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诗禹
(作者单位:湖北民族大学)
《你好,李焕英》可以成为一部现象级影片绝非偶然,虽然在收获赞扬的同时受到了一些学者的批评,但作为“小品电影”,它具有独特的电影美学特征。《你好,李焕英》在情感表达上采用伤感喜剧的方式,构成其情感表达的艺术性,并传递符合社会发展要求的价值观念;在叙事结构上合情合理,不是为玄幻效果而设计穿越剧情,而是在感情积淀下,使双重穿越成为必然。影片中给予观众美学盛宴的是超越镜头设计之外的情感,为我国电影行业的未来走向带来一定的启发。
影片《你好,李焕英》的定位是一部喜剧,但无论是从影片的创作背景还是影片中的部分情节都不难发现其悲情色彩。电影以极具贾玲风格的一连串喜剧包袱开始,直到车祸发生,开始了电影的主线叙事,也开始了影片喜剧表层结构下的悲情阐释。隐藏在喜剧表层叙事下的是质朴而真诚的情感表达,蕴含浓厚的悲剧情怀。无论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后的结果如何,都注定贾玲与李焕英的故事不会有圆满的结局。在灰色的现实主义底片上,影片用真诚而质朴的情感为悲剧画上了一抹彩色,通过堆砌笑点消解悲伤,使观众在沉郁的故事中获得泪中有笑的审美快感。
贾玲选择用喜剧的方式讲述这个悲情故事,感情的抒发点到为止,悲而不煽情,喜而不哗众。例如,片中贾晓玲在决定牺牲自己促使李焕英与厂长儿子沈光林在一起时,并没有过分渲染,而是通过帮助二人相亲过程中的一系列笑料消解悲伤。《你好,李焕英》作为贾玲的处女作,其不仅仅是一个艺术品,更是一种情感表达,是贾玲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以及希望母亲过得更快乐的美好期许,这就使影片的叙事少了些理性逻辑,多了些感性化的情感抒发。贾玲以真诚的态度讲述母亲的故事,观众也能更多地从情感层面接收贾玲传递的温情。
影片的主体叙事从贾晓玲穿越至1981年开始,到贾晓玲回到现实结束,总体上以虚构的穿越为叙事内核。但无论想象得多美好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所以虚构的世界越美好,衬得现实越悲伤。《你好,李焕英》就是这样以喜剧形式表达悲剧内核,将悲蕴藏于喜之中,以虚构的喜来衬现实的悲。虚构源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与现实形成对比,虚构中越充满欢声笑语,越衬得现实悲声凄凄。
此外,这种隐藏式的情感表达与中国式的情感输出有异曲同工之妙。无论是影片所表达的柔情似水的母爱,还是厚重如山的父爱,都更多地被藏在行动里。可能大多数的父母都没有对儿女说过一句“我爱你”,但这种细水长流的爱一流就是一辈子。影片中对悲的表达正是如此,整部影片没有一处刻意煽情,但伤怀之感贯穿了影片始终,可以说这是一部披着喜剧外衣的悲情片。观众上一秒有多为贾晓玲与李焕英的奇闻趣事捧腹大笑,下一秒就有多为这种美好不复存在而默默伤怀。
电影是众多讲故事形式的一种,用以抒发创作者的情感,传达一定的观念。同时,电影作为文化产品,其重要意义之一就是正确引领价值观,一部单纯为娱乐而生的电影是空洞且不完整的[1]。《你好,李焕英》作为贾玲为纪念母亲而创作的自传性电影,其成功之处在于并没有单纯地为了抒情而抒情,为了悲伤而悲伤,而是在此基础上传达给观众一种“我的孩子,健康快乐就好”的教育理念,区别于传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教育观,引发人们思考。
以往会形成“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教育理念无可厚非。缘由有二:其一,在过去物质资源匮乏的社会背景下,家长希望自己的孩子通过努力摆脱窘迫的生活处境,因而极力鞭策自己的孩子加倍努力,为自己谋求舒适生活;其二,20世纪70年代以前,教育资源匮乏,家长们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学业,抑或实现其他的人生追求,所以便将自己未完成的梦想寄托到孩子身上。但随着社会发展,资源逐渐富足,我国人民的生活条件越来越好,人们也从对物质文化的追求转化为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家长无须担心孩子的基本生活,在这种情况下,“希望孩子健康快乐就好”的价值观是符合社会现实情况的。而且,电影中关于这一价值观的片段在抖音平台不断被用户自发再创作,可见其有一定的社会影响。
