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关系的回顾与前瞻
——中日邦交正常化50 周年的思考

2022-02-13 11:31汪鸿祥
日本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中日关系日本

汪鸿祥

2022 年是中日邦交正常化50 周年。在这50年里,中日关系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发展,也经历了风云变幻的考验。值此中日关系“天命之年”,回顾过去中日关系的历程,审视当前中日关系的现状,展望今后中日关系的趋势,具有重要而深远的意义。[1]

一、跌宕起伏的历程

回顾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的历史,这50 年是跌宕起伏的50 年,也是曲折前进的50 年。这50年的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即1972 年中日邦交正常化至20 世纪80 年代末为第一阶段,20 世纪90 年代初到2010 年前后为第二阶段,2010 年前后至今为第三阶段。

第一阶段可称为中日蜜月时期或黄金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中日两国政治外交关系陷入长达22 年的相互隔绝和对立状态。1972 年9 月29 日中日两国正式签署《中日联合声明》,实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2]这是近代以来中日关系史上划时代的重大转折,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最重要的国际事件之一,它宣告了亚洲两个主要对手结束兵戎相见和彼此隔离的不正常状态,揭开了中日友好合作新篇章,确立了现代中日关系新起点。20 世纪70 年代前半期,两国缔结了贸易、航海、航空、渔业等一系列合作协定,展开了多领域的友好合作。经过中日之间数年的交涉和努力,1978 年8 月缔结了《中日和平友好条约》,确立了中日和平友好的法律框架,为中日各领域的交流合作提供了新的动能。[3]同年10 月邓小平作为中国领导人初次访日,显示了对日重视的姿态。同年12 月中国进入改革开放新时代。1979 年12月日本大平正芳首相访华,日本决定向中国提供政府开发援助(ODA),①1980 年到2008 年日本向中国提供了3 万亿日元以上的贷款和3000 亿日元的无偿援助和技术合作。一定程度上解决了当时中国经济建设资金的需求。

20 世纪80 年代中日两国在政治、经济、人文、科技、教育等领域的交流与合作快速发展。1983 年胡耀邦总书记访日时代表中国政府邀请3000 名日本青年访华,中日青年友好交流影响深远。正是在中日友好交流的第一个浪潮中,笔者于1984 年初次赴日学习研究,亲身感受了中日友好的气氛。以贸易、投资、援助为支柱的中日经济关系迅速发展。中国广阔的市场及丰富的劳动力与日本先进的技术及雄厚的资金优势互补,双方现实利益需要的纽带将两国联系在一起,使80年代末中日经济合作达到空前程度。这一时期,两国围绕教科书和参拜靖国神社等问题也有摩擦,但总体上友好合作是主流,两国国民相互好感度达到80%以上的峰值。

第二阶段可称为中日关系结构变动时期或调整磨合时期。[4]随着冷战的结束,国际格局发生重大变化。中日两国在合作深化的同时矛盾分歧也同步增长。一方面中日两国在各个领域的交流合作都有很大发展,尤其是经济合作势头强劲,相互依存不断加深。而且中日合作朝区域化、多边化方向迈进。另一方面由于共同应对苏联威胁这一战略需求的消失,中日关系战略基础弱化,日本开始调整包括对华战略在内的国家战略,明确将成为“政治大国”作为新的战略目标。中国1992 年进入市场经济新时期,经济增长进入了快车道。日本“泡沫经济”崩溃,陷入了“经济低迷”的状态。同时,日本政界出现各种分化改组,新保守势力开始抬头。随着中日两国内外环境的变化,两国之间的一些结构性矛盾开始逐步凸显,安全领域成为日本战略转型的重点领域。中国对日美安保重新定义、日美同盟不断强化、自卫队派遣海外等动向开始警惕。日本对中国的崛起逐渐心存忌惮,中日摩擦逐步激化,相互不信逐步加深。

