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媒体时代下文人情书演变与大学生群体接受

2022-02-10 12:08何梓源施珂雯南京师范大学强化培养学院南京210000
名作欣赏 2022年36期
关键词:情书文人时代

⊙何梓源 施珂雯[南京师范大学强化培养学院,南京 210000]

新媒体时代日新月异,文学随之产生剧变。大众文学与网络文学异军突起,强势地占领了中国当代文坛格局的高地,网络文学的地位如今不容小觑。新媒体时代中,大众文学与网络文学对曾经主流的传统文学进行着怎样的翻“新”,究竟“新”在哪里,反映了何种“新”式的文艺接受心理,是许多研究者津津乐道的研究主题。文人情书作为情书文学的集大成者,在新媒体时代下,依然承载了人们社会文化生活的一部分。它身上所具备的,不仅有来自中国传统文学的底蕴沉淀,也有当代大众传媒与网络文学的影响烙印,使它在文体形式、版式、传达方式上均产生了一定的变化。

当代大学生群体大多出生于千禧年前后,正是随着新媒体时代共同成长的一代,受大众传媒、网络文化的影响尤深,其价值取向和审美情趣也时刻影响着大众文化与时代潮流。对于文人情书,大学生群体也具备相当程度的发言权,甚至不乏切身写作的经验。在新媒体时代背景下,文人情书的写作在大学生中如何被阅读、如何被接受是值得讨论的问题。

一、新媒体时代文人情书演变

文人情书,笔者将其定义为文人创作的,以散文或诗歌为主要文体,沟通双方情感的书信。书信最早被称为尺牍,滥觞于战国时期。由于执笔者大部分为士大夫文人,具备良好的文学修养和书写技能,又可以将文人尺牍脱胎出普通尺牍来阐发研究。故而,文人情书正是在文人尺牍的基础上,加以情感的润色和陶冶,流传千载,笔墨传情,为后世留下了无数文学精品。

在纸张问世之前,古代先民将竹简木牍作为书写载体,普通百姓多不识字,故唯有文人能够将心意付诸刻字之上,写就文人情书。中国古代文学尺牍的成就灿若星河,汉代文人开始了最早的文学书信。这一文体虽然极为发达,却难免有令人遗憾的空白,即最热烈的、延续了抒情传统的书信——情书的匮乏,尤其是女性主笔的缺失。在封建传统礼教不断加强升级的束缚控制下,男子尚且遮遮掩掩儿女私情,就更不用提“无才便是德”的女子要如何暗自表情达意了。即使流传下来,也只有卓文君《与相如书》类只言片语传世,后偶有女性诗人词人的闪耀如昙花一现,但更多的还是自古至今由男性代言的情书、情诗创作,无法真实还原女性主笔的情调。这样的空白直到1917年初发生的文学革命,兼“五四”的思想解放浪潮下才被逐渐填补。

“五四”时期的文学创作潮流服膺于思想启蒙,在理性批判精神的引领下兴起“重新估定价值”的热潮,对于“人的发现”与“文学的发现”,无一不唤醒了文人具有现代意味的自我认识,其中不可忽视的自然有婚姻与爱情观念的巨大变革,成为突出文化与文学现代性的一个重要现象。接受过现代教育、受“五四”先进人文思想启蒙的年轻人们纷纷呼吁恋爱自由,将爱情作为“人的觉醒”后理应拥有的基本生存权利,反对传统封建家长做主下的包办婚姻、媒妁之言,将心中肝胆肺腑之言、涓涓思慕之情统统付诸笔端,首先用不可压倒性的文学审美和思想意识引领起这样的反抗式情书创作的便是功绩丰硕的中国现代文人。

反观现代情书的发展,并未很好地延续这种传统。“三行情书”是文人情书形式演变中的最主要的表现形式之一,要求人们以篇幅不多于六十个字、分三行排列的诗歌形式来传达感情,传入国内后掀起热潮,尤在高校中盛行。这类情书在形式上完全突破了传统诗歌形式的框架,另起炉灶。此前不论是在日本还是中国,传统的诗歌作品均是以偶数句形式存在,如日本特有的两句的俳句,中国则经久流传着四句的绝句。将三行固定为诗歌的形式特征,是中、日传统诗歌中从来没有过的。因此,从形式上将“三行情书”视为一种新时代产生的“新文体”并无问题。但在内容的文学性和审美性上,“三行情书”式的情书写作却无质的明显突破,甚至未能延续情书传统,抒发真挚的情感,新媒体赋予的只是一个剥离内涵的外壳。不妨看看2013年武汉大学第二届“三行书”大赛中获奖的几例:

