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国家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新特征与新规律

2022-02-12 07:44肖静华
改革 2022年1期
关键词:适应性实体要素

谢 康 肖静华

数字经济的新规律“新”在哪里?对于这一问题,秉承不同的理论视角,人们会有不同的解读或给出不同的答案。遵循一般的形式逻辑,新规律应该来自新问题。那么,什么是数字经济的新问题呢?对此,人们会有不同视角的思考。从科学哲学来看,科学理论有两个基本功能:一是解释现象,二是预测未来。解释现象既是理论创新的归宿之一,又是理论创新的源泉之一。也就是说,实践中出现的新问题是理论研究新问题的主要来源之一。诚然,从纯理论逻辑中也会产生新问题,但经济理论是现实生活的理论,经济实践是经济理论最重要的来源。秉承这一价值观,我们认为,数字经济的新问题主要来自数字经济实践。

2014年8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财经领导小组第七次会议上指出,“要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国民经济主战场,精心设计和大力推进改革”。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主持召开科学家座谈会时提出“四个面向”要求,即面向世界科技前沿、面向经济主战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面向人民生命健康。数字经济理论探索也应面向经济主战场和国家重大需求。为此,本文秉持科学问题来自社会实践需求的研究导向,以中国经济治理体制为数字经济新问题的考察窗口,提炼出数字经济的八大新问题,然后从数字经济新问题的三个主要特征出发,将数字经济新问题划分为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问题、数字经济运行的新问题和数字经济政策的新问题三类,归纳出数字经济三个新特征并提出数字经济的原创概念,最后在阐释数字经济新问题及其内涵与外延的基础上,提出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

本文可能的理论贡献在于:区别于既有相关研究,首次从中国经济治理体制视角构建支撑数字经济理论内涵的证据链,提出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的构建逻辑。在实践探索基础上,从学理视角提出数字经济的理论概念,构建中国情境的数字经济理论框架,剖析中国情境的数字经济理论研究的关键特征,凝练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为中国数字经济理论研究提供可供选择的分析框架和前沿方向。

一、洞察视角与新问题的提炼

(一)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洞察视角

近年来,中国数字经济高速发展,数字化改革实践不断深入,为中国乃至全球学者研究数字经济理论提供了丰富的实践场景,提出了诸多亟待探讨的课题和有待解决的现实问题。同时,中国经济治理体制为我们精准捕捉数字经济新问题提供了洞察窗口,通过对国家领导人相关讲话和中央重要会议精神等的解读,可以梳理、总结和提炼出数字经济的新问题。具体地,国家领导人相关讲话、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央政府工作报告等资料中的相关表述,为总结和提炼数字经济的新问题提供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第一,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在内涵上必然与国家经济发展紧密关联。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以数字经济创新为支撑和动力,数字经济创新也需要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条件,因此,数字经济的新问题会涉及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多个方面。2017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构建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离不开大数据的发展和应用,要坚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加快发展数字经济,推动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融合发展,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继续做好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这篇大文章,推动制造业加速向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发展。2019年10月,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指出,健全劳动、资本、土地、知识、技术、管理、数据等生产要素由市场评价贡献、按贡献决定报酬的机制。数据作为新生产要素,进入数字经济理论研究视野中。

第二,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在特征上必然与国家亟待解决的重大实践问题紧密关联,尤其与中国经济进入新常态、培育经济增长新动能、解决实体经济发展难题、管控金融风险等重大实践问题相联系。2018年4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会议上指出,要发展数字经济,加快推动数字产业化,依靠信息技术创新驱动,不断催生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用新动能推动新发展。要推动产业数字化,利用互联网新技术新应用对传统产业进行全方位、全角度、全链条的改造,提高全要素生产率,释放数字对经济发展的放大、叠加、倍增作用。2017年7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金融工作会议上强调,金融是实体经济的血脉,为实体经济服务是金融的天职,是金融的宗旨,也是防范金融风险的根本举措。2019年10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八次集体学习时指出,区块链技术应用已延伸到数字金融、物联网、智能制造、供应链管理、数字资产交易等多个领域,要利用区块链技术探索数字经济模式创新,推动区块链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解决中小企业贷款融资难、银行风控难、部门监管难等问题。