为适时应对局势变化,1998 年江泽民主席访日时两国达成了第三个政治文件,即《中日关于建立致力于和平与发展的友好合作伙伴关系的联合宣言》,对冷战后的中日关系重新定位,规划了两国以全球化和国际化为背景的深化合作的大框架。[5]但是,2001 年小泉纯一郎就任首相后连续参拜靖国神社,导致两国首脑互访中断5 年,民众感情和舆论严重恶化,中日政治关系急剧冷却,陷入了“政冷经热”的怪圈。此后,通过两国领导人互访,中日关系得到了改善和发展。2006 年安倍晋三首相对中国进行了“破冰之旅”,中日开始探讨建立战略互惠关系。2007 年4 月温家宝总理对日本进行了“融冰之旅”,中日关系温度上升。同年12 月福田康夫首相对中国进行了“迎春之旅”,两国首脑就重大问题达成共识。2008 年5月胡锦涛主席对日本进行了“暖春之旅”,中日两国签署了第四个政治文件,即《中日关于全面推进战略互惠关系的联合声明》,面对中日关系的新格局,对中日关系的发展进行了擘画。[6]战略性全方位互惠合作推动了两国关系建设性发展。这个时期,虽然中日之间摩擦加剧、不信加深,但通过政府间协调尤其是两个政治文件确认了维护中日关系发展的基本方向。

第三阶段即2010 年以来的十余年,可称为中日竞争加剧时期或矛盾凸显时期。随着中国经济的迅速增长和日本经济的相对低迷,两国经济上的差距日益缩小,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2010 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猛增至6.09 万亿美元,当年日本GDP 为5.7 万亿美元,中国GDP 首次超过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这一变化意味着近代以来中日两国之间从日本优势开始向中国总体相对优势转变。日本媒体称之为“世纪大逆转”。随着中日力量对比的变化,日本对中国的警戒心理明显上升。

这一时期,日本对华战略竞争意识与牵制动作日益增强,中日在政治安全领域矛盾趋于激化,战略博弈逐渐加剧,中日关系进入多事之秋。2010 年发生了“撞船”事件,中日之间出现了尖锐对立的局面。2012 年发生了钓鱼岛“国有化”事件,中日关系急剧恶化。2013 年12 月安倍晋三作为现职首相公然参拜靖国神社,使本已恶化的中日关系雪上加霜,陷入危机状态。中日两国经过艰难交涉,2014 年达成了《四点原则共识》,关于钓鱼岛问题和靖国神社参拜问题,使用了双方都能接受的最低限度的表达,搁置了两国关系的悬案,中日紧张对立状态逐步缓和。[7]经过数年的曲折,2018 年5 月李克强总理成功访日,中日关系走出低谷,重回正常轨道。同年10 月安倍首相访问中国,提出要把日中关系由竞争转向协调。2019 年6 月习近平主席在大阪会见安倍首相,中日达成十点共识。[8]这十多年来中日关系经历了一个冷热交替、曲折发展的变化。

自1972 年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中日关系在国际、国内形势跌宕起伏的变化中前进,在全球和亚洲区域合作与竞争中发展。中日邦交正常化和中日关系50 年的发展,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一是从双边关系来看,结束了战后20多年中日两国的对立与隔绝,缔造了两国之间半个世纪的和平,形成了两国相互依存与深度合作的格局。中日双边贸易额从恢复邦交时的11 亿美元,增加到2021 年的3700 多亿美元。双方人员往来从恢复邦交时的年不足1 万人次,到2019 年已超过千万人次大关。中国旅日华侨华人,从20世纪80 年代初不足5 万人,到2020 年底已突破百万,中日关系在各领域各方面都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果,实现了中日50 年的和平与发展,为各自国家发展和国民生活带来巨大利益。二是从区域发展来看,中日邦交正常化大幅改善了亚洲地缘安全环境,维护了区域总体和平与长期稳定。在时代潮流的推动下,中日关系已经不局限于双边关系,越来越融入多边关系,在亚洲区域开展了多种形式的合作,进而带动了区域一体化的进程,促进了整个亚洲的经济社会发展。东亚区域形成了人口、GDP 和贸易总额占世界三分之一的最大经贸圈。三是从全球范围来看,中日和平共处、互利合作,构成“亚洲崛起”的重要组成部分,为推动东方文明的复兴、促进世界多极化的发展、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做出了重要贡献。

