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代昌,袁 玲,袁盼盼,南 一
(1.宁夏医科大学 中医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4;2.宁夏医科大学 药学院,宁夏 银川 750004;3.宁夏医科大学教育部回医药现代化重点实验室,宁夏 银川 750004)
大黄来源于蓼科植物掌叶大黄(RheumpalmatumL.)、唐古特大黄(RheumtanguticumMax1m.ex Balf.)或药用大黄(RheumofficinaleBail)的根及根茎[1],又名黄良、火参、肤如、将军、锦纹,秋末或次春釆挖,干燥后作药用,四川、甘肃、青海及西藏等省区是其主要产地。《神农本草经》认为大黄毒性峻烈、直主攻疾,故将其列为下品。本课题前期研究发现,宁夏少数民族医药复方——甘松丸子治疗消渴肾病(尤其是肾禀亏虚兼痰湿型)疗效显著,方中大黄作为臣药起着祛痰通络的重要作用,故笔者通过整理本草古籍对大黄性味归经、功效主治的记载,并结合现代药理研究,以期为大黄临床应用提供参考。
自汉《神农本草经》收载大黄始,历代本草古籍对其记述颇详,尤以明清为甚。故选取汉至明清35部本草古籍,摘录其性味归经及功效应用,见表1。
表1 本草古籍对大黄性味归经与功效的记载
续表1
四气五味是中药药性理论基本内容之一。四气指药物有寒、热、温、凉四种不同药性,又称四性;五味指药物有酸、苦、甘、辛、咸五种不同药味。每味中药的四气五味不同,因而有不同的治疗作用。研究药物的四气五味,对于认识各种药物的共性和个性,以及指导临床用药均有实际意义。通过对本草古籍中所载大黄的研究可知,其性味为苦寒,历代本草的记载仅有程度上的区别。魏晋《吴普本草》言其味苦小寒;南北朝至明代本草多载其味苦,性寒或大寒;清代本草记载其大苦大寒者居多。《神农本草经》谓:“疗寒以热药,疗热以寒药”,《素问·至真要大论》谓:“寒者热之,热者寒之”,阐明了药性寒热与治则的关系。大黄性寒,故可用来治疗实热病证,内服泻诸实热积滞,生者外敷消热毒痈肿作痛。大黄味苦,苦能通泻、降泻、清泻,还可燥湿和泻火存阴,大黄有通泻大便之力,故可用于热结便秘;大黄能清泻实热,故可用于目赤咽肿、血热吐衄、热毒疮肿等;大黄苦寒燥湿,故可疗下焦湿热;大承气汤以大黄为君药,亦即取其急下存阴。
本草古籍对大黄归经的认识,明以前鲜有记载,仅元《汤液本草》记载其入手足阳明经,并提出酒浸入太阳经,酒洗入阳明经,余经则不用酒,说明酒对于大黄归经有重要意义。明代《神农本草经疏》记载其入足阳明、太阴、厥阴,并入手阳明经,较前增加了足太阴经和足厥阴经;《本草纲目》记载其入足太阴,手足阳明,手足厥阴五经血分;《本草汇言》又在《本草纲目》基础上,增加了入手太阴的记载。清代《本经逢原》除记载其入脾、胃、大肠、肝经外,还引入了三焦经;《本草经解》还有入手太阳小肠经、手少阴心经的记载。从金元至明清,大黄归经内容不断丰富和发展,也反应了大黄功效主治范围不断扩大。张元素《珍珠囊》一书最早创立了归经学说,王好古对张氏归经学说十分推崇,因而《汤液本草》中论述归经的药物已达数十种。明代《本草纲目》不仅继承了之前的归经内容,还对药物“入气分”“入血分”有比较详细的论述,进一步体现了药物作用的针对性和选择性。根据本草古籍的记载,大黄归经虽多,但主要入脾经、胃经、大肠经、肝经、心包经,尤以胃经和大肠经为要。《灵枢经·经脉》篇谓:“大肠手阳明之脉……上出于柱骨之会上,下入缺盆,络肺下膈,属大肠。其支者,从缺盆上颈,贯颊,入下齿中,还出挟口,交人中,左之右,右之左,上挟鼻孔。胃足阳明之脉,起于鼻之交頞中……循发际,至额颅;其支者,从大迎前下人迎,循喉咙,入缺盆,下膈,属胃,络脾……”,因此,由大黄归经可知其主要治疗胃肠疾患以及肝、脾、心包经的疾病。
