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茶”地域文化特征与两宋文士诗歌创作

刘泽华

(福建师范大学 文学院，福州 350007)

“建茶”的推广及流播对宋代茶业、茶学、茶诗的发展具有重要推动作用。“建茶”已成为闽地独具特色的物质文化符号。宋代文士以“建茶”为媒共叙情谊，并付诸自己的诗歌创作，这是建安“茶”文化和地域“茶”文学互联互通的必然结果。

一、建安地域文化和“建茶”缘起

(一)建安地域文化

建州位于福建北部，秦朝隶属闽中郡。三国吴永安三年(260)，分置建安郡。唐高祖武德四年(621)立建州，宋代升为建宁军。宋代“建茶”主产区包括建州建安的凤凰山、壑源山等地。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序》：“堤首七闽，山川特异，峻极回环，势绝如瓯。其阳多银铜，其阴孕铅铁，厥土赤坟，厥植惟茶。会建而上，群峰益秀，迎抱相向，草木丛条，水多黄金，茶生其间，气味殊美。岂非山川重复，土地秀粹之气锺于是，而物得以宜欤。北苑西距建安之洄溪，二十里而近，东至东宫，百里而遥。过洄溪，逾东宫，则仅能成饼耳，独北苑连属诸山者最胜。北苑前枕溪流，比涉数里，茶皆气弇然色浊，味尤薄恶，况其远者乎……自北苑凤山南直苦竹园头，东南属张坑头，皆高远先阳处，岁发常旱，芽极肥乳，非民间所比。次出壑源岭，高土决地，茶味甲于诸焙。”[1]1又赵佶《大观茶论·序》：“至若茶之为物，擅瓯闽之秀气，钟山川之灵禀，祛襟涤滞，致清导和，则非庸人孺子可得而知矣；冲澹闲洁，韵高致静，则非惶遽之时可得而好尚矣。”[2]5凤凰山位于今南平建瓯市东峰镇境内，毗邻东溪。赵汝砺《北苑别录》记载：“建安之东三十里，有山曰凤凰，其下直北苑，旁联诸焙，厥土赤壤，厥茶惟上上。”[3]1又丁谓《北苑茶录》：“凤山高不百丈，无危峰绝崦，而冈阜环抱，气势柔秀，宜乎嘉植灵卉之所发也……建安茶品，甲于天下，疑山川至灵之卉，天地始和之气，尽此茶矣。”[4]在中国古代茶业发展史上，建安北苑凭借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占据着非常重要的位置，如蔡襄《茶录·茶味》：“茶味主于甘滑，惟北苑凤凰山连属诸焙所产者味佳。”[5]2又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北苑西距建安之洄溪，二十里而近；东至东宫，百里而遥……独北苑连属诸山者最胜。”[1]1沈括《梦溪笔谈·杂志二》也记道：“建茶胜处曰郝源、曾坑，其间又岔根、山顶二品尤胜。”[6]241

(二)“建茶”缘起

《茶谱·茶品》载：“茶之产于天下多矣，若剑南有蒙顶石花，湖州有顾渚紫笋，峡州有碧涧明月，邛州有火井思安，渠江有薄片，巴东有真香，福州有柏岩……其名皆著。”[7]能够代表不同地域特色的茶类繁多，如浙江顾渚的紫笋、福建福州的柏岩、江苏常州的阳羡等。陆羽《茶经·茶之出》曾提及建州茶叶：“其思、播、费、夷、鄂、袁、吉、福、建、泉、韶、象十一州未详，往往得之，其味极佳。”[8]产自建州建溪流域的茶叶，称作“建茶”“建溪茶”等。建溪位于闽江上游，古称“东溪”。黄裳《茶苑二首(其一)》：“莫道雨芽非北苑，须知山脉是东溪。”[9]11091汉代建州就有“建溪芽”，唐代开元天宝年间建州就盛产茶叶，贞元二十年(804)福建观察使兼福州刺史常衮造出研膏茶。张舜民《画墁录》记曰：“有唐茶品，以阳羡为上供，建溪北苑未著也。贞元中，常衮为建州刺史，始蒸焙而研之，谓研膏茶。”[10]13此处存疑，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记载：“五代之季，建属南唐。岁率诸县民采茶北苑，初造研膏，继造蜡面。”[11]7关于“研膏茶”产制时间，张舜民认为是唐代贞元，而熊蕃认为是五代南唐；关于“研膏茶”的制造者，张舜民认为是刺史常衮，而熊蕃认为是诸县民，二者存在争议。

