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世河
“寒夜读书忘却眠,锦衾香烬炉无烟。美人含怒夺灯去,问郎知是几更天。”一直很喜欢袁枚的这首《寒夜》,不但励志,更有生活的小情趣。在一個寒冬的夜晚,一读书人秉烛而读,忘记时间,忘记睡觉,忘记了锦衾下的美人。美人在床上等着,等啊等啊,等到香炉都已经没有烟气了,而书呆子还在灯下读书,不由得怒从中来,起身夺了他的灯,嗔怪道:“读书读书,就知道读书,也不看看现在都是几更天了!”貌似有些凶悍,实则满是怜爱。想必这也是时下许多家庭不时上演的一幅画面,只不过无须再夺灯,而是直接关掉就行了。
诗中我尤其喜欢“美人含怒夺灯去”这句,每每读到都忍不住哑然失笑。美人夺灯,我倒是不曾经历过,但年少时痴迷读书的我没少被母亲“夺灯”而去。
彼时之所以爱在冬夜读书,一是因为冬季昼短夜长,二是冬天乃农闲之际,大人们都歇息在家,无须再早出晚归地往农田里跑,晚上熬会儿夜也不怎么影响他们。记得那阵子收音机里正在播评书《三国演义》和《岳飞传》,光听总觉得不过瘾,我便特意从一个远方亲戚那里借来了这两本书,如饥似渴地啃。白天要上学,只有在晚上,吃罢晚饭,我便一咕噜钻进热被窝,将煤油灯端到跟前,趴着读。母亲则坐在一旁或者纺线,或者做针线活。因为太入迷,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母亲便开始催我快点睡觉,明天还得上学呢。我嘴上答应着,却迟迟不舍得将书合上。如此这般地催几遍后,母亲就有些着急了,不由分说,便将煤油灯给生生“夺”走了。次日再犯,再夺,如此反复多次,见我实在“恶习”难改,渐渐地,母亲便也就听之任之抑或熟视无睹了。有时候还会主动过来帮我拨一下灯芯,好让我看得更清晰些。现在每每忆起,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汪曾祺先生的那句“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来,心里暖暖的。
说到冬夜读书,其实古人更是颇有此好。早在西汉时期的《礼记·文王世子》中就有“春诵、夏弦、秋学礼、冬读书”的说法。杜甫更有“古人已用三冬足,年少今开万卷余”的名句。其中“三冬足”中的“三冬”指的就是农历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这三个月。诗圣的意思是,农耕社会,冬季正值务农闲暇之时,恰是读书的大好时机,不应该轻易浪费。况且,古人早已给我们做出榜样,都已经用足整个冬天来读书了。
到了宋代,民间还有“冬学”一事,就是闲时开办的季节性学校。“儿童冬学闹比邻,据案愚儒却自珍。授罢村书闭门睡,终年不著面看人。”陆游的这首《秋日郊居》描述的就是当时农家娃冬学的情景。陆游自己对冬夜读书这事也是情有独钟。仅以《冬夜读书》为题,就写过不少诗篇。“挑灯夜读书,油涸意未已;亦知夜既分,未忍舍之起。人生各有好,吾癖正如此”“红烛悔从长夜饮,青灯喜对小年书”“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等都是。
唐代的杜耒也写过一首《寒夜》,流传甚广,而且很适宜冬夜来读。“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冬夜来客,主人以茶当酒,炉火正旺,水在壶里沸腾着,茶香满屋。月光映在窗户上,和平时并无两样,只是窗前几枝梅花,在月光下幽幽地开着,芳香袭人,便使得今晚的月色与平时格外不同了。既是寒夜来访者,定乃道合挚友,茶可当酒,更为君子之交,亦是雅友。在这里,诗人笔下的梅花其实就指客人。正因为有了梅花一样的客人来访,才使得这个寒冬之夜与平日格外不同起来。
而我们现代人,一本好书之于冬夜而言,无疑便是摇曳在窗前的那枝梅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