螃蟹在剥我的壳 笔记本在写我/漫天的我落在枫叶上雪花上/而你在想我

你说愿在樱花深处嗅丝缕芬芳/却留我一人/看樱顶上盛装的新娘

偏偏 偏偏/你已在岸上走/我仍旧立在水中候

武汉大学作为教育部直属的综合性全国重点大学,其学术渊源和人文素养积淀深厚,始终站在社会前沿,保持对新兴事物的大胆尝试。一所高校的小范围评选活动,虽然不能全面概括国内“三行情书”创作的整体状况,但我们仍然能够以这三首诗为样本,进行一些分析。不难发现,“三行情书”最直观的特征即简洁短小,三行分列,均采取具象化的环境描摹,烘托出“我”对“你”的情思缠绵。但除此之外,这几首诗无论从主题、意象,还是语言风格、意境方面上,都未表现出明显超出传统抒情短诗的气质。近年来,“三行情书”的创作活动屡见不鲜,与上述三例相比,绝大多数“三行情书”更显直白浅陋,甚至只是简单地将一个完整的句子割裂成三行,徒有“三行情书”的形式,而不见“三行情书”的内涵。当然,笔者无意否定“三行情书”作为新文体的进步性,所举第一首诗的流传度与影响力至今有目共睹,其将语序颠倒作为隐晦的一种替代技巧也被争相模仿。笔者意图强调“三行情书”如果有意谋求文学史的主流叙述地位,仍亟须走出形式翻新的圈套,转而提升与反思自身的文学审美,争取从内在革新上逐步合规“新文体”的要求。

另一方面,当代情书创作还面临着媒介升级、情感流失的情况。中国现代文人情书中的恋人絮语不可胜数,我们不难发现,文人情书中折射出的一些恋爱传统一直延续。中国现代文人情书中记录了聚少离多的异地情思,颇能引起新媒体时代下读者的情感共鸣,而分离的状态下写就的文人情书,更显才华与痴情。《两地书》踏实地丈量了鲁迅和许广平携手走过的从相识到相知的寸寸光阴。在一封封平淡又动人的情书中,鲁迅把许广平称作“害马”,或用“HM”替代,许广平在回信时也常常署以此特殊符号。其实,“害马”之称最初由女师大校长杨荫榆所起,因为许广平求学时期叛逆激进,不是“省油的灯”。鲁迅正是欣赏她这一点,便亲昵又不着痕迹地“以此为号”。这种亲密恋人之间才有的“暗号”或“隐语”,在今天的恋爱男女中也屡见不鲜,甚至成为象征建立起深层次亲密关系中的一条“潜规则”。今非昔比,一些亲密称谓,如“亲爱的”“宝贝”等,在新媒体时代的背景下,已由恋人之间私密独有的、展现双方情感亲密的纽带逐渐模糊、泛化为社会通用称谓语,甚至成为迅速拉近人际关系的手段。

中国现代文人虽面临着山海远、车马慢的问题,思想却不会被遥远的路途阻隔,书信中寄托的是他们契合的灵魂和相同的理想追求。他们将“五四”精神作为思想指导,在情书中表达真切的情感,大胆反抗封建礼教和包办婚姻。遥远的距离、世俗的压力、礼教的束缚,都是他们情感道路中的枷锁,冲破坎坷、共渡难关才收获的感情,自然也能引发心灵的共鸣。因此,在这些反映自由精神、崇尚婚恋自主的情书中,有着丰富的内容和复杂的情感,较之于当代青年人附庸风雅,只顾风花雪月的创作形式,显然更具文化内涵和艺术底蕴。在新媒体浪潮下,通讯发达、媒介升级,迅速发展普及的网络、交通都为情感交流增添助力,物理阻碍逐渐消除,精神隔阂却逐渐扩大,在灵魂与肉体的割裂下,现代人的情感世界实在单薄脆弱。

