹前,时而竖起食指抬向眼前,简单而有力。她站定在舞台中央,自信而坚毅的眼神仿佛在与观众对话。这段演说道出了演讲背后的管理价值——自我形象管理。
老师又为我们解析了许多国外的政治家在演讲时的经典动作,让我领略到肢体语言在演讲时迸发的张力与魅力。比如克林顿最爱用的一个手势是竖起大拇指,同时微微弯曲其他四指,用大拇指代替食指配合自己的演讲。这种做法弱化了说教语气,也缓和了过于侵略性的演讲姿势。而他的妻子希拉里·克林顿登台演讲时,常常用手指刻意地指点下面的观众。这些人她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这都不重要。如只想传递“我认识你”“我在乎你”“欢迎你来”的信息,就像往平静的湖泊里扔出几个石子儿,用各种涟漪,甚至是波浪来烘托全场的热烈气氛。德国前总理默克尔很喜欢将双手放在腹部前方,呈钻石形状,被外界称为“默克尔菱形”。这种手势不仅缓解了气氛,也传递出一种自信,它被称为“世界上最容易辨认的手势之一”。
我不由观察起乐老师在课堂上的肢体语言。与其他课程的老师风格颇为不同,乐老师上课时,喜欢站在讲台后。但她从不倚靠在台壁上,讲课时也不会随意地摆动身体。她的双手总是轻轻搭在讲台两端,不时举起手有幅度地摆动,直观地为我们展示了演讲者的形象管理,也成了我的模仿对象。
但当我真正站在实践课的讲台上时,我发现根本无法兼顾肢体语言和口头表达。当我努力回忆着演讲词,双手便木讷地耷在体侧,手指不受控地攥着衣角。忽然想到了要做些手势时,语言中枢又像出现了一瞬间的断电——词语衔接不上,比划着的双手悬在半空中,这场面颇有些滑稽。我觉得自己像一只提线木偶,不熟练的操作看起来很可笑。所以,当完成演讲坐回台下的一瞬间,我立刻缓过了神,重新做回了自己。我知道,我还要在一次次的演讲训练中熟悉舞台、适应舞台。
我之前以为演讲与PPT是密不可分的搭档。但在“公共演讲”,我第一次听说了视觉辅助物的概念。PPT、图、动画、物品都可以成为演讲的视觉辅助物。但“辅助”规定了这些物品的定位,它们不能喧宾夺主,演讲是留给演讲者的舞台。“如果有PPT,上面的内容要越简洁越好,”乐老师补充道,“如果听众的注意力都在你的PPT上,那你的演讲一定是失败的!”随后,乐老师布置了新的演讲训练任务:运用视觉辅助物,组队完成一次说服性演讲。
我们组的选题是“远离无效社交”。在制作的问卷和调研中发现,我们越来越多的人正陷入因“碍于面子”而参加的“无效社交”陷阱中。那么,如何呈现它呢?
一开始想到的是用手持标语的方式来表现对无效社交的抗拒——不行,太普通!然后又想到用情景剧视频来演绎无效社交时的尴尬与无奈——不行,太花哨!最后,我们想到了将纸袋面具作为视觉辅助物。
纸袋的表面给予我们自由创作的空间。我们在上面画上各种简笔画表情:有在社交场合的“职业假笑”,也有表示附和的无奈肯定。生活就像一座戏台,台前,我们带上纸袋面具,扮演着自己的社会角色,许多迫于面子的社交便源于此。纸袋后,是我们真实的自我。纵使纸袋下的表情是多么苦恼、多么咬牙切齿,纸袋上永远咧着不变的笑脸。
演讲的最后,我们撕开了遮掩住表情的纸袋。人没有必要永远躲在笑脸背后,也没有必要碍于情面让渡自己宝贵的时间。我,就是我。扯下纸袋的那一瞬,我看到了台下听众热烈而严肃的眼神。我知道我们的演讲让观众产生了思考,我们实现了节目效果与观众诉求的双赢。
这是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可以在台前有趣自如地组织演讲,说出我的思考。我们常常将能说会道看作是与生俱来的天分,但“演”与“讲”的能力其实可以被剥离开。“讲”回归观点的本身,“演”则将观点以成倍的效果向观众输出,二者都可以通过后天的训练得以提升。
在“公共演讲”的课堂上,我逐渐理解了“公共”之于“演讲”的意义。我们无法回到古希腊的广场上与人交谈辩论。但公共演讲为个体与公众搭建起了新的沟通方式,让屏幕背后的个体敢于甚至善于在公共场合自然而自信地输出自己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