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奥，雪场上空的鹰

张海飞

“你去过的，”他说，“你或许知道小海陀山的海拔。你知道国家高山滑雪中心赛道的最大坡度吗？”他又问。“在坡陡达60度甚至80度的高山赛道上竞速、竞技，‘冰状雪’的赛道上竞速、竞技，120～140公里/小时的速度啊！据说全球一流的专业运动员不到100人！”他转而惊叹：“激情与刺激之外的惊险度是可以想见的啊！或许你知道，往届冬奥会高山滑雪的事故受伤率……”

他又搬出了国际雪联医疗委员会主席休伯特·霍特勒，“休伯特先生说这是他从业50年全世界见过的第二难赛道、救援直升机第一难赛道。

“这样的海拔、坡度与速度，万一有选手弯道失手摔跟头，怎么救？谁来救？谁救得了？我第一次踏勘完地形，心里也有些发紧。

“不过，只要准备周全……我们能！

“我们的救援直升机没有就位，比赛是不能开始的！”

是的，北京、延庆、张家口这3个赛区我都去过，张家口宁远机场都去过，还不止一次。但我们当时踏勘的只是冬奥村，他问的这些问题，我的确“三不知”。

2021年正月初六大早，照例户外五公里晨跑。小风凛冽，体感-10℃。思忖延庆、张家口赛区那边应当-20℃上下了吧！2020年9月中旬那次，随北京冬奥组委机场运行计划编制团队赴3个冬奥村，踏勘调研值机柜台前移事宜，半百人马大都不知深浅，仅三五位带有棉服，崇礼太子城那灌满山谷里的狂风，吹得人光屁股似的……边回味着边跑，刚拐进顺义、燕郊搭界处的木燕辅路，一阵马达声由东半空传来，循声望：一架直升机由南向北轰鸣着，小旋风般掠过我家屋顶，也就三五百米低空！机体上的LOGO显然模糊难辨，但就其涂色，一眼就能判定非军机。寻思这一年半载见不到一架，年还没过完，它急吼吼地从哪儿冒出来、飞出来、飞往哪儿？往北再三五分钟就怀柔山区了，东北承德，西北……莫非？

果然！

——中信海洋直升机股份有限公司天津分公司75后副总经理、机长孙鹏，85后副驾驶薛巍然，一正一副、一左一右，驾驶着他们心爱的空客H155型、加装有绞车（卷扬机）功能的直升机，后舱载着绞车手兼救生员庄济铭、谈俊，机务经理赵庆龙、电子师王涛，在这大年初六的清晨，带着塘沽滨海浓浓的年味儿，沿着既定而熟悉的航路一路北飞，目的地：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延庆、张家口赛区，与“联合体”其他成员单位会合，参加北京冬奥组委运动会服务部组织的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实地演练。

在我后来拿到的一份《中信海直天津分公司飞行计划申请表》暨民航管区、军方战区批复显示：

机号7005;机型EC155B1;使用机场：延庆辉煌国际酒店起降点，天津塘沽中信海直机场;目视飞行;计划作业区域：以天津塘沽中信海直机场：N-38°53′52″，E-117°39′52″……西柳河屯……HUR（怀柔甚高频全向信标导航台）……9点连线;飞行高度：真高300米。

我没有飞行、航务之类技术执照，但工作中的耳濡目染读得懂他们的航路图，大致明白其设计理念与规则——由塘沽机场起飞后转向西北，远远躲开天津滨海国际机场，擦着天津主城区西侧、北京大兴国际机场东20公里的廊坊城东，最后避过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于潮白河东侧往北，由怀柔城区西南向西再北，飞越军都山及“天下九塞”之八达岭长城……

飛行日志记载：08：05起飞，140海里/小时（260Km/h）;09：20落地，1小时15分钟赶路157海里（290Km）。

拥10000多飞行小时的孙鹏说，他虽然是机长，左座，但那天是以“非操纵飞行员”分工，负责设备开启、舱外观察、舱内监控、通讯联系等，给担任“操纵飞行员”、安全飞行4000小时的副驾驶薛巍然打下手。他说在飞过燕郊、穿过京平高速的当儿，“分明看到木燕辅路上有人……”

呵呵，他们这些满脑子《规章》《程序》《手册》的飞行人，生活中幽默起来尤显可爱。

我几乎第一时间听闻中信海直担负这一神圣使命。

中国民航系统全方位提供北京2022年冬奥会、冬残奥会的服务保障。运输航司涉冬奥的客货运输，空管系统的航路管制指挥、导航台一路导引、航空气象信息实时推送、“中国航油为冬奥加油”（张家口机场标语牌），北京冬奥会、冬残奥会唯一官方入境口岸的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及驻场海关、边检涉冬奥抵离港服务，从飞机舱门到接送车辆车门的全流程闭环无缝衔接，及至候机楼值机柜台前移至冬奥村，样样实实在在！

同时，与夏季奥运会保障相比，通用航空方面军根本缺席不得——救援直升机没就位，比赛就不准开始！尤其高山滑雪之类比赛，必须得有专业直升机医疗救援团队来托底、救急！

2019年春节过后没几天，民航华北局专机办二级调研员张阳特意让我关注：政府采购网出公告了，中信海直与北京市红十字会紧急救援中心/急诊抢救中心以“联合体”形式中标“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组织委员会直升机医疗救援服务采购项目”，合同都签了。任务方向：延庆、张家口赛区。

延庆“阪泉之野”走出来的张阳，有过2008年北京奥运会保障履历，2021年4月民航华北局局长辛天河出任主任的北京冬奥组委机场运行团队成立，他再被委任民航保障常务副秘书长。

冬奥脚步一步紧似一步，有关“北京冬奥、民航保障”的“干货”如影随形。眨眼1000天倒计时，中国民航局2019年4月30日宣布成立“北京冬奥会和冬残奥会航空运输保障领导小组”，由华北局牵头组建“华北民航运输保障工作组”，承担北京冬奥会民航运输一线保障工作具体组织单位之责。100天后，该工作组关于“北京冬奥民航保障筹备调研”《报告》出炉，特别就“涉及北京冬奥的通用航空飞行”说明情况、提出问题：