新媒体时代下,通信即时、见面便利,情感沟通易于实现,然而,轻松便捷的方式反而使情感得不到珍视。“电子媒体以电线或电波来传递编码的电子脉冲信息,和书信往来一样,电话、传真或电子邮件延伸了人们‘面对面’交往的时空限度。”①“面对面”的时空限制被新兴电子媒介无限拉伸,交流的即时性与可视化不断削弱着书信的交流功能。在这类媒介的助力下,情感双方克服了物质阻碍,即使相隔千里,也能通过网络交换信息。迅速升级的交通体系还拉近了全球的空间,异地见面的可能性大幅提高。这样的转变对习惯于快节奏生活的当代人来说异常合适,信息飞速更迭的时代,少有人能真正沉浸在慢节奏的等待中,当代人习惯了随时随地获取关怀和应答,也习惯于情感经营成本的降低,这容易导致情感贬值的情况。依靠网络等新媒体手段的当代情书文本成为快餐式情感的附属,文人情书的精神内核难以重现。

因此,当代的情书文本虽然有全新的因子,但未能延续良好的抒情传统,缺乏时代精神和思想内核,也未能继承传统文人情书形式上的优势。因此,在新媒体时代的背景之下,我们亟须回溯文人情书,重新挖掘其身具备的多元价值,为当今的情书接受与再创作提供支撑和借鉴。

二、对大学生群体文人情书接受情况的观察和反思

情书文体的演变历史肯定了传统文人情书的价值,当代情书不仅要吸收采纳其积极因素,更应关注自身的创作情况。在新媒体时代的传播和文化语境下,可以对当代大学生群体文人情书的接受情况与态度进行如下描写:综合调研数据和本项目问卷调查结果可知,总的来看,当代大学生普遍阅读过中国现代文人情书,并且广泛通过纸质书籍接触,对一些知名中国现代文人作品比较熟悉,但多数仅停留在表层,缺乏深入的了解。在阅读过程中,大部分均已自然接受“三行情书”等新媒体时代下的文人情书的演变产物,并对其前景持乐观态度,兴起一系列模仿创作行为。笔者认为,这一现象正是新媒体经济下文人情书处境的真实写照。

信息的图像化、扁平化、碎片化是新媒体时代的显著特征,网络信息成为包括大学生群体在内的现代读者接触中国现代文人情书的主要手段,由此对中国现代文人情书的文艺接受产生了不可避免的负面倾向:一是碎片化、媚俗化误读,二是阉割交流功能。当代大学生群体更容易受到碎片化信息和图像的吸引,而非大篇幅的纯文本。此类趋势不利于纯文学文本、长篇文本的存在与发展,使现代读者无法静下心来体悟作品中蕴含的复杂情感,仅以片面、扁平的只言片语对其下定义。就中国现代文人情书来看,作品往往篇幅较长,文白交杂或以纯文言的形式呈现,吸引力式微。与此相悖的是,文人情书又常常在我们的视野里闪现复归,旋即销声匿迹。文人情书保存至今,仍然是等待被理想读者阅读的文本,尤其是其中涉及个人情感的部分。作者将自己的情感与特殊的时代背景包裹在审美的文字编码里,等待着心灵相通的读者解读。它们在需要被提及的时刻,如大学里时常举办“读书节”“三行情书”比赛等形式上再次出现在当代大众视野中,成为被观看与捆绑消费的对象。在“观看”与“消费”中,文人情书仅作为纯文本形式的材料呈现,以当代大学生为代表的普通读者,从旁观者的视角一瞥而过、走马观花,因缺乏鉴赏能力、缺少接受机会等种种原因,无法呈现与之匹配的真实价值。这一方面保护了文人情书的相对完整性,另一方面,篡改、误读、曲解等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也损害了文人情书的未来推广与研究。

