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时,为了庆祝我的到来,家里人在茶地里种上了一株和我同岁的小茶苗。在生命的最初,我就和另一种生命神奇地交织在一起。
期中、期末总是学生最忙的时候,而在我家,每年3 月到5 月,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这是茶给我们的“试卷”:
采茶前,装备必不可少。采茶篮、簸箕、凉帽等采茶工具,都是奶奶用竹子编成的,我也跟着学了不少。
采茶时,芽叶不能太大或太小。妈妈说,4 斤青叶才能炒1斤干茶,而1 斤干茶,有2 万多片茶叶。原来,那些小而美的叶子,来自如此庞大的数字。
炒手工茶是爷爷的绝活,在锅中赤手翻转茶叶,对火候熟稔于心,爸爸则在一旁取经。我曾邀请同学来体验手工茶的炒制,炒完以后,她两手满是小水泡,忍不住感慨:“炒茶真不容易!”
采茶、炒茶的辛劳或许人人可以预料,而售卖过程中的困难,只有茶人自知。所幸现在茶叶有了身份证,叫“茶农标”。有了官方认证,就能追溯茶叶的生产地,避免假的西湖龙井茶招摇过市。
小学五六年级时,我在学校学了敬茶操,参加了不少展现茶乡文化风采的活动,如九街的茶博会。茶博会上,我向游客介绍西湖龙井,讲述茶的故事,推荐用茶制作的糕点,自豪之情如茶刚泡好时的热气在体内升腾,炽热,长久。
在我们外桐坞村,有一座特别的亭子——朱德元帅亭。朱德元帅曾经来过我们村,叫村里人多多开荒种茶,以前这里只有几亩茶田,后来扩大为几百亩地,乃至覆盖整个龙坞茶镇。
我们因茶而生,因茶而兴。茶是贯穿我一生的底色,我将永远探寻它的秘密。
我喜欢取几片茶叶撒入杯中,注入滚烫的开水,欣赏如刺猬的毛刺般的叶片一冲而上,竖直地立在水面。
在我的家乡,就有一种赫赫有名的茶——岳阳市君山岛的银针黄茶。晒干后的茶叶呈几分青黄色,又细又长,形似银针。泡开后却减了几分黄褐,添了几分翠色。
《红楼梦》里,妙玉用梅花上的积雪煮“老君眉”招待众人,老君眉很可能就是君山银针。文成公主也曾带着它远嫁吐蕃。
父亲极爱茶,是一个“守茶奴”,毕竟,有什么比得上在寒风扑朔的冬天喝上一口热茶呢?窗前零散的星光洒在杯中,硕大的月缩小了跌进来,茶与水众星捧月地把月亮围了起来。倘若哪天母亲忘记给父亲泡茶,我定会补上这个空缺。还记得几年前,父亲因为家中没了茶叶,不惜在零下3℃的严寒里跑去外面买茶叶,以至于第二天发了40.9℃的高烧,休养了3 天才好。
以前总觉得和父亲无话可说,如今我们却因为茶聊得不亦乐乎。那条年代的沟壑,已经被茶填得满满当当了。
坦洋工夫,是闽红三大工夫红茶之首,源自福建福安的坦洋村。我第一次见到坦洋工夫是小学时,外公的小罐子里装着一堆叶子,外表黑黑的,还带着些香气。当时我不知此为何物,偷拿了一点放到保温杯里,结果可想而知——泡得很失败。
进入高中后,我开始学习手工制茶。坦洋工夫的初制工艺分为4 个步骤:鲜叶萎凋、揉捻、发酵、干燥。别看字少,过程却极其熬人。第一道工序“鲜叶萎凋”就得仰仗天气,天气好的话只需4—6 小时,天气不好则要8—12 小时,但即便天气晴朗,也要小心茶青不被日光晒伤。第二道工序“揉捻”虽然只花1—2 个小时,但重点是——手不能停!人工揉捻是没有中场休息的。第三道工序“发酵”持续4—6个小时,中途每隔一段时间,得翻拌一次,保证发酵均匀,这个过程中茶叶会慢慢转变成黄红色,青气消失,散出花果香。最后一道工序“干燥”分为初烘、复烘两步。总之,制茶人和茶叶一同经历了一次漫长的“打怪升级”。第一次制作出比较像样的茶叶时,我内心的成就感爆棚,总算没白学!