五代闽国龙启元年(933)张廷晖把凤凰山产茶之地献给闽王，因地势北向，故称“北苑”。姚宽《西溪丛语》记曰：“建州龙焙，面北，谓之北苑。”[12]关于“北苑”所指存在多种观点。沈括《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一》载：“建茶之美者号北苑茶。今建州凤凰山，土人相传谓之‘北苑’，言江南尝置官领之，谓之‘北苑使’。予因读李后主文集有北苑诗及文苑纪，知北苑乃江南禁苑，在金陵，非建安也。江南北苑使，正如今之内园使。李氏时有北苑使善制茶，人竞贵之，谓之‘北苑茶’……盖不知北苑茶本非地名，始因误传，自晋公实之于书，至今遂谓之‘北苑’。”[6]273吴曾《能改斋漫录·北苑茶》则记曰：“世多指建州茶焙为北苑，故姚宽丛语谓：‘建州龙焙，面北，遂谓之北苑。’此说非也。以予观之，宫苑非人主不可称，何以言之？按，建茶供御，自江南李氏始……以二序观之，因知李氏有北苑。而建州造挺茶又始之，因此取名，无可疑者。”[13]建州北苑自南唐保大四年(946)始有贡茶。马令《南唐书·嗣主书》载：“二月壬戌朔，日有食之。命建州制乳茶，号曰‘京挺’，臈茶之贡自此始。罢贡阳羡茶。”[14]五代后，贡茶产制重心从湖州顾渚、常州阳羡逐步移转至建州北苑。许次纾《茶疏》记载：“江南之茶，唐人首称阳羡，宋人最重建州。”[15]“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16]，“建茶”出现了空前绝后的繁华盛况。《宋史·食货志》记载：“唯建、剑则既蒸而研，编竹为格，置焙室中，最为精洁，他处不能造。”[17]4477张舜民《画墁录》载：“迨至本朝，建溪独盛，采焙制作，前世所未有也，士大夫珍尚鉴别，亦过古先。”[10]13罗拯《建茶》诗曰：“自昔称吴蜀，芳鲜尚未真。于今盛闽粤，冠绝始无伦。”[9]5022苏颂《太傅相公以梅圣俞寄和建茶诗垂示俾次前韵》也曰：“近来不贵蜀吴茶，为有东溪早露芽。”[9]6352太平兴国二年(977)，朝廷派福建路转运使柯适监造北苑贡茶。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记载：“圣朝开宝末下南唐，太平兴国初特置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以别庶饮，龙凤茶盖始于此。”[11]8赵汝砺《北苑别录》载：“太平兴国中，初为御焙，岁模龙凤，以羞贡篚，益表珍异。”[3]1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一》也载：“建安北苑茶，始于太宗朝，太平兴国二年，遣使造之，取像于龙凤，以别庶饮，由此入贡。”[18]82杨亿《杨文公谈苑·建州蜡茶》也有记载：“龙、凤、石乳茶皆太宗令造，江左乃有研膏茶供御，即龙茶之品也。”[19]