张家口、延庆赛区直升机医疗救援、赛时媒体转播航拍，涉及2～3家通用航空企业、10余架直升机运行;张家口赛区国家冬季两项中心、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国家越野滑雪中心和冬奥村“三场一村”有两大项50小项比赛;延庆赛区国家高山滑雪中心、国家雪车雪橇中心、延庆山地媒体中心和冬奥村“三场一村”有3大项50余小项比赛;两赛区山地海拔650～2198米之间，山体自然落差1500米上下，地貌山连山、沟套沟，分别设计2～3个直升机起降点坐落其间，高压线、缆车纵横交错;冬季极寒气温-30℃上下，平均气温-12℃，全年积雪1.5米，存雪150天，“小气候”复杂多变，均对直升机运行带来巨大挑战……建议中国民航局冬奥航空运输保障领导小组“强化涉冬奥通用航空飞行管理，出台赛时直升机飞行统一调度方案和执飞航司监管政策;航司应制定包括飞行员资质、航空器适航性、信息通报、起降点管理、夜航、备降、培训、演练在内的全面保障方案;张家口宁远机场、中航油华北公司应充分考虑伤员转运、备降停场和航油支持”。

《报告》同时抄送北京冬奥组委，延庆、张家口赛区运行中心，延庆区政府、张家口市政府，国航，首都、河北机场集团及张家口机场。

华北局副局长陈广承特意赠予我《直升机安全运行指南》《直升机医疗救援服务》——他于民航局飞标司通用航空处长任上组织编写的《咨询通告》。

赴天津塘沽见孙鹏一波三折，5次约定4次有变。已经通过北京南站检票口了，天津监管局局长李东生急电：滨海新区冒出1例阳性，全市冷链系统核酸检测“两个全覆盖”，去接站的直升机监察员孔德军已在返回路上。我一屁股坐在拐弯处一角，迟迟回不过神来……郁闷中，李东生“雪上激情”的微信头像倒给了个激灵——华北局工会竟然还有个“滑雪协会”，闻所未闻赵志强、赵献军还牵头组织过“民航冬奥情”华北地区职工滑雪大赛。密切关注我行踪的民航冬奥保障专家组成员米燕军，自“通用航空70周年纪念大会”现场分享：全国通航企业已达523家、机队规模2800多架，中信海直总经理王鹏演讲激昂：“央企报国正当时！强强配的冬奥直升机救援保障团队正在飞往赛区的航路上！”

孔德军去了趟深圳，还帮中信海直天津分公司“带回”1架AW139——本部出于天津分公司保障北京冬奥及增加运力“两便利”考虑新引进的。飞行员完成培训后，属地稀缺该机型考试员，他这位AW139等7种型别驾驶员、AW139等3种型别考试员经跨区协调受命，顶着疫情压力走南国。他又要当夜飞赴四川广汉的母校中国民航飞行学院，按照飞标司安排，配合北京冬奥会保障和全行业安全运行日常检查，参加全国民航直升机教员资质排查。他说，负责航司运行和冬奥保障的副总孙鹏，已完成作业点安全检查，正在回塘沽路上。

孙鹏是山东汉子，海军飞行学院科班。烟台两年基础预科后转葫芦岛修专业——空气动力学、航空气象学、飞行原理学等，再奔长治上高级教练机。进公司2008年初，还不到三十岁，本部交给他一项特别任务——组建带领1个直升机团队飞赴缅甸仰光，为中海油在仰光出海口莫塔马湾的钻井平台，提供运输+救援的全方位保障。他们从深圳调机广西，由南宁西南出境奔越南河内，于老挝的琅勃拉邦落地加油，再飞泰国清迈，进入缅甸空域……航路的制定，一路各种“路条”的申请、获批，地面机场的手续，全英语沟通协调联系，全是他自己。被业内誉为“首开国内直升机航司飞出海外之先河”！

信息显示：进入2021年10月三周以来，机场运行团队累计保障涉冬奥航班51架次、1414人次、2468件行李……货机1架次，货箱12个（含51架雪车）。

参加测试赛的雪车雪橇都进进出出了，高山滑雪的雪板还会远吗？

天津塘沽中信海直机场位于滨海新区中部，坐西北、朝东南，宽阔无际的渤海湾就在眼前，尽享超级净空条件。具意蕴的是隔万顷养殖水面、背靠大港奥林匹克博物馆。平日直升机真高600米出入机场，偶由博物馆所处的官港森林公园上空掠过。若天气晴好，在办公、候机、塔台于一体的2+4层建筑顶面也隐约可辨。

只见，旋翼转急、马达声脆，一架开车状态的H155型直升机停在机坪，两名地面机务人员正与驾驶员沟通，后舱门敞着，说话间，一队肩挎手提的乘客由候机楼鱼贯而出，低头猫腰走向直升机。这“低头猫腰”的直观画面，令我想到陈广承介绍《直升机安全运行指南》编写主旨时提到一年前发生的血淋淋教训——国内某家经营空中游览的直升机航司，副驾驶走神或是忘乎“规则”，直立走向開车状态的直升机时丢了性命。

孙鹏说，“安全是民航业的生命线，任何时候任何环节都不能麻痹大意”是习近平总书记在会见川航“英雄机组”时的重要指示，是中信海直一贯坚持、眼下北京冬奥救援保障团队最重要的思想指导。民航局新近特别就“通航安全运行监管”，尤其直升机运行单位“安全管理、人员资质、运行保障、作风建设”的企业自查、管理局监督检查，经营、运行许可风险评估、监察抽查评估等，作出了明确严格的要求。“这个时间点出台《安全运行指南》，对于我们中信海直的冬奥保障，别具深意！”他这次去青岛港、即墨以及江苏盐城等多个作业队进行安全巡检，就是对“企业自身排查”的再核验。

一架架直升机飞出去作业了，20米高、35米宽、45米进深、1300多平米的机库要多空荡有多空荡，接近屋顶的天吊（架空轨道桥式起重设备）启动着——绞车手兼救生员庄济铭、谈俊、李粤胜、曹聪、王天祥等六七人，正借助十七八米高的天吊，模拟“救生员由直升机出舱滑降、落地后随身救援吊袋的打开、与地面担架的结合”的救援练习。“喂，天车！你的下降速度得接近直升机绞车0.75米/秒的降速！”曹聪在一旁掐着秒表，“还有，救生员接近地面，你天车减速要适当;救生员打开救援吊袋用时5秒;救援吊袋与担架结合似乎有点儿慢，10点位挂钩用时20秒;还有几条带子的固定检查了没？起吊……”一个回合下来，互换角色重新开始。

