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行政化对高校教师学术信念的影响与治理

2022-02-19 05:27王燕敏
现代教育科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高校教师

王燕敏

[摘 要]大学行政化是对大学学术文化的异化,并对高校教师的学术信念产生了一定的冲击。这种冲击和影响具体表现为:在大学文化、管理体制和利益机制的作用下,高校教师的学科信念成为不稳定的存在;院校信念从学术共同体向行政共同体趋向转变;职业信念面临学术利他主义与精致利己主义的抉择;高等教育系统信念中学本位与官本位的价值判断遭遇冲突。鉴于此,高校教师坚守学术信念不仅成为有效抑制行政化的需要,也是大学回归学术本真的考量。

[关键词]大学行政化;学术信念;高校教师

[中图分类号]G64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5843(2022)01-0042-07

[DOI]10.13980/j.cnki.xdjykx.2022.01.007

清华大学历史上任期最长的校长梅贻琦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乃有大师之谓也”。教师对于一所大学的意义不言而喻,大学正是有无数大师的加持,其作为学术组织的学术属性才能在历史中得以绵延。然而,当行政管理的权责超过其所服务的学术组织的权责时,大学行政化就成为制约学术组织发展的关键性因素和影响当前大学健康发展的最主要症结,而处于这一社会生态背景下的高校教师,对学术的一腔热忱也遭受到现实的打击。本文以大学行政化背景作为切入点,对受行政化影响的高校教师的学术信念展开分析与讨论,并试图探讨背后的作用机制。

一、文献回顾

(一)大学行政化

“大学行政化”一词来源于马克斯·韦伯的“官僚制”概念,后经翻译形成具有本土特色的“行政化”一词,在教育研究中也就形成了大学行政化这一概念[1]。大学行政化不同于大学行政,它们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从行政到行政化是大学直接发生异质化的过程。由于大学机构庞大,需要借用管理手段实现组织的有效运转,因此大学行政工作就有了存在的可能性。但是,行政化不同于行政,它是指学术权利受制于行政权利,行政组织代替学术组织占据了主导地位。当大学的行政权利超过了其所属边界,超过了其服务的范围,也就产生了大学行政化[2]。关于大学行政化的研究主要分为以下3个维度。

第一个维度是关于如何认识大学行政化这一问题。有研究者从本质内涵角度出发,认为理解大学行政化应从大学机构的级别化、大学组织的科层化以及大学管理的官僚化这三方面入手[3]。也有学者从宏观和微观层面对大学行政化的内涵进行了解读。宏观层面体现于大学与政府的权利关系,具体指政府依靠国家赋予的权利对大学进行行政干预,用行政手段去管理大学,将大学视为政府实现既定目标的工具;微观层面体现于大学的内部运行体系,指的是在大学内部,管理层不断加强行政组织属性,以公司的科层制管理方式去管理大学,并在学术问题上由大学的行政组织做出决策[4]。

第二个维度是对造成大学行政化这一现象的研究。对此,不少学者基于历史和现实原因进行了探讨与分析。查永军认为,中国的大学行政化受中国传统价值观念中的“大一统”社会本位和“官学合一”社会制度的历史性影响,以及执政党文化中的集体主义和单位制度的现实冲击[5]。文明也认为,中国的大学行政化不是凭空产生的,历史文化背景、社会心理基础和体制根源共同促使了这一问题的产生[6]。别敦荣、唐世纲提出,造成大学行政化的根源来自多方面,大学与生俱来的行政化色彩以及新中国成立后国家对于大学的政治化改造仅仅是其历史文化和现实背景原因,而学者的双重所有制和大学的高度复杂化则是大学行政化的内外部因素来源[7]。此外,还有学者认为,有3个重要趋势对世界许多国家的管理产生了重大影响,它们分别是大学规模的扩张、政府对于大学使用经费效率的关注和大学的商业化,以上3个趋势与我国原本就有的官本位文化相结合,就形成了我国大学的行政化现象[8]。

