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行知
为什么要大众教育?中国是遇着空前的国难。这严重的国难,小众已经解决不了,大众必得起来担负救国的责任而中国才可以救。我们的“友邦”要取得辽宁的铁、山西的煤、吉林的森林、华北的棉田、福建的根据地,以及全国的富源,并不是安分守己地做一个富家翁享享福就算了事。他是要叫我们四万万五千万人做亡国奴——做他的奴隶。做奴隶当然是不会舒服的,除了为他种田做工之外,还得为他当兵,做他进攻别人的肉炮弹。只须大众觉悟起来,不愿做亡国奴,与其拿生命来做敌人的肉炮弹,不如拿生命来争取整个民族的自由平等,我们的国难就必然的解决了。但是中国的大众受了小众的压迫剥削,从来没有时间、金钱、机会去把自己和民族的问题彻底地想通。加上了几千年的麻醉作用,他们遇到灾难,会武断的说是命该如此。我们要一种正确的教育来引导大众去冲破命定的迷信,揭开麻醉的面具,找出灾难的线索,感觉本身力量的伟大,以粉碎敌人之侵略阴谋,把一个垂危的祖国变成一个自由平等的乐土。
大众教育是什么?大众教育是大众自己的教育,是大众自己办的教育,是为大众谋福利除痛苦的教育。这种教育和小众教育固然大不相同,即和小众代大众办的所谓民众教育、平民教育也是根本矛盾。大众教育是要教大众觉悟。只是教大众生产,生产,生产,长得肥一点,好叫小众多多宰割的教育不是大众教育。大众教育是对大众讲真话。专对大众说谎的教育是骗子教育,而不是大众教育,大众教育对着麻醉大众的歪曲理论是要迎头驳斥。始而装痴装聋,继而变成哑巴,终之而拜倒在当前势力下,这是帮凶教育而不是大众教育。大众教育是要教大众行动,教大家根据集体意识而行动。只教大众坐而听,不教大众起而行,或是依照小众的意思起而行,都是木头人教育而不是大众教育。大众教育是要教大众以生活为课程,以非常时期的有计划有组织的生活,做他们的非常时期的有计划有组织的课程。这非常生活,便是当前的民族解放、大众解放的生活战斗。这是大众教育的中心功课。在这里我们要指出,民族解放与大众解放是一个不可分解的运动。如果大众不起来,民族解放运动决不会成功。但是如果不拼命争取民族解放,中国大众自己也难得到解放。所以大众教育只有一门大功课,这门大功课便是争取中国民族大众之解放。
大众教育怎样办?大众教育在现阶段一定要突破金钱关,才能大规模的干出来。下面两条原则和一个新工具是一方面可以则大众教育突破金钱关,一方面又叫大众教育进行得更有效力、更有意义。
大众教育用不着花几百万几千万来建造武汉大学那皇宫一般的校舍。工厂、农村、店铺、家庭、戏台、茶馆、军营、学校、庙宇、监牢都成了大众大学的数不清的分校。客堂、灶披、晒台、厕所、亭子间里都可以办起读书会、救国会、时事讨论会。连坟墓也可以做我们的课堂。谁能说庙行的无名英雄墓和古北口的“支那”勇士墓不是我们最好的课堂啊?
得到真理的人便负有传授真理的义务。不肯教人的人不配受教育。前进的知识分子当然是负着推动大众教育的使命。但是经过很短的时间,前进的大众和前进的小孩都同样的可以做起先生来,我们可以说大家都是学生,都是同学,都是不收学费的先生。在传递先生和小先生的手里,知识私有是被粉碎了,真理为公是成了我们共同的信条。
拼音新文字是大众的文字。有了新文字,大众只须花一个月半个月的工夫,便能读书、看报、写文。初级新文字教育只须三分钱就能办成,大众教育可以不再等待慈善家的赈济。的确,文化赈济是和面包赈济一样悲惨,一样靠不住。水灾和旱灾的地方是十个人饿死九个人,剩下一个人才等着一块面包,而这块不易得的面包是差不多变成酸溜溜的浆糊了。新文字!新文字!新文字是大众的文字。它要讲大众的真心话,它要写大众的心中事。认也不费事,写也不费事,学也不费事。笔头上刺刀,向前刺刺刺,刺穿平仄声,刺破方块字,要教人人都识字,创造大众的文化,提高大众的位置,完成现代第一件大事。
依据社会即学校,即知即传两条原则,拿了新文字及其他有效工具,引导大众组织起来争取中华民族大众之解放:这便是中国所需的大众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