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英教授基于“伏毒学说”辨治干燥综合征经验

2022-02-16 05:57罗雅文
中国医药导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刘英病性腮腺

罗雅文 刘 英

1.山东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山东济南 250000;2.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风湿病科,山东济南 250000

干燥综合征(Sjögren syndrome,SS)是以口眼干燥 等外分泌腺受损为主,伴或不伴系统损害的自身免疫炎症疾病。在我国,人群患病率为0.29%~0.77%,女性多见,男女比为1∶9~1∶20[1]。现代医学对本病多采取对症处理,无特效药物,而中医治疗效果明显[2]。刘英教授是全国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继承工作继承人、山东省名中医,从事中西医结合治疗风湿免疫疾病的医教研工作30 余载,积累了丰富的临床经验。“伏毒学说”是由国医大师周仲瑛在辨治急难病症时提出[3],刘英教授认为SS 作为风湿科疑难病,其起病隐匿、发病严重的病理特性及迁延难愈、愈发愈重、顽固难治的临床特性符合伏毒致病特点,指出SS 病机关键在于“正虚毒伏”,治疗以“扶正祛毒”为法,并注重“形神共调”,取得较好的疗效。

1 理论基础

1.1 病因病机

刘英教授认为,SS 的发病与伏毒关系密切,伏毒分外感和内生两端:外感伏毒,由六淫之邪蓄积蕴酿而生,初时正可敌邪,两者相安共处,邪居体内,经久化毒,暗耗气血津液,久之正虚,若复加新感,伏毒由内向外而发病[3];内生伏毒,或因性情急躁,肝郁化火,或劳倦过度,脾气虚无力行津而留瘀,或恣食辛辣炙煿肥甘之品,燥热痰浊内生,或素体阴虚,滋生内燥。热痰燥瘀等病理因素久稽酿毒,毒邪始于微而成于著,藏匿体内,暗损脏腑,遇诱而发[3]。

刘英教授强调伏毒致病基于正虚,SS 发生、发展是正虚邪聚的过程。本病好发于40~50 岁女性[1],其根源在于中年女性正虚的特点予伏毒可乘之机,正虚具体以阴虚、气虚为多见。正虚邪扰,内外之邪搏结,产生热燥痰瘀等病理产物,蓄积日久转酿燥毒、瘀毒,毒潜于清窍、经络及脏腑等处,痹阻津道,津血输布不畅又生燥、瘀,久之伏毒更加深重,津道损伤持续加重,致清窍失养,甚至伏毒内舍,损及脏腑。这表明伏毒具有病因及病理产物的双重身份[4-5]。

刘英教授发现,从现代医学角度看SS 的发病过程亦与伏毒致病过程相似。现代医学认为SS 以遗传易感为背景,复加环境因素触发,导致免疫异常激活,白细胞介素(interleukin,IL)-1β、IL-6、IL-17、肿瘤坏死因子-α(tumor necrosis factor-α,TNF-α)、γ 干扰素等细胞因子、炎症因子异常升高而发病[6]。上述过程中遗传易感与伏毒致病基于正虚相似;细胞因子、炎症因子对靶器官的破坏与伏毒对津道的侵蚀相似。

1.2 病性特点

伏毒的特性分阴阳两面,刘英教授认为伏毒属阴的特性使SS 具有伏而不觉、暗损脏腑、缠绵难愈、愈发愈重等特点,包括隐伏、缠绵、暗耗。属阳的特性使SS 具有起病急重、病位广泛、病性多样、传变无常等特点,包括暴戾、杂合、多变。

1.2.1 阴的特性 伏毒隐伏的病性特点使SS 多隐匿起病,伏毒致病多渐积而成,病初可无明显症状,但血清中出现抗干燥综合征A 抗体(Sjögren syndrome A antibody,SSA)、抗干燥综合征B 抗体(Sjögren syndrome B antibody,SSB)等自身抗体。缠绵的病性特点使SS迁延反复发作,邪正相争,疾病活动期与缓解期交替出现,但总体病情趋于恶化。暗耗的病性特点使SS 患者出现体重下降、疲劳等,提示疾病即使处于缓解期,潜藏的燥毒、瘀毒仍耗损正气,使身体状况每况愈下。

1.2.2 阳的特性 伏毒暴戾的病性特点使部分SS 患者出现重要器官受累,8.0%~62.5%及11.4%的患者分别出现神经及呼吸系统受累[7-8]。此类患者病情危笃,病势凶恶乖张。杂合的病性特点使SS 可同时出现多种症状,正如《温热逢源》中所言:“伏温之病,随经可发。”伏毒随经络周流全身,不拘一处。病理因素的多样性亦体现出杂合的特性,阴虚、气虚、血瘀等病理因素在致病过程中常并见并相互转化。多变的病性特点使SS 首发症状非固定不变,部分患者以外分泌腺受损的表现首发,部分以腺体外器官损害的表现起病。由于患者阴虚、气虚程度不同,毒邪侵袭脏腑不同,致病因素的强弱、性质存在差异,因此传变走向各异。刘英教授强调伏毒阴阳的特性并非截然分开,阴阳交错使SS 的证候表现出虚实夹杂的难治性,SS 病性特点与伏毒特性对应关系见图1。