“救伤员，快字当头。”孙鹏说，“快速、规范、安全”是冬奥会直升机救援的指导原则，规定5分钟内飞抵目标上空，接下来10分钟内完成救援。所以“掐好秒/米、熟练程序、规范动作”做到位，就是对“简约、安全、精彩”办赛要求的具体有力支撑！“地面伤员与担架结合的操作环节归雪道救援队负责，但直升机救生员必须十分熟悉真空担架、脊柱板的功能、结构与结合，担架与救援吊袋结合的协同配合以及最后的安全确认等。”待有直升机返场，绞车手、救生员们将在停机坪上展开新一轮的人机结合救援练习。

“关键在飞行机组。”孙鹏说，受领北京冬奥会高山滑雪等救援保障任务，之所以底气足，很大程度上在于航司“5·12”汶川地震直升机高频率、长时间的山地救援经历！

其时孙鹏刚从仰光飞回上海，国务院抗震救灾指挥部、民航局决定从6家航司紧急征召30架直升机赴汶川灾区救援。作为中信海直12架之一，他驾驶EC225直升机14日连夜起飞，飞越南京，于武汉、恩施两次落地加油，8小时1700公里航程，凌晨3点飞抵广汉民航飞行学院集结，听从民航飞行指挥部调遣，在军方统一管制指挥下加入救援行动，与兄弟航司、军方陆航团在完全陌生的南方山谷和复杂气象环境下目视飞行，与最大的敌人——影响能见度的低云斗智斗勇，狭窄的空间中相互鼓励、精心避让、你来我往投送食物和水，落地或施以绞车抢运危重伤员……全国百十名直升机驾驶员，正是在此次大规模的地震救援中经受了锻炼。“但今天我们面临的新挑战是：北方，冬季，极寒条件，山势陡峭、险峻，湍流、积冰……”

北京冬奥组委最新预先号令传来：最后一次直升机医疗救援演练在11月！孙鹏去向总经理陈子丰报告。

薛巍然刚由石景山首钢园区的北京冬奥组委返回塘沽。

此次北京之行，他作为“联合体”之一方代表，参加北京冬奥组委延庆、张家口赛区两处“可移动式直升机保温机库”评标活动。中信海直团队曾专门多番论证，确定标书的技术参数是：10℃以上。因为直升机在延庆、张家口极寒条件下，机载电瓶第二天启动不了，液压、滑油、油路管线及发动机会出现漏油，其他电子设备也不会给你好脸看，根本出不了勤。年初飞往张家口赛区，发现驱动钢索升降的绞车电池，极短时间只剩百分之五六十了。

薛巍然名列评审专家之首，其后为北京市红十字会医疗转运直升机航务主管杜宏宇、北京冬奥组委运动会服务部餐饮和医疗卫生处处长齐士明。

薛巍然说，自“联合体”中标冬奥会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服务采购项目、转年3月签订合同，2019年4月初至今，与副总孙鹏或机组其他成员、或单独一人，城际铁路或驾机走空路，赴北京冬奥组委驻地或延庆、张家口赛区，“无数次了！”

仔细翻阅他的工作日志：

2019.4.17北京冬奥组委（讲解直升机应急救援性能）;4.28—29/5.13—14延庆、张家口（直升机机坪选址）;8.15—16延庆国家高山滑雪中心施工现场（飞行与急救站勘察）;8.21—22北京冬奥组委（直升机医疗救援演练桌面推演）;9.10—11北京冬奥组委（救援演练部署会）;9.19延庆，国家高山滑雪中心（直升机首次医疗救援演练）;10.25—26延庆、张家口（冬奥工地起降点机坪再次勘察）;10.30—31北京冬奥组委（高山滑雪世界杯筹备会）;11.3—4延庆（机坪勘察、机库选址）;11.5—6张家口（观摩冬奥组委/张家口红十字会医疗救援演练）……

2020.1.14—15延庆，国家高山滑雪中心（高山滑雪世界杯、冬奥测试赛场地勘察，救援讲解）;1.16—19北京冬奥组委（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方案论证）;11.13—16张家口（太舞直升机医疗救援演练）……

2021.2.17—18张家口（直升机医疗救援联合演练）;3.16—19延庆（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联合演练）;6.22—23北京冬奥组委（绞车救援培训讲解）……

摘录过程中我几次停下手、放下笔来，陷入沉思。想象着薛巍然和团队战友来去匆匆的身影、凝神思索每个环节的神情;眼前又浮现机场运行团队办公大厅经理们互动中“抵离、流程、对接、防疫、测试赛、无障碍”等关键词的频现;想到团队民航保障秘书长苏立勋的夫人劝其“有必要就住单位，免得路上折腾休息不好”的“大度”;想到张家口宁远机场管制员马万鹏、气象预报员陈姣姣不显山露水中担当冬奥临时重要保障大任;想到首都机场冬奥专区T3D、离港闭环通道T3C—T3E里二级防护下坚守值机、海关、边检、安检的一位位……

我甚至聯想到了远在万里之外的艾伦——北京冬奥组委、北京冬奥会协调委“第N次抵离业务领域项目（远程）审议会”已持续两个多小时，身在瑞士洛桑的国际奥委会高级顾问艾伦·法罗女士忽然插话道“对不起”，恳请北京接下来发言的朋友“稍等”——会前她把孩子安置走廊里了，需要去看一眼……

一阵鼻酸，又一股暖流在心中激荡。我要一笔一笔全部抄录下来。

“张家口赛区这两天已经开始造雪了！机场运行团队孙剑英副主任在发布会上介绍，一个月涉冬奥保障几十个航班、一两千人次、几千件行李啊！冬奥火种请回北京就这几天了吧？”薛巍然刚又完成了一次2小时20分钟的陆海往返飞行——将12位中海油职工送到百海里外的石油平台，再接12位轮休的回来。

“座海滨，而心向北”，中信海直的朋友们比往年更在意这个秋到冬的转季，随着气温一天天走低，心里的热度在一天天升温。作为“相约北京”测试赛一部分的延庆赛区国家雪车雪橇中心多项测试赛已经开始;德奥美加日韩等23国200多名运动员已陆续抵达张家口赛区，云顶滑雪公园赛道上的“雪炮”轰鸣不绝于耳……直升机医疗救援团队将借此作最后一次联合演练。