影片以穿越为主体结构,穿越剧情看似老套,但实际上无论是贾晓玲的穿越还是李焕英的穿越都具有其合理性,而这也是该影片“写实加想象”的特有美学。影片以真实故事为背景,贾玲依托自身愿望虚构完成影片的创作,达成自我和解。首先,贾晓玲的穿越是必然,是影片存在的前提与意义:与母亲再一次相遇带给母亲快乐,以弥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这是贾玲创作该部电影的动力源泉,是贾玲的精神诉求。
“这一辈子我都没让你高兴过”,所以片中贾晓玲奔赴山海也要穿越到李焕英身边让她高兴,帮她买下全厂的第一台电视,达成她人生的高光时刻;愿意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为她赢得排球赛;帮助沈光临与母亲相亲,让她嫁给有钱人富足一生。这些都是贾晓玲认为自己能为李焕英做的最好的事情,其愿意以自己从未存在过为代价换来李焕英的快乐,哪怕最终李焕英没能穿上那件绿皮衣,没用上新的电冰箱,贾晓玲没能开着兰博基尼带李焕英去北京看看天安门……但这一切都在贾玲虚构的再次相遇中实现,也正是为了实现这一切,片中贾晓玲才想方设法穿越过去与李焕英相遇。
贾晓玲的愿望只有一个,就是想方设法让李焕英快乐,但是现在她们分隔两世,所以贾晓玲来到李焕英年轻的时候,试图改写她的人生,让她过得不那么辛苦。《你好,李焕英》除了实现贾玲精神上的慰藉,还成功地让更多人知道了李焕英,看到了小姑娘时期青春洋溢的李焕英,了解了她作为母亲的温柔与伟大。
不动声色的母爱给予了李焕英穿越的合理性。“我用我最后的生命让你完成与自己的和解,这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母亲李焕英为成全女儿的心意而穿,为女儿能踏踏实实继续健康快乐地过完后半生而穿。贾晓玲以为自己马不停蹄地去爱李焕英,实际上李焕英从未停止过爱贾晓玲;贾晓玲以为自己用毫无破绽的演技做着为母亲改写命运的大事业,实际上则是母亲在配合孩子演戏,完成孩子想做的事情。这大概就是母亲的爱:“我永远比你想象中更爱你。”
“你怎么就不信我这一辈子是真的高兴呢?”在作为母亲的李焕英心中,自己的孩子能够健康快乐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李焕英是真的感到了快乐,也在竭尽全力地向女儿证明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与贾晓玲的父亲结婚,养育贾晓玲,过上操劳且艰苦的一生。那么既然让自己快乐是孩子的愿望,李焕英自己便义无反顾地踏上了穿越之路,配合出演,与女儿做最后的告别,这次李焕英为了让贾晓玲快乐而快乐。李焕英选择用成全来回应女儿这个美丽的谎言,实现影片穿越剧的回旋跨层[2]。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只有贾晓玲穿越过去以牺牲自己为代价,换来母亲的幸福一生,但是影片的结尾贾晓玲发现了蛛丝马迹,原来和自己相处的就是作为母亲的李焕英而不是青春年少的李焕英。随着事实的水落石出,影片完成了剧情反转,达到了情感高潮。以这样的方式诠释母爱也是这部影片的亮点所在,其并没有生硬地细数母亲为子女的牺牲与付出,而是在女儿回报母亲的语境中,在肯定女儿感恩的心之际反转剧情,告诉观众母亲总是比你想象的还要爱你。以这种隐形的情感输出触及人心灵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与观众在内心深处达成对母爱理解的共鸣。
影片的前半部分其实有为母亲的穿越埋下伏笔,母亲知道女儿为自己的快乐而来,便周而复始地向女儿传达自己的生活理念,向女儿证明自己这一生真的幸福。此外,母亲之所以与素未谋面的表妹亲密无间,观众在初观影片之际以为是小品电影的喜剧效果,但当整部电影的故事脉络渐渐清晰,不难发现这是母亲在为女儿能顺利留在自己身边保驾护航,所以后来的剧情反转也更加合理。
