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淮光
修行
师父清扫庭院,它细细清扫天空
师父打坐,它仍细细清扫天空
白云、鸟鸣,或者蓝得晃眼的空
它出现已斑驳,不像师父来时还很年轻
如今师父斑驳了,它还是原来的斑驳
一场大雪,寺院的一根横梁折断
老师父喘息着放倒银杏
锯子在春天,还原一场簌簌的雪
所有走失的钟声,一点点回来
一棵树最好的归宿
落日折叠巨大的阴影,城郊的齿轮线
隔着飞翔的列车,一棵树紧紧抱住蹒跚的父亲
像两位失散多年的兄弟
彼此依附着,一枚钉在倾斜大地的坐标
背负列车的呼啸,没有喜悦,也不见悲伤
沉默在落日拉伸的阴影里蔓延
逆着风的方向,侧了侧左身又斜了斜右肩
完美的契合,相拥躺下,这是他们梦见彼此的最好方式
对面,火葬场上空的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
像一棵树的X光片,悬垂在蔚蓝的天幕
秋歌
枫叶红了,银杏黄了……还有很多树木
像匍匐在星空下的人們,固执地绿着
蔚蓝之下的峨眉山,仿佛身着一件五彩斑斓的披毡
万年寺、仙峰寺、报国寺、伏虎寺……
像缀在上面的一颗颗黑色宝石
细细清扫庭院的僧侣,一枚在风中翻飞的银杏叶子
从万佛顶下来的女香客
绚丽的长裙,载着漫过天际的流淌
她轻叩石阶的脚踝,忽闪着秋天的火焰
漫过大地的几种白
流水很瘦,贴在河滩
像孙大娘贴在风湿痛处的膏药皮
塑料薄膜,一垄一垄的安装在符溪大坝
串成一片,那是早春作物的襁褓
远处的山头,白雪皑皑
他与春天,是女追男的距离
天气还冷,檐下安坐的二大爷
尚未脱帽,那里还隐藏着另外一种白
菩提
椭圆形的叶子,拖着细长细长的尾巴
这个来自热带雨林的物种
仿佛携着长长的针线
在峨眉山脚下,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
缝补生活的缝隙
一个扎着长长辫子的女子
不远千里嫁给爱情
她在人群中的背影,是我一生的菩提
大地上的拐杖
在峨眉山九龄岗,连望坡的起点
一位老大娘在那卖竹竿
每根五尺长,两块钱一根
若你下山还回来,退一块钱
半路捡回来的,也作数
老大娘自己也柱竹竿
开始是一根,后来是两根
卖的竹竿也越来越少
直到完全消失在路口
只有陡峭的石阶,依旧喘息起伏
远远地,像峨眉山贩卖的拐杖
对峙之美
我们在白雪皑皑的峨眉半山
一点点地捧雪,堆了一个小小的雪人
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
微笑着,像三岁的你
与铺天盖地的洁白,形成对峙之美的是
你与雪人道别:小手扬在空中,眼泪串珠般滑落
“带上雪人,他会不会在车里融化
留在山上,他会不会太冷太冷”
你呜嘤着,世界沉默以对
而高铁蜿蜒远方,落日在地平线分散的光芒
像万千金丝綩结,又似远远地抛来一个绣球
一个假日的午后
一篇作文的叙事里
儿子拐弯至一本漫画故事书中
一根停歇在门背后的木棍
拐弯至我手中,若手握钢钎的铁道师傅
要将脱轨的列车拯救回来
呼啸、碰撞、拉扯、位移……
火星四溅。此刻,阳光倾倒进
这间低矮的房间,一半温暖一半阴凉
像极了小家伙擦干眼泪开始在儿歌里微笑
而我坐在椅背上垂下头来
那根木棍,静静地躺在地板上
也被光线一分为二,仿佛替代
两截飞驰的铁轨,完成接力和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