第三个维度是对大学如何“去行政化”的探求。明确什么是大学行政化和大学行政化如何产生只是对这一问题的表征分析,如何“去行政化”成为众多学者关注的焦点。陈金圣指出,高校欲“去行政化”就需要改革当前的大学用人制度,从大学的领导者、管理者与行政人员、学术人员三种组织成员入手,实行大学校长的民选制、聘用制度下的教育職员制和“双轨”型的教师聘任制[9]。杨德广认为,“去行政化”需要有一条清晰的路径,应从更新思想观念开始,逐步实现取消高校等级制、落实高校办学自主权、理顺高校的内外部关系以及建立大学校长及管理人员职业化制度[10]。也有学者指出,从取消大学的行政级别入手来达到“去行政化”的目的,或对大学有重新边缘化的危险,改善大学的行政化现状,走外儒内道之路才是其现实策略所在[11]。

简而言之,有关大学行政化的研究多集中于“是什么”“为什么”和“怎么做”,对处于大学行政化背景下的高校教师角度的研究还比较少。现有研究多是从心理层面去分析受行政化影响下的教师的生存状态。比如:有的研究探究了受大学行政化影响的教师组织的政治认知对工作疏离感的作用[12][13];有的研究认为大学行政化是造成高校教师的职业倦怠的重要原因,“去行政化”或成为有效缓解教师职业倦怠的一个重要条件[14][15]。以上研究虽然对高校教师的生存境遇有一定的关注,但是没有从深层次挖掘大学行政化带给高校教师最直接的后果是什么。因此,从学术信念层面去分析行政化对高校教师的影响,就成为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

(二)学术信念

作为一个极具抽象感且意蕴丰富的概念,学术信念是一个人以学术为志业,以追求学术为志趣,对学术研究有着高度热情的体现。美国高等教育研究的著名学者伯顿·R.克拉克认为,“在学术组织中有一个极具影响力且不同寻常的象征的方面,这些在不同的部位和角色所产生的信念在‘有主意的人们’中,具有巨大的影响, 即学术信念是处于系统不同部门中许多行动者的主要规范和价值观”[16]。基于信念的来源,他把学术信念分为4个方面:学科信念、院校信念、职业信念和系统信念。

通过对以往的文献进行检索,笔者了解到,国内学界关于学术信念的相关研究还处于一种萌芽状态。在不同研究者笔下,学术信念的内涵不同,研究主体也各异。比如:莫艳的《基于学术信念的大学校园雕塑主题研究》一文,在借鉴伯顿·R.克拉克关于学术信念理论的基础上,提出大学校园雕塑文化主题建设应尽量体现学科信念、弘扬组织信念、彰显职业信念以及凸显系统信念[17];也有研究者以研究生和高职教师为对象,对其学术信念进行了一定分析[18][19]。

综上所述,虽然有关大学行政化的研究取得了丰富的成果,但以往研究大多从理论层面去分析大学行政化的内涵、成因、影响以及“去行政化”的治理,对于受行政化直接影响的切身利益相关者——高校教师来说,这方面的研究还比较少,并且相关研究也较少从高校教师的学术信念角度出发去分析其学术生活境遇。即使有文章将学术权利与行政权利相结合去讨论大学治理问题,也多侧重于理论研究,对教师职业发展的人文关怀研究涉及较少。因此,本文的落脚点在于将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联系起来,基于大学行政化的背景去探讨其对高校教师学术信念的影响,以期对我国高校教师当下所面临的学术生态环境进行分析。

二、大学行政化对教师学术信念的影响

大学行政化是对大学学术化本质的一种异化体现,它表现为“学术权力的行政化”,即脱离自身的服务使命,以行政管理代替学术研究[20]。因此,在行政与学术的矛盾冲突之下,作为处于行政化影响下的学术研究群体,教师的学术信念必然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伯顿·R.克拉克在关于学术信念的论述中谈到,学术信念存在于学科、院校、职业和高等教育学术系统之中,从学科到系统,它们之间呈现着相关而又层层递进的关系。因此,研究行政化背景下高校教师的学术信念可从以下4个方面入手。

