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
三潭夜月
一滴泉水从岩缝中渗出,看见了一缕星辉,变得像星辉一样明亮;一滴泉水从草根下渗出,看见了一只萤火虫,变得像萤光一样闪亮。一滴露珠从草尖上滑落,听见了一声鸟啼,变得像鸟啼一样委婉;一滴露珠从叶片上滑落,听见了一声蝉鸣,变得像蝉鸣一样婉约。几滴泉水和几滴露珠汇聚在一起,成了一条溪流,溪流里流淌着星辉和萤光,流淌着鸟啼和蝉鸣,在山腰的石穴里汇集成三个水潭。
三个水潭,因大小有别而被命名为大潭、二潭和三潭,他們不动声色地隐居在山中,像三位潜心问道之人,远离着尘世的喧嚣,远离着浮生的悲欢。山风拂过水面,潭面荡起的丝丝涟漪,恍若一篇玄妙的文章。我坐在潭边,读那些稍纵即逝的文章,耗费了十年的光阴,依然没能把它整篇抄写下来。
小心翼翼地掬起一捧潭水,手心里晃动的是一轮月亮,把潭水一饮而尽,月亮便住进了我的心里。
心中有月,灵魂便会皎洁。谁愿和我一起,结庐于潭边,守着潭水,守着月色,变成一个灵魂皎洁之人?
或许,樵夫曾在潭边歇脚,牧童曾在潭边横笛;诗人曾经望着潭中之月而搜肠刮肚,浣女曾经跪拜过潭中之月乞求一段姻缘……
他们都和我一样,如阵阵山风一般消散得没有一丝气息。唯有潭中之月才是恒久的,用亘古的身影印证着一份永恒的清妙。
一位书生临潭而坐,望月兴叹,吟诵起了苏东坡的一段话:“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
柳泉带雨
杏花山之南,遮山之西,有一村落,村边古柳成林,林中有泉,泉水汩汩而出,洁净的细沙在泉眼附近欢快地翻腾着,泉水汇聚成一条小河,不舍昼夜地淙淙而淌着。春、夏、秋三季,泉上升腾起一缕缕水气,水气如云如雾,氤氲在柳林之中,林泉之间因此而多了一份迷离,好似一幅如梦如幻的画卷。
水气在柳叶上聚结为小水珠,挂在叶尖上,让每一片柳叶都有着沐浴之时的娇美,让每一棵柳树都有着洗尽铅华后的妩媚。一阵风吹过,犹如牛毛细雨摇落之际,小水珠从叶尖滑落,落入泉中,在泉中荡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
泉水润泽着柳树,柳树涵养着泉水,它们相互依存,演绎着千年之恋。春天,那些柳树在风中梳妆,是一群清丽的少女;夏天,那些柳树在泉上摇曳,是一群丰腴的少妇;秋天,那些柳树在雨中哀叹,是一群凄楚的徐娘;冬天,那些柳树在霜雪中颤抖,是一群残弱的老妪。这一切,泉水都看到了,时喜时悲,时肥时瘦。
一只画眉鸟从泉上掠过,飞入柳林深处;一只白鹭从柳梢掠过,滑翔着落在岸边茂盛的水草丛中。一位读书人来到林下泉边,枯坐了许久,听林间夏蝉长嘶,闻泉边青蛙联唱,却未能觅得佳句,他禁不住喟然长叹:柳泉带雨,如一首小令。和它比起来,无论什么样的灵感都显得苍白,无论什么样诗句都显得瘦弱。若能化作林间一石,或泉边一鹭,悠然听雨于此,则浮生无憾矣!
安国钟声
镇平县城东北一公里,有两方土塬,塬上荒草蔓延。土塬下层有龙山文化和仰韶文化遗存,上层有商周文化和汉代文化堆积。这里的每一层土都是一张时光的残片,这些时光的残片叠压在一起,成了一本厚重的历史教材,阐释着老去的时光,注解着被掩埋的往事。
这本史书的残页之中有几行泛黄的文字:这里曾经设置有安国城,城池内建有佛寺,名曰安国寺,寺内有千斤重的铁铸大钟,僧人撞钟之际,声响震耳,能散播到数十里之外。
时间的力量无比强大,可以毁掉一切,它能让城池变为遗址,变成废墟。野草在时光的怂恿下,侵占了遗址,让遗址更加苍老;秋风吹拂着废墟上的枯草,草叶在风中飒飒作响,让废墟显得更加破败。
清代的许宏文骑着一匹瘦马,披着一身晚霞,来到安国遗址寻幽吊古,长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吹散了他的衣襟,吹凉了他的心怀。他在废墟上燃起一堆篝火,独自怅饮,酒酣之时,听到疏疏朗朗的钟声从时间的旷野中传来,写下了这样几句诗:安国何年寺?钟声送好风。几回清夜响,一洗万缘空。
心情烦乱之时,何不去安国遗址转转,在历史的兴废中徜徉,让清风熨平我们的思绪?
严陵春涨
和风轻拂,小草在风中欢快地摇摆着娇嫩的身段,偷偷地侵占原野,为春天穿上了一件素雅的裙裾。河边的野花张开欣喜的眼眸,在草丛中打量着飞鸟和游鱼。春雨如丝如酥,润泽着万物情窦初开的心怀。雨水连绵不断,河水在慢慢上涨着,随着河水涨高的还有一群群野鸭,它们浮在河面上,感受着春水的深情。几只燕子在雨幕中穿行,呢喃着情话,从水面上一掠而过。一树树桃花在风雨中变老了,花瓣纷飞而下落进河中,使三月的河水变成了桃花酿。
两千多年前,汉代的名士严子陵曾在此隐居,在河边读书垂钓,村民们为他搭起几间草堂,请他为村童传道授业解惑。严子陵去世后,村民们感其恩德,盖起几间瓦舍作为先师庙,并将这条河更名为严陵河。严陵河奔涌着流过镇平,流出邓州,把严子陵的名字流进了人们的心里,流进了史志之中。
宋代的范仲淹任职于邓州期间,创办了花洲书院,并且在严陵河边为严子陵修筑了祠堂,写下了《严先生祠堂记》。清代的宋继郊在南阳府任幕僚期间,身披烟雨来到严陵河边,反反复复吟诵着《严先生祠堂记》一文中的几句话:“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他在河边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严先生筑起的钓鱼台。
一叶钓舟斜横在河边,跟随着细浪的节拍悠然地晃荡着。一只白鸥从雨中飞来,落入空无一人钓舟之中。他忍不住问了白鹭一声:“在哪儿才能觅到严先生留存的隐迹?”白鹭不答,凝视着烟波浮动的河面,嗅着桃花酿的醇香,醉在了春色之中。
宋继郊细细端详着白鹭,轻叹了一句:何须再寻,这只白鹭不就像身披羊裘的严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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