第三,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在解决方式上必然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治理结构相关联。解决数字经济的新问题既要依靠有效市场,又要依靠有为政府。如何做到二者有机结合,不仅是中国数字经济治理的重大课题,而且是全球数字经济治理的现实难题。2017年12月,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二次集体学习时指出,要运用大数据提升国家治理现代化水平。要建立健全大数据辅助科学决策和社会治理的机制,推进政府管理和社会治理模式创新。2020年12月,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强化反垄断和防止资本无序扩张”的要求,指出“要加强规制,提升监管能力,坚决反对垄断和不正当竞争行为”。金融创新必须在审慎监管的前提下进行。与工业经济形态不同,数字经济发展不仅涉及经济本身,而且与国家政治经济安全、社会和个人行为安全密切联系。如何构建促进数字经济健康发展的治理体系,成为数字经济发展的新问题和新挑战。

(二)中国情境的数字经济新问题证据链

将国家领导人相关讲话、中央经济工作会议、中央政府工作报告等资料中关于数字经济的相关表述进行梳理(见表1,下页),并从中提炼出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问题,分别是: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实现机制;供给侧改革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融合的市场机制;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机制;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的创新机制;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模式创新;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政策。

(三)数字经济新问题的内在结构关系

数字经济的新问题有三个明显特点:

第一,数字经济新问题的内涵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紧密关联。如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数字经济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区块链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科技创新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等。脱离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数字经济理论研究,容易“脱实向虚”,甚至会偏离国家发展数字经济的重大需求方向和初衷。

第二,数字经济新问题在方向上强调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数字经济发展的主线。数字经济发展需要围绕供给侧改革来进行,即围绕增强供给结构对需求变化的适应性和灵活性来进行。这与第一点强调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在理论逻辑上高度自洽。脱离以供给侧改革为主线来探讨数字经济理论,容易陷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窘境,也不是国家发展数字经济所需要的理论成果。

第三,强调创新驱动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的发展。数字化创新是生产方式和经济结构性、根本性变革的主要引导和支撑因素,即数据驱动的创新活动或创新数字化过程引导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同时,数字化创新的有效市场与数字化治理的有为政府之间有机协同。2017年1月,习近平主席在世界经济论坛上的主旨演讲中指出,发展数字经济既要化解掉信息化、自动化等对就业的冲击,又要在培育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过程中创造新的就业机会。因此,脱离数字化创新驱动来谈论数字经济发展的新问题或新规律,忽视有效市场配置与有为政府作用协同的市场监管和治理研究,难以对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产生有价值的理论指导和实质性影响。

上述分析能够指导我们开展数字经济理论研究,据此将表1提炼的数字经济八个新问题归纳为三类:

表1 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数字经济新问题证据链

第一类是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问题,包括问题(1)和(2)。数据成为新生产要素,构成数字经济区别于工业经济、信息经济的主要特征。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实现机制,就是探讨数据如何从可能的生产要素转变为现实的生产要素,以及数据要素的市场化配置机制。数据要素的市场化配置会驱动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一般地,供给侧包括劳动力、土地、资本等生产要素。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旨在通过调整经济结构使生产要素实现最优配置,进而提升经济增长的质量和速度。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内在机制,必然涉及大数据驱动的产品或服务适应性创新问题,形成数字经济供给侧适应性创新。

(续上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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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类是数字经济运行的新问题,包括问题(3)—(6)。数字经济的供给侧适应性创新会影响到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融合的市场机制,如平台经济、共享经济的资源配置,数字合约构建的技术信任在数字经济资源配置中发挥“连接器”的作用。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机制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新一代信息技术应用于国民经济各领域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形成数字产业化路径;另一方面,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物联网促进产业转型升级,区块链等数字技术促进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促进产业创新,形成产业数字化路径。无论是哪条路径,本质上都是通过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来推动现代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唯有如此,数字化创新才能发挥出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作用,这就涉及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等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问题。