大黄性猛烈,善下泄,能推陈致新,犹如戡定祸乱致太平之将军,其味厚入阴分,血属阴,故《神农本草经》谓其:“主下瘀血、血闭、寒热,破症瘕积聚,留饮宿食,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其“调中化食、安和五脏”概指脏腑积滞既去,则实邪散而中自调,脏自安和。南北朝《本草经集注》,在《神农本草经》的基础上,增加了平胃下气,除痰实,肠间结热,心腹胀满,女子寒血闭胀,小腹痛,诸老血留结,这些功效皆由大黄通利开导之功所致,且这一时期的医家已开始注重药物的配伍使用,有大黄配伍芍药、黄芩、牡蛎、细辛、茯苓治惊恚怒、心下悸气,配伍硝石、紫石英、桃仁治女子血闭及黄芩为之使的记载。《证类本草》为宋代本草集大成者,它不仅参引了众多前代医药学著作,而且总结了不少前人运用大黄的临床经验,如大黄推陈致新,下积滞多用;三物备急丸,疗心腹诸疾,卒暴百病;大黄煎疗小儿无辜闪癖,瘰疬,或头干黄耸,或乍痢乍瘥;大黄、牵牛子各四两,制蜜丸可解风热,疏积热风壅,消食,化气导血,大解壅滞。现存本草古籍以明清时期为多,对大黄功效主治及临床应用的论述也以此时期为最,其中《本草纲目》的记载尤为详备,同前代本草相比,在临床应用中增加了下痢赤白,里急腹痛,小便淋沥,实热燥结,潮热谵语,黄疸诸火疮,并附汉、唐、宋、金元以来各家应用大黄之经验,计旧方十三,新方四十二,如治疗小儿诸热、骨蒸积热、渐渐黄瘦、赤白浊淋、诸痢初起、热痢里急、湿热眩晕不可当、口疮糜烂、火丹赤肿遍身者、乳痈肿毒、痈肿焮热作痛等。不难发现这些病证多由火热邪气所引发,且明清时期热病盛行,瘟疫猖獗,温病学派兴起,大黄之性味由苦寒逐渐演变为大苦大寒,时代需求与大黄功效众多、疗效突出共同推动了大黄临床应用的拓展。总体而言,大黄具有下积滞、行土郁、清火热、解热毒、凉血热、下瘀血、通经脉、祛痰湿、利水道、退黄疸、外用解毒消肿止痛之功效。
现代本草对其功效主治又有新的认识和归纳,《中华药海》[2]认为大黄可“攻积导滞,凉血解毒,活血祛瘀”。《中华本草》[3]称大黄“攻积滞,清湿热,泻火,凉血,祛瘀,解毒”。《中药大辞典》[4]记载大黄“泻热通肠,凉血解毒,逐瘀通经,外用敛疮生肌,酒大黄善清上焦血分热毒,熟大黄泻下力缓、泻火解毒,大黄炭凉血化瘀止血”。《现代中药药理与临床应用手册》[5]记载大黄的现代药理作用有“泻下,利胆护肝,抗急性胰腺炎,保护胃肠黏膜,止血,活血,降血脂,抗感染,抗肿瘤,改善肾功能,利尿,抗氧化”。其可用于急性肠炎、菌痢,溃疡病急性穿孔,肠梗阻,小儿化脓性扁桃体炎,湿热型重症黄疸型肝炎,上消化道出血,尿毒症等。
3.1.1 泻下 《神农本草经》记载大黄具有“荡涤肠胃,推陈致新,通利水谷,调中化食,安和五脏”之功效。大黄中的蒽醌类衍生物为发挥泻下作用的主要成分,其机制是蒽醌类衍生物进入肠道后,会被肠道菌群水解,其水解产物通过刺激肠道黏膜,增加肠道蠕动,同时抑制肠内水分吸收,增加肠腔容积,从而促进排便[6]。扶垭东等[7]发现大黄具有泻下与涩肠双向调节作用,其可能机制是大黄中的缩合鞣质发挥泻下作用,缩合鞣质经胃肠道消化分解产生单体鞣质而具有涩肠作用,且活性成分含量差异与结构变化是导致生、熟大黄功效不同的原因。刘春芳等[8]发现,机体状态、药物剂量、炮制方法和煎煮时间均会影响大黄的双向调节效应。