苏轼《荔支叹》：“君不见武夷溪边粟粒芽，前丁后蔡相宠加。”[9]9516“前丁”即丁谓，淳化四年(993)任福建路采访，咸平元年(998)任福建路转运使。他曾亲自到密林深处的凤凰山里，监督茶农创制龙凤团茶[20]。张舜民《画墁录》记载：“丁晋公为福建转运使，始制为凤团，后又为龙团，贡不过四十饼，专拟上供。虽近臣之家，徒闻之而未尝见也。”[10]13此处存疑，因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赵汝砺《北苑别录》、杨亿《杨文公谈苑》、胡仔《苕溪渔隐丛话》等皆认为太平兴国初年开始烘焙龙凤团茶，张舜民《画墁录》等则认为咸平初年开始烘焙。陆游《耒阳令曾君寄禾谱农器谱二书求诗》曰：“欧阳公谱西都花，蔡公亦记北苑茶。”[9]25456“蔡公”即蔡襄，庆历五年(1045)任福州知州，庆历七年任福建路转运使，创出“小龙凤团茶”，如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所记：“庆历中，蔡君谟将漕，创造小龙团以进，被旨仍岁贡之。自小团出，而龙凤遂为次矣。”[11]10-11，又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记载：“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运使，始造小团以充岁贡，一斤二十饼，所谓上品龙茶者也。仁宗尤所珍惜，虽宰臣未尝輙赐，惟郊礼致斋之夕，两府各四人，共赐一饼。”[21]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也记曰：“仁宗时，蔡君谟知建州，始别择茶之精者为‘小龙团’，十斤以献，斤为十饼。”[22]124欧阳修《归田录》也有类似记录：“庆历中蔡君谟为福建路转运使，始造小片龙茶以进，其品绝精，谓之小团，凡二十饼重一斤，其价直金二两。然金可有而茶不可得……”[23]欧阳修为北宋文坛盟主，引领一代文风，声名藉甚，也不禁发出“金可有而茶不可得”的憾叹。

“建茶”修造工艺承续自晚唐五代，至北宋品色日增。王辟之《渑水燕谈录》载：“建茶盛于江南，近岁制作尤精，龙、凤团茶最为上品，一斤八饼。”[21]99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也说：“当贡品极盛之时，凡有四十余色。”[11]52-53茶的产量也大为增加。范逵《龙焙美成茶录》载：“然龙焙初兴，贡数殊少。累增至元符以片计者一万八千，视初已加数倍，而犹未盛。今则为四万七千一百片有奇矣。”[24]《宋史·食货志》引王子京言：“建州岁出茶不下三百万斤。”[17]4505随着“建茶”的普及，宋代兴起了茶学研究的热潮，二者相辅相成、互为表里。蔡襄《茶录》评曰：“所进上品龙茶，最为精好。”[5]1赵佶《大观茶论》则道：“本朝之兴，岁修建溪之贡，龙团、凤饼，名冠天下，壑源之品，亦自此盛。”[2]7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盖昔者山川尚闭，灵芽未露。至于唐末，然后北苑出为之最。”[11]5赵汝砺《北苑别录》：“厥今茶自北苑上者独冠天下，非人间所可得也。”[3]1周绛《补茶经》：“天下之茶，建为最；建之北苑，又为最。”[25]还出现了宋子安《东溪试茶录》、丁谓《北苑茶录》、刘异《北苑拾遗》、罗大经《建茶论》、吕惠卿《建安茶记》、佚名《北苑杂述》、佚名《北苑煎茶法》、佚名《北苑修贡录》等茶学著述。

二、“建茶”文化和两宋文士诗歌创作

伴随建安的声名远播，加之“建茶”的代雄品质，众多宋代文士的题诗兴致被激发出来，如北宋的李虚已、丁谓、杨亿、范仲淹、宋祁、梅尧臣、欧阳修、蔡襄、湛俞、罗拯、司马光、王珪、苏颂、强至、沈遘、苏轼、孔平仲、晁说之、邹浩、陈渊、韩驹、李纲、曾几、张九成、朱松、熊蕃等，南宋的王十朋、周麟之、陆游、范成大、杨万里、张栻、楼钥、袁说友、赵蕃、袁燮、章甫、赵汝腾等。宋代“建茶”包括官焙和私焙两种：官焙以北苑贡茶为代表，主要有大龙凤团茶、小龙凤团茶、密云龙、瑞云翔龙、白茶、龙团胜雪等；私焙以壑源茶为代表，还包括佛岭茶、叶源茶、沙溪茶等。下文将用“建茶”对附属茶类统而概之，其一是尊重宋代文士的认知传统，其二是部分“建茶”诗歌所指茶类无法辨识，其三是扩大研究范围以期发现不同茶类的相通之处。