第三类是数字经济政策的新问题,包括问题(7)和(8)。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模式创新的问题,主要是在大数据平台双边市场结构的经典分析基础上,剖析数字平台垄断的市场势力新特征,阐述数字平台兼并与扩张的适应性监管逻辑。同时,由金融科技的适应性监管创新,延伸到数字经济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原则与实现路径等,也属于重要的研究议题。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提出了数字经济的政策问题,如政策目标与政策工具供给等。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既有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集中推动,又有自下而上的地方先行逐步扩散,形成中央与地方多层次的数字化改革实践。为了推动数字经济发展,我国陆续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措施,这些政策是如何影响中国数字经济的创新发展的,尚有待分析、总结和提炼。

上述三类新问题之间的逻辑是:第一,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问题聚焦于数字经济为何能创新(Why)。数据作为新生产要素是理论出发点,形成数字经济的供给侧适应性创新,引发数字经济运行的新问题。第二,数字经济运行的新问题侧重于回答数字经济如何形成价值(How),包括数字经济的市场机制、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经济增长等新问题。第三,数字经济政策的新问题重点探讨数字经济规制与政策供给(What),如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的政策分析重点探讨如何让数字经济运行得更好,使政策更有效、风险更可控等帕累托改进问题。图1(下页)对数字经济八个新问题的内在结构进行了形式化提炼,该结构也为数字经济研究搭建了理论框架,为提炼数字经济的新特征提供了基础。

图1 数字经济八个新问题的内在结构

二、数字经济新特征与数字经济的内涵阐释

(一)数字经济的新特征

从不同角度可以归纳总结出数字经济的若干新特征,但这些新特征应该与数字经济的新问题紧密相关。数字经济的新特征有三:一是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二是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推动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三是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经济结构的根本性变革。

1.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

在数字经济中,数据是继土地、劳动、资本、知识、技术和管理之后的第七个生产要素,且数据进入市场配置后会重构既有的土地、劳动、资本等生产要素的配置方式和效率,成为关键生产要素。这是与之前的信息经济的主要区别。在信息经济中,数据只是生产要素之一而非关键生产要素,知识和资本才是关键生产要素。

2.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推动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

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来自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制造领域的智能制造、工业互联网成为二者深度融合的集中体现和实现方式,服务二者深度融合的实现方式包括金融科技、大数据智能化商务与服务平台等。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内核是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信息化带动工业化成为产业数字化构建现代产业体系的路径,如传统产业数字化转型;工业化促进信息化成为数字产业化构建现代产业体系的路径,如钢铁、汽车制造、运输服务等行业大规模应用数字化技术,形成对嵌入式软件、硬件和通信设施的强大市场需求,不仅促进了数字化产业发展,而且促进了广泛应用数字化技术产业的持续创新发展。这是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推动现代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内在逻辑,也是数字经济区别于信息经济的标志之一。在信息经济中,生产方式尚未实现数字化转型,因而未能明显推动现代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

3.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经济结构的根本性变革

数字化创新是指数字技术驱动的创新活动,如数据驱动的创新或基于人工智能(AI)的创新活动等。经验判断在数字经济创新活动中依然十分重要,但企业创新、协同创新、平台生态创新、用户参与创新、开放式创新,乃至国家创新,越来越依赖数字化创新来实现,大数据和AI成为数字化创新的驱动因素和知识发现的主要来源。这种社会分工与专业化过程,使生产方式的数字化转型与变革主要依靠数字化创新来引领和支撑。例如,基于AI的药物开发创新活动可以准确预测哪些药物对特定患者组别是安全有效的。通过生成候选药物,基于AI的数字化创新不仅可以有效缩短药物开发周期,而且能够推动传统制药企业变革既有生产组织方式。当前,越来越多的生物制药企业应用AI确定医药研发方向。由此可见,数字化创新正在成为引领和支撑各类产业生产方式根本性变革的主导因素,并通过产业创新促使经济结构发生根本性变革。

