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族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的结构原型及功能嬗变考释

赵 曦，彭潘丹犁

羌族数百部多声部的妮莎古歌唱词的发现，表明羌族巨篇释比经典以外还有一座与之比肩并立的口述语言丰碑，由此，给予我们对羌族两部语言巨制加以比较的机会。本文比较羌族妮莎古歌与羌族释比经典的内容、功能、语言艺术等七个方面，以窥探其异同，考释其演绎，分析其审美嬗变等。

一、妮莎古歌及其主要内容与形式

本世纪开端，通过承接上世纪末发端的对羌族多声部口头古歌的调查研究，发现有十个以上的曲牌调式以及大量古歌词。2015 年，羌族学者毛明军与长期专注羌族文化调查的汉族学者赵曦合作整理百余部羌族妮莎古歌，出版了《羌族妮莎诗经》(1)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M］.成都：四川师范大学电子出版社，2015.，第一次揭示羌族除了大型的释比口述语言经典，还有一个堪与比肩的口头语言经典体系——妮莎古歌。国家社会科学基金办2020 年将妮莎古歌立为冷门绝学研究专项。

妮莎古歌流传、保留于地处青藏高原东麓，川西岷江、涪江上游的松潘小姓乡埃溪五寨、大耳边三寨、镇坪乡、茂县太平乡、松坪沟乡等地。“妮莎是属于有着长篇实意歌诗内容的多声部古歌。妮莎歌诗从宇宙、人类、万物开天辟地以来唱说。涉及宇宙、人类、万物、历史、神话、宗教、占卜、卦易、天象、历法、生产、经济、贸易、狩猎、分配、猎物、游牧、播耕、农事、手工艺、毛织、茶艺、菜蔬、建筑、桥梁、民居、地名、寨名、神名、山川、河流、飞鸟、兽类、社会组织、事物属性等。涉及村落形成、婚姻、习俗、文化、服饰、装饰、伦理、话语、歌韵、声部、审美、价值辨析、哲学等等丰富纷繁、博大精深的内容。”(2)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6.妮莎古歌用羌语北部方言唱说。妮莎唱词中有一部《说做美言》，羌语称为“做妮达维”。“你我说做妮达维，主唱客随定合好。”“妮”，歌诗中之妮莎；“达”，送之意；“维”，展、挂。它的意思是把最好的歌诗话语即妮莎，送到你那里，以便把它高高挂起来，装裱珍贵的外饰，置于神圣的、人人敬仰的上方。

通过田野收集，特别是通过羌族的妮莎优秀歌手，或者羌族人称妮莎歌王提供的素材，《羌族妮莎诗经》收集、翻译了绝大部分妮莎古歌。其中松潘小姓乡埃溪村雷簇（女，1919—1993）集大成而有40 余部长篇歌词，其徒弟见车牙其后又补充了四部。大耳边村龙波他（1938—）和小龙波泽里（1956—）传承而集成40 余部，龙波他个人补充39 部，共计79部。茂县太平乡杨柳村罗贵华（1925—2005）传承30 余部，收集20 余部。各位传承人唱述，在内容上多有重合或者交叉，但表述有差异。原本歌唱中，同一题目或者内容下又有多部，200 余个题目，其中交叉重合多处，出版时归在一个题目下，共有序曲和三个版本，共103 部。

根据对百余部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初步检训，归纳了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七个方面相同相类的结构模式及功能内容演变，分别考释解密于下。

二、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七个相同相类结构模式、内容的比较考释

（一）“往下、中、上看”的句式模式

释比经典中有《看》《复查》《下去》三部经典(3)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8：666.，《下去》篇开端就说：“下去下去下去”；《复查》开篇：“复查复查复查”；《看》开篇：“看看看看看看”。在多年解读释比经典中，笔者一直心存疑惑，这些突兀而至的句子言词如此的结构、模式具有什么意义？

在妮莎古歌的调查与整理中，我们发现了《望下看上》的妮莎古歌诗。其开句唱说就有“往下、中、上看”的话题，如“我俩往下低地看，低地看不清再看低。不同花开有几朵？不同花开有三朵”，“我俩中寨看上去。十八户羊部落在哪里？十八户羊部落在上寨”(4)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43.。