很有意思，2019年立春之日与3年后2022年立春之日“同月同日”——2月4日。不同的是，前者是己亥年的除夕，后者是壬寅年正月初四——北京冬奥会大幕开启之时！

这年除夕，薛巍然机组16：00执行完最后一班飞行，时任总经理李世栋，副总经理孙鹏、张强，资深机长刘群峰、刘晓明，机务经理赵庆龙、绞车教员庄济铭等业务骨干已齐聚会议室。孙鹏开场道：3年之后的这个晚上，北京冬奥会将拉开大幕。本航司冬奥救援保障责任已经上肩！他还“精心铺垫”了延庆、张家口赛区及京张高铁、京礼高速施工建设进度的火热，又抛砖引玉，捋出自己的思考：

A.在直升机雪场医疗救援的整个链条中中信海直处于最上游，核心任务说起来很“单一”——于赛区驻地时刻保持备勤状态，一声令下即刻发车，5分钟内飞抵事发地域。在地面手段无法企及情况下，由直升机飞抵事发点上空悬停，救生员借助绞车钢索滑降，把伤员救起来，飞到雪场就近医疗站点交付救治（或再由转运型直升机送往赛区定点医院）——我们的任务就完成了。

但我们没有运动会赛时救援经验。

B.我们有经年累月把港口“引航员”输送到外海船舶上空，多以绞车钢索将其下放到船舶甲板上;有无数次以钢索将海上遇险人员成功救回的经验，也有陆上洪涝灾区孤岛救援、地震救援等经历。

但我们没有在北方山地直接以绞车钢索救人，以及极寒条件下对冬季高山滑雪等比赛的救援经历。

C.中信海直40年来没有在海上、南方陆地、山地各种灾难救援中“翻过船”。但在汶川地震救援中，却掉过“别样的泪”——每天在低云弥漫、雾雨其间的山谷中横竖穿梭，与我们民航直升机团队并肩作战的军方陆航团1架米-17型运输直升机5人机组，在汶川映秀山地遭遇低云+乱流而失事……

据初步了解，北京延庆、张家口赛区雪场所在山地，地貌极为复杂，参照物、障碍物以及少不了的电线、缆车等，陌生而极富挑战——极寒条件下的风、低云、乱流、湍流的历史记载与未来变化，有待现地深入细致调查、踏勘与研究。

D.中信海直拥有技术过硬、素养全面、国内一流的飞行及保障队伍，国际国内最先进的航空器+完备的辅助设备设施非自夸！有“最初理论垫底、长期实践积累、多个理论成果炼成、无止境求真探索”这一运行加科研的作风，严谨、完整的运转链条，正是执行好本届北京冬奥会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救援”环节的最大底气！

孙鹏表态说，他决定把“首蹚冬奥保障之河”“首尝冬奥保障之蟹”之“首”，留给自己和所在机组。明确薛巍然为航司与“联合体”成员、北京冬奥组委及延庆、张家口赛区运行团队的“首席联系人+协调员”，同在座各位一起，挤时间研究往届冬奥会以及阿尔卑斯山等著名滑雪场直升机救援的各种资料……

2019年4月17日上午9：00，北京冬奧组委在石景山首钢园区办公地，召开首次“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工作汇报协调会”，阵仗：北京冬奥组委专职副主席兼秘书长韩子荣，国际雪联高山滑雪竞赛主任阿特勒·斯卡达尔，国际雪联医疗委员会主席休伯特·霍特勒、医疗官汉斯，北京冬奥组委对外联络部、场馆管理部、运动会服务部及其所属，延庆、张家口赛区运行中心，北京红十字会/中信海直“联合体”，北京积水潭医院、北医三院等官员、专家、经理、队员近百人。

薛巍然以“联合体”中信海直代表身份，用PPT平实地介绍了执行任务航空器——空客H155型直升机的性能和救援保障能力，该机型起飞重量、最大载员、飞行高度、巡航速度、最大航程，电动绞车救援原理，等等;航司过往的救援经历与手段，如1991南中国海1次飞行、凭借绞车1根钢索一口气救生17人的海上拯救世界纪录，印度洋海啸、汶川地震、南极船舶倾覆救援概况及个案详说;航司已着手的往届冬奥会直升机医疗救援资料搜集研究，期待早日组织实地踏勘，以启动直升机救援方案制定。

薛巍然说，这是一次“冬奥会需求、各自能力与需求、步骤推进与协调”的集体碰头会。令他大开眼界的是，作为北京冬奥直升机医疗救援链条最上游的中信海直团队成员，见识了下下游——999的空客H135转运型直升机“空中ICU”真容：专业机载监护仪/除颤一体机（为伤员提供监护及除颤/起搏治疗），2.7L专业直升机固定氧气瓶（碳纤维化材质），专业机载呼吸机（提供无创通气治疗、自动海拔高度补偿，相应调整设置潮气量和检测潮气量），专业机载微量泵（注射更精确，适用于长时间微量给药），专业机载真空负压担架（适用于骨伤骨折，保持真空48小时，外部阻燃材料，对躯体、受伤部位起到保护作用，避免二次损伤）——所有机载设备获EASA、FAA、CAAC认证。

“中信海直/北京市红十字会999，珠联璧合，绝配！”

休伯特·霍特勒先生对结识薛巍然们应该期待已久，也开始喜欢上这位身高一米八、体重八十多公斤、健壮帅气、业务娴熟、英语口语标准流利的中国直升机飞行驾驶员。

在国际滑雪联合会司职医疗委员会主席的休伯特·霍特勒先生，因为热爱，服务冰雪医疗事业已超五十春秋，足迹遍及所有够得上国际比赛标准的滑雪场，遇到过各种情形、程度因滑雪而生的意外，与所有这些直升机医疗救援队、地面救护队打过交道，每每直接参与直升机医疗救援组织实施。“中等个头，满头华发，茶色框眼镜，就像邻家老头儿一样和蔼可亲。”薛巍然说，会议茶歇，休伯特·霍特勒主席特意过来聊天，自称一辈子都在直升机上工作的急救医生。他对直升机飞行员特别亲切，对中信海直过往海上救援飞行技术与救援过程给予肯定，对未来执行高山滑雪救援任务，表现出“谨慎”——他已经踏勘过延庆国家高山滑雪中心的地形。