(二)数字经济的内涵阐释

从生产要素、生产方式、经济结构三方面总结和提炼出数字经济的三大新特征,为数字经济的内涵阐释奠定了基础。目前,国内外学术界对数字经济的内涵与外延尚未形成较为一致的认识,但主流认识将数字经济视为一种新的经济活动或经济形态。2016年《G20数字经济发展与合作倡议》认为,“数字经济是指以使用数字化的知识和信息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推动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有研究认为,数字经济是指由数据和数字平台驱动的经济活动,是以数字化技术为基础,以数字化平台为主要媒介,以数字化赋权基础设施为重要支撑的一系列经济活动。2021年,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数字经济及其核心产业统计分类(2021)》将数字经济定义为“以数据资源作为关键生产要素、以现代信息网络作为重要载体、以信息通信技术的有效使用作为效率提升和经济结构优化的重要推动力的一系列经济活动”。

无论是将数字经济视为经济活动还是经济形态,都强调数字经济具有以数据作为新生产要素的特征或具有数据驱动创新的特征,前者多是从经济学角度归纳的特征,后者多是从管理学角度归纳的特征。本文基于上述思想,从理论严谨性出发,给出数字经济的概念——数字经济是指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引发生产方式和经济结构根本性变革的一系列经济活动或经济形态。

上述数字经济概念在内涵上强调三点:第一,“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是数字经济得以存在和发展的逻辑起点。没有现代信息网络作为载体,没有信息通信技术的广泛使用,就无法形成可以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数据资源。因此,“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的界定已包含现代信息网络、信息通信技术对数字经济的基础支撑价值,没必要在概念中重复强调。第二,数据作为新生产要素推动土地、劳动、资本、技术、管理、知识等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体现了数字经济的第一个新特征。第三,数据要素对既有生产要素的重新配置,不仅引发了经济形态中生产方式的根本性改变,而且引致经济结构发生根本性变化。

数字经济概念在外延上强调两点:一是数字经济与信息经济的联系与区别。数据和知识构成数字经济的关键生产要素,且数据构成知识的主要来源之一;知识和资本构成信息经济的关键生产要素,知识深化与资本深化在信息经济中交互影响。与信息经济相比,数字经济变革现代产业体系的方式不同,前者促进现代产业的集聚与融合,后者则从根本上推动现代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在数字经济中,数字化创新成为经济结构发生根本性变革的主要引领和支撑力量,在信息经济中,信息技术创新主要发挥辅助和支持作用。因此,可以认为数字经济是信息经济发展的高级阶段。二是数字经济与共享经济、平台经济、开源经济、通证经济、金融科技的联系与区别。共享经济、平台经济、开源经济、通证经济等属于不同的数字经济分支活动,形成不同的数字经济新业态或新商业模式。从金融科技角度来看,数字货币、智能投顾、金融机器学习、虚拟银行、智慧银行等既属于金融服务创新研究的主题,又属于数字经济理论研究的主题。从数字经济新问题与新特征的角度来看,数字经济理论研究的重点是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议题,而非纯金融科技创新议题。

三、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

(一)数字经济新规律的内在结构

上述讨论表明,探讨数字经济新规律需要注意三点:一是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新规律内涵要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紧密关联,脱离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数字经济新规律研究,会偏离国家发展数字经济的重大需求方向和初衷;二是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新规律在方向上要以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脱离此探讨数字经济新规律,容易陷入“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窘境;三是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新规律要体现创新驱动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要求,体现数字化创新的有效市场与数字化治理的有为政府之间的有机协同,否则难以对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形成有价值的理论指导和影响。