下面列举一些代表性诗作。如林逋《监郡吴殿丞惠以笔墨建茶各吟一绝谢之》其三《茶》“世间绝品人难识，闲对茶经忆古人”[9]1241；范仲淹《和章岷从事斗茶歌》“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9]1868；梅尧臣《得雷太简自制蒙顶茶》“陆羽旧茶经，一意重蒙顶。比来唯建溪，团片敌金饼”[9]3250；欧阳修《送龙茶与许道人》“凭君汲井试烹之，不是人间香味色”[9]3664-3665；蔡襄《和诗送茶寄孙之翰》“北苑灵芽天下精，要须寒过入春生”[9]4809；强至《公立煎茶之绝品以待诸友退皆作诗因附众篇之末》“茶生天地间，建溪独为首”[9]6906；郭祥正《谢君仪寄新茶二首(其二)》“北苑藏和气，生成绝品茶”[9]8917；朱长文《送荣子扬斋郎》“品泉暗识南零味，鉴茗多藏北苑真”[9]9800；王庭珪《和施通判以诗惠茶》“彩笔题夸北苑春，南来草木始称珍”[9]16808；周紫芝《惠山泉二绝(其二)》“拟唤人间三昧手，共分天上小团龙”[9]17376；陆游《建安雪》“建溪官茶天下绝，香味欲全须小雪”[9]24480；袁说友《遗建茶于惠老》“东入吴中晚，团龙第一奁”[9]29914；袁说友《遗云液新醇花胯正焙于制幕》“浮蚁酒中圣，团龙天上珍”[9]29926等等。

此外“建茶”也是宋代文士的饮用佳品。李虚已《建茶呈使君学士》“试将梁苑雪，煎勋建溪云”[9]844，文彦博《送弥陀实师访积庆西堂顺老》“闻在东林日，常烹北苑茶”[9]3528，释契嵩《同公济冲晦宿灵隐夜晴》“不睡还烹北苑茶，寒灯落尽适未花”[9]3574，欧阳修《尝新茶呈圣俞》“建安三千里，京师三月尝新茶”[9]3646，祖无择《袁州庆丰堂十闲咏(其五)》“晓桉三杯后，闲烹北苑茶。色香俱绝品，雪泛满瓯花”[9]4432-4433，郭祥正《元舆试北苑新茗》“旋汲邻僧水，同烹北苑芽”[9]8919，郭祥正《招孜祐二长老尝茶二首(其一)》“无物滋禅味，来烹北苑茶”[9]8922，黄庭坚《谢王炳之惠茶》“平生心赏建溪春，一丘风味极可人”[9]11686，释德洪《题翠霭堂》“侍儿自炷真龙脑，座客同分小凤团”[9]15252，王庭珪《次韵钟令》“且烹北苑龙香茗，暂脱东禅鹘臭衫”[9]16809，陆游《适闽》“春残犹看少城花，雪里来尝北苑茶”[9]24475等品茶咏茶诗句比比皆是。

(一)“晴明开轩碾雪末，众客共赏皆称嘉”——“建茶”采制规程和诗歌创作

蔡襄《北苑十咏》从采茶、造茶、试茶等从10个方面勾勒了制茶的过程。赵汝砺《北苑别录》则把修造工序分为开焙、采茶、拣茶等12个方面。如采茶“须是侵晨，不可见日。侵晨则夜露未晞，茶芽肥润，见日则为阳气所薄，使芽之膏腴内耗，至受水而不鲜明……”[3]3-4。再如“拣茶”：“凡茶以水芽为上，小芽次之，中芽又次之，紫芽、白合、乌蒂，皆在所不取。使其择焉而精，则茶之色味无不佳……”[3]4-5等等。

