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代倩
本文通过对音乐表演的思考和文献研究,提炼出音乐表演中永恒的“变”——音乐再创造之“变”、音乐表演表现力之“变”、受众审美之“变”,以及相对的“不变”——作曲家意图之“不变”、忠实于乐谱之“不变”、真情诠释之“不变”,总结出掌握“变与不变”平衡的要素及原则,希望能给学习并研究音乐表演的人以美学启迪和思考。
“表演是一种再创造活动。”音乐表演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制约,同一个艺术家不同的状态、不同演奏家不同的理解、现场环境的不同等多方面因素都会影响音乐的表演效果。音乐表演永远是在不断变化之中,可以说,音乐作品演奏的不断变化是一个永恒的话题。在文章的开端,笔者将从三个方面来阐述永恒的“变”。
表演是一种再创造活动,对于同一首曲子而言,不同时期社会的发展导致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转变,人们对作曲家的作品内容也会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释。对于演奏家而言,音乐“再创造”活动一定是立足于当时人们的思想观念的变化之上的。
同样是对于巴赫作品的再创作,作为巴赫的“发掘者”,门德尔松认为巴赫的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人性情感,而现在的人们主要把巴赫的作品看作理性的音乐形式美的典型。对于作品,不同时代的看法也影响着人们再创造活动的转变。对于作品的表演,由于艺术家阐释角度的不同,演绎的方式也会有多样的可能性。
关于“再创作”之“变”,叶纯之先生做出了极为精辟的总结。“具体表现无非两种:(1)乐曲形式的处理方式不同;(2)对乐曲所赋予的感情态度不同。”从什么角度去理解作品,这是一个“时代”和“时代人”所做的“决策”。时代背景不同、成长过程不同和年龄层次不同,都会对同一首曲子产生不同的看法。因此,对于音乐表演者而言,再创作的过程及对乐曲的理解肯定会产生差异,这种差异在音乐演奏中生长发酵,也形成了各个作曲家不同的风格。
音乐表演表现力是区别于音乐表现的不同概念。高拂晓指出:“音乐的表现是从一般意义上对音乐艺术特征的描述,主要关注音乐的情感表现和表现内容;而音乐表演表现力关注的是音乐表演的艺术性问题,研究的是音乐表演中有哪些吸引人和感染人的因素。”从这一观点可以看出,音乐表现更倾向于表示音乐所要传达的内容和精神,而音乐表演表现力倾向于表现演奏家对作品的艺术化处理。
如果说音乐表现主要体现的是作曲家的意图,那么音乐表演表现力则可以认为是演奏家的个性特征。对于同一首曲子的处理,巴伦博伊姆的处理和朗朗的演奏处理肯定是不一样的。对于同一个演奏家,在青年时期和年长之后的艺术加工也是有很大区别的。例如,青年时期的巴伦博伊姆弹奏的贝多芬的奏鸣曲更加个性和自由,而老年时期的他在演奏中则更加内敛和克制。
对于艺术家来说,每次对作品旋律、节奏、和声和速度等的不同处理,是随着他们对曲子的深入感受和个人情感的变化而变化的。随着年龄阅历的增长,个人对曲子的理解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对乐曲的表现力也随之改变。对于音乐表演表现力之“变”,由于变量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很难总结出可以指导实践的一般规律,这应该也是音乐表演研究方面的一大难点。
宋瑾教授在《音乐与人:多样性选择》中说,音乐审美的“两相适宜”原则是当满足审美条件时,真正的审美才能发生。审美条件包括三个方面:人出于审美目的和欲望;选择符合人的审美能力和审美趣味的音乐;进入审美过程。根据宋瑾教授的观点,音乐表演要想达到较好的审美效果,需要演奏家和观众相互匹配。艺术家要想达到好的演出效果,必须“尊重”观众,选择大部分观众所能接受的演奏方式和曲目。真正经典的演奏终究应该要靠真情实感打动人。艺术家若想在音乐表演中引起观众审美的共鸣,需要不断尝试和探索。
彩虹合唱团的走红,无疑是引起人们共鸣的必然结果。通俗易懂的歌词描述着平时生活的场景,这都是大部分年轻人日常的经历。例如,《张士超你昨天晚上到底把我家钥匙放哪了》《春节自救指南》《老爸的破车》《感觉身体被掏空》等歌曲简单的歌词唱出“80 后”“90 后”的心声,也正好“踏进”了年轻一代审美的“心理”。但换个场景,作为21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我们的父母,可能就对这些歌曲没有那么强烈的共鸣。
音乐表演的曲目一定是随着场景及其听众的变化而变化的。音乐表演者和乐曲选择者需要提前对演奏场景和受众进行了解,对音乐曲目和演奏方式做出相应的调整。
作曲家在最初写作之时,首先需要进行作品的构思。乐思的组成和作曲家的意图在创作中逐渐形成,并形成完整的作品。在作品完成之后,作曲家当时的创作想法和意图是不变的,并且不能被后来者的主观意志改变。因此,音乐表演艺术家应该尽可能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书籍和资料对作品原意进行还原。
对于音乐表演来说,艺术家首先需要对作品的创作意图进行分析,只有得到一个相对稳定的分析结果,才能对曲子进行再创作的表演。还原作品的创作意图作为演奏前的重要一环,是艺术家在演奏前无法省略的工作。