根据数字经济的八个新问题,相应提炼出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这八大新规律从不同层面、不同角度包含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推动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经济结构根本性变革的数字经济三大新特征。根据图1的结构,本文将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新规律划分为三类:一是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规律,二是数字经济运行的新规律,三是数字经济政策的新规律(见图2)。

图2 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内在结构

(二)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规律

驱动数字经济创新的新规律包括:数据要素推动要素市场重新配置的新规律、数据驱动的供给侧适应性改革的新规律。

1.数据要素推动要素市场重新配置的新规律

数据要素推动要素市场重新配置的新规律是数字经济创新逻辑的出发点。作为生产要素的数据是一组能够被用于生产经济物品的指令。这组指令本身不能被直接用于生产经济物品,但能在生产过程中创造新知识或形成对未来的预测,进而指导经济物品的生产。数据具有虚拟性和非竞争性特征,由此产生边际产出递增、强正外部性、产权模糊和衍生性等特点。现有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的探讨主要有三类:一是数据生产要素如何影响决策行为、生产效率等微观研究,如数据驱动的决策过程,数据生产要素提升企业效率和开放式创新的内在机制,数据生产要素扩大企业边界或增强企业边界模糊性等;二是数据要素市场化配置研究,如数据要素市场化的要件、数据要素市场的构建与运行、数据要素市场规范化等;三是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资本、技术、劳动、知识等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的机制研究,如数据如何从可能生产要素转变为现实生产要素,数据生产要素与既有生产要素的互补性等。

在工业经济中,知识、技术、管理等生产要素也会重构劳动、资本、土地等要素,数据推动既有要素市场重新配置与之前的配置有何本质区别,或数据推动既有要素市场重新配置对原有要素作用有何本质性改变,构成数据要素推动要素市场重新配置新规律亟待探讨的关键科学问题。

2.数据驱动的供给侧适应性改革的新规律

与欧美国家的结构性改革不同,中国供给侧改革优先探索新需求是什么和在哪里,解决“供给什么”的问题。因此,供给侧改革的核心是对既有要素与产品耦合形成的不同组合与关联结构进行适应性变革。适应性变革的方向由市场需求决定,数据驱动的供给侧适应性改革本质是结构适应性变革,即由需求侧数据驱动的产业结构适应性变革,供给侧结构的重构过程就是产业结构的变动过程。因此,中国经济数字化改革加速、产业和企业数字化转型创新等,都是供给侧改革关键实现方式的具体体现。企业数字化转型创新的目标,在宏观经济上表现为在供给侧提高对需求的适应性和灵活性。

目前,数据驱动的供给侧适应性改革的新规律主要从企业、产业和宏观经济三个层面来探讨:企业数字化转型的管理适应性变革,产业数字化转型的产业结构适应性变革,经济数字化转型的生产方式适应性变革。数据驱动的生产方式适应性变革、数据驱动的产业结构或经济结构适应性变革、供给侧适应性结构重构与数字经济创新之间的相互作用机理,构成供给侧改革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研究的三大主题和重点方向。

(三)数字经济运行的新规律

数字经济运行的新规律包括: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的新规律,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新规律,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新规律,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新规律。

1.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的新规律

市场机制通常指市场供求、价格、竞争、风险等互相联系及作用的机理,主要包括供求机制、价格机制、竞争机制和风险机制。相应地,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的新规律主要涉及数字契约、平台竞争、基于流量和流量预期的价格体系,以及数字经济中市场与计划协同构建的机制四个领域。首先,信任是市场经济的灵魂,数字契约创新市场信任的机制构成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新规律研究的主要议题。数字契约也称技术契约或技术合约,广义的数字契约是指信息技术自身包含治理功能,狭义的数字契约是指运用信息技术为降低契约不完备性带来的机会主义而形成的隐性行为规范。其次,数字契约通常与平台经济联系在一起,隐藏在数字契约背后的技术信任不仅维系着平台经济运行,而且会改变平台竞争方式。再次,在价格机制上,直播带货和私域流量等价格体系既不完全按劳动时间计量,或以销售商品为计量单位,也不完全属于信用货币价格体系,而是一种基于流量和流量预期的价格体系。这种新型价格体系与既有价格体系融合,构成数字经济新规律。最后,企业平台化发展一方面降低市场的信息非对称程度,另一方面扩大市场的信息非对称程度,数字经济更具市场经济特征,也同时更具计划经济特征。数字经济中的“计划经济”机制与“市场经济”机制如何调适或协同构建,成为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新问题之一。