休伯特·霍特勒主席来敲薛巍然的门，说自己刚去过积水潭医院，对该定点医院及其“创伤烧伤抢救中心”进行了考察，在ICU病房与院长、大夫、护士作过广泛深入交流。次日，在赴延庆、张家口赛区的高铁上，又特意与薛巍然为邻。一位50后、一位85后，一中一外，就一个字——“聊”！有得聊！

爱踢足球、打篮球的薛巍然说，“运动”赐予他一副好视力。高二那年空军招飞的最后“一哆嗦”把他挡在了门外，中国民航大学于大一大二非飞行专业在校生中选拔飞行学员的“大改驾”重燃了他的飞行梦。美国北达科他州大福克斯是他的伤心地——那里老天爷的脸色让他在纳塔尔德班大学的固定翼飞行训练屡屡受阻，无法在学期内完成规定科目而停飞。他对中信海直和美国亚利桑那州“沙漠中的一抹绿”充满感激，一年350天目视飞行天气条件，让他如期如意飞回祖国、飞回深圳，飞上了性能优越、价格不菲、量子直升机飞行学校老师“羡慕嫉妒恨”的全球最先进直升机。眼下又将荣幸飞往赛区参与北京冬奥救援保障。

薛巍然请休伯特·霍特勒主席给中信海直时间，现地勘察后将会循序渐进地出方案、搞论证、实地反复飞行验证。并邀请他在北京冬奥会闭幕后，访问中华文明摇篮的中原，去自己的家乡孟州感受仰韶文化、龙山文化……

其实，无论拥有10000余飞行小时的孙鹏，还是4000飞行小时的薛巍然，都太看重飞行作业的环节条件了。你飞行技术好，累计的飞行小时也够多，但如果只是长时间在熟知的环节下执行单一任务，没有在临时、陌生、复杂地域空间和气象环境条件下闯荡的经历，就难历练出极高的临场判断力、应变力，乍一接到执行某地紧急救援任务，只给一个坐标点，你就会挠头，感觉力不从心。“事发地的地形什么样，建筑、高压线、天线、塔吊、树木等障碍物数量、高度，你只有在飞临事发地域上空自己独立去观察，风向、乱流的判断，选择从哪儿飞进去，出状况从哪儿改出，是最考验人的！”

薛巍然还给我举了一个身边实例：有次山地救援，机长操纵、副驾驶观察，盘旋中好不容易找到一块平地，开始放桨距（直升机升力），直升机逐渐下降，“停！不能再落了！”副驾驶警告——原来这块平地草丛下是沼泽，直升机仨轱辘已经陷进去了……“临场应变能力对于执行冬奥救援任务，尤其重要！也是我们组建团队人员选配的重要参考。”

再就是航空器本身。半年前，按照局方“机型驾驶员一年须进行一次模拟特情复训”的要求，孙鹏以“飞行检查员、局方委任代表”身份，对副驾驶薛巍然进行飞行中的熟练检查——拟出直升机飞行中易发生的特别情景，检验薛巍然的临场判断和处置能力。一个多小时的“特情模拟处置”正确顺利，薛巍然暗自窃喜间，忽然发现右发动机火警灯闪烁，随即向孙鹏报告，并快速做出处置动作，孙鹏即刻打开《检查单》配合操作，紧急呼叫机场塔台“右发火警亟待通场，请管制员协助观察”，同时启动机场应急程序。管制员没有发现右发动机有烟雾等异常迹象。孙鹏、薛巍然这才落地。机场应急人员、设备正严阵以待。经机务技师仔仔细细检查，确认火警探测线路出现故障。

飞行安全“人、机、环境”三要素中，人的因素是第一位的！

孙鹏新近组织的一次月度安全工作+案例分析会，飞行、机务、航务全参加。他特意选了几年前国内一家航司因“人的因素”引起的贝尔407直升机坠地事故作案例。

孙鹏说，发动机驱动主桨（旋翼）旋轉，为直升机提供升力，机体受反作用力而反向旋转，直升机就会在空中打转儿。那么尾桨旋转就提供了一个偏航力矩，冲抵了这个问题。《黑鹰坠落》正是“黑鹰”尾桨被火箭击中而坠落的。仔细观察你会发现，直升机一定是旋转着往下坠落的。就有尾桨为直升机“命门”之说。

贝尔407直升机坠地事故结论是：维修人员在对尾桨主轴螺帽扭矩检查工作时，两次因其他事务中断，后续也未按《手册》正确操作，螺帽没有拧紧，也没打保险;直升机起飞不久螺栓松脱，尾桨失效，直升机坠地。

“拧紧心里、脑中的‘安全螺栓’是根本！”孙鹏说。

中信海直团队广泛搜罗研究瑞士圣莫里兹、瑞典奥勒、美国阿斯潘等滑雪场，以及俄罗斯索契、韩国平昌等往届冬奥会雪上项目山地地貌、直升机救援手段方法视频影像资料，发现域外直升机救援手段不适合延庆、张家口赛区。

薛巍然说，就拿阿尔卑斯山一带法国、意大利、瑞士、德国滑雪场来说，海拔很高，3000～4000米甚至更高，山的走势、山坡雪道由高往低的走势大致一个坡面，有的坡度确实很陡，也有起伏，但不太突兀，雪道左右也比较开阔，障碍物少。他们的直升机救援大都采取“长绳”手段——直升机吊一根绳子，绳子下面吊一个救生员，救生员带着一个担架，绳子不能收放，救生员与直升机保持着一个固定距离，直升机落地，救生长绳就盘在地面了，待将伤员固定好，直升机起飞，上升到三四十米，救援绳直了，起吊，只要伤员的高度越过电线杆、树木等障碍物等安全高度即可——伤员、救生员与直升机始终是这几十米高度差，飞到救护站上空下降高度，伤员落地。

“但这样的救援方式，不适合我们。”延庆、张家口尤其延庆赛区雪场所在山地，正如休伯特·霍特勒先生言及“直升机救援第一难赛道”，“特别”到描述起来都很困难的程度。“也有点儿像桂林山地包连包的样貌！”薛巍然说，这就很麻烦很不安全。他们曾飞到现地尝试过好几轮“长绳”，不行！伤员悬在机体下三四十米飞行，很有可能撞上山体、缆车这些障碍——不适合！

“伤员担架提升至机舱！”直升机悬停，救生员借助机载电动绞车出舱、滑降、落地，与伤员“合体”、救回机舱，飞临医疗站上空，救生员再护伤员担架出舱下降。“虽然进舱再出舱会耽误一两分钟时间，但安全！”