误读是一种文学接受现象,有根据的误读能够激发读者的思维、拓展作品的意蕴,反之则会引发许多不利于文本解读的现象。中国现代文人情书大多含蓄而意蕴丰富,建立在动荡的时代背景之下,有一定历史素养积淀的读者往往能够合理阐发,但大多数现代读者的解读已然彻底偏离。新媒体传播的信息碎片,或断章取义,或避重就轻,读者通过个别字句难以窥见中国现代文人情书的真实原貌。不了解作品的完整内容和复杂意蕴,自然也无从体会其中的深刻内涵,导致作者的原意无法体现,在长时间的误读中流失。正如《从文家书》这本现代白话情书典范,其中记录了沈从文对张兆和的感情波澜。沈从文追求张兆和,坚持不懈地写了三年零九个月的情书,爱情长跑收获的却是婚后的困惑贫乏,华美虚空的情书文字往往盛开在不堪的生活矛盾中。“你爱我,与其说爱我为人,还不如说是爱我写信。”沈从文总能在分离状态下写出动人的书信:“你可不明白,我一定要单独时,才会把你一切加以消化,成为一种信仰,一种人格,一种力量!至于在一处,你的命令可把我的头脑弄昏了,近来,命令稍多,真的圣母可是沉默的。”张兆和“顽固地不爱他”,“不管他的热情是真挚的,还是用文字装点的,我总像有我自己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因而陷他人于不幸中的难过”②。文人用才华酿造出极美的情书文字是有诱惑力的,三分的爱意也可以被渲染成七分,不仅张兆和读来有幻灭的错觉,我们这些新媒体时代下的旁观者也时常会陷入文字伪装的精神交流里,从而迷失在对沈从文与张兆和这一对“璧人”的理想爱情想象里。此般不对称的情感误读或背景缺失,既不利于文人情书的当下解读,也不利于文人情书的长久研究。

且新兴媒介顺应快节奏的时代潮流,实现了即时通信功能,人们已经可以随时随地传递情感、交流思想。与此相比,书信的信息交流功能或许显得鸡肋和滑稽。人们厌倦了等待,等待意味着不安全感、焦虑恐惧的心理发酵,寸寸阉割着情书交流情感的功能。如今互联网世界的更新迭代甚至触及瓶颈期,通过邮递系统寄送的手写情书仿佛已然成为仅存于“从前慢”的旧时代里不可复刻的神话传说。大学生群体是新兴电子脉冲信息的忠实追随者,甚至沉迷者。无论身处何种生活场景,随处可见指尖滑过屏幕的瞬息光影,即时通讯让书信的交流功能由原来的无可替代,到可有可无。到而今,一封原创手写情书难求、难得、难觅,观察大学生群体的情书书写,或机械摘抄文人情书中散落的精美碎片附庸风雅,或流于空洞的形式模仿,可以说,无论是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中国现代文人情书的文学接受情况都并不理想。

尽管大学生群体在文人情书接受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去中心化、去经典化的倾向,但并不代表中国现代文人情书在大学生群体间失去生命力和创造力。新媒体的诞生或许会将情书的交流功能彻底吞噬,却实实在在地为中国现代文人情书的传承提供了适时革新的思路和方法。媚俗的大众化误读如舒斯特曼所言,也并不意味着放逐对审美价值的追求,高雅艺术的通俗化是更好普及大众的有利途径,大众通俗文艺心理中必然享乐与媚俗的倾向与真善美的道德失落间并无直接关联。当代大学生群体普遍受教育程度高,对文人情书的剖析和解读也较大众而言更为良好,具有乐观积极的意义。适当地鼓励并发展,可以期待今后文人情书的接受蓬勃复兴。首先需要做的是,重视对大学生审美鉴赏力的提升。以基础课程、社团活动、文化沙龙等方式渗透,结合新媒体、新技术带来的有趣新颖的优势,联动培养兴趣热情,逐渐打造人文精神浓郁的阅读氛围;其次,积极鼓励自发的原创而非单纯的模仿。接触兼具文学审美性与时代先锋性的中国现代文人情书作品,自觉立正文章写作的“风骨”。无论是“三行情书”,还是传统的书信散文、诗歌,都需要避免情感的矫揉造作和流于形式的口水空泛。情书作为个性化和私密化的写作空间,在保护的前提下让大学生群体在文本中感受情怀,提升情感素质;情书写作的进步也有助于引导大学生群体建立亲密关系。

三、结语

时代潮流浩浩汤汤,为情感交流提供了更为便捷的渠道,也为情书创作提供了更加丰富的资源。在新媒体时代的背景下,我们必须意识到,文人情书的传统正在受到冲击,但以大学生群体为主的当代读者的接受现状总体乐观。唯有正确引导,利用新媒体手段为文人情书的传承与认可助力,同时剔除媒介更新带来的媚俗、误读等干扰与误区,才能让二者巧妙融合,不仅从文人情书内部开出新的绚烂的花来,也从新媒体时代的外部环境中寻得接续花朵新生的活水源泉。

① 徐贲:《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 全球正义和公民认同》,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页。

② 沈从文、张兆和:《从文家书:从文兆和书信选》,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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