《尝新茶呈圣俞》是欧阳修写给梅尧臣的赠诗，作于嘉祐三年(1058年)，诗中通过品赏“建茶”，引出“建茶”制造流程。“建安三千里，京师三月尝新茶”[9]3646说明“建茶”的贡御及时，而“新香嫩色如始造，不似来远从天涯”[9]3646亦指出送达京师之迅疾。“年穷腊尽春欲动，蛰雷未起驱龙蛇”[9]3646说明“建茶”采摘时间是有相应要求的。宋子安《东溪试茶录》载：“建溪茶比他郡最先，北苑壑源者尤早，岁多暖则先惊蛰十日即芽，岁多寒则后惊蛰五日始发。先芽者气味俱不佳，惟过惊蛰者最为第一。”[1]6赵佶《大观茶论》也载：“茶工作于惊蛰，尤以得天时为急。轻寒，英华渐长，条达而不迫，茶工从容致力，故其色味两全。”[2]14赵汝砺《北苑别录》亦载：“惊蛰节万物始萌，每岁常以前三日开焙。遇闰则反之，以其气候少迟故也。”[3]3可见如遇闰年或岁寒，采摘日期在惊蛰后，此为茶芽的最优品质，反之是平年或岁暖，则在惊蛰前。“万木寒痴睡不醒，惟有此树先萌芽”[9]3646说明“建茶”先于万木萌发。如韩维《江长官惠茶》“春风北苑露芽繁，购得封题第一番”[9]5268，赵汝腾《陪饶计使至北苑焙》“东风未绿无边草，北苑先抽绝品芽”[9]38880所写，由于闽地暑湿燠热的气候，导致“建茶”的采摘时间比外埠茶类要早。“乃知此为最灵物，宜其独得天地之英华”[9]3646说明欧阳修对“建茶”的爱不释手，认为“建茶”可以集天地精华、采日月灵气。杨亿《又以建茶代宣笔别书一绝》“辄将北苑先春茗，聊代山中堕月毫”[9]1379，张栻《岁晚烹试小春建茶》“阳月藏春妙莫窥，灵芽粟粒露全机”[9]27933等句也写出了类似意味。

嘉祐三年，蔡襄给欧阳修赠寄“建茶”，欧阳修作《尝新茶呈圣俞》，梅尧臣和《次韵和永叔尝新茶杂言》，欧阳修再作《次韵再作》，梅尧臣再和《和次韵再作》，酬唱赠答间让“建茶”愈发名扬。“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春茶”[9]3262和“欧阳翰林最别识，品第高下无欹斜”[9]3262道出了陆羽和欧阳修对中国古代茶业发展的积极推动作用，诗句既表现出梅尧臣的赞誉，又表现出作者对“建茶”的推崇。再如黄裳《谢人惠茶器并茶》“每思北苑滑与甘，尝厌乡人寄来苦”[9]11019，张扩《清香》“北苑珍膏玉不如，清香入体世间无”[9]16092等诗句可以反映出“建茶”品质卓绝，追慕者甚多，比苏轼和黄庭坚的墨迹还要珍贵，无法用金钱衡量，如王十朋《王抚干赠苏黄真迹酬以建茶》“何以报嘉贶，龙团建溪芽”[9]22858。李昭玘《赠子常二首(其一)》曰“汗流不舍浯溪刻，粮绝犹须北苑芽”[9]14638-14639，说明宋人对“建茶”的心弛神往。又如周麟之《以珠子香建茶寄皖公山马先生》“筠谷珠玑北苑春，寸诚千里托灵芬”[9]23547，林希逸《用珍字韵谢吴帅分惠乃弟山泉所寄庐山新茗一首》中“龙团拜赐前身梦，得此烹尝胜食珍”[9]37250等句。不仅饮众数量在增长，建安茶农数量也在增长，如祝穆《方舆胜览》引韩元吉记：“其地不富于田，物产瘠甚，而芽利通天下。每岁方春，摘山之夫十倍耕者。”[26]庞元英《文昌杂录》引库部林郎中说：“建州上春采茶时，茶园人无数，击鼓闻数十里。”[27]苏颂《次韵李公择送新赐龙团与黄学士三绝句》其二：“闻说采时争节候，喊山声动甚惊雷。”[9]6402张侃《象田老馈山茶用东坡先生韵奉寄》也曰：“建溪早芽细如针，来春喊声遍山岭。”[9]37126