该妮莎唱词立足点与表述逻辑，是演唱者以唱述人角度站在一个具体的高山羌村中寨，从高山往下面的平原、山脚半山、山腰、山头看望，叙述低地到高山整个空间地理地域中植物花开、人间寨落，以及下、中、上各个寨落的羊头部落或者牛头部落、相关人物、事情等等，这对于人间寨落的构成、人类职业、物种的性质等作了诗意的究寻与回答。

这种结构模式，在释比经典《下去》《复查》《看看》中有明显的展示。有三部释比经典整体结构与内容是下看，与妮莎下望上看相同。不同的是，妮莎下中上看是自然人事，而释比所指的是仪式中人往下方、下面、下界望去，是下去、看看、复查。释比经典中下去、看看的内容是：“酒菜肉里有无毒，愿物愿旗准备未，羊愿和鸡愿，神的位置都很好。”(5)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669.这是仪式中人事、事项、祭祀的准备内容。

妮莎讲的是下看平原、低地、自然物候、寨中人事，释比经典转换为法事祭祀的相关前端邪怪发生、后端法事、祭祀驱邪祈福。释比经典通过某种仪式而用于法事时，需要把施事的“下去”“看看”神秘化、神化，这有力地解释了释比经典起句突兀的神秘感。

（二）以“XX父母”起句，祖述宇宙万物事物

妮莎中有大量的“XX 父母”结构模式歌诗。包括两类，其一，以“具体事物+父母”起句，如《狐狸父母》《粮食父母》《年的父母》《鸟的父母》；其二，同一类下包含诸多事物的“XX 父母”，如《好话父母》《出门父母》《山神父母》《合父母》《嚯吾父母》《父母十八架》(6)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3 -28.。

这里的“父母”是什么意思？根据对羌族妮莎传承人的调查，要义有二。其一是对宇宙万物人事中的具体“XX”事物定名述义，其二是对“XX”事物的探源。首先，“这是一个有着哲学意义的分类认知与探索。其包含的观念是事物类别上的一个种属，如人、牛、太阳、星星、云、山。它们本质上是个别属种类。”(7)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200.其次，说“XX”父母，有着探索起源的含义。妮莎的唱述者从人类来源的直观经验，知道任何一个具体的活着的人、死去的人、刚刚出世的人，都来自他们父母。妮莎中“父母十八架”，原本说万物中十八种事物都有父母。何谓“架”呢？羌语原意指把一对牛在架单下套起，即二牛抬杠架，称为一架，羌语称为“噢戈”(8)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200. 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666.。人类生产，不管生产千千万万，男女老少，终究是由一对父母生产的。由此，探到父母多少架，就能追溯到多少事物的源头。凡是唱说万物中“XX父母”，就是已经肯定它们是一种单独的事物。《父母十八架》中唱说天地间有十八架父母，比如人、大地、天空、太阳、羊部落等等。他们的父母名字是：“人类父母是一架类。人类父为帕勒帝耶老人。人类母叫什么名？人类母名玛勒年沁娜莎；大地父母有多少架？是一架对。父的大名是什么？取名撒贝呢夺吉。母的大名是什么？不是夺依是德依。天父母多少架？天父母是一架。父的大名是什么？取名天驮罗扎依。母的大名叫什么？不是扎依是子依。太阳父母多少架？父母是一架对。父的大名叫什么？天上甲期老人。母的大名是什么？称为甲及老夫人”，“羊部落不计多少架？.....是一架。父名是？滋各知吉特神山。母名是？杰比提嘎”。(9)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37.