历史证明,中日之间达成的四个政治文件为中日关系的发展提供了坚实的政治基础和重要保障。其中所蕴含的两国关系的精神原点和指导原则,是战后两国关系的出发点和归宿。四个政治文件中,前两个文件主要是进行战后处理,后两个文件是因应国际格局与两国关系的变化,擘画中日关系的阶段性发展。

二、冷暖交织的现状

当前中日关系不仅受新冠疫情的影响,而且还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制约中日关系健康发展的问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新冠疫情的影响。2020 年初爆发的新冠疫情对人类社会产生了剧烈而深远的冲击,也对中日关系产生了重大而复杂的影响。2020 年本是中日关系非常关键的年份,原定春季习近平主席正式访问日本,但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打乱了中日两国的外交日程,中日关系出现了新的变化。疫情初期,中日合作抗疫,呈现了“山川异域,风月同天”的喜人景象,促进了两国民意改善,客观上起到了为中日关系赋能的正面效果。但是,日本疫情加剧后,随着内外形势的变化,日本一些政客追随美国,声称“病毒是从武汉扩散出去的”,攻击中国的抗疫模式,将中国抗疫物资的对外援助污名化,在疫情问题上做出了一系列有损中日关系的举动,疫情下日本社会的对华认知发生变化给中日关系带来了负面影响。[9]2018 年回到正常轨道的中日关系,近几年再次趋冷降温。

第二,台湾问题。台湾问题事关中日关系政治基础。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这在中日关系的四个政治文件中都有明确表述和规范。①1972 年《中日联合声明》中,中方“重申:台湾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日本国政府充分理解和尊重中国政府的这一立场,并坚持遵循《波茨坦公告》第八条的立场”(即“开罗宣言之条件必将实施,而日本之主权必将限于本州、北海道、九州、四国及吾人所决定其他小岛之内”)。日方这一立场在此后的三个政治文件中都有体现。其中1998年中日联合宣言就台湾问题作出进一步规范,首次将“中国只有一个”条文化,日方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被更明确地限定。由于地缘政治经济的需要和美国战略的影响等因素,近年日本在涉台的言论表述以及涉台的实务方面有恃无恐,踩线逾矩,肆意介入台海局势。2021 年4 月日美联合声明对“台湾海峡的和平稳定”表示关切,这是自1969 年佐藤-尼克松联合声明发表以来日美联合声明首次列入“台湾条款”。日本保守政治家接连在台湾问题上大放厥词。前首相安倍晋三叫嚣“台湾有事等于日本有事,也等于日美同盟有事”。日本企图“以台制华”,旨在增强存在感和扩大影响力,与中国争夺区域主导权,在东北亚区域谋取自身利益。这不仅对中日关系、两岸关系产生负面影响,同时也使得台海发生冲突的风险上升。台湾问题成为中日两国战略博弈的核心议题之一。