丁谓《北苑焙新茶·并序》开篇言说“建茶”珍贵，为世间绝品：“北苑龙茶者，甘鲜的是珍”[9]1146“散寻萦树遍，急采上山频”[9]1146，突出采摘时间之早，难度之大，“长疾勾萌并，开齐分两均”[9]1146描绘出建安茶农不惮劳苦的采茶情景，“带烟蒸雀舌，和露叠龙鳞”[9]1146说明对茶芽品质的要求非常高。赵佶《大观茶论》：“凡芽如雀舌谷粒者为斗品，一枪一旗为拣芽，一枪二旗为次之，余斯为下。”[2]17“雀舌”即茶芽的形状。沈括《梦溪笔谈·杂志一》：“茶芽，古人谓之‘雀舌’‘麦颗’，言其至嫩也。”[6]233叶梦得《避暑录话·卷下》也有记载：“盖茶味虽均，其精者在嫩芽，取其初萌如雀舌者，谓之枪，稍敷而为叶者，谓之旗。旗非所贵，不得已取一枪一旗犹可，过是则老矣。”[28]杨亿《建溪十咏·并序》其二《北苑焙》“灵芽呈雀舌，北苑雨前春”[9]1377，苏轼《怡然以垂云新茶见饷报以大龙团仍戏作小诗》：“拣芽分雀舌，赐茗出龙团”[9]9421亦然。其中“斗品”即最符合“斗茶”品质要求的茶叶原料。黄儒《品茶要录》：“茶之精绝者曰斗，曰亚斗，其次拣芽。”[29]“一枪一旗”即“拣芽”，“一枪二旗”即“中芽”(此处存疑，如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次曰中芽，乃一芽带一叶者，号一枪一旗。次曰紫芽，乃一芽带两叶者，号一枪两旗。”[11]15-16赵汝砺《北苑别录》载：“中芽，古谓一枪一旗是也。”[3]4陆廷灿《续茶经·附录》亦载：“次曰拣芽，乃一芽带一叶者，号一枪一旗。次曰中芽，乃一芽带两叶，号一枪两旗。”[30]关于“一枪一旗”所指，赵佶《大观茶论》、黄儒《品茶要录》、陆廷灿《续茶经》等认为是“拣芽”，而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赵汝砺《北苑别录》等认为是“中芽”。关于“一枪二旗”所指，陆廷灿《续茶经》认为是“中芽”，而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认为是“紫芽”。)可见宋人对茶品精益求精的匠心追求。黄裳《乞茶》：“北苑枪旗应满箧，可能为惠向诗翁。”[9]11095李纲《山居四适》其二《烹茶》：“龙凤不须夸北苑，枪旗且与试中州。”[9]17697而“年年号供御，天产壮瓯闽”[9]1146之语也说明“建茶”会进贡皇室。苏颂《太傅相公以梅圣俞寄和建茶诗垂示俾次前韵》：“二月制成输御府，经时犹未到人家。”[9]6352又邹浩《修仁茶》其三：“龙凤新团出帝家，南人不顾自煎茶。”[9]14023建茶亦赏赐给重臣，如王禹偁《龙凤茶》：“样标龙凤号题新，赐得还因作近臣。”[9]713郭祥正《元舆试北苑新茗》：“贡入明光殿，分来王谢家。”[9]8919

(二)“南州尚珍北固重，自非富贵宁预尝”——“建茶”代雄品质和诗歌创作

宋代“建茶”迎来了发展巅峰，实现了品质蜕变，绽放出独具闽地特色的文化魅力。宋子安《东溪试茶录》引丁谓旧录云：“官私之焙千三百三十有六，而独记官焙三十二。”[1]2又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一》：“惟壑源诸处私焙茶，其绝品亦可敌官焙……苏黄皆有诗称道壑源茶，盖壑源与北苑为邻。”[18]83