(一)学科信念的消解:从纯碎的学术兴趣到对功利化的过度追求

论及学科信念,伯顿·R.克拉克指出:“学科是学术系统主要‘关切的事’,它有自己的经过几代人的努力而形成的秩序——一个范例是一个科学团体的成员共享的东西,反过来,一个科学团体是由共享一个范例的人们组成的。根据独特的理智任务,每一学科都有一种知识传统——即思想范畴和相应的行为准则。在每一领域里,都有一种新成员要逐步养成的生活方式……刚刚进入不同学术专业的人,实际是进入了不同的文化宫殿。在那里,他们分享有关理论、方法论、技术和问题的信念。”[21]简而言之,在一个以追求真理、探索学问为目标的大学内部,教师的学科信念即是指与学科内部知识系统相对应的行为法则。不同的学科领域中,成员间享有的学科信念是不同的。关于学科信念,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学科文化中存在着崇拜偶像的氛围。比如:在社会学领域中,马尔斯·韦伯和埃米尔·迪尔凯姆的名字经常活跃在社会学家的口中;提起教育学,教育系统内部人士无不对杜威、卢梭的教育思想如数家珍。在学科领域中,为什么会发生偶像崇拜现象?背后其实就是学科信念在起作用。就如同每个学科的风格不同,不同学科的学科信念必然也不尽相同。对于学科信念具体是什么的内涵性问题一般是难以把握的,因为它只是由组织成员含糊地感受而不易为外人所察觉。但就是这种含糊不清的感受形成了组织成员关于学科文化信念的认同,并由此建构起关于学科的价值观念和行为规范。

大学行政化的出现打破了学术地位占主导的局面,官僚化、功利化的风气开始在大学中蔓延。尤其是学术行政化的转变,使得原本就不稳定、不明晰的学科信念在一定程度上遭到了消解。学科文化中所盛行的偶像崇拜,最终敌不过官僚力量的牵引和压迫,纯粹的学术兴趣演变为功利化的学术快餐,对于职称、课题的利益追求取代了教师关于学科专业的归属感,教师的学科信念因此成为更加不稳定的存在。

(二)院校信念的转变:从学术共同体到行政共同体

院校信念是基于学科信念而产生的,同时也是对学科信念的提炼和升华。它是由个别大学和学院产生并依附于它们的文化。院校象征物的联结力量受组织的规模、整合、历史等因素的影响。在院校文化中,成员易产生忠诚,这种文化力量使组织成为共同体,享有对组织某种共同的感情,这种感情会形成一套信念,使组织成员自愿花时间与精力奉獻给特定的组织这一事实获得意义[22]。

“当前大学的变革可以从一种范式的转变来认识,大学正在经历从传统的学院(学者社团)精神向经济理性主义和新管理主义意识的转化”[23]。而在大学发生变革的时期里,组织内的教师们也在进行着一场有关信念的转变。首先,在传统的院校文化中,大学是学者的社团,它将不同学科、院系以松散联结的形态组织起来,并以自由民主的方式协调各方面利益关系,促进学术的繁荣发展。从这一点可以看出,教师不是单个个体的存在,而是团队整体的体现。其次,从大学的使命来看,大学是一个以学术为首要目标和价值追求的组织,不论是教学、科研还是社会服务,学术性始终是大学发展的主线。而在这样的学术殿堂里,“教授就是大学”,教师就是大学的灵魂人物。他们因为心中怀有对学术、学问的渴求,并通过情感的维系成为一个学术共同体。在这个共同体中,教师们各自是平等和自由的,只不过学术属性加深了他们对组织的认同度,成为超越单个学科信念、凝聚院系精神的强心剂。然而,在行政之风盛行的情况下,大学传统意义上学术至上的观念日益受到行政化的冲击,教师在院系组织下形成的是一个学术共同体还是一个行政共同体一时竟难以辩驳。如果说前者是以学术心理认同和学术行为取向为标识的团体,那么后者则是将行政作为赖以为继的心理认同和行为取向。虽然有学者认为行政共同体是服务和彰显大学核心属性的依托,在大学治理中它与学术共同体一样都指向研究高深学问这一大学本质,不同的是它侧重于规范行政活动从而为学术共同体服务[24],但是,当服务属性跨越职权并在大学内部以科层制形式建构起来,身在大学组织内的教师们心中关于学术共同体的理想信念就难免要受到行政化带来的侵扰,而这两种信念的选择则直接导致教师走向不同的道路。

(三)职业信念的动摇:学术利他主义与精致利己主义的抉择

伯顿·R.克拉克认为,在学术文化中,学科和院校产生学术界所信奉的比较特定的信念,而学术职业和高等教育系统是最广泛的群体,承受较多的思想传统、观念和类型。在职业文化中,民主和自由的观念是职业文化的一般特征,两者都意在追求工作自主权而反对外部控制[25]。职业文化描绘的是利他主义的使命,把知识的创造、文化遗产的传递以及对于青年潜力的挖掘作为服务社会的高级形式[26]。教师的职业信念作为教师职业文化的集中体现,它的价值在于使教师摆脱纯粹物质功利的诱惑,使平凡工作得以升华,变得更有意义[27]。