图1 干燥综合征病性特点与伏毒特性的对应关系

2 治则治法

刘英教授认为伏毒的存在是痹证屡发难除的根本原因,伏毒阴阳交错之性使SS 正虚与邪实并见,治宜攻补兼施,具体以“清燥解毒、化瘀祛毒、养阴益气”为法,注重形神共调,并根据伏毒特性,活动期偏于祛毒、缓解期偏于扶正,依上法组方用药,取得较好疗效。

2.1 清燥解毒,以治其根

刘英教授指出,燥毒既是SS 的发端,又是贯穿疾病始终的关键,燥毒为害,伤津耗阴,壅滞气机,损伤脉络,故首重清燥解毒,以治其根。刘英教授强调治燥毒不同于治火毒,古有“治火可用苦寒,治燥必用甘寒”之说,甘寒相合,可泻火于外、坚阴于内,临证常选用白花蛇舌草、金银花、蒲公英、土茯苓、生甘草等甘寒凉润之品,慎用黄芩、黄连等苦寒之品,若热毒炽盛,确需加用苦寒药物时,应待热象好转时立即减停药物。若疾病活动,炎症指标较高,常选用兼活血之功的清热药,如玄参、丹参、贯众、白花蛇舌草等;若双目涩痛,常加用清肝明目药,如菊花、青葙子、密蒙花等;若口渴甚,常选用清热生津药,如葛根、天花粉;若见腮腺、颌下腺肿大,常选用清热散结药,如浙贝、连翘、僵蚕、山慈菇等;若见结节红斑、紫癜者,常选用清热凉血药,如丹参、赤芍等。

刘英教授指出,除辨证选药外,还可参考“专病专药”,选用具有免疫调节作用的雷公藤、白芍等。雷公藤具有糖皮质激素样作用,而无依赖性[9-10],适用于无特殊禁忌的活动期SS 患者。实验研究表明[11],雷公藤多苷能上调非肥胖糖尿病小鼠颌下腺水通道蛋白5水平,下调血清TNF-α、IL-1β 表达,减轻腺体炎症破坏。白芍的有效成分白芍总苷可能通过调节T 辅助细胞17 与调节性T 细胞之间的免疫平衡来减轻非肥胖糖尿病小鼠颌下腺病理损害,从而治疗SS[12]。

2.2 化瘀祛毒,以防病进

刘英教授认为SS 的缠绵性、难治性与瘀毒伏藏密切相关,“久病必瘀”,瘀毒也是影响SS 转归的关键,瘀毒不化,其病必进。SS 患者雷诺现象、唾液腺肿大等表现皆因瘀毒作祟。现代医学亦证实SS 患者血液常呈高凝状态[13-14]。临证对于血瘀征象不明显者,常选用当归、鸡血藤等,以生津布津;血瘀轻症常选用桃仁、红花、赤芍、川芎等,以通络布津;对于瘀血较重者,常选用鬼箭羽、莪术、三棱等破血药,并加用皂刺、两头尖、王不留行等引经药以使药力直达病所;若瘀毒深重难祛,常酌情加用穿山甲、土鳖虫、蜈蚣、水蛭等虫类药,或选用大黄蛰虫丸活血破瘀。现代药理研究显示[15-18],虫类药所特有的抗凝及纤溶活性成分在降低血黏度、抗血小板聚集方面力量较草木药更强。刘英教授提醒,虫类药效捷且峻猛,宜中病即止,用时亦须辅以扶正之品,以防祛瘀伤正。

2.3 养阴益气,以扶正气

刘英教授基于伏毒致病以正虚为基础,并结合SS 以气阴两虚证最为多见的特点[19],强调治疗当加强扶正,以养阴益气为要。《医原》云“阴虚体质最易化燥”[20]。刘英教授认为阴液不足是燥痹之根,伏毒内陷潜藏的重要内因是肝肾亏虚[3],指出养阴尤以肝肾为要,常用白芍、生地以补肝阴,石斛、西洋参或六味地黄丸补肾阴,龟甲、鳖甲或一贯煎、二至丸肝肾同补。其中,刘英教授尤喜用石斛,石斛有生津之效而无凉遏之弊,为滋补肾阴之佳品。实验研究表明[21],石斛药效成分多糖能活化毒蕈碱受体,并促进胞外钙离子内流,使水通道蛋白5 表达和易位增加,从而改善SS 症状。刘英教授亦常于方中酌加五味子、乌梅等酸性药物,并与甘味药合用,达“酸甘化阴”之效。

气虚责之五脏,但与脾肾关系最为密切,脾肾气虚则伏毒易生,刘英教授推崇邹燕勤“益肾必健脾,健脾必补气”的学术思想,临证常用生黄芪、炒白术、太子参、人参、黄精、炒山药等,其中尤喜重用生黄芪,常用量为30~60 g[22]。黄芪能疏通三焦,行津布散全身,并能固表实卫,防外邪入侵引动伏毒,李时珍于《本草纲目》中予其“补药之长”的美称[23]。魏强华等[24]发现,应用大剂量黄芪可延缓非肥胖糖尿病小鼠唾液流率降低,并抑制免疫炎症反应。