数字契约创新市场信任机制如何构建数字经济供求机制,基于平台竞争如何创新数字经济竞争机制,基于流量及流量预期的价格机制与既有价格机制的融合如何创新数字经济价格机制,企业平台化与平台化竞合形成的领先市场、新业态、新模式如何创新市场风险机制,构成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新规律研究的四类关键科学问题。

2.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新规律

现代产业体系是指以创新为主要动力、以产业集群为载体的产业网络系统,具有产业网络化、产业集群化和产业融合化特征,表现为全过程产业链、产业集群等产业组织形式。现有研究主要从三方面进行探讨:第一,有关新一代信息技术提升产业网络化、集群化和融合化程度,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研究发现,数字产业化是促进产业结构升级的基础性和先导性条件,但产业数字化促进产业结构升级的效应更显著。第二,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促进产业结构绿色合理化与转型升级研究,如美的集团通过长期持续的投资与研发,实现了从大规模制造向智能制造的跨越式转型,初步实现推动制造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目标,从家电制造向科技企业转型。第三,实体经济融合通过产业结构转型升级促进经济增长研究。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核心是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研究发现深度融合提升经济增长效率是确定的,但对经济增长的公平性影响是不确定的,即融合影响经济增长效率与公平存在不完全相悖的效应。

目前研究主要借助信息化和工业化融合模型来探讨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缺乏基于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模型来探讨现代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研究,如实体经济深度融合通过技术扩散影响产业网络化、集群化和融合化的机理。实体经济深度融合或信息化和工业化深度融合如何通过促进产业网络化、集群化和融合化形成产业体系结构的适应性机制,深度融合两条路径交互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机制等,构成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新规律的关键科学问题。

3.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新规律

金融稳定理事会(FSB)将金融科技(Fintech)定义为:由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云计算等前沿技术推动,对金融市场及金融服务业务产生重大影响的新业务模式、新技术应用、新产品服务等。或者说,金融科技是数字技术和金融服务深度融合的产物,其核心是数字技术带来的金融服务创新。现有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研究主要有两类:一类是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内在机制,如探讨基于区块链的通证经济使不可分割、难以流转的各种权利在实体经济中可以消费、验证,从而促进实体经济发展的内在机理,又如探讨区块链共识机制构建供应链金融新型信用体系的内在机制,及其对实体经济发展的影响;另一类是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如何促进产业结构转型升级和经济发展,如探讨金融科技如何发挥资源配置效应和创新效应形成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金融科技通过资金供给和提供与技术密集型制造企业生产运营体系相匹配的综合金融服务来驱动实体经济发展,并通过驱动实体经济发展倒逼金融业加速市场化等。

目前金融科技的研究者众多,但对于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研究议题相对分散,缺乏体系化设计。围绕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新规律,亟待探讨的关键科学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区块链共识机制对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影响机制,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对供应链数字金融服务创新的影响机制,供应链数字金融服务可分性与聚合性促进实体经济创新的机制及路径,供应链数字金融服务可分性与聚合性的系统性风险及控制,数字货币促进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内在机制。