释比经典中有四十余部作品采用了与妮莎相同的“XX父母”结构模式，初步可以归纳为五个方面，演绎了释比多种仪式所具有的新内容。

其一，对于现实事物、常见事物的定义定名。释比经典中《牛》的命名，“牛父名叫斯汉比，牛母名叫斯汉免”；《刀》的命名，“刀父名叫辖核比，刀母名叫辖核免”(10)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789.。

其二，释比经典创造一大群超现实的邪秽、邪鬼，并为其再建父母结构，且一一表述这些邪怪父母名字，如“作邪怪公咭罗比，作邪怪母咄罗免”，“凶魔公名阿哦比，凶魔母名瓦跨免”，“邪父叫阿豁母，邪母名叫阿夸母”(11)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165.，然后再一一叙述这些邪鬼的征状。这种叙述方式有四十多个，涉及四十余部经典。

其三，释比经典对于祈福吉祥性质的事物，对于人情世故中总体负面的东西，冠定“XX 父母”。吉祥类：“五谷神公谷比波，五谷神母谷姐珠”(12)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2199.，“吉祥圣公哦者母，吉祥圣母哦迫母”(13)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980.。负面类：“说是非”，“说是非的父是勒措比，说是非的母是勒邪免”(14)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668.。他们挑起是非、生出祸端来害人(15)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980.。

其四，释比为仪式、事物冠定“XX父母”，如“唱经父若洒卓，唱经母若洒免”；释比为鼓冠定“鼓父博达与鼓母博免”(16)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669.；释比为制作的礼器，如神旗冠定，“旗父名叫玛达母，旗母名叫尼戈母”(17)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790 -1791.。《还愿祭祀》中的这类事物不是自然事物，来源于释比自己手动制作，释比把它们装入“XX 父母”的结构模式套子里。

其五，释比对于每种仪式中施事的对象冠定“XX父母”格式，比如《招魂》唱道：“魂父的名哦车母，魂母姓名哦逼母”(18)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200. 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666.。又如解秽仪式，羌语称为“戳需哦”。这是释比主体自身的动作行为，也为之建构其父母及其名字结构模式。释比经典《戳需哦》说道：“解秽父是锡堵比，解秽母是簇吉卓。解秽灵物有灵羊，解秽灵物是雄鸡”(19)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557.。这些发展拓宽了妮莎XX父母结构模式。

（三）万事万物以“XX 兄弟”为首句结构模式叙述事物

妮莎中常常以“XX兄弟”为首句结构模式叙述事物，如《钱码兄弟》《香的弟兄》《腊的弟兄》《兄妹父母》《堂兄堂弟》《做碗弟兄》《大户弟兄》。《钱码弟兄》：“钱码弟兄有几个？钱码弟兄有三个。”(20)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182.这是把人类生活与人类文化制品作类别分列，从同属一个大门类内的小种类讲说。把这些同门类事物拟人化，以兄弟冠名归类表述。这个结构模式在释比经典中也常常出现。

释比经典中有《评理》一部，涉及两兄弟，一好一恶。兄长是别莫迫，是孝顺真诚勤劳人。弟叫别莫依，游手好闲是非人(21)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980.。评理是一种社会管理的方式，与兄弟无关。用“XX 兄弟”结构模式，是把不具象的社会现象拟人为兄弟。释比通过这对兄弟性格、行为、结局的对比，起到规劝意义，达到把游手好闲、拨弄是非的邪秽驱赶、戒掉的功能目的。

释比经典《说凤凰》，也用了兄弟结构表述模式。与妮莎古歌中唱说凤凰有相类之处。释比经典唱说凤凰三兄弟——勒者巴、勒者罗、勒者章，他们各自运用自己的特别、非凡、凶悍的方式，打灭凶魔(22)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595.。

妮莎古歌和释比经典的这种以父母、兄弟为结构模式与叙物手法的做法，是以人度物观念。“人把他自己变成衡量一切事物的尺度”(23)维柯.新科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181.。维柯《新科学》中所称的“诗性的思维”，是人以自己为中心，以自己为“万物的尺度”。“人在不理解时却凭自己来造出事物，而且通过把自己变形成事物，也就变成了那些事物”(24)维柯.新科学：181.。

（四）虚幻梦情境结构模式

妮莎中绝大多数是道眼前真实景、事，但为着极尽歌颂、夸大母舅的辉煌富有，开辟虚幻手法，创设梦境，以跨越现实景、事存在的局限。以夸饰的方式抹“金”舅舅，比如《舅舅的梦》：“舅舅做梦做好梦。舅舅梦甚地方走？梦见天堂里头走。舅舅梦甚地方走？梦见平原大地走”。其中还说舅舅梦见三个锦鸡样美人，三只鸽样美酒杯，三条吉祥河，等等(25)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210.。