为何人们提起教师会以“春蚕”“蜡烛”的形象来比喻?因为在传统的思想观念中,教师乃为人师者,拥有高尚的品行和道德才堪称为人师者的典范。高校教师虽然比从事普通教育的教师更具研究高深学问的特征,但是在职业信念的价值观阐释方面两者本质是相同的。不过普通教育阶段教师的职业信念主要围绕着教书育人的工作内容展开,而高等教育阶段的教师,其工作在于培养人才、创造科研成果来为社会服务。高校教师的学术性、非功利观念是其职业文化信念的彰显,这也正是大多数教师选择“以学术为志业”的原因。学术本身其实不涉及物质和名利,不过是做学问的人受学术志趣的驱使而自愿投入的过程和结果。但是,在大学行政之风肆意流行的今天,大学已不再是独立于世的象牙塔,而是社会的轴心机构;大学中的教师也不再是只管痴迷学术不对外界纷纷扰扰反应的局外人,他们俨然已身处行政化的漩涡之中,原本职业文化中民主和自由的观念已被行政化腐蚀而不复当初。高校教师受自上而下行政管理体制的制约,对于学术的敬仰之情、尊崇之心也在减弱,并且出于职称的压力和考量,高校教师均需发表一定数量的高质量论文才能维持自己的职业生涯,这就使得纯粹的学术追求免不了世俗化和功利化,从而呈现出利己主义的特征。

(四)系统信念的预设:学本位与官本位的价值判断

“系统信念不是某一学科特有的,也不是分别附属于一所大学和学院的。它是整个高等教育系统的规范的定义,是系统内许多部分和许多派别经常无意识地坚持的信念。这些概念化的认识确定了系统的共性而不是个性,因而促进了系统的整合。”[28]相对于学术信念的其他类型,系统信念的涵盖面更广、内涵更多,甚至与国家的高等教育历史传统相联系。

在一个国家的高等教育系统中,对真理的追求、对大学自治和学术自由的向往是无数大学的立身信念之所在,这些信念集中体现为“学本位”的价值判断。原华中工学院党委书记兼院长朱九思先生曾有言,“大学是研究高深学问和培养高级人才的场所,大学的根本特征可以概括为两个字:学术”[29]。高校教师作为培养人才和研究高深学问的直接负责人,如何践行“学术人”使命的关键性一点就是使之具备 “学本位”的价值观念,以学问和学习作为教师安身立命的价值所在。然而,随着行政管理步入大学校园,能否提高大学组织运行效率的问题尚存在争议,但是大学的官本位文化却甚嚣尘上,对大学历史悠久的学术文化造成了强烈冲击。在官本位的影响下,“学而优则仕”成为不少高校教师职业发展的路径选择。比如大学主要负责人会被冠以副部级的行政级别在学术和行政之间游走,“双肩挑”的现象在学术圈也已屡见不鲜。在这些现象中,有的教师乐于步入仕途,有的教师只是出于支援学术研究的考虑而采取的迂回策略。但不管出于何种缘故,官本位的价值观的确日益超越学本位,成為大学乃至社会的一般性共识。高校教师究竟是“以学术为志业”,还是选择“学而优则仕”,取决于教师对于系统信念的预设。

三、大学行政化对教师学术信念的影响机制分析

(一)文化机制

学术信念源于一个国家高等教育系统中的文化,正如意大利的高等教育注重人文主义精神、德国的高等教育具有科学的传统、美国的高等教育以通识教育而闻名[30],在中国的高等教育历史文化中,官本位文化始终是贯穿古今教育的一道风景线,对教育者的学术信念起着重要的作用。