第三,领土和海洋权益问题。中国政府历来主张钓鱼岛是中国的固有领土,由于中日围绕钓鱼岛主权存在争议,中国政府在坚持领土主权的前提下,主张“搁置起来,共同开发”。①1978 年10 月邓小平访日时关于钓鱼岛问题表示:“这个问题一时搁置起来也没问题,放10 年也没关系。将来一定会找到双方都能接受的解决问题的方式。”自此以来,中国政府关于钓鱼岛的基本方针是“搁置起来,共同开发”。参见《北京周报》,1978年第43 期。2012 年日本打破现状,悍然宣布钓鱼岛“国有化”,导致中日围绕钓鱼岛问题尖锐对立。近年日本在钓鱼岛问题上又做了不少文章,日本政府默认冲绳县石垣市议会改变钓鱼岛名称,针对中国在钓鱼岛海域的活动,日本国内加强对华威慑力的论调高涨,对中国发布50 处东海海底地理实体名称提出抗议。在领土问题上双方情绪失控或情报误判,都容易触发两国间不必要的冲突。钓鱼岛问题成为阻碍中日关系稳定发展的重大障碍。在南海问题上,日本伙同美国、澳大利亚等指责中国在南海“破坏地区局势的行为”,强调“自由航行”的重要性,干扰和阻挠中国维护南海领土主权和领海权益。

第四,历史问题。这个问题的要害并非受害方中国抓住历史不放,而是加害方日本的保守势力在认识和言行上否认、歪曲甚至美化侵华历史。尤其是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问题严重伤害中国民众的感情,事关重大,现已成为中日关系不可踩踏的禁区。岸田文雄就任首相后虽数次向靖国神社纳奉,但没正式参拜。有分析认为岸田以首相身份公开参拜靖国神社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中日历史问题的纠葛并未终结。期望通过双方努力,使历史问题敏感度逐渐下降,不再成为中日对立的新火种。

第五,涉港涉藏涉疆等问题。在香港问题上,日本牵头G7 搞“香港问题声明”,对香港局势表示“关切”。对于中国的西藏和新疆局势,日本高调维护人权,对中国少数民族政策和边疆地区治理说三道四。日本认为这是维护民主自由和人权,中国政府认为这是干涉中国内政、破坏中国边疆安全和社会稳定,有损中日关系的健康发展。日本在涉及香港、西藏及新疆等问题上的种种言行是与政治制度和价值观的认识差异相联系的。

第六,区域主导权和国际事务问题。1997 年亚洲金融危机促进了东亚区域各国的合作发展。进入21 世纪以来,中国加强了与东盟国家的金融和经贸合作,日本感到形势紧迫,加快了与东盟合作的步伐,2008 年与东盟签署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AJCIP。日本与中国围绕区域主导权展开了竞争。在区域安全问题上,日本认为中国在处理与邻国纷争时倾向于用实力单方面改变现状,这不仅严重威胁了日本的国家安全,并且成为地区安全的严重威胁。以此为由,日本在中国周边和亚太地区拉帮结派,加强与亚太“民主国家”的战略合作,对中国进行牵制。安倍晋三执政期间,提出“价值观外交”,加强与共享“民主价值观”的国家合作,努力深化同印度、澳大利亚的战略联系,构建了日印全球伙伴关系、日澳安全合作关系,还积极推进制衡中国的“印太战略”和“四方安全对话”(QUAD),企图在亚太地区和国际社会伙同美国遏制和围堵中国。

第七,中日经济贸易问题。日本认为中国市场经济是“假货”,认为中国口头表示维护自由贸易秩序,行动却是违反国际贸易秩序的“本国例外主义”,认为中国大规模的政府补贴和强制性的技术转让等政策破坏公平竞争,破坏市场规则。对于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日本虽然以“第三方市场合作”形式在表面上表示支持,但实际上疑虑重重,担心中国通过“一带一路”进行经济扩张。疫情下日本政府提出了在华日企撤回国内或向他国转移的方针,也对中日关系稳定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上述中日关系的问题,有的具有中日关系结构性矛盾特征,有的是在近十年来双边与多边交织形成,都成为损害中日关系健康发展的重要因素。日本的一系列举动给中日关系带来了消极影响,两国间的战略互信和国民感情受到严重伤害。2021 年以来中日关系的“冷空气”明显增多,中日关系又一次跌到了低点,日本在安全领域对中国的战略疑虑呈不断加深的趋势。中日间的对立与分歧已从双边关系领域溢出至全球层面。可以说中日关系面临竞争加剧的严峻局势。