释比经典中也常常有这一结构模式，比如释比经典中唱道：伍尔勒波来说道，我做许多奇异梦，梦见房上两杉树，梦见春天冰未化，梦见冬天树长虫，九代释比来说道，房上长了两棵树，预示你有两儿生，春天来了结寒冰，你家会来金和银，冬天来了树长虫，猪油饼子满仓房(26)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1200.。

妮莎的梦境创造，线索单纯，就是夸饰做梦，做好梦、金梦、银梦。释比经典中的梦，释比做了隐射，象征怪异、恶兆，刻意神秘、怪诞的唱述，然后由释比解秽驱邪祈福。这是释比的独特做法，是释比经典的重要组成部分。

（五）固定叙述藏、汉、羌三者之事的结构模式

妮莎古歌中，较多的唱段都要提到藏汉羌三兄弟或者三族的相关事，主要有酒歌《嗯勒父母》《羊膀卦说》《说分狐皮》《教会技艺》等。

《嗯勒父母》《嚯吾父母》唱一对父母的三个儿子、女儿分别到藏、汉、羌地学习文化、技艺。大儿大女到藏地，大儿学放牧与交易牦牛，大女学擀氆氇（氆氇是毛毡的一种）；二儿二女到汉地，二儿学金银交易，二女学习织锦；三儿三女到羌地，三儿学火耕，种青稞，三女学撵羊毛线，织毪子。他们的学习涉及了藏、汉、羌族各类技艺的工具，用法(27)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68.。

妮莎《羊膀卦说》中唱道：“妹妹唱：张口帮说维护谁？弟弟唱：张口说话维护汉。弟弟唱：你敬我敬维护谁了？妹妹唱：你敬我敬维护藏了。妹妹唱：你喝我喝维护谁？弟弟唱：你喝我喝维护羌。”(28)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130.该部妮莎唱述的上下文情景是人类集汇聚会活动。从羌族文化的角度，凡聚会，必然喝酒说话，人多嘴杂，多种声音，说话涉及汉、藏、羌三家。这样，他们应当维护汉，维护藏，维护羌。这是妮莎古歌用自己质朴的语言表达，凡说汉，必说藏、羌，哪家都不落下。三者关系要同时维护、呵护，共享美意。

释比经典中有数十部表现这种模式与观念。不过释比经典在坚持维护三家团结基础上，有两大不同。其一，延续向汉藏羌学习不同文化的传统，强调宗教方面内容，对于邪、秽事，汉羌藏三方同驱。其二，增加吉祥嘉运，以分享汉藏羌三方的同福。如此，他们祈福必为三方，不可缺一。比如，《释比经典·卜算》唱道：“大官您走入藏地，学会了三段藏语，并且牢记在心间，用牛粪生火取暖。大官您走入羌地，学会了三段羌语，并且牢记在心间，用红柴烧炭取暖。大官您走入汉地，学会了三段汉语，并且牢记在心间。”(29)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2017.在释比各类仪式中有唱述送青稞，送太阳光，送羊油、鸡血、吉祥水等等，不仅仅送羌族各个村寨，也会送抵汉、藏之地共享。释比经典唱述给天下万物撒蘸驱邪祈福的水，说道：“七台香盘蘸了水，新房家神蘸了水，家中明亮又整洁，藏人仓神蘸了水，汉人仓神蘸了水，羌人仓神蘸了水，新粮旧粮吃不尽，新旧猪膘吃不完。”(30)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534.释比经典中的这部分内容，与妮莎中羌汉藏三家一美俱美、一荣俱荣之心脉骨魂相承互辉。

（六）以拟人方式给万物中无生命的事物戴帽穿衣着鞋的表述结构

妮莎中，对于天地万物都以拟人的方式给以人类生命体的穿衣戴帽化，即服饰文化化，比如唱述酒坛时，“咂酒父母——咂酒什么地方产生？下把位妇女面前生。酒出生穿着什么？酒出生穿木制衣。酒可以过多少夜？酒可睡过三昼夜。酒脚穿的是什么？酒脚底穿柴底鞋”(31)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4.。