行政化的本质是官本位文化的产物,在官本位文化的影响下,唯官是重、以官为荣的价值观念在大学中建立起来。这种不良价值取向造成了学术圈的浮躁风气,影响了大学内部学术精神的培养和创新能力的发挥,教师的学术积极性也因此受到了打击。在这种文化氛围之中,教师的学术信念演变有两种不同的路径表现:其一, “学而优则仕”观念深入人心,做官成为部分高校教师从事学术活动的最终目的和归宿;其二,那些对学术抱有敬畏之心的学者,一开始并不倾向于谋得一官半职,但是在官本位思想盛行的大环境下,遇到合适的时机也不会拒绝这一机会。因而,在高校教师之间会产生这样一种观念——拥有行政职位的确要比单纯搞学术更为人尊敬,并成为无形之中的信念驱使,动摇着高校教师的学术信念。当然,需要明晰的一点是,官本位文化只是促使教师学术信念发生变化的前提和基础,在行政化管理体制和个人利益驱使的共同作用下,教师才能把学术信念转化为可观察的事物。

(二)管理机制

行政管理机制是造成大学行政化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行政化力量作用于高校教师学术信念的手段和形式。我国高等教育管理机制脱胎于传统机制,它受儒家传统文化“学在官府,政教合一”的影响,教育与行政密不可分,因而行政化管理也成为中国大学的鲜明特征。在这种管理方式下,高校对政府负责、校长对学校负责、教师听命于院系领导的责任制在高校中悄然形成,大学内部形成了上行下效的管理机制。虽然从表面上看,行政管理机制提高了办公效率,服务了学校的教学与科研,但背后却是政府尤其是教育行政部门总揽大权,管办评合一,既充当管理者,又觊觎着办学者和评价者的角色。而本该作为办学主体的大学,其校长的任免、项目与经费的审批、课程与专业的设置、教师的招聘与考核却皆由政府作主,大学的办学自主权则流于形式,浮于表面。不仅如此,行政化风气还渗入到大学内部的管理体系中,行政部门凌驾于学术部门,行政人员凌驾于学术人员,由此造成了行政管理机构不是以服务学校教学、科研而存在,而是起着主导学校发展的作用。在这种管理机制下,高校教师科研经费的申请、课题项目的申报要由行政部门审批,个人职称的高低也成为衡量教师是否具备申请资格的标准。这使得高校教师要么对行政权力趋之若鹜,要么不愿与之为伍。然而,无论何种选择,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高校教师的学术积极性,学术尊严面露尴尬之态。

(三)利益机制

受经济利益的驱使,行政权力与个人的利益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31]。高校教师作为学术人的存在,具有“经济人”和“社会人”的角色特征,为学术而学术是一面,从学术中获利也是一面。作为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博弈的当事人,教师背后的利益取向将直接影响其学术信念感。

大学的行政化涉及的主体不仅仅是政府和大学,市场同样在其中发挥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当市场中的功利化、世俗化的观念被带到大学内部,教师学术信念或将发生一定程度的裂变。行政化所造成的后果之一是,大学内部的论资排辈变为职称和官位的考量,而不同职称等级下实则蕴含着或有形或无形的经济利益和社会资源。一般而言,职称决定地位身份,以官僚制为特征的组织内部成员由于自身的身份不同,享有的资源必然也是不相同的。尤其是在大学内部,课题的申请、学术论文的发表、学术评奖等方面无一不与教师学术生活息息相关。高校教师要想在学术圈里站稳脚跟,就需要考虑这方面的功利性,学着去明争暗抢某些项目或获得资金的支持,以此完成高校设置的不近人情的量化指标。正是这种建立在利益基础上的学术研究,使教师更加注重职称背后的利益链,也在无形之中淡化了高校教师身为学术人的学术信念感。

四、大学行政化下教师学术信念问题的治理

大学行政化是对大学学术化的一种亵渎和扭曲,面临学术权力与行政权力的斗争,身为学术人的高校教师在名利的诱惑中如何坚守教育初心,回归学术本性,成为当下教师教育研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

(一)制度文化层面:“官”“学”分离

教师的学术信念很大程度上与组织的生存环境密切相关,在大学中,最大的环境就是组织制度。制度具有确定边界、约束言行的功能,使人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有一定领会。同时,制度还具有塑造个人选择偏好、提供行为预期的激励功能,具有重要作用,决定着实现个人利益的难易程度和方式[32]。它从根本上规定了大学内外部的关系和运行体系。因此,治理教师的学术信念问题就要从造成行政权力与学术权力冲突的根源——制度层面入手,“官”“学”分离,将行政从学术中脱离出来,使教师能够正确看待行政文化与学术文化。