中日两国战略竞争加剧是内外各种因素交互作用的结果,外部因素主要是中美战略博弈所产生的影响,日本国内因素既有政界保守势力的影响,也有媒体的负面报道和民族主义思潮的推波助澜导致舆论变化的影响,更深层的因素还是中日两国力量对比的变化以及中日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异等结构性矛盾的凸显所带来的影响。

第一,中日力量对比的转变与政治体制及意识形态的差异。首先从力量对比来看,1991 年中国的GDP 只有日本的11.8%,2010 年就实现反超,到2021 年已是日本的3.6 倍多(中国17.4 万亿美元,日本4.9 万亿美元)。近代以来,日本一直在亚洲保持领先地位,并用一种俯视的眼光看待中国。随着中国经济总量对日反超,一部分日本人在认知上出现一些偏差,担心中国实力增强,威胁日本安全。必须指出,虽然中国GDP 反超日本,但是中国的人口是日本的10 倍以上,按人均GDP 来计算,日本是中国的3 倍以上。GDP 总量只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国家的实力,中日都需正确认识力量对比的变化,不能过高估计GDP 总量变化的意义。其次,从政治制度及意识形态来看,中日两国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存在差异,这是客观存在的,但这不该影响中日两国和平共处。在中日邦交正常化实现后相当长的时期,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差异并没有成为妨碍两国交往的因素。但是,随着日本社会和政界的世代更替,新生代政治家都是在“民主自由”思想熏陶下成长起来的,自然会以“民主自由”的价值观来看待中国,对中国的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持有怀疑态度,认为中国不是民主自由国家,担忧中国输出“中国模式”,对外积极进取会改变现有国际社会的“民主自由”格局。在此情况下,中日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差异就日益凸显。

第二,日本国内多种因素的影响。首先,政坛力量对比失衡,保守势力影响增强。日本政党格局呈现“一强多弱”即自民党强势、在野党弱势的局面。最大在野党立宪民主党与自民党在参众两院的席位相差悬殊,无法与自民党分庭抗礼。在野党之间矛盾不少,难以抱团,无法合力有效地牵制执政党,无法在参众两院阻止执政党通过任何法案。自民党内也严重失衡。安倍派拥有参众两院议员96 人,是自民党内最大派系,其余5大派系都难以与安倍派保守势力相匹敌。联合执政的公明党在与自民党合作的同时,力图牵制保守势力的言行,但力不从心,成效不大。[10]政坛保守势力兴风作浪,导致日本社会对华认知出现偏差。其次,部分媒体在商业化模式下对华负面报道。有的报道夸大中国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困难和矛盾,认为中国经济危机四伏,濒临崩溃;有的报道渲染中国增强军力,对外扩张,认为“国强必霸”。这种为了追求新闻轰动效应的报道,偏离现实,误导了日本民众的对华认知,损害了两国关系。最后,民族主义思潮影响。民族主义的特征是回归传统的日本主义,对和平宪法和教育进行“修正”,也有人称为“历史修正主义”。民族主义在修改和平宪法、改变战后发展道路、美化侵略历史、煽动中国威胁论等方面起了严重的负面作用。日本保守势力煽动对中国的民族主义情绪,使得中国在日本民众中的好感度下降到了中日邦交正常化以来的最低点。

第三,国际格局的变化尤其是中美战略博弈的加剧。中日关系的外部环境发生急剧变化,呈现错综复杂的局面。尤其是美国将中国视为最大的安全威胁和头号战略竞争者,对中国全面施压,中国针锋相对不断回击,双方矛盾日益加深,博弈不断升级。[11]中美博弈加剧对中日关系产生重要影响。日美同盟是日本对外政策的“基轴”,美国推行印太战略,日本是重要的角色,要让日本在印太战略中发挥重要作用。日本则以日美同盟为“基轴”,在美国主导的多领域、多层次遏制中国的框架中积极作为,借机谋利。美日沆瀣一气,试图遏制中国发展,维护美日在东亚区域的权益。