关于茶叶的学问,我仍然知道得不多。但我确信的是,它很迷人,也值得更多的人去了解并亲身体验制茶、泡茶和品茶的乐趣。
白牡丹,乍一看这个名字,可能会误认为它是朵硕大的鲜花,但它实际上是一种大名鼎鼎的白茶。白牡丹“盛开”于八闽大地——福建,那里气候温和湿润,雨水尤其充沛。
据说,曾经有个叫毛义的太守,看不惯官场腐败,便带着母亲隐居深山。他们被一阵香气吸引,发现山上栽着18 棵白牡丹,便定居在此。不久母亲病倒了,毛义梦见一个仙人说,这病要吃鲤鱼配着新茶才能好。时值冬日,毛义破冰求鲤,但怎么也找不到新茶,正焦头烂额之际,忽听外面一阵巨响,18 棵白牡丹变成了茶树。他取下嫩芽,晒出来的茶叶披着一层白绒,泡开形似牡丹,故得此名。
第一次喝白牡丹时,看着叶子上那层绒絮,我有些害怕它会顺着茶水大举“入侵”,但事实是我多虑了。茶味香醇微苦,但回味甘甜爽口,余香在鼻腔里萦绕。看着在水中绽开的“牡丹”,也算是“茶如其名”了。
母亲长于广东梅州,我的童年也在那里度过,梅州也算是我半个故乡。西岩乌龙茶是梅州的特产,第一次见到它时,我觉得它跟咸菜没什么区别,乌紫且干燥,轻轻一闻,有一股花蜜的味道,清新天然,一如孕育出它的西岩山。
乌龙茶的由来与福建安溪县西坪乡南岩村一名叫苏龙的茶农有关。他黝黑健壮,喜欢捕猎,大家都称他为“乌龙”。一天,他忙于狩猎,无暇顾及完成采摘的茶青,一夜过后,茶青镶了红边,还散发出清香。泡出来的茶没了以往苦涩的味道,于是乌龙茶就这样诞生了。而乌龙茶之所以能在梅州大地生根开花,据说是受当时佛教的影响。
每次我回梅州,外公外婆都会给我端来一杯乌龙茶。他们对我的关爱,就像乌龙茶的味道,甜甜的,暖人心脾。
藏茶是典型的黑茶,颜色呈深褐色。历史上,西藏并不出产茶。茶叶在川、滇等地被制作成茶砖、茶饼,经茶马古道入藏。
初访四川雅安藏茶厂,时值夏季,烟雨飘摇。往山上走,低矮的山脉和茶树构成一幅宁静悠远的画卷,偶见一二茶农,冒雨侍弄茶树。
进入藏茶厂,成品展示区的成茶形态各异,有砖形的压制茶、散茶、茶饼等。茶砖颜色褐黑有光,表面粗糙不平,叶梗纵横。这是由于康砖茶的茶叶并不只用芽尖,且特意添加茶梗,因此成品叶底肥大,更耐泡制。泡入水中,丝丝缕缕的茶色舒卷开来,静候片刻,茶汤即变得红亮可爱,入口油润饱满,口感顺滑。
我从讲解员那里了解到,茶对藏民来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饮料。藏族同胞生活在高寒、缺氧、强辐射的雪域高原上,他们时时刻刻都离不开茶,茶壶就放在“塔夸”(即灶)的牛粪火上,里面随时煨着茶。连外出放牧,他们都带着壶或锅,随时可以支上三块石头来烧茶。藏民不仅自己饮茶,还将茶渣做牲畜饲料喂马,以增强畜力,物尽其用。
千百年来,神奇的树叶持续地从四川雅安出发,一路西行,经过长途跋涉,化为酥油茶、奶茶,进入藏民的肚腹,最终与血液融为一体。虽然藏民和茶农如今已不靠茶马古道连接,但那份经久不衰、赤亮温暖的情感仍在延续,恰如藏茶那持久的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