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志国
宋先生夫妇六十多岁,虽然都已退休,身体却很硬朗。家里有两处房子,唯一的儿子也已成家生子,可以说,这是一对幸福的老人了。然而,一直以来身体很好的宋先生,身体却出了毛病,主要症状在嗓子上。最早,宋先生感到说话有些费劲,按咽炎治疗一段时间后,症状并未好转,反而声音变得嘶哑了,到后来几乎说不出话来。这时候,宋先生和家人才感到问题严重,去了大医院进行诊治。
经过检查,医生最后确诊宋先生得的是声门型喉癌,主要症状是不能说话。所幸,确诊不算太晚,经过精心治疗,宋先生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吃饭、睡觉、外出及日常生活基本没有受到影响,只是不能说话了。
“好好的人为什么得了不能说话的病?”宋先生夫妇带着疑问走进了我的诊室。
来到我面前的宋先生,看上去很健康,也能用点头、摇头、皱眉等肢体语言参与我们的交流。随着咨询的深入开展,我们讨论起了他们的家庭生活。
原来,他们的家庭生活中有让老两口难言的故事。宋先生的儿子为人老实憨厚,但是外貌不帅,学历不高,工作不好,挣钱不多。知子莫若父。从儿子结婚起,老两口为了家庭稳定,家里的大事小情都尽量迁就退让,想方设法地让儿媳满意。有些事儿,老两口干脆不让儿子知道,免得儿子两头为难。作为公公,宋先生一直憋着委屈少说话。然而,几年过去了,老两口的退让并没有让儿媳有所节制,反而愈演愈烈。
两年前,在儿媳的强力推动下,宋先生家里又买了一套房子。首付由老两口出,全家一起还月供。让宋先生老两口没有料到的是,房子买下后,儿媳提出让老两口交出退休金存折并由自己保管。老两口起初并未同意,可小两口却总是为此发生激烈争吵,儿媳甚至因此提出离婚。妻子跟宋先生说,要交就交你的,反正我的是坚决不能交出去。宋先生原本就老实厚道,不能不顾及儿子的婚姻,又不能不顾及老伴的感受,最后只好自己忍受憋屈,将退休金存折交给了儿媳。
一个退休的国家干部,居然落到了不得不交出存折的地步,宋先生心里不知有多少委屈多少话。可是,思来想去,宋先生只好把话憋在肚子里了。就这样,宋先生不久就发病不能说话了。
宋先生的癌症发病于喉部,主要症状是说不出话来。其心理意义是这样的:遭受“不得不交出存折”这样的精神打击,感到憋闷、委屈、甚至屈辱。这样的心理重压憋在心里,难以承受,随时都可能爆发。但是,如果说出来,可能会让儿子的小家庭以至于整个大家庭遭受不可想像的大震荡。于是,人陷入两难。这时,“不能说话的喉癌症状”来帮人解难了:既确保了整个家庭的安全,又减缓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宋先生的潜意识可能是:我不是有话憋在心里不敢说,而是我因病不能说了。所谓非不为也,是不能也。这是机体的防御机制,可以帮我们减缓心理压力。
百病从心生。作为心因性疾病的癌症,也必有其心理诱因。癌症,是身病,也是心病,喉癌也不例外。
癌症患者多是C型性格。这类性格的人好忍氣吞声,消极情绪体验过多,不仅不释放这种消极情绪,反而强行压抑与忍耐,尽其所能来取悦周围的人。这样的人看起来挺善良,实则内心有很多压抑。压抑过度,精神濒于崩溃,癌症便有可能“趁虚而入”了。因而,这类性格被专家以癌的英文名“cancer”第一个字母C命名为C型性格,又叫“癌症易感性格”。从前面的故事看出,宋先生就是这样一个C型性格的人。
流行病学调查资料显示,癌症患者病前曾受到过重大的精神打击。可以这样说,受过重大精神打击的人未必得癌症,但是,得癌症的人大多都经受过重大的精神打击。当然,这个“重大的”精神打击是因人而异的。对C型性格的人,许多生活事件都可能构成重大打击。而构成重大打击的,往往是患者不敢揭开或不敢面对的事情。“不得不交出了退休金存折”对宋先生无疑是个难以面对的精神打击。
沟通至此,宋先生夫妇长吁了一口气。宋先生一个劲儿点头妻子一个劲儿叹息:“您说得对。您看我们怎么办好啊?”
说实话,我心里真有些发虚,甚至有些愧疚。我不能给出灵丹妙药,很快治好宋先生的喉癌。但是,从心理学角度,我们共同努力,还是可以有所助益的。
我们的身体难免有闹病的时候。不管怎样病来了,何不学着待病如友,善待它,照看它,拥抱它?犹如一个哭闹的婴儿,唯有母亲的拥抱才能最好地让他安静下来。不是有个“带病生存”的说法吗?叫“带病生活”更好,不单是生存,更是生活。在带病生活中,在与病症和谐相处中,让自己安住心,积蓄积极的能量,最终在此长彼消中,让病症不战而归于消散,归于彻底的安静—— 逐渐自行消散了。
事已至此,不妨给这件事重新赋义,也就是换个角度重新看这件事:自己敢把存折交出去,是因为有妻子的退休金也够花了。把存折交给儿媳,其实也是交给儿子。为儿子还贷,这说明自己还有用,还被需要。人到老年被需要是挺好的事啊!再说,反正是替儿子还贷,直接把存折交出去,确实自己更省心了,何乐而不为?这样重新赋义后,就会由被动变主动:由被动的心不甘情不愿地交出存折,变为主动的心甘情愿交出存折;由被动的因为喉癌不能说抱怨的话了,变为主动的想开之后没啥抱怨的话可说了。如此,喉癌的症状也就失去了心理意义,让疾病慢慢自行告退也就成了可能。
大约一年后,我再次见到宋先生,他笑着跟我打招呼,身体越发健康了,也能发音进行简单的交流了。我们用力地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