尽管中日竞争加剧,但是中日关系现状的基本特点是冷暖交织,中日关系虽有趋冷降温的动向,但也有向暖升温的势头。[12]在政治领域,在新冠疫情下两国领导人虽然没能直接会晤,但是适时互相通话进行交流沟通,确认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双边关系。2020 年11 月下旬王毅外长访日,中日达成五点共识和六项具体成果,为缓解两国矛盾、增进互信、管控危机、共同应对疫情和全球治理做出了努力。[13]中日邦交正常化50 周年之际,中日两国领导人互致贺电,确认为构建契合新时代的中日关系而共同努力。在经贸领域,2021 年中日贸易总额高达3714 亿美元,创历史新高,反映了中日经济相互依存的基本结构没变。2021 年日本在华投资收益达到了其海外投资收益率的16.7%。2022 年元旦RCEP 协定生效,不仅为中日开辟了新的合作空间,还促进了亚洲区域一体化的进展,亚洲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又给中日关系的健康发展创造了有利环境。在民间交流领域,受疫情影响,访日中国人数量从最高峰的959万降至5 万以下。但是随着疫情的逐步缓解,中日民间往来必将日趋活跃。值得一提的是2021 年的东京奥运会,中国积极支持,派遣了参赛史上规模最大的代表团参会;2022 年的北京冬奥会,虽然美国进行外交抵制,但是日本依然派遣前参议员等政界人士出席。两次奥运会的中日互动,促进了中日体育交流和民间交流。随着疫情逐渐平息,中日民间交流将会逐步扩大。

在中日关系向暖升温的努力过程中,值得注意的是,岸田首相提出了“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方针,就对华政策而言主要包括两个含义。首先是“现实主义”。注重国际政治的现实态势,注重务实,强调主体意识、战略意识和外交手段多元化。其次是“新时代”。要在对华外交中注重新时代的新变化,根据新时代的实际情况进行研判,作出应付。实际研判的重要标准是力量对比的变化,随着中日两国力量对比的变化,认为中日不能走向对抗状态。与以往前首相安倍提出的“俯瞰地球仪外交”“价值观外交”相比,岸田首相提出的“新时代现实主义外交”方针对于今后中日紧张关系的逐步改善或许是一种有利的信号。笔者认为岸田首相对华务实外交空间将会逐渐扩大。

三、竞合共生的趋势

展望今后中日关系的走势,笔者认为“竞合共生”是新时代中日关系的“新常态”,这几年笔者多次在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出这个观点。“竞合共生”包括两个含义。所谓“竞合”,有人把它理解为竞争与合作,其实原来日文只有相互竞争的意思,没有合作的意思。有人讲“竞合”,实际上仅仅讲了竞争的一面,笔者认为必须加上共生的一面。在相互竞争的同时要共生,就是要共同生存,共同生长,互惠共赢。中日两国是地球上搬不走的邻居,谁也不会离开地球,当然要共同在地球上生存下去。而且经过50 年的发展,已经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相互依赖的深层关系。彼此既有竞争又要合作,既有对立又要对话。