东北籍90后小伙庄济铭，担负绞车手兼救生员角色。

他说平时绞车救生员出舱作业，距地面在5～10米间。冬奥救援，抢的是时间，甚至在150米高度、直升机悬停前的飞行状态下出舱，身体、心理毫无疑问受到挑战！刚出舱滑降中受下洗气流影响特别大，身体陀螺似的空中打转。随着钢索下降、身体受下洗气流影响幅度逐渐减小，旋转基本可控，但气流依然很强，满耳呼啸。为便于观察目标点，就不停地摆腿振臂来调整，间或抬头看向直升机，随时应对直升机突发情况复飞的准备。“初次100米高空出舱在2019年9月，雪道正在施工，脚下满是作业的塔吊等大型设备，山坡密密麻麻的树木，恐惧感自然而然。但有一点踏实无误：绝对相信我们的机组、绞车手，相信我们的航空器、绞车设备！” 而“设法遏制担架空中旋转及风险”成为急迫攻关课题。几经摸索，庄济铭们以两平尺塑料板连接于吊袋一端上方，作挡风板操控，减缓效果明显。

“雪道救援队是否到位？”

“雪道救援队到位！”

“直升机是否到位？”

“直升机已经就位！”

“高山滑雪直升机医疗救援演练人员、设备、直升机已经全部到位。”

“演练开始！”

2019年9月19日上午，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北京冬奥组委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首次演练在延庆赛区展开。模拟有运动员在“竞速道6段”陡坡雪道失手，雪道救援队迅速将受伤运动员转移至赛道外初步救治，判断为颈椎骨折，呼叫直升机支援。

“目前能见度5千米，风速5米/秒，符合直升机救援飞行条件。”

只见机体喷涂有“中信海直”+“999”LOGO的空客H155型直升机远远飞来，飞向事发点上空，逐渐降低高度。绞车手王天祥左手抓牢舱门内框把手，右手抓着绞车钢索吊钩申请打开舱门，机长孙鹏接通绞车开关、绿灯亮起，王天祥操作手柄，绞车吊钩缓缓下放，庄济铭顺手接过，与自身和怀抱的救援吊袋建立连接，快速检查随身装备，解除机体安全带，移步舱门口。随着王天祥一声“出舱”，庄济铭瞬间被绞车提升到舱外，伴随直升机前飞，匀速下降……

北京冬奥组委副主席张建东、国际雪联高山滑雪竞赛主任阿特勒斯·卡达尔、医疗委员会主席休伯特·霍特勒、医疗官汉斯等端着望远镜远远盯着。

就十几秒工夫直升机飞临目标点上空，一步步下降高度至40米悬停，庄济铭接地并迅速与钢索脱钩，与雪道救援队协同，三下五除二完成救援吊袋与伤员担架结合。一一确认所有环节固定无误，庄济铭伸手示意悬停直升机“一切准备就绪”！直升机缓缓进入、下降高度，庄济铭接过吊钩，迅速挂载好伤员担架与自己，再示意起吊！随着王天祥操作，钢索匀速提升，从抢时间计，直升机边起吊边撤离。庄济铭开始用右手努力操作挡风板，尽可能延缓担架旋转频次，又忙不迭挥舞手臂示意继续提升，远离所有障碍物。担架开始靠近机腹下方，钢索提升速度逐渐减缓。庄济铭尽力使伤员头部朝向舱门。提升至合适高度后，庄济铭、王天祥一个默契点头间，合力进舱完成，不关舱门，此刻直升机业已飞临医疗站上空。悬停，庄济铭与伤员担架合体出舱，下降，接地……整个过程也就四五分钟。

演练的各环节无疑是流畅的。相信休伯特·霍特勒先生的“谨慎”，又向“乐观”迈进了一小步。

但我不知道的是，两天前的“9·17”，孙鹏是被激出过冷汗的！

当日天气看似晴好。这位“吃蟹”机长在副驾驶薛巍然配合下亲自操纵，按照演练现场指挥组999航空医疗部主任魏彦芳组长指令、运行控制员张学天的指挥，由延庆辉煌国际酒店机坪腾空而起，保持600米水平半径范围内最高障碍物以上1000英尺高度，潇洒地由庆怀盆地张山营前坡沿飞入海坨山区，越过“雪游龙”国家雪车雪橇中心，顺佛峪口沟向北，在接近小海陀山南麓——高山滑雪中心竞赛结束区之际，由山脚顺雪场东南边界山势，以高于山脊150米的线路飞向山顶——“目之所及，在建的雪道及整个雪场边界轮廓清晰，大坡度、大落差、沟壑纵横、大大小小高地错落其间，比航图沙盘推演、薛巍然首次踏勘带回的图片影像震撼得多！”

这位20年万余飞行小时历练、一口气飞过5国山地、接受过汶川山地二十多天考验的机长，内心深处真切感受到小海陀山“世界第一难”的挑战了！

飞行界公认直升机驾驶操纵比较难——360度方向的移动性能，需要极强的协调性。“你虽然有丰富的飞行经验积累，但下一秒发生的风速、风向、能見度、积冰，才真考验你的敏锐果敢、随机应变能力了！”

设定的事发点海拔1650米。气象组即时预报西南风、15米/秒，相当于7级大风。直升机悬停风限为18～20米/秒。

“我遇到了一股强力乱流，气流很强，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机体开始颠簸，几次尝试接近目标点上空、几次想迎风飞过去，但都没能对正风。舱门已经打开……”

地面的张学天戴墨镜、挂耳机、执话筒，仰着头、半张着嘴，直勾勾盯着半空：孙鹏操纵的直升机好像有点儿飘——看似卖力地向前飞，机体却被风裹挟着向前不得，机尾在往外踅，直升机有打转迹象……

控制遇到了问题！

“太揪心了，都到嗓子眼了！”地面的张学天呼着长气，“很可怕！这整个滑雪场地貌，就像一只巨大的碗，上升气流、下降气流在里面旋……”

孙鹏选择了飞出，飞离这陷阱般的漩涡！

再来一次！

缓了一阵儿，孙鹏再次飞入目标空域，气流好似趋向缓和。全副武装的庄济铭已经出舱——直升机按既定路线基本平稳地飞抵坐标点，悬停，庄济铭匀速下降，5米、10米、20米……