3.1.2 止泻 《素问·至真要大论》谓:“寒因寒用,热因热用,塞因塞用,通因通用,必伏其所主,而先其所因。”通常当泄泻、崩漏、尿频等通泄症状出现在实性病证中时,止泻、固冲、缩尿的治法不再适用,此时应以通治通。大黄为泻下药之首,属通利药物,用大黄治疗痢疾、泄泻,即“通因通用”之法。大黄止泻作用与鞣质有关,小剂量或长期大量使用时易出现继发性便秘。从中医理论讲,大黄苦燥,易伤人津液,长时间使用会引起大肠津液亏虚,故易致便秘。
3.1.3 抗胃及十二指肠溃疡 在大黄粉联合三联疗法治疗幽门螺杆菌相关性消化性溃疡的临床试验中发现,大黄粉能有效抑制幽门螺杆菌,促进溃疡愈合和减少溃疡并发症的发生;其机制与减少胃酸分泌,加强胃黏膜屏障及直接黏附于溃疡部位相关[9]。
既往研究表明,大黄护肝作用与肿瘤坏死因子及内毒素降低、转化生长因子β抑制、平滑肌胶原蛋白和肌动蛋白表达减少[10]、四氯化碳[11]、抗氧化应激、增加氧自由基清除等有关。宋献美等[12]通过动物实验证明,大黄总蒽醌可通过调控基质金属蛋白酶-13和基质金属蛋白酶抑制剂-1的表达,改变肝组织病理形态,改善肝纤维化。王少杰等[13]运用DL-乙硫氨酸和四环素诱导小鼠发生急性脂肪肝变,后予以大黄素进行治疗,结果表明大黄素通过抑制固醇调节元件结合蛋白1和下游脂肪酸合成相关蛋白的表达;减少肝脏脂肪酸摄取、增加脂肪酸氧化及分泌,对DL-乙硫氨酸和四环素引起的脂肪肝起到改善作用。覃鲁珊等[14]通过分离大黄蒽醌和鞣质,对比研究了两者对正常大鼠和肝损伤大鼠的作用,发现大黄蒽醌和鞣质类成分对肝脏具有保护和损伤双向作用。大黄利胆,一是通过舒张胆管括约肌,减轻由胆管括约肌痉挛引起的剧烈疼痛;二是疏泄胆汁。实验表明,大黄素可调控胆汁酸代谢相关蛋白,增强胆汁酸排泄,从而减轻胆汁淤积型肝炎对肝脏的损伤[15]。张仲景治疗黄疸以“瘀”和“湿”为病机关键,立恒效之法,惠及古今。大黄下瘀血、利水湿,故为仲景喜用治疗黄疸之品,如茵陈蒿汤、抵挡汤、栀子大黄汤、大黄硝石汤均有大黄。肝细胞损伤与胆汁淤积是引起黄疸的重要原因,大黄的护肝利胆作用对于黄疸的防治具有重要意义。
急性胰腺炎的始发因素是胰腺腺泡细胞功能异常及损伤,作为细胞内钙储存及胰酶加工主要场所的内质网与内质网应激在腺泡细胞损伤和胰腺炎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研究表明,大黄素能通过抑制细胞内钙超载及内质网应激,进而抑制AR42J细胞合成蛋白酶、脂肪酶,从而起到保护胰腺作用[16]。伍洋等[17]发现,大黄素可明显降低肿瘤坏死因子-α、二胺氧化酶和白细胞介素-10的表达,缓解炎症应激和氧化应激,并可调节调节性T细胞/辅助性Th17细胞平衡,改善免疫紊乱,从而起到治疗重症急性胰腺炎的作用。
3.4.1 止血 大黄为足太阴、手足阳明、手足厥阴五经血分之药,故而对血液疾病有良效。中医学认为出血的原因不外乎火热熏灼、迫血妄行和气虚不摄、血溢脉外两端,热、瘀、虚是其病机关键。大黄可直接止血,且有止血不留瘀的优点;大黄清泻火热,还能通过凉血而止血。现代研究表明,大黄中的大黄酚、儿茶素具有促进凝血的作用,这些成分进入机体后能通过缩短凝血时间,提高血液黏度等途径促进凝血[18]。
3.4.2 活血 汉代《神农本草经》记载大黄主下瘀血、血闭,说明汉及汉以前即认识到大黄具有活血作用。大黄的活血机制,现代研究认为其与升高血浆渗透压,扩张血管容量,降低血液黏稠度,进而改善微循环和抗血栓形成以及改善血液流变性有关[19]。
心脑血管疾病是由高脂血症、血液黏稠、动脉粥样硬化和高血压等导致的严重危害患者身心健康的组织缺血性或出血性疾病。研究发现,大黄对心脑血管具有保护作用[20],大黄对心血管的作用主要表现为强心、抗心律失常、抗心肌缺血、抗动脉粥样硬化、降低血压,大黄醇与大黄多糖是这些药理活性的重要物质基础;大黄对脑缺血损伤的保护体现在:通过调节细胞因子水平,减少氧自由基产生,保护缺血性脑损伤后的神经细胞,以及减轻炎症、细胞毒性、凝血等反应。有研究表明,水通道蛋白-4表达增加会加重血脑屏障损伤,而大黄素可显著降低水通道蛋白-4的表达,从而起到保护血脑屏障、减轻损伤的作用[21]。
