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中国高等教育普及化和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对高校本科教学质量提出新要求。普及化高等教育的培养目标与精英教育阶段有着显著不同,不可能人人成为精英或领军人才。对此,只能通过“通识教育”来提高人民总体文化水平,而通过高等教育实现人的社会地位转变的传统观念也需要改变。为了应对社会的瞬息万变所引起的不平衡与不确定性,高校也要通过提高通识教育水平使学生获得“学会学习”“知己知彼”,特别是“认识自我”的能力。
关键词:高等教育;普及化;通识教育;普通劳动者
高等教育提高教学质量是一个永恒的命题。提高教学质量是无止境的,没有教师敢说,他的教学已经达到“至善”了。教育是一种社会功能,它总要适应社会经济、政治的变化。首先,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教育。2008年,笔者曾写过一篇《对当前高等学校本科教学质量的一些看法》的文章,阐述了对“教学质量”的含义、标准和评价方法,以及对提高当年教学质量等问题的看法[1]。显然,文章的背景是针对当时由于高校大规模“扩招”而引起的教学资源稀释而论的。其次,按照“因材施教”的原则,对于不同的人,应该施行不同的教学方法。可是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人,这可能做到吗?最后,教育的真谛是使人成为全面而自由发展的人,使他能将全部个体优势与潜能贡献于社会,以实现其人生价值,这种“贡献”当然也是随着时代与地域变迁而有所不同的。所以,要求随时随地因人而异的教学,是难以达到“止境”和“最好”的,只能做到“更好”。
面对当下中国高等教育,本科教学质量有些什么问题需要解决呢?在笔者看来,最主要就在于如何适应这个时代的大变迁。关于当今时代,《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已做了精辟论述。就其对本科教育教学质量提高而言,笔者认为最重要的有两个方面:一是2020年中国高等教育的毛入学率达到54.4%,已进入了普及化阶段;二是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经济快速转型的今天,我们要在世界百年未有的大变局中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社会与国际环境日趋复杂,不平衡性和不确定性明显增强。在这种情况下高等教育应如何使学生学会应对迅速变化的形势?
普及高等教育是人類发展的大趋势。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社会政治经济关系更加复杂,在“知识爆炸”的今天,人们面对日常生活、工作的方方面面,没有足够的知识与能力的积累是难以应付的。普及高等教育实际上意味着在人的一生中延长了受教育时间,使受教育者获得更多的知识与能力,从而提高了人民总体的文化水平。这种“延长”反映了社会进步对人们知识和能力总量急剧增长的需求。有人说,目前知识传播的途径大为扩展,每个人可通过手机、电脑等电子设备在网络空间中获得大量知识,因此受教育的时间不但无需增加,甚至还可缩短。这种意见貌似有理,却是值得商榷的。因为仔细分析起来就可知道,这样得来的知识是偶发的、“碎片化”“快餐式”的,而不是系统性的架构和周密的知识体系。它们可以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却难以缜密周详地来进行科学论证,并得到合理高效的应用。至于对能力的提高则更为有限,这是非正规教育与学校正规教育在人的知识与能力传授上的最大区别。
普及高等教育也产生了一种令人始料不及的情形。各国高等教育都是从精英教育开始的,这种教育只有社会上少数地位较高、生活状况较好的家庭才能负担得起。美国学者马丁·特罗提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在15%以下为“精英教育”阶段;15%~50%为“大众化” 阶段,高于50%就是“普及化”阶段。高等教育“普及化”意味着目前年龄在18岁~22岁的青年多数都能在高校上学,接受高等教育已不是少数人的专利。就接受高等教育的目标而言,这是一个天翻地覆的转变。我国高等教育从精英教育转向大众化是在2002年,2019年毛入学率为51.6%,进入普及化。近年来,我国高等教育毛入学率的年增长率一般大于2%,如果按此计算,达到发达国家较高的毛入学率80%~90%已指日可待。传统意义上,高等教育培养的学生将是国家与社会的栋梁,是精英人才、卓越人才、领导人才或领军人物。人们尤其是中国家长送孩子上大学,大多是望子成龙,希望以此改变家庭和学生自己的社会地位,成为“人上人”,但精英毕竟是少数。随着高等教育的普及化,培养出来的绝大多数人也是“普及化”的“普通人”。笔者在《对当前高等学校本科教学质量的一些看法》一文中曾表达过这样的意思:高等教育的质量标准“要反映受教育者个人及其家庭的意愿和要求”。这样它就与普及化高等教育的质量标准形成了一定落差。因为普及化高等教育要求培养出来的人能适应科学技术高度发达、经济政治文化转型的社会,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建设者和接班人。
怎样解决这个问题?