在“竞合共生”的新常态前提下,中日两国应该避免恶性竞争,展开良性竞争,即开展和平竞争,反对武力竞赛;开展文明竞争,反对野蛮竞争。

首先,和平竞争是维护中日关系的重要途径。[14]日本侵华战争给中日民众造成巨大损害,现代战争的危害性更是难以想象。必须坚守和平共处底线。和平犹如空气和阳光,受益而不觉,失之则难存。没有和平,中日关系发展就无从谈起。为了展开和平竞争需要确立两个基本认识。一是“永不再战”,这是两国民众的共同愿望。中日两国要以史为鉴,吸取日本明治维新以后实行“富国强兵”方针,扩军备战,发动侵略战争,最终战败的深刻历史教训。当下要警惕各国军备竞赛的加剧。二是“以和为贵”,这是东方文化自古就有的优秀传统。中日两国“和则两利,斗则俱损”。必须摒弃“冷战思维”和“零和概念”。和平竞争有着丰富的内涵,必须坚持走和平发展的道路,不应武力扩张、损人利己,而应互利共赢;必须坚持用和平方式解决各种争端,不应诉诸武力,而应对话协商。通过和平竞争推动中日关系沿着和平的轨道继续前进。

同时,文明竞争是时代的呼唤,是发展中日关系的光明之道。[15]从文明的高度来认识中日关系大变局非常重要,特别是处于新的时代,中日两国和国际社会都需要有新的文明理念。东方文明在推动世界和平发展与合作方面有着丰富的内涵,曾经对世界文明做出重大贡献的东方文明,在“大变局”中如何发挥积极的作用,是中日共同面临的重要课题。中日两国开展文明竞争可以从多方面,不能只看GDP 有多少、武力有多强,而要看彼此综合文明程度如何发展;不能只看修了多少条路、盖了多少栋高楼,而要看彼此的社会文明风气怎样提高;不能只看一部分人的富裕程度,而要看彼此的整体文明道德如何实现。要从更加广阔的视野,从中日两国的整体文明发展,来思考文明竞争的内涵。中日两国应该在文明竞争中,为发展东方文明和创造新文明发挥重要的积极作用,以新的文明理念来审时度势,探索一条通过协调和合作,而不是激烈对抗和恶性竞争来实现国际关系和中日关系转型的崭新道路。中国已经发展为一个世界大国,如何成长为一个受到国际社会信赖、尊敬的文明大国,展现一个文明大国应有的风范和气度,这是时代赋予中国人的重大课题。

为了克服当前中日关系的各种困难,促进中日关系的健康稳定发展,做好以下四件事情十分重要。

第一,在政治领域增进互信。中日矛盾的深层原因就在于中日两国之间缺乏互信,相互信赖是中日关系发展的根本。2021 年10 月20 日第17届北京—东京论坛“中日关系舆论调查”结果表明,对日本印象“不好”的中国人,比上年上升了13.2%至66.1%,对中国印象“不好”的日本人为90.9%,比上年增加了1.2%。由此可见,中日民众相互印象持续恶化。但是,根据笔者在日本的实际感受,对中国印象不好的日本人只是一部分,笔者任教大学的日本学生和笔者周围的日本人多数对中国持友好态度。虽然日本民众对华负面印象在加剧,但是这种负面印象是否高达90%呢?需要慎重具体分析。

面对中日相互认知的恶化,改善并提升两国的国民感情是中日亟待解决的问题。中日两国究竟是把对方看作竞争对手还是合作伙伴,这是长期以来困惑中日两国的大问题。如何正确认识对方是中日两国的共同课题。一方面,正确认识中国崛起是日本正确处理对华关系的重要前提;另一方面,正确认识日本政治经济现状也是中国对日交往的重要前提。有些人把日本一部分保守势力的动向当作日本社会整体的倾向,担心日本走军国主义复活的道路。不可否认21 世纪以来自民党主流右倾化,但这种右倾化并非整体,日本政治右倾化不等于日本社会整体右倾化,日本社会整体倾向不是右倾化而是多元化。有些人把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的经济低迷现象视为日本已经“趋于衰落”,其实,日本经济并非危机四伏。日本泡沫经济崩溃后,经过平成时代的调整,日本实现了经济软着陆并着手经济转型和产业升级,日本依然是一个拥有强大经济力和科技力的大国。日本民众为构建一个“安全,安心,安定”的社会做出了努力,形成了方便的生活环境,洁净的自然环境,安全的社会环境,多元的文化环境,日本社会正在逐步发展。客观地、全面地认识日本社会经济的发展,有助于我们清醒认识中日社会经济的差距,有利于中日广泛开展社会经济的合作。新形势下中日需要努力增信释疑,积极营造互信的舆论环境,尽量消除相互不信的社会气氛。寻求“最大公约数”,凝聚共识,在此基础上考量两国关系新格局。