不对！庄济铭骤然感觉下降停止、转而上升，满心惊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猛抬头——直升机边收钢索边爬升边改出，一溜烟彻底撤出了……

“我操纵的功率用到了最大，以保持悬停高度与姿态，但直升机仍然在下降高度、下降……”孙鹏说。最大的功率也控制不了直升机持续下降高度，后果难以想见。他作出了决断！按照预定的撤出方向，顺着山谷飞出去了。

地面指挥组、雪道坡面上雪道救援队一众人马，以及那位扮作伤员的小哥，一个个陷入难以名状的焦虑。

将直升机停稳，略加思忖，几个人开始捋思路、析因素、解谜团：多变的气象条件是客观存在;直升机升力陷入困境，与惊为奇观的小海陀山地形、海拔密切相关;机组操纵配合几无瑕疵。

“继续减载荷！继续减！”

在保障自身安全前提下，再次减直升机载荷——重新计算油量至最低;后舱12个载客座椅只留1个;海上作业应急装备全部拆掉;备用轮档、作业系留装置全部拿掉;机上人员减至不能再减的4人。总重4.92吨的H155，拆减到3.80吨，减少1.12吨——获得更大的剩余功率！薛巍然还给我举例直升机飞行史上标志性事件说，一位“神人”曾为实现自驾直升机成功飞越珠穆朗玛峰，将两吨多的法国单发“小松鼠”拆掉1吨多，几乎只剩下发动机和旋翼了。

机务经理赵庆龙率机械师黄国栋、电子师王涛，按照《手册》及《检查单》对H155再次检查：机身左前左后、右前右后盖板，整流罩、天线状态，风挡玻璃清洁，燃油加注口盖的关闭，通气孔状态，发动机滑油液面、进气道、排气口清洁，电子设备舱通风、静压孔状态，发动机进气道防鸟击钢网，尾桨叶片、主旋翼，驾驶舱及通电等等一一确认无误。

孙鹏们再次踏进驾驶舱……

至2021年3月18日，孙鹏团队一年半间累计6次飞赴延庆、张家口赛区，于停机坪上空独立飞行练习、参加全要素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联合演练，共计100余架次“飞入”悬停、救生员降升循环，救援点位覆盖两个比赛区域所有任务段，从航线选择到飞入、从悬停到飞出、从绞车收放到担架保护，一步步成系统完善起直升机雪场救援飞行数据库，飞行驾驶操纵与非操纵配合、绞车员与救生员配合、救生员与地面协同，磨合出高度默契。休伯特·霍特勒主席在“2·18”冰雪条件演练结束后，以会心和俏皮碰肘喜显他的释怀;“3·19”总结会后又赠予薛巍然“FIS”雪帽，机灵的小薛则“将以冬奥赛时的完美表现回馈主席先生及赛会”！

中信海直团队在张家口崇礼进行保温机库备勤

这还不够。机长刘群峰，副驾驶薛巍然、孔德福又同庄济铭、李粤胜们专门针对“绞车钢索缠绕、绞车卡滞、悬停丢失目视参考”展开研究：

Ⅰ进入目标地前仔细观察障碍物位置。飞行员与绞车手视野范围不同，进入目标前须协调各自的观察结果，确定最好的进入方式与方向。万一出现缠绕，按事先协调好的处理方式处置（悬停状态良好，可尝试解除缠绕;若飞机整个状态不佳，立即切断钢索，脱离作业区域;由机长作决断）。

Ⅱ绞车卡滞。以直升机悬停上升或下降，代替绞车钢索收放。当钢索挂载有救生员，无法将人员收进舱时，悬停直升机低速飞行至空旷地带，悬停下降，将人员安全落地。

Ⅲ直升机稳定悬停，于绞车作业至关重要，需要飞行员有足够的目视参考。当出现目视参考丢失，需根据（吊钩是否挂载人员）实际情况与绞车手密切配合，决定立即脱离作业区域或通过机动动作重新获得目视参考。

据此，团队充分利用直升机海上作业返场机会，在飞行训练中反复模拟处置，11月飞赴赛区再次实地模拟。

延庆、张家口赛区运行团队也在与北京市红十字会、属地红十字会、政府应急管理、医院，组织雪地摩托+急救车+医疗转运直升机+医院的多组合演练，你方唱罢我登场。民航华北局这边“励精兵、迎冬奥、保安全”的航空安全综合技能竞赛也在张家口机场拉开架势;公安局二级警督付宇带队、三级警司弓佳奇+安保教员+监管局监察员+航司安全员+机场、航油安保骨干，对华北两机场地面、空中的“冬奥航空安保措施”的有效性，进行穷尽一切手段的24小时连轴测试……

说话间，事发于2021年3月1日江西吉安的某航司BE300飞机坠毁事故调查结果终于出炉。“不出预料，客观有积冰、主观在机组。”华北局航安办主任周征说，华东局事故调查组的调查结论应该很快对外公布：事发飛机作业过程中长时间在结冰条件下飞行，机翼螺旋桨严重结冰，机组未对风险进行有效控制及时脱离，飞机失速并进入螺旋……

“这种大错，太不应该！”孙鹏语气中充满极大遗憾。

《咨询通告：直升机运行安全指南》： 6.2.1/a）4）随着飞行高度升高，大气温度逐渐降低，一定高度后，导致直升机结冰危险性增加，尤其是在靠近云底和湿度大的空气中飞行时——这部《指南》是8年前孙鹏被借调民航局，与时任通航处长陈广承、副处长韩光祖百日心血凝成。

《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直升机医疗救援保障工作方案》以“北京冬奥组委文件”形式印发半年有余：工作目标、保障安排、直升机设施设备要求、配套设施及要求、救援流程、协调保障机制、安全管理工作方案、应急预案等8部分、28分项、近百个子项——冬奥组委、“联合体”的“联合出品”。

“协调保障机制”明确国家高山滑雪中心雪道上2/3山脊赛段运动员受伤时，以中信海洋直升机救援为主，选择山脊雪道上方50～150米高度悬停……按照直升机救援原则垂直悬停下降高度，缩小空中盘旋半径，避免对周围雪道造成影响;遇云层较低、湍流或其他原因影响直升机救援飞行安全时，采取向小海陀山山顶方向爬升高度方式避险飞行……