1.加强通识教育,是高等教育普及化下普遍提高教学质量的重要一环
2018年,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教育大会上指出,“要努力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培养的教育体系,形成更高水平的人才培养体系”。1957年,毛泽东提出的“我们的教育方针,应该使受教育者成为……有社会主义觉悟有文化的劳动者”,即“普通劳动者”。当然“文化”应当是适应当今社会科技与经济发展要求的,是水涨船高的,但他们仍是“普通劳动者”,而绝非“人上人”。不过,能适应当今科技与人文要求的“文化”并不简单。从科技来说,就要求对当今的前沿有所了解,大数据、云计算、移动通信、量子技术、智能制造、空间科技、宇宙演化、深海探测、脑与神经科学、虚拟现实、人工智能、基因工程、精准医学、现代化农业……乃至于与社会人文学科有关的新经济、区块链、生态保护、人类起源、生命伦理以及在国际交流频繁的情况下至少应该掌握一两门外国语言文字等。所有这些都不是从课程中就能完全学到、理解和实际运用的,但它们确实已成为了当今“文化人”的必需。
不过,所有这些“新知”都是从数理化天地生和文史哲政经法等基础学科中衍生出来的。因此,深入掌握这些基础学科及其交叉融合演变出来的前沿领域,都将成为高校通识教育的内容。这种教育并不是只讲“概论”或“大要”,理解些表皮即可,而是需要深入理解其精神实质、思维方法与研究范式。因此,本科教育中通识教育的分量将愈来愈重,对于某些大学来说甚至会逐渐占据主要地位。我国不少著名大学的章程里就明确规定其本科教育是在实施通识教育基础上的专业教育,或通识教育与专业教育相结合。在我国,企业与社会机构一般还不具备进行广泛而严格的岗位培训的能力,但现实要求本科毕业生就业后能立即动手上岗。鉴于这种情况,高校本科教育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还将继续承担“专门教育”的责任。但对部分学生而言,他们之所以要专攻一门学科或专业,其目的并非是要终身去从事该行业,而是在于探索“术业专攻”的“门道”,以便举一反三,将来用于适合自己优势或潜能的职业或学科,是作为学会选择的一种“试错”方法。实际上,目前来看,从本科到研究生阶段所攻读的学科专业差别极大的人还不少;而工作方向与所学专业不对口的也是大有人在。因而,对于相当一部分人来说,大学本科教育也可以说是一种使学生“学会学习”,实现“知己知彼”,特别是“认识自己”,以备将来做出正确选择事业的途径。
至于在我国当前高等教育中占有半壁江山的高等职业技术学校,目前相当多数具有校企结合、产教融合、协同育人的优势,他们的毕业生绝大多数都将直接投入对口行业工作。但是我们也应当预见,随着科学技术的日益进步,一些行业和职业将会逐步消失,而为某种新技术、新职业所取代。因此,当下不少高职院校已经在逐步拓宽专业口径,加强通识教育。近十年来,我国工科专业本科生人数逐渐超过了专科生人数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反映[2]。因此,加强通识教育,提高其教学质量,就成了高等教育普及化下普遍提高教学质量的重要一环。
2.尊重差异,培养学生的融合能力,满足社会多样化需求