中医学认为,慢性肾脏病的基本病机是脾肾气虚、湿浊瘀阻,以气虚为本,湿浊瘀血为标。大黄可下瘀血、清热毒、凉血热、祛痰湿,以其推陈致新,涤荡浊瘀之力,可有效应对慢性肾脏病的痰浊及血瘀病理改变。现代药理表明,大黄可通过抗肾间质纤维化、抗炎及免疫抑制[22],减少尿素和肌酐生成[23],促进尿素与肌酐排泄[24]等途径发挥肾脏保护作用。李春雨等[25]发现,大黄通过影响慢性肾功能衰竭大鼠血液中儿茶酚胺类物质生成、磷酸酯类物质分解、炎症介质产生,使其体内D-谷氨酰胺、D-谷氨酸代谢和蛋氨酸循环恢复正常而发挥治疗作用,从抗炎及免疫抑制角度为大黄治疗肾脏疾病提供了证据。
体内外实验已证明大黄素对多种炎症具有调节作用,其可能机制是大黄素与核转录因子、过氧化物酶体增殖物激活受体、炎性体、基质细胞衍生因子-1,以及巨噬细胞等炎症过程中的重要分子和细胞相互作用,通过多种途径调节炎症反应,避免过度炎症对组织的损伤[26]。大黄具有广谱抑菌作用,其主要通过抑制细菌核酸、蛋白质合成及糖代谢,发挥抑菌作用。虞夏晖等[27]发现大黄蒽醌提取物药液对大肠杆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枯草芽孢杆菌、乳酸杆菌和双歧杆菌5种菌均有抑制效果,且不同的大黄蒽醌提取物对细菌生长的抑制效果不同。苟奎斌等[28]发现大黄素、大黄酸、大黄酚、芦荟大黄素均对幽门螺杆菌有较强抑制作用。杨敬芳等[29]发现大黄水提物对淋球菌有抑制作用,可用于防治淋病。此外,大黄对白色念珠菌、新型隐球菌、溶血性链球菌、肺炎球菌、白喉杆菌、炭疽杆菌、痢疾杆菌、变形杆菌、铜绿假单胞菌、伤寒及副伤寒杆菌、包皮垢杆菌等也有不同程度的抑制作用[30]。
大黄主要活性成分大黄素具有广谱抗病毒活性,其不仅通过抑制病毒的吸附和穿入过程而阻止病毒复制,甚至直接对病毒有灭活作用。对包括SARS冠状病毒、流感病毒、HIV病毒、HBV病毒、乙肝病毒、EB病毒、脊髓灰质炎病毒、单纯疱疹病毒、萨科奇病毒、带状疱疹病毒、假狂犬病毒、霍乱毒素等均有较好的疗效。杨磊等[31]通过对多项利用中药活性成分大黄素治疗病毒性相关疾病的文献分析,提示临床应用大黄素有望抑制新冠病毒的感染和复制。
研究表明,大黄素具有抗肿瘤的药理作用,其作用机制涉及细胞凋亡、细胞周期、血管新生及细胞迁移至相关蛋白。虎嘉祥等[32]的研究表明,大黄素能有效抑制结肠癌移植瘤小鼠肿瘤生长,降低血清肿瘤标志分子含量。李凯明等[33]发现大黄素-8-O-β-D-葡萄糖苷在体内外均具有抗肝癌活性。此外,大黄还被应用于胰腺癌、肺癌、乳腺癌的防治[34]。
根据大黄的本草古籍研究,总结出大黄味苦性寒,主归胃、大肠经,具有攻积滞、行土郁、清火热、解热毒、凉血热、下瘀血、通经脉、祛痰湿、利水道、退黄疸、外用解毒消肿止痛之功效;主治脏腑积滞、痰热腑实、癥瘕积聚、痞满燥实、热结便秘、瘟疫发斑、阳狂谵语、痢下赤白、里急腹痛、口舌生疮、齿龈肿痛、湿热黄疸、小便淋漓、热毒疮痈、水火烫伤、瘀血诸证及血热妄行之各种出血证。从现代药理学角度分析,其具有泻下与止泻双向调节、保护胃及十二指肠黏膜、护肝利胆、保护胰腺细胞及功能、活血、止血、调节血脂、保护心脑血管、保护肾脏功能、抗炎抑菌、抗病毒、抗肿瘤、免疫调节等作用。基于本草古籍记载,结合现代药理研究全面认识大黄,可为大黄临床应用提供参考,有利于大黄研究的思路拓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