释比经典中也较多运用这种结构模式与手法，比如释比经典中的“诵罢铁后又诵石”：“树须做了石头帽，苔藓做了石头服，麦草做了石头带，桦皮做了石头鞋”(32)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3334 -3435.。非常明显，释比经典对于自然崇拜中的石头做了神圣化，同时推人及物，给石头设置了帽、服饰、头带、鞋。只不过这些服饰不是现代服饰，而是自然的树须、苔癣、桦皮。这种有着人样穿戴的石头，是负载有释比驱散邪秽与祈求福贵的功能。

（七）空间叙述来源的结构模式，即XX 物生何处的结构模式

妮莎古歌诗中有着较多的“XX 何生”结构模式，即X 物生于X 地，比如水生哪里，风生哪里，茶生哪里，树、水、风、凤凰生何处(33)毛明军，赵曦.羌族妮莎诗经：4.。这种结构模式与手法，是对一种事物与其生长、生存空间关系的现象确证，以取得听众认可。

释比经典中也有较多的这种结构模式的运用，比如《释比经典天文占卜篇》中问石、水、树、盘香生于何处。“说完石头说柏香，柏香长在哪地方，柏香长在悬崖上，春天柏香青油油，冬天柏香黄澄澄，取来一些柏香枝，神林神庙需柏香，还愿祭祀需柏香，太平保福需柏香，全坛法事取柏香。”(34)四川省少数民族古籍整理办公室.羌族释比经典：3738.

释比经典不仅仅说“XX”生于何处，还进一步将X物归结在仪式中，起到一种功能作用。

三、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间的异同拓展

一般来说，妮莎是全民唱，主要表现世俗的生活；释比经典由主持信仰仪式的人唱，主要表现神圣的活动。由此，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在结构模式，特别是在功能、方向等方面有所不同。美国学者埃伦·迪萨纳亚克在《审美的人》一书中指出，“随着人类的进化，我们比其他动物更少地依赖于本能反应，而是逐渐依赖于我们生长的文化环境，这个文化环境有语言、有习俗、信仰、传统的做事方式和对世界构成方式的解释”(35)迪萨纳亚克.审美的人［M］.卢晓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37 -38.。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在语言、习俗、信仰、传统的做事方式等方面的不同表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其一，妮莎是所有民众参与，其题材绝大多数涉及现实生活中的自然万物；释比经典不是所有民众都可参与的，释比身份的人才能够唱说，是释比做仪式时使用的，具有强烈主体施事的特点。释比经典包容现实题材，又越超现实。无论“XX 兄弟”“XX父母”或者“XX何生”都越出现实自然界，超越到一个创设的鬼影邪域、魑魅魍魉的世界中，并且交织形成了现实与超现实的奇特世界。

其二，妮莎唱万物止于万物本身，多了一点是以人度物的拟人性，具有诗性意义，如万物有父母、兄弟，能穿戴服饰，可以开玩笑等；释比经典唱述万物而又不止于万物，体现的是驱万物、解秽祈福招吉。相比而言，释比经典更加神秘、复杂、深邃。

其三，妮莎古歌的功能是艺术的，具有审美快乐，是游戏与精神享受；释比经典在于仪式法事，具有施事的神秘性，而审美性居其次。妮莎古歌属于所有民众都可以参与的多声部歌诗，民众可以把自己生活的各个方面通过夸饰、比喻、拟人、想象、幽默等手法运用在妮莎歌诗中，以显示自己的智慧和才能，达到歌舞、诗、艺术所具有的审美快乐。相比而言，释比经典在这方面出现两极分化，一半显得枯燥，一半具有审美升华作用，有如史诗类经典。

其四，妮莎在涉及江流、树、花、婚喜、耕作时等，注意细节写实；释比经典大量超出现实感知。在超现实魔幻的情节中，释比经典坚持现实生活细节描摹，具有很高的文化性、艺术性。

综上所述，妮莎古歌与释比经典是羌族的文化丰碑，作为比肩的两套语言作品体系，他们相互辉映朗照，共同成就与呈现羌民族历史文化的光鲜荣耀与曲折深邃，值得我们更加深入地研究与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