4.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新规律

本文遵循熊彼特对创新的定义,即创新是将生产要素与生产条件的新组合引入生产系统,从而建立一种新的生产函数。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形成的新组合,构成三类主要的数字化创新。与以往技术革命相比,这三类数字化创新活动对于提升经济生产率的影响是一致的,但也呈现若干不同的新特点。研究认为,互联网能够显著促进经济增长,在全球范围内,互联网普及率每提高10%,人均GDP年增长率增加0.57%~1.5%,中国该数值稍偏低些。同时,大数据创新引领和支撑经济增长的过程主要通过“干中学”方式进行,即大数据创新促进经济增长的内在机制依然是通过驱动知识生产来提升生产率进而实现经济增长。人工智能引领和支撑经济增长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人工智能促进经济增长、人工智能影响劳动市场和收入不平等等领域。其中,人工智能影响劳动市场的研究主要从工作自动化的风险、对就业均衡和就业结构的影响等方面进行探讨,人工智能对收入不平等的影响主要从降低劳动收入份额、增加资本收入份额、扩大劳动力的工资不平等方面进行探讨。

现有研究讨论了新一代信息技术主要通过产业机制成为中国经济发展动力变革的重要支撑等议题,但对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新规律缺乏系统梳理和提炼,其亟待探讨的关键科学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数据资本影响经济增长的非平衡稳态增长路径特征;人与智能机器人两类主体交互的挤出和挤入效应影响数字经济劳动市场的机制;数字化创新影响社会福利与收入分配的机制。

(四)数字经济政策的新规律

数字经济政策的新规律具体包括: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的新规律、数字化改革政策作用于中国实践的新规律。

1.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的新规律

市场监管是国家为克服市场失灵,依法采取的规范与制约经济主体行为的机制和制度。治理则针对经济主体的机会主义行为进行约束、矫正、调整或优化。供给侧适应性改革是数字经济发展的主线,数字经济市场监管与国家治理需要与供给侧适应性改革的要求相符,因而数字经济市场监管与国家治理也需要形成适应性创新。探讨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的新规律,理论上可以与数字经济发展主线的研究逻辑相一致。平台垄断与反垄断的适应性监管与治理,区块链技术与金融科技的监管与治理,数字经济监管与治理影响实体经济的机制,是当前研究的热点议题。研究认为,市场监管部门需采取更具适应性的反垄断审查与规制方式应对数字经济的监管挑战。例如,通过区块链技术与法律制度的结合确定区块链技术的规制重点和方向,通过监管沙盒模式,面向消费者权益保护与风险防范来创新监管体制,形成区块链技术监管与治理模式的适应性创新。数字经济监管与治理影响实体经济的机制研究,主要从产业和企业两个层面来探讨,前者探讨市场监管与建立现代产业体系的内在机制,后者探讨对金融科技新业态的监管会更显著增加企业融资的创新行为倾向等。

现有研究多强调需要构建数字经济的适应性市场监管模式,总体上对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的新规律还缺乏系统性分析。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新规律的关键科学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数据驱动的监管沙盒模式适应性机制,消费者细分的监管适应性模式,运用数字技术前瞻性预防金融科技应用不当而衍生新型风险的传导机制,数字经济监管与治理影响实体经济的内在机制。

2.数字化改革政策作用于中国实践的新规律

数字化改革是基于数字化方式变革经济社会发展模式,形成与之相适应的制度变迁,进而促进经济高质量发展。因此,数字化改革的政策目标是通过数字化改革提升供给侧结构适应性,从而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数字经济的产业政策、金融货币政策、财政税收政策、投资贸易政策等,构成数字化改革的政策工具。目前,数字化改革政策作用于中国实践的新规律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供给侧适应性改革为主线的数字经济政策供给、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相结合的数字经济政策工具配置、继承与创新相交互的数字经济政策调整变迁三个领域。以供给侧适应性改革为主线的数字经济政策供给的新规律,如数字经济产业空间布局强调数据要素对传统区位因子物理空间互补与替代的配置重构,也强调数字平台对人才、知识、技术、管理等区位因子互补与替代的配置创新。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相结合的数字经济政策工具配置的新规律,反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的具体情境要求。研究发现,中国省级政府数字经济综合性政策在目标层面侧重于应用创新,在工具层面偏向使用供给型政策工具。继承与创新相交互的数字经济政策调整变迁的新规律,反映中国实践的政策延续性与创新性的情境要求,如中国金融科技政策在支持手段、支持对象、政策目标和管理规范四个领域有显著的政策主题变迁特征和规律。同时,数字经济产业政策、金融货币政策、财政税收政策、投资贸易政策均要求具备适应性调整特征,如财政政策支持体系通过适应性调整以适应消费、生产、市场建设、产业发展生态等不同政策对象和目标的要求,如政府补贴、税收优惠、信用贷款和行业准入制度四类产业政策对数字经济产业技术创新的影响等。