《你好,李焕英》这部影片原本是改编于贾玲的同名小品,但电影的叙事与舞台剧的叙事具有一定的差异性,除了要用演员的表演与舞台设计讲故事,还要善于用镜头讲故事,注意电影画面的美感与艺术性,这也正是该影片负面评价的主要来源。部分观者认为其镜头语言过于简陋,小品特征明显,电影本身该具有的艺术美感不足。但作为一部以真诚的方式讲述真实故事的电影,在笔者看来这是一种朴实无华的情感表达,正是如此接地气不拔高的演绎风格使其更能直击观众内心。比如,贾晓玲一家三口坐在路边闲谈的片段中,贾晓玲问父亲喜欢儿子还是女儿,父亲以担心女儿长得像自己为由回应贾晓玲喜欢儿子,配合以贾晓玲与父亲并肩而坐,从外形到神韵都极其相似的画面,以及随后一系列引人发笑的对话之后,李焕英的一句“都像你也没事,咱女儿啊,健康快乐就行”,让人转笑为泪,在喜剧效果拉满的同时让人感到一家三口在一起时的其乐融融,以及父母对子女别无所求的爱。影片所传递的情怀将其与一部纯粹的喜剧划清界限,意味着在这样一部充满滑稽之感的喜剧背后,有更能打动人的意蕴贯穿始终,意味着《你好,李焕英》的电影美学特征并未缺席。
虽然贾玲以“小品电影”的形式讲述自己与母亲“再相遇”的故事,但故事本身讲述的其实是一种中国式的传统母女情,贾玲只是以喜剧的形式将这种母女情进行戏剧化呈现。首先,从李焕英本身来讲,她是那个时代标准的传统女人形象,在工厂勤奋工作,寻得自己的伴侣结婚生子;其次,作为母亲的李焕英,对女儿悉心照料,贤良温柔,默默付出乃至生命尽头也尽力完成女儿的最后愿望。
影片以戏剧化的情节塑造了一个完美母亲的形象,其深层叙事符合亲情的传统逻辑——牺牲自己成全对方。无论是作为母亲的李焕英还是作为女儿的贾晓玲,她们都愿意为对方献出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李焕英可以为女儿操劳一生,不辞辛苦任劳任怨;贾晓玲心疼母亲的操劳,愿意牺牲自己换取母亲幸福一生。虽然影片的整体叙事风格是戏剧化且浮夸的,但又浮夸得恰到好处,都是在些不痛不痒的剧情上采用一些喜剧元素让人捧腹大笑,而在李焕英与贾晓玲的母女情上选择用细腻而自然的方式娓娓道来,不拔高不做作。这种母女情是普遍存在的,因而容易引起观众的深深共鸣。该电影更多是在传递情感,观众看贾玲的故事,为自己的感情流眼泪。
《你好,李焕英》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无论是作为商业化的贺岁电影还是作为怀念母亲、弥补遗憾的艺术片,其都有可圈可点之处。作为商业电影,《你好,李焕英》截至2021年4月10日票房为54.13亿元,这也成就了贾玲作为女导演的地位。她把外在于电影的商业策略转变为一种内在于电影的叙事策略,把握住了将电影的艺术形式转变为商业价值的规律,完成了电影商业美学的审美表达[3]。
作为艺术电影,为母亲而拍的《你好,李焕英》在春节时期播出,构成了一次公众化的集体记忆,引发观众在快节奏的今天对母女关系进行思考。贾玲强烈的创作欲促使她以极其真诚的态度讲述故事,释怀了积压半生的愧疚。观众看到了贾玲的真诚,也以真诚的态度欣赏电影,该片的影评中多见类似“走心的电影,无法客观评价”的字样。观众观看电影的情感多种多样,或思念,或感恩,或缅怀,或悔恨甚至羡慕等,这都对改善自身母女关系起到了积极的作用,而这也是作为大众传媒的电影意义所在[4]。
“小品电影”本身也并非贬义,而是一种电影表达的新形式,具有独特的美学特征,不是肯定只注重感情不注重电影特征的简陋化表达,贾玲之所以能成功也意味着该片在制作方面比较独特。贾玲的成功不能被复制,但贾玲成功中的可取部分可以保留在以后的电影创作中。《你好,李焕英》的成功,对于电影行业的发展来说也有一定的启示,或许多注重感性的情感输出,以唤起人理性逻辑下的感性,以此达成一定的正确价值引领或观点表达,是中国电影未来发展的可取路线。讲好中国故事是文化强国的重要部署,而如何讲好中国故事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运用小切口、小视角讲小故事是讲好中国故事的当前趋势[5]。《你好,李焕英》正是以亲情为小切口,讲述了一个温情故事。我国社会本就是注重情感的人情社会,如果正确的情感表达可以讲好中国故事,正确引领价值观,将理性逻辑置于深层叙事中,并将其包含在感性的情感输出之中也未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