“安全管理”明确中信海洋直升机与绞车作业标准：风速≤35Kt（约18m/s），能见度≥2Km，云底高≥200m;雪天需评估是否存在积冰条件，积冰天气禁止运行……放行标准为民航局备案标准，最终决策由直升机调度员、直升机机长与国际雪联医疗官、医疗经理商议后决定……

“直升机机身及旋翼积冰预案”明确直升机于赛场上空进入积冰环境，机身明显结冰、飞行性能下降之时，机组应断然作出脱离该环境决定，若旋翼结冰、直升机没有足够功率完成正常悬停着陆，由调度员协调，飞往既定备降机场，以跑道滑行方式着陆……

此时自华沙传来一封波兰雪橇运动协会《致谢函》：该国1名雪橇运动员在延庆国际雪橇训练周中膝盖受伤，于北医三院延庆分院成功手术，疫情背景下终于回到华沙的“不易”，感谢国际雪橇联合会 FIL 、团队主教练、北京冬奥组委和延庆赛区、大夫护士、中波外交官、北京首都国际机场、国航北京—米兰、波航米兰—华沙机组、肖邦机场及康复博士，末了感谢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先生赠送礼物并寄语他早日康复、重回北京……

走平路也会有趔趄，何况瞬时最快速度达135公里/小时的雪车雪橇冰道、120～140公里/小时的高山雪道上呢？我在想是否分享给孙鹏、薛巍然他们。

2021年11月28日，这一天于冬奥人来说意义非凡！

按照奥运会筹办工作惯例，北京冬奥组委运行指挥部调度中心会同国际奥委会、国际残奥会，模拟2022年2月7日（赛时第3天）日程，组织开展北京2022年冬奥会和冬残奥会“赛时一天”持续11个小时的综合演练。“全流程、全要素、全实战”运行指挥部、各场馆运行团队，北京、延庆、张家口属地运行保障指挥机构计3类48家单位参与，使用冬奥会赛时集群通信设备、会议系统和事件管理系统，跨区域、领域对模拟的19个赛时易发、多发、突发事件场景进行快速响应。

机场运行团队指挥中心超大显示屏闪出张家口赛区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北京市委书记、北京冬奥组委主席蔡奇，北京冬奥会协调委员会主席胡安·安·萨马兰奇总结和视频致辞一结束，我便决定：奔过去！

站在太子城遗址处，北为云顶、万龙;南面太子城高铁站近在眼前，远处东为国家跳台滑雪中心、南为太舞滑雪場;东沟口就是冬奥村，西边“东马线”通往张承高速。漫山灰褐主色调下，成片的松林泛着浅绿，背坡密林下掩着浅浅积雪。唯有云顶最高处两撇三捺雪道宛如洁白的哈达，充满温情与激情！老天爷多该铺天盖地来上一场及时雪啊！站在高高的云顶放眼，感怀难以名状。50公里外大境门上遒劲的“大好河山”，该是无与伦比的诠释！

太舞的几条雪道依稀可见。整一年前，外甥毛国栋晒出的“小刺激”场景正是发生于此：7岁甥孙勇者无畏地飞滑直下，近雪道末端节骨眼儿却痴愣愣眼睁睁硬生生撞了过去……爬起来，抹完泪，又笑了，还倔强地嘟噜“明年再来！带上4岁小不点儿弟弟一起！”就想到北京石景山这全国首个冬奥社区已坐拥10个冰场、6个雪场，全区中小学生100%上冰、冬奥知识100%进校园……

云白天蓝，当空一两千米竟然飘浮着形状过于规整的“Ω”造型的云景观，定力极强地罩着赛区，一定是某固定翼喷气式的“杰作”。决然不会是孙鹏他们的手法笔法。

得力“线人”发来坐标：N40.199/E115.344

哦，位置绝佳，云顶、古杨树、太舞场馆群皆在9～11公里梅花扇面内。

看见鼓鼓的充气式的拱形保温机库的顶儿了！该有三层楼高、几十米宽！10℃以上库温，机库里应该单设适宜备勤人员驻留的空间吧！

孙鹏、薛巍然、庄济铭他们就在那里面，他们驾驶的H155型B-7005或B-7120在里面，999的H135型B-7169也当然在。多么想看到他们盘旋升空，一如雄鹰！

我伫立在“闭环”之外，想象着他们。我不应该打扰分神，哪怕互通信息。我只想远远地看着他们、望着他们，一同呼吸这赛区清爽的空气……

我思维里忽然蹦出了“气场”这个词。感觉我的周身正处于这个微妙的气场中……中信海直、999团队按兵不动地备勤于此，就自然生成一个气场，这气场一如电波一样一圈圈地散发开去，散发到赛区每一处雪场，每一条赛道的每一处，及至山体草木、太子城河水……这是“安全”的、业已生成气候的气场。

中信集团海洋直升机股份有限公司——共和国改革开放发展新时代巨型翅膀下孵出的雏鸟，民航规章呵护、四十春秋练就的鹰！

60天倒计时在即！ 国务院新闻办正在发布，北京冬奥组委新闻宣传部部长赵卫东新提到大陆性季风气候带低温、低云、大风等精准预报的难度，正与国际奥委会、相关国际冬季单项体联、奥林匹克传播公司研究编制赛时应急日程。

层层云朵正与山顶着实地压在一起，有的就裹在半山腰上……孙鹏、薛巍然他们每天一大早必先飞到雪场上空巡视观察一圈验证直升机状态、观察天气，再与气象保障团队、赛区指挥部会商。

近在咫尺的“遥望”与想象，默默地念诵着相熟、不甚相熟的一位位：领队陈子丰、机长刘群峰、副驾驶孔德福;绞车手/救生员李粤胜、王天祥、曹聪;机务李友;直升机H155、B-7120（张家口）。机长孙鹏、副驾驶薛巍然;绞车手/救生员庄济铭、谈俊;机务王涛、赵庆龙、张亮;直升机：H155、B-7005（延庆）。

据说王天祥某次随机组来赛区演练，特将亚布力雪乡磨砺出的装备带上了直升机，落地后径直“藏”于酒店，唯想赛会之后“专此一滑”，先沾些灵气。

我感觉自己已是这特别任务团队中的第15位，又想，背后又何止千千万呢？

“但愿到了赛时，天公作美……”我又记起孙鹏的话语。

衷心祝愿：

中信海直/北京市红十字会紧急救援中心/急诊抢救中心“联合体”好运！

北京冬奥，好运！

好运，双奥之城！

作者简介

张海

责任编辑 丁莉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