对于作曲家的意图,以现有的条件进行绝对的还原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是尽量地贴近时代去理解和追寻作曲家的生活及历史的方方面面,应该能够寻找到相对准确的答案。
乐谱作为作曲家乐思表达的载体,生成之后,是不能被艺术家修改的。音乐表演必须在尊重和遵循乐谱的基础上才能进行,即艺术家在演奏时需要忠实于乐谱。音乐表演一定是在乐谱的基础上适当地发挥演奏者的主观能动性,不能超越乐谱进行演奏。
笔者所说的“忠实于乐谱”指的是尽可能地对权威乐谱的再现诠释,而不是对某一个演奏家演奏版本乐谱的“忠实”。
音乐是声音的艺术,普通观众只能通过声音来欣赏音乐,而不能直接通过阅读乐谱来欣赏。因此,艺术家对乐谱的“忠实性”直接影响到作曲家传达给观众的“真实性”。音乐表演离不开再创作,但是再创作的前提和基础是忠实于权威乐谱。
虽然不同艺术家对作品有不同的理解和表演表现力,但是对于作品诠释,不变的一定是打动人心的真情演绎。
演奏家是否倾注情绪,敏感的观众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的。演奏家如此,指挥家同样如此。陈燮阳在接受《解放日报》的采访中说道:“我用心来指挥,乐手们心悦诚服,我们之间就会形成一种气场,感染台下的观众。”“没有内涵与思考,技术只是空壳,演完就被人忘了,真正经典的音乐终究是要靠情感打动人的。”
音乐虽然不能像文学一样准确地传达每一句话,但是听众总是能听出演奏家表演的微妙情绪的变化。音乐表演是一个复杂又富于变化的话题,而用心演奏、以乐传情是不变的“潮流”。
演奏者的再创作一定是在乐谱意图表现上进行的。演奏者不仅应该较准确地把握作曲家企图通过乐谱表现的一切意图并予以生动、鲜明的再现,还必须强调作曲家创作中的积极的因素、有价值的思想倾向,使精华体现得更鲜明和突出。
表演过程中的变化和新意是建立在不随意篡改作者意图的情况下做出的调整。杰出的艺术家可以通过探索乐谱内在的含义,在促进作品内涵不断深化的情况下,将作品“美”的要素更加鲜明地展现给欣赏者。
艺术家在表演时,一方面要尊重作品的时代特征和历史个性,深入研究该时代的审美思想和演奏特点;另一方面需要结合当下的文化与思潮,做出符合当下人们审美习惯的演奏处理。
随着人们审美水平和审美趣味的提高,当前艺术趣味与学术前沿的发展使得音乐表演更少地依赖于直觉天赋与重复练习,更注重对多元化创造才能的培养。无论从历史发展的宏观尺度,还是从个人发展的微观尺度来看,音乐表演都越来越离不开研究。
2016 年4 月8 日至11 日“首届全国音乐表演研究学术研讨会”在中央音乐学院举行,2019 年6月14 日至18 日“第二届全国音乐表演研究学术研讨会”也在北京举行。“音乐表演研究学术研讨会”的举办让学界更好地进行音乐表演研究及跨学科的交流,更加强烈地倡导音乐表演者的多元知识结构和创造力的培养。对于音乐表演者而言,当前的音乐表演研究趋势不仅是一次提升演奏研究能力的机遇,还是对“无知”演奏家发起的挑战。
音乐表演艺术家不能故步自封,应该与理论家建立长期且紧密的联系,同时建立良性互动和发展机制。音乐表演应该从“重复的技巧练习”中释放出一部分时间,结合其他学科研究成果,将其作用于实践,共同寻求音乐表演更好的方式与表达。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快,“古老文化的民族性逐渐消失,环境的中性化和主体的中性化已悄然凸显。看看时代的建筑、服装、生活方式、思维发放、审美方式,几乎全世界都一样或大致相似。全球化中的‘同质化/异质化’都是在中性化中发生的。”
音乐表演者应更多地探寻本民族自己的音乐与文化特征,将其与音乐表演相结合,突出音乐表演中的中式特征与性格,在保留作曲者意图的前提下,加入民族性元素。
1998 年,指挥家陈燮阳首次带领中央民族乐团到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获得了极高的赞誉,引起国内外媒体争相报道。这次演出取得巨大成功的重要原因,就是陈燮阳在演奏《拉德斯基进行曲》引子时采用了中国打击乐开场。“求同存异”对于音乐表演而言,不能仅仅停留在口号呼吁的阶段,更多地应以实际行动来践行,寻找音乐表演中的平衡点。
不同艺术家的音乐表演给欣赏者传递了不同的欣赏作品,引导了听众不同的审美范式。在“中性化”的时代,我们需要这种不同和变化。如果总是一板一眼地按照谱面来弹奏,音乐是不是也失去了鲜活的生命力?如果把未经演奏的曲谱看作平静的湖面,那么不同的演绎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中投下许多小石子,让湖中的水能互相激荡流动。思想和情感在相互碰撞中才能变得有力而深刻。因此,音乐表演需要掌握“变与不变”的平衡。
对于音乐表演者而言,既要从音乐文本的角度出发尽可能地完成对文本的原始分析和对作曲家的深入理解,又要增进自己对音乐的感知能力。演奏者应充分利用自身的想象力进行独特的“二度创作”,使文本变成流动的音符,并带给听众独特的感受与情感。对于表演艺术家而言,理解乐谱文本和通过联想及想象进行二度创作这两者都十分重要,要把握住两者的平衡,也可以说是共性和个性的平衡。
音乐表演中需要研究的问题还有很多,音乐表演研究作为一个在探索中发展的重要论题,其中很多问题对于现在的研究者来说没有形成一致的答案。探寻真理,研究者需要齐心协力。最后,笔者借法国文学理论家兼史学家丹纳(Taine)的一段话来结束本文,这句话放在音乐表演研究中也同样适用:“每个人在趣味方面的缺陷,由别人的不同趣味加以补足;许多成见在互相冲突之下获得平衡,这种连续而相互的补充,逐渐使最后的意见更接近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