苏轼《和钱安道寄惠建茶》作于熙宁六年(1073)，时苏轼任杭州通判，和钱顗在秀州相遇。钱顗作诗及茶赠苏轼，苏轼遂复诗谢之。苏轼品茶可以清心忘忧，如《次韵曹辅寄壑源试焙新茶》自言“戏作小诗君一笑，从来佳茗似佳人”[9]9428。“建溪所产虽不同，一一天与君子性”[9]9192“森然可爱不可慢，骨清肉腻和且正”[9]9192则是苏轼对“建茶”的盛赞。此诗提及“粃糠团凤友小龙，奴隶日注臣双井”[9]9192。苏轼《寄周安孺茶》：“小龙得屡试，粪土视珠玉。团凤与葵花，碔砆杂鱼目。贵人自矜惜，捧玩且缄椟。未数日注卑，定知双井辱。”[9]9327在“建茶”前，草茶兴盛，两浙日注为第一，后洪州双井远出其上，列为草茶第一。苏轼直指此茶(即“密云龙”，亦有观点认为是“蜀葵”，但“蜀葵”造于宣和三年(1121)，出现时间在苏轼此诗后，应不是)的品质远优于两浙日注、洪州双井等外埠草茶，且比“大龙凤团茶”要好，和“小龙凤团茶”不相上下。但楼钥《次韵黄文叔正言送日铸茶》以“东坡诗中‘妖邪奴隶’等语为病”[9]29390：楼钥“坡翁立论亦颇当，一贬一褒何太猛。北苑固为天下最，未必馀茶尽邪懭”[9]29391。如此强烈的反差，是因熙宁年间(约1071)福建路转运使贾青创出“密云龙”，以双袋盛之，又谓“双角团茶”。如叶梦得《石林燕语·卷八》：“熙宁中，贾青为福建转运使，又取小团之精者为‘密云龙’，以二十饼为斤而双袋，谓之‘双角团茶’。”[22]124张舜民《画墁录》：“熙宁末，神宗有旨，建州制密云龙，其品又加于小团矣。”[10]13(此处存疑，如熊蕃《宣和北苑贡茶录》：“元丰间，有旨造密云龙，其品又加于小团之上”[11]11-12，上述关于“密云龙”的创制者及创制时间存在争议。)在神宗朝，“密云龙”一般仅供皇室，到哲宗朝，才开始分赐朝臣。苏颂《次韵孔学士密云龙茶》：“精芽巧制自元丰，漠漠飞云绕戏龙”。[9]6400黄庭坚《博士王扬休碾密云龙同事十三人饮之戏作》：“矞云苍璧小盘龙，贡包新样出元丰。”[9]11371黄裳《次鲁直烹密云龙之韵》其一：“密云晚出小团块，虽得一饼犹为丰。”[9]11011后宣仁圣烈皇后高氏因“戚里贵近，丐赐尤繁”遂罢造“密云龙”。周辉《清波杂志》：“自熙宁后，始贵‘密云龙’，每岁头纲修贡，奉宗庙及供玉食外，赉及臣下无几。戚里贵近，丐赐尤繁。宣仁一日慨叹曰：‘令建州今后不得造“密云龙”，受他人煎炒不得也！出来道我要“密云龙”，不要团茶。拣好茶吃了，生得甚意智。’……”[31]

