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纳
街隅大排档蒸腾着浓郁的烟火气息,烟熏火燎的黄昏暮色都羞赧发烫。火舌舔舐着膛壁,煨着碗碗丰腴多汁的红烧肉,馋得火舌趁人不备,偷尝了一口肉汁,发出“噼啪”的喟叹。也馋得我直咽口水,热烈滚烫的江风挤进满档的街角,在夹缝中竟也容不下一颗跳动的心。本该被美味填充的心脏,可惜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病情击垮,厌世又厌食的我燃不起些许对食物的火苗来。美味淌过每一根细微的神经,使使劲,拖着残躯趿拉着步子归了家。
“妈,你怎么又趁我不在乱进我的房间?你为什么不放过我?我永远忘记不了你以前对我的恶语相向。现在对我好?鳄鱼的眼泪——装模作样。够了你……”
桌上摆着的肉汤碗上盖着盖子,但依旧飘出一丝丝瘦瘦的香味。
“恶心!”
不见光处隐着的是端着另一碗汤的母亲,我恶狠狠地暼向她,慌不择路地往阴暗处躲。
习以为常。
哼,我深深地憎恨这里的一切!根本没有人愿意接纳像一个神经病的我。没有人……真的没有人爱我吗?对,从前是,现在也是,未来更是!
我嫌弃地揭开锅盖,香味急急忙忙冲了出来,热情地拥抱我,可惜同样迅速躲避的是我的心,奈何太过饥辘,忍着发自内心的呕意,深咽了几口气,措不及防,往事汹涌。辛辣的苦味顺着咽喉袭向心脏,心脏骤缩,猛地推开,深埋在桌上,抑制不住地死握着拳头,埋头苦咽泪意。
“呕——”
我最亲爱的妈妈恶毒的谩骂声,校园霸凌者惺惺作态的冷暴力,脑叶随着不多的呕吐物,以及仅余的一丝力气一泄而空。我无力着眼看,一手勉强地支撑着,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桌上那碗肉汤却依旧飘渺着瘦瘦的味,似乎在有意无意地暗讽我的皮包骨。真没用,天生就是个受气包,讨人厌的家伙——
她再也忍不住了,疾速的箭矢般拥向我。昏眼摇晃着,一时竟分不清是她的嘴皮,在迅猛地哆嗦着,还是我的空壳身躯分离着我的灵魂。仅余一丝丝热量的手背上又感到了有一點点冰冷在慢慢地晕开。完全不顾吐泻在她身上的污秽物,她试图吭声,低声碎语的竟是——
“求求你好好吃饭,行不?你舍得,我倒舍不得呀!求求你——”
又突然断了声,她用余光轻轻地瞄向我,最终还是选择咽了声响。起身离去,沉默着走向厨房,拿扫帚替我收拾好污秽物。
第二天桌上是昨天大排档里我馋了许久的红烧肉,空气中漫漾着的是蓊郁的香味。这次我细细品尝,是慢慢自舌尖晕向心灵的甜味。同时我也有些明白,原来她一直在暗处,是为了留意我的一切。
不知何时起,坚挺的脊背已经佝偻向下,从前坚毅又强势的母亲,不知何时起,萎下她骄傲的肩膀,总在夜里偷偷啜泣。有时候,起夜如厕的我冷静之余,声声“对不起”总入耳。原来,强势的妈妈也会“道歉”。
原来,每一口味儿都不是恶意。我没想过她亲手做的每一碗弥漫出香气的菜肴,竟是她想鼓起勇气拥抱我的契机,带着歉意,补偿。
顾我,复我,毕竟她一直深爱着我。
(指导教师:王强)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