第二,在经贸领域深化合作。中国是日本最大贸易伙伴和最重要出口市场,中日贸易总额相当于日美贸易总额的2 倍。日本海外企业近半数约3 万多家在中国,40 年来日本累计对华直接投资金额超过1100 亿美元。中日相互依存的经济关系已经深化到不能分离的程度。中日互为重要经贸合作伙伴的格局不会发生根本变化。[16]即使有人谋划日企撤离中国,除了部分日企因自身原因撤出,多数日企不可能这样做。对日企而言,中国是目前最大和最获利的市场,在经贸上与中国脱钩,要付出很大代价。在已有的中日经贸合作的基础上,中日要强化科技创新、节能环保、医疗康养、电子商务、第 三方市场等重点领域的合作,共同建设中日互利互惠的经济发展平台,共同维护和推进多边自由贸易体制。在RCEP已经生效的基础上,积极推进中日韩自贸协定谈判。中国加入CPTPP 的申请如能实现,将为中日关系开辟一个新的合作增长点。中日两国在区域经济合作中具有广阔的前景。

第三,在安保领域管控危机。安全问题是新形势下中日关系中的重要一环,由于历史、民族及地理等多种因素的影响,海洋安全问题呈现复杂局面。2020 年11 月王毅外长访日时,明确提出把东海建设成为和平友好合作之海,并提出不让公务船以外的船只进入钓鱼岛周边海域。为了防止领土问题上中日对立激化而导致偶发冲突,必须保持冷静克制的态度,落实高层共识,强化安保对话机制和常态化管理,避免战略误判,竭力寻找妥协点,以创造性智慧和平解决领土争端。这几年关于安全的概念范围扩大到科技领域,还扩大到网络、太空和极地。中日两国如何在新的安全领域进行交流合作成为新的重大课题。

第四,在民间领域促进交流。民间交流是中日关系的基础,中日邦交正常化实现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民间先行,以民促官”。邦交正常化以后,两国民间友好人士大力开展友好交往,积极推动两国交流合作,为增进两国人民相互理解和友谊发挥了重要作用。无论中日关系处于什么阶段,两国民间友好的基础性作用都没有减弱。中日民间交流中,创价学会名誉会长、创价大学创始人池田大作先生的中日友好思想和实践堪称典范。[17]由于疫情影响,近年中日民间交流大幅减少,但是通过视频媒体等新手段进行了各种交流。在新形势下,对于中日民间交流需要有新的认识和实践。不仅要扩大数量更要追求质量,不仅要注意广度更要注意深度。要在草根层面消除误解,促进理解,减少不信,增进互信。要进一步加强两国社会、文化、教育及青少年等方面的交流与合作,依托两国间友好城市众多、友好团体活跃的独特优势,构筑起中日关系的稳固社会基础。

四、结语

中日关系存在各种不确定因素,目前中日关系正处于“低位徘徊”的状况和“爬坡过坎”的阶段。现在中日关系不是选择往东还是往西的方向问题,并非处于“关键十字路口”。对“新常态”下中日关系的走势不可期待太高,也不应过分悲观。中日关系既有发展的需要,也有潜在的考验。既存在分歧和争端,又存在扩大合作的空间。危机和希望并存,挑战和机遇共处。

笔者对于中日关系总体上持谨慎乐观的态度。期望以中日邦交正常化50 周年为契机,在中日双方政府和民间力量的共同努力下,推动中日关系的升温回暖,构建契合新时代要求的建设性稳定的中日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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