1.管办评分离,构建教育公共治理新格局。从哲学意义层面来说,管办评三者是对立统一的关系,分属不同的职能,却统一于育人服务这一目标。但在以往行政化管理体制下,管办评合一,政府是集决策、执行和评价为一体的全能型政府,被戏称为既是解说员,又是运动员和裁判员,反观学校和社会的行动却屡屡受到掣肘。为此,要想去除官本位文化对学术之风的影响,构建权责明确、规范有效的教育治理新格局,就要从管办评三者相分离开始,厘清政府、学校、社会之间的权责关系。作为“管”的主体,政府部门应遵循“三不”原则,即不越位、不缺位和不错位,加大简政放权力度,编制负面清单,取消非行政许可权力,缩减“三审一查”比例,减少对大学的行政干预,让大学脱离作为政府主管部门的准行政机构的角色,真正成为学者心中自由和自治的象牙塔。同时,放权之外要善于分权,把办学的主体地位还给高校,逐步取消学校行政级别,让大学成为学者交流学术的舞台,而不是争权夺利的权力场。最后,教育评价应从政府主导转向社会专业组织,把“评”的权责交由社会,积极培育第三方社会组织。比如,英国的高等教育质量保障局(Quality Assurance Agency for Higher Education,QAA)和美国的高等教育认证委员会(Council for Higher Education Accreditation, CHEA),它们都是由法律授权的具有评估资质的非官方组织,在各国高等教育质量评估中具有重要的影响力。

2.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完善学校内部治理结构。推进政校分开,建设现代学校制度是促进管办评分离,转变政府职能的重要举措,也是营造学校良好学术风气的有效治理方式。对于高校,首要方面就是要落实和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在管理方式上,要改变传统行政管理体制下的“学校—学院—系部”垂直型管理模式,通过院校管理体制改革,将政府下放给学校的权利再有序下放到各个院系,充分赋予并保障各个学院内部管理自主权。正如上海交大党委书记姜斯宪所说,“在过去的办学模式中,指挥棒在学校手里,学院围着学校转,学校是火车头,学校带着学院跑。以学院为实体改革的本质是发展动力动能的转型,要逐步实现学校发展的‘动车组驱动模式’,在同一轨道上,每个学院都应当也可以主动发力”[33]。除此之外,要扩大高校在招生考试、教学管理、科学研究、教师招聘、对外交流合作等方面的自主权,尤其要加强高校学术组织建设,大学内部要成立学术委员会或教职工委员会,对于涉及高校教师切实利益的职称评定、科研立项等重要事项,其决策要由委员会讨论决定。如此,大学的学术权力被置于正确的地位,行政构不成对学术的威胁,教师才能有一个健康的学术环境,其学术信念问题才能及时止损,个人学术信念才能有坚守可谈。

(二)现实层面:以学术为志业、乐业

马克斯·韦伯在《学术作为一种志业》一书中谈到,他希望献身于学术的青年人能够将学术作为一种天职来侍奉。这种天职意味着有志于学术的人们能够遵从学术研究的逻辑,对学术具有一种使命感。马克斯·韦伯关于学术作为志业的态度,其实是对学术不再是手段,而是目的的一种道德认识。今天所说的大学行政化背景下教师如何坚守学术信念,需要的就是教师安贫乐道,清心寡欲,不计名利的人生态度。

大学行政化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社会现象,对于教师的学术信念的确会产生强有力的冲击,尤其是行政文化有着深厚的历史积淀,高校教师冀图依靠自身的力量去与之对抗是徒劳的。首先,“去行政化”是一条漫长且复杂的道路,作为高校教师,虽无力改变这种局势,但理性认识行政化现象是教师身为教育工作者理應做到的一点,这也是坚守学术信念的前提和基础。其次,高校教师要具备“择一事,终一生”的工匠精神,以学术为志业。马克斯·韦伯曾言,一个人如果没有对学问的陶醉感,没有热情,没有“你来之前数千年悠悠岁月已逝,未来数千年在静默中等待”的壮志,你将永远没有从事学术工作的特质,那么你应该做别的事[34]。高校教师在之前都经历了长久的学术历练过程,之所以选择当高校教师,必然有着对于学术的信任感和热情。因此,在面临行政化风气侵犯学术信念感时,高校教师要本着对学术忠诚的理念,保留对学术纯真的看法,这样即便在遭遇学术冷板凳时,也能从中发现乐趣并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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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刘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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