我国几千年来,社会上就存在着“读书做官”,成为“人上人” 的传统观念。自从实施科举制度以来,普通老百姓要成为光宗耀祖的“人上人”,大概只有走读书这一条路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至今仍是一些人刻苦学习,努力挤过“独木桥”争上顶尖大学,从本科到研究生以及出国留洋的动力与信条。当下,每年报考公务员的人数盛况空前,且竞争愈来愈激烈,也从另一个层面反映这种影响仍然存在。因此,要改变的不仅是教育教学质量,而且通过高等教育实现人的社会地位转变成为“人上人”的传统观念必须改变。
我们看到,我国高等教育普及化恰好是与经济转型同步发生的。新经济是建立在科技创新基础上的經济,其产业链分工细致而各环节联系又十分紧密,且具有全球化性质。这种经济要求产业链的上下游和各个环节之间能互相融合、协调互动,顺畅地交流与沟通。这就要求产业链中每一名工作人员都能与各环节的人员互相理解、配合默契、协调合作。这就要求工作人员不仅能彼此通晓各自工作的内容与意义,而且必须具备团队协作和人际关系的融合能力。这样,经济就能持续与健康地迅速发展。
同样,在当今世界上,任何一个重大事业、科研项目或工程任务,都是复杂的,仅仅依靠单一学科或专业,往往难以成功,因此学科专业的交叉融合也十分必要。这就要求来自不同学科专业的人员具有融合能力。融合能力的基础就在于,对“他者”有尊重、敬畏,向其交流学习的态度。这个“他者”不仅是指为了共同事业而来自其他学科专业的人,而且也包括对于自己的事业与工作任务以及一切为之服务的周围环境和与之接触的人。正是因为他是“非我”,所以他具有我所不足的优势,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当然,他不一定具备我所具有的知识能力以及某些优点,甚至还会有语言上的障碍。但是,事业就在互相取长补短中完成和发展。这种“融合”态度,是不可能只在学校的课程里学到学会的,而是要通过亲身参与各种实践活动学到的,在整个学校全员、全方位、全过程“三全育人”的环境中受到熏陶。
最后,我们必须承认,每个人都是优缺点并存的,世界上没有一个万全之人。一个人只能在一个有限的系统中发挥自己之所长,完成一定的任务。他们总是有分工的,分层次的,不可能千人一面。其中,有人起着中枢指挥作用,有人做些具体工作,发挥大小不同的功能与作用。而领军人物总是少数,否则何以成“军”,实现目标清晰的系统的有机功能?这并非不平等,也不能说起指挥作用的人就高人一等。指挥者和被指挥者,其功能的重要性可能不同,在某些待遇上可能也有不同,但在人格上都是平等的。因此,在普及化的高等教育系统内部,分科类、分层次也是必要的。例如:有的学校继续保持着精英教育的培养目标,着重于为使学生成为基础科学与前沿技术的研究人才起着准备与选拔作用;有的学校着重于培养学生直接进入生产与服务岗位,为现实社会经济发展多作贡献。这种分工与分层不仅适应于学生的天赋资质、优势与潜能的不同,而且是能满足社会多样化需求的[3]。但是,这种分工与分层也不应是绝对的,要有一个交叉衔接的机制,即能有转学、转系科专业的可能性。因为一些学生的天赋潜质与优势往往难以被早期发现,这种交叉衔接的制度,就可弥补此不足,在分工与分层中互相转换。
参考文献:
[1]王义遒.对当前高等学校本科教学质量的一些看法[J].中国大学教学,2008(3):4-14.
[2] 陈厚丰,张凡稷.近十年我国高等工程教育的发展轨迹、困境与路径抉择[J].大学教育科学,2021(5):60-68.
[3]王义遒.普及化背景下的高等教育多样化愿景[J].中国高等教育评论,2021,14(1):3-19.
(作者系北京大学原常务副校长)
[责任编辑:李艺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