2.4 形神共调,调养结合

刘英教授认为,情志是影响伏毒化生的重要因素之一。“久病多郁”,伏毒缠绵的病性特点决定了SS 久治不愈,故患者常伴“郁”的表现。研究证实[25-26],SS 患者相比于正常人及其他免疫疾病患者,更易合并抑郁焦虑。刘英教授指出情绪的改善有助于SS 症状缓解,因此临证常加用疏肝解郁药,如柴胡、薄荷、炒麦芽、香附,或小柴胡汤、逍遥散等。此外,饮食、六淫等因素亦影响伏毒化生,刘英教授提倡调养结合,在药物干预的同时,参照慢病管理对患者进行疾病宣教、用药饮食指导、心理疏导[27]。

3 验案举隅

患者,女,47 岁。因“口眼干燥4 年,加重伴双侧腮腺反复肿痛1 年”于2020 年10 月1 日至山东中医药大学附属医院就诊。4 年前,患者眼干,有磨砂感,偶觉口干,症状持续存在。至当地医院查抗核抗体定量1∶320,SSA(+),SSB(+),双目Schirmer 试验均(+)。诊断为SS。予人工泪液及免疫抑制剂治疗3 个月后干燥症状不显,自行停用口服药。近1 年,口眼干燥加重,双侧腮腺反复肿大,遂来诊。刻下症:腮腺肿胀,右侧甚,痛不可触,牙齿部分脱落,疲乏心烦,纳可眠差,二便调。舌红无苔、舌中裂纹、舌边瘀斑,脉细涩无力。查红细胞沉降率44 mm/h。证属燥毒损络、瘀毒壅滞、气阴亏耗。治以清燥祛瘀、软坚消肿、益气养阴。处方:雷公藤15 g(先煎)、白花蛇舌草15 g、白芍20 g、山慈菇9 g、连翘18 g、鬼箭羽9 g、莪术9 g、生黄芪30 g、生地15 g、石斛12 g、柴胡9 g、炒麦芽12 g、生甘草6 g。14 剂,水煎200 ml,日1 剂,早晚温服。

二诊:2020 年10 月15 日复诊。腮腺肿痛略减,干燥、乏力稍缓,仍心烦。舌红少苔乏津,脉细涩无力。复查红细胞沉降率36 mm/h,肝肾功能无异常。守上方加浙贝母9 g、穿山甲5 g。21 剂,煎服法同前。

三诊:2020 年11 月5 日复诊。仍觉眼干,余症明显好转,便溏,日2~3 次。舌红苔少,脉细。复查红细胞沉降率22 mm/h。上方减雷公藤、白芍、穿山甲、莪术、山慈菇,加丹参12 g、青葙子9 g、炒白术30 g、炒山药15 g、毕澄茄15 g。42 剂,煎服法同前。

四诊:2020 年12 月17 日复诊。腮腺肿痛不显,口眼转润,体力、情绪、睡眠转佳,大便成形。舌红苔薄,脉细。复查红细胞沉降率19 mm/h。上方减青葙子,加黄精9 g。42 剂,煎服法同前。患者间断门诊随诊至今,腮腺肿痛未再发作,口眼无明显干燥,中药已减至每周2 剂。

按语:刘英教授认为病初虽然该患者除眼干外其他症状不明显,但此时伏毒已成,初时毒浅力薄,少量用药即可克敌制胜,症状好转。但毒伏日久,其力渐盛,正气渐衰,正不敌邪,伏毒外发,诸症加重。初诊时,腮腺肿胀等症状明显,炎症指标升高,疾病处于活动期,应首重祛毒,辅以扶正。以雷公藤、白花蛇舌草、连翘、山慈菇、生甘草清燥解毒,消肿散结;鬼箭羽、莪术化瘀祛毒。加用生黄芪、白芍、生地、石斛益气养阴,以缓解口眼干燥、乏力;加用柴胡、炒麦芽解郁除烦。上方服用半个月,腮腺肿胀缓解不明显,故加用浙贝母及破血作用强劲的穿山甲以加大祛瘀之力。经治疗腮腺肿胀明显好转,炎症指标趋于正常,毒邪渐消,疾病进入缓解期,此期应以扶正为主,辅以祛毒、软坚。故加用炒白术、炒山药、黄精补益脾肾气阴,减雷公藤、穿山甲、莪术,改用活血之力相对温和的丹参,谨防祛瘀伤正。患者便溏,恐因大量清热药苦寒败胃所致,故加用温中和胃之毕澄茄,暖脾助阳止泻。经过近4 个月的治疗,诸症相继改善。

4 小结

SS 病机复杂,治疗难度大。刘英教授从传统中医理论出发,认为SS 病机关键为“正虚毒伏”,提出“扶正祛毒”的治则,具体以“清燥解毒、化瘀祛毒、养阴益气”为法,分期治疗各有偏重,并根据临床症状遣药加减,注重形神共调、调养结合,为临床治疗拓宽了思路,真正体现了中医“以人为本”的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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