强至《谢通判国博惠建茶》曰“建溪奇品远莫致，日夕梦想驰闽乡”[9]6923，突出作者对“建茶”喜爱至极，“尘埃填心渴欲死，忽拜公赐喜可量”[9]6923和“涤除诗冗起清思，驱逐睡兴穷缣缃”[9]6923倾透出“建茶”具备净心扫尘、助长诗兴的修身功用。孔平仲《建茶一首》：“建茶一杯午睡起，除渴蠲烦无此比。”[9]10967-10968又周必大《务观得曾吉甫茶反以诗见遗因次其韵》：“诗仙饷予北苑雪，正欲一洗东华尘。”[9]26694强至《通判国博惠建茶且有对啜之戏因以奉谢》：“数饼建溪春，求逾尺璧珍。封从乡国远，惠与郡僚均。”[9]6938既体现出作者对通判黄国博赠茶的感念，又体现出“建茶”愈发精湛的制造工艺。此后，宣和元年(1119)郑可简任福建路转运使，把团茶分为细色五纲及粗色七纲。粗色七纲团茶“圈以箬叶，束以红缕，包以红楮，缄以菁绫，惟拣芽俱以黄焉”[3]13-14。而细色五纲团茶分为37种，“夫茶之入贡，圈以箬叶，内以黄斗，盛以花箱，护以重篚，扃以银钥。花箱内外，又有黄罗幕之，可谓什袭之珍矣。”[3]13郑可简对团茶不断改进，极尽精奢。彭龟年《送郑尚书守建安十首》其八：“皂囊若有新丰奏，才过龙团第一纲。”[9]30159周密《乾淳岁时记》：“福建漕司进第一纲茶，名北苑试新，方寸小銙，进御止百銙，护以黄罗软盝，藉以青篛，裹以黄罗夹複……禁中大庆会，则用大镀金瓮，以五色韵果簇钉龙凤，谓之绣茶，不过悦目。”[32]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十一》：“细色茶五纲，凡四十三品，形制各异，共七千余饼，其间贡新、试新、龙团胜雪、白茶、御苑玉芽，此五品乃水拣，为第一；余乃生拣，次之；又有粗色茶七纲，凡五品。大小龙凤饼、拣芽悉入龙脑，和膏为团饼茶，共四万余饼。”[18]83可知粗色七纲共计五品、四万余饼，而细色五纲包括：第一纲为“龙焙贡新”；第二纲为“龙焙试新”；第三纲统共16品名，如“龙团胜雪”“白茶”“御苑新芽”等；第四纲统共13品名，如“无比寿芽”“万春银芽”“宜年宝玉”等；第五纲统共6品名，如“太平嘉瑞”“龙苑报春”“南山应瑞”等。

晁说之《病中思建茶不可得因作呈胡季和》：“新政勤劳俭素中，建溪千焙一毫供。”[9]13799说明“建茶”的供不应求，晁说之忍受着身体的病痛和精神的萎靡，迫切希望获得“建茶”来聊以慰藉，缓解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陆游《喜得建茶》：“玉食何由到草莱，重奁初喜坼封开。”[9]25111-25112陆游对“建茶”追慕已久，丹心赤忱，“初喜”是因获得“建茶”，而“坼封”的“重奁”也说明陆游的急不可待。袁燮《谢吴察院惠建茶》“建溪拔其萃，馀品皆臣仆”[9]30996阐明“建茶”的代雄地位，“形模正而方，气韵清不俗”[9]30996和“磊落分贡包，殷勤寄心曲”[9]30997说明“建茶”的修造考究。邹浩《再酬仲孺》：“龙团方启封，数子已惊视。”[9]13936胡寅《黄倅生日送茶寿之》：“北苑仙芽紫玉方，年年包篚贡甘香。”[9]21008-21009描绘出“建茶”的制作包装情况。其中方形茶饼好似玉圭，称“銙”，圆形茶饼好似月蟾，称“团”。李正民《刘卿任尝新茶于佛舍元叔弟赋诗次韵》其二：“北苑春芽斗后先，斲成圭璧任方圆。”[9]17484-17485杨万里《梦作碾试馆中所送建茶绝句》：“坐看宝带黄金銙，吹作春风白雪花。”[9]26405因为北苑贡茶是饼状茶团，所以需要把茶膏压进相应模具，导致“品色不同，其名亦异”[3]6。其中“龙纹”又称“团龙”“龙团”等，“凤纹”又称“团凤”“凤团”等。宋代对北苑贡茶的品质要求愈发苛严。宋子安《东溪试茶录》：“择之必精，濯之必洁，蒸之必香，火之必良，一失其度，俱为茶病。”[1]6这也让北苑贡茶的品质得到不断提升。赵佶《大观茶论》：“夫茶以味为上，甘香重滑，为味之全，惟北苑、壑源之品兼之。”[2]49楼钥《谢黄汝济教授惠建茶并惠山泉》：“细倾琼液清如旧，更瀹云芽味始全。”[9]29468

三、结语

宋代文士以诗言志，寄情于茶，将重要的文化意蕴贯注进“建茶”，又通过“建茶”折射出自己的多重处世心境。“建茶”因其具有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属性，“已成为宋代文人间酬赠的常规佳品”[33]，是再现宋代文士创作心态的最佳“宠茶”载体，也让“建茶”诗歌创作承载了浓郁的时代文化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