目前,数字化改革政策作用于中国实践的新规律研究尚未系统化,尚未聚焦在提升供给侧结构适应性的政策目标上,未来亟待探讨的关键科学问题包括但不限于:以供给侧适应性改革为主线的数字经济政策供给的创新机制,有为政府与有效市场相结合的数字经济政策工具配置的创新机制,数字经济制度变迁与中国数字经济发展路径之间的相互作用机制,数字经济产业政策、金融货币政策、财政税收政策和投资贸易政策等政策工具发挥作用的新机制。

四、研究结论与展望

近年来,中国数字经济理论研究备受重视而得到长足发展,研究议题和研究领域在不断拓展和深化。本文以面向国家重大需求的研究视角,通过中国经济治理体制提供的对数字经济新问题的洞察窗口,提炼出面向国家需求的数字经济研究新问题、新特征和新规律,形成以下三个主要研究结论及相应亟待探讨的课题:

第一,破解中国经济长期稳定增长带来的产能过剩、高杠杆等供给侧结构性改革难题,构成中国数字经济理论研究不能脱离的情境特征。同时,中国实体经济在全球经济竞争中规模大而不强、亟待转型升级,构成中国数字经济理论研究不能脱离的现实约束。唯有从中国情境和约束条件出发,面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才能更好地理解为什么中国数字经济理论研究需要以供给侧改革为主线,以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为核心来构建理论框架和凝练研究议题。由此,提出数字经济理论研究的八大新问题:以数据为关键要素的数字经济实现机制,供给侧改革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融合的市场机制,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机制,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的产业创新,创新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机制,数字经济市场监管与治理模式创新,中国数字化改革实践促进数字经济发展的政策。目前,针对这八大新问题尚未形成系统的理论框架和研究结论,亟待深入。

第二,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既对国民经济发展产生深刻影响,又对宏微观经济管理的适应性变革构成一系列挑战,可以从数字经济的新问题中提炼出数字经济的新特征。上述八大新问题可以从生产要素、生产方式和经济结构三个层面提炼出数字经济的三个新特征,即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生产方式数字化转型推动产业体系的结构适应性变革,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经济结构的根本性变革。数字经济的新特征使其区别于以往经济形态,并为提出数字经济的理论概念提供了基础,即数字经济是指“数据作为关键生产要素推动既有生产要素重新配置,引发生产方式和经济结构根本性变革的一系列经济活动或经济形态”。数字经济与信息经济在内涵和外延上既存在联系又存在区别,可以将数字经济视为信息经济发展的高级阶段。

第三,数字经济的新规律来自数字经济的新问题和新特征。探讨基于中国情境和中国实践的数字经济新规律,不宜脱离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的研究内涵,不宜脱离供给侧结构适应性变革的研究主线,不宜脱离数字化创新主要引导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研究预期。数字经济的新规律从不同层面和不同角度体现了数字经济的三大新特征。据此,本文提炼出亟待探讨的数字经济八大新规律:数据要素推动要素市场重新配置的新规律,数据驱动的供给侧适应性改革的新规律,数字经济创新市场机制的新规律,新一代信息技术和实体经济融合推动产业体系结构适应性变革的新规律,金融科技和实体经济融合创新的新规律,数字化创新主要引领和支撑数字经济发展的新规律,数字经济适应性监管与治理的新规律,数字化改革政策作用于中国实践的新规律。这八大新规律亟待学术界进行深入探讨和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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