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生成逻辑与实践困境
——兼论中国方案

2022-02-05 02:31:46喻小勇
江苏社会科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共同体卫生疫苗

喻小勇

内容提要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倡议涵养于共同体思想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之脉,形成于新时代国家卫生治理与全球卫生治理的交织之中,是中国在新时代的定位下参与并引领全球卫生治理变革,为当前和今后相当长时期的国际卫生秩序构建提供的一种新理念和新路径。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面临着多重实践困境,其中对抗式制度体系破坏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价值基础,治理机制碎片化导致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集体行动困难,最弱环节激发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木桶效应。对此中国应当有针对性采取相应措施:一是遵循互商互谅,消减对抗式制度体系的消极影响;二是坚持多边主义,增强全球集体行动的动能;三是以“一带一路”倡议等为切入点,补齐最弱环节的短板。

一、引言

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统筹国内国际两个大局,提出一系列关乎全球治理的新思想、新战略。特别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相继被写入《中国共产党章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并被写入联合国等国际和地区组织的文件,在全球范围内得到了积极响应和广泛支持。为健全全球卫生治理体系,习近平总书记进一步提出打造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倡议。2020年3 月21 日,习近平总书记就法国发生新冠肺炎疫情向马克龙总统致慰问电时,首次提出“打造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倡议。此后,在2020 年第73 届世界卫生大会、2021 年全球健康峰会、2022 年世界经济论坛等重大场合重申“共同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加快建设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倡议。

目前国内学界围绕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已开展了一定的探讨,学界普遍认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有机组成,是推进全球卫生治理的根本遵循[1]梁爱文:《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时代意蕴与实践进路》,《理论月刊》2020年第10期;陈永森、张埔华:《以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助推全球化进程》,《国外社会科学》2021年第1期。。具体构建路径方面,齐峰认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体现了“理念—话语—行动”的逻辑,“理念”是软力量,“话语”是共识基础,“行动”是运行和发展保障[2]齐峰:《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话语和行动》,《社会主义研究》2020年第4期。。王明国、郝宇彪等则进一步主张从多边、区域、双边的维度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3]王明国:《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科学内涵、时代价值与构建路径》,《当代世界》2020年第7期;郝宇彪:《全球卫生治理的困境与中国推动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路径选择》,《国外社会科学》2021年第4期。。此外,秦立建、王勇、曾向红等从公共经济学、国际合法性、卫生外交等角度探讨了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时代价值[4]秦立建、王烊烊、陈波:《全球战疫背景下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构建:基于公共经济学视阈》,《社会科学研究》2020年第6期;王勇:《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国际法合法性问题》,《世界经济与政治》2021年第5期;曾向红、罗金:《共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中国卫生外交的新倡议》,《教学与研究》2021年第12期。。上述研究成果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但如何进一步厘清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理论渊源?如何进一步认识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面临的现实挑战?如何基于中国立场进一步提出将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从理论倡议转化为实际行动的对策建议?上述问题仍有待学界进一步探究。有鉴于此,本文尝试从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生成逻辑、实践困境和中国应对三个维度进行分析,以期对上述问题做出回应。

二、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生成逻辑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旨在将全人类作为一个休戚相关、命运与共的有机整体,通过推进全球集体行动,保障全人类共同的卫生健康福祉。“人类”阐明了范围——并非部分国家或群体独占鳌头、独善其身,而是全人类普遍实践、普遍获益;“卫生健康”阐明了目标——并非对地缘政治、经济发展的单纯考量,而是对生命安全、卫生健康的根本保障;“共同体”阐明了路径——并非各自为政、以邻为壑,而是齐心协力、共同合作[5]胡鞍钢、李兆辰:《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视域下的中国行动、中国倡议与中国方案》,《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

1.价值逻辑:涵养于共同体思想和人类命运共同体之脉

共同体思想最早可溯源至古希腊时期,柏拉图勾勒了一个由统治者、卫国者、生产者组成的“乌托邦共同体”,通过不同群体的分工合作,城邦公民各司其职得以获得共同的善[6]柏拉图:《理想国》,黄颖译,中国华侨出版社2012年版,第45—51页。。同样,亚里士多德认为一个人只有在城邦中才可能获得幸福或事业的繁荣[7]亚里士多德:《尼各马可伦理学》,廖申白译,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13页。。斐迪南·滕尼斯则认为共同体主要是以血缘、感情、伦理等为纽带,可以分为血缘共同体、地缘共同体和精神共同体[8]斐迪南·滕尼斯:《共同体与社会》,张巍卓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87页。。进入19世纪,随着资本社会的各类矛盾日益尖锐,傅立叶、欧文等从政治、饮食、教育、住房、医疗等维度勾勒了法郎吉、新和谐公社等理想的共同体面貌。马克思总结批判了既往的共同体思想,认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将从“自然的共同体”向“虚幻共同体”演进,最后被“真正共同体”所取代,最终实现每个人在共同体中真正获得自由发展。马克思、恩格斯进一步基于唯物史观,认为建立在生产力高度发达、阶级和国家得以消除的基础上,人将在自然领域和共同体中获得自由发展[9]马克思、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65页。。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认为自由人联合体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1]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78页。。整体而言,传统上的共同体主要是以地域来定义,最大的共同体就是具有一定疆域范围的民族国家[2]黛安娜·布赖登、威廉·科尔曼:《反思共同体:多学科视角与全球语境》,严海波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117页,第120页。。

随着全球化的不断深入,既往孤立零和的国际关系逐渐瓦解,全球依赖性和关联性日趋增强,恐怖主义、难民危机、气候变化、疾病流行等国内风险的全球外溢和全球风险的国内输入问题交织凸显,共同体的疆域性日趋减弱,全球愈发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米歇尔·韦伯等基于对联合国和欧盟中的跨国妇女团体的研究,认为全球化可以促进新型的非地域性共同体的发展,并提高共同体成员的归属感和义务感[3]黛安娜·布赖登、威廉·科尔曼:《反思共同体:多学科视角与全球语境》,严海波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1年版,第117页,第120页。。综合研判全球化的发展趋势,中国提出包含相互依存的国际权力观、共同利益观、可持续发展观、全球治理观等在内的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新理念,旨在谋求中国发展的同时促进各国共同发展。对此,党的十八大明确提出要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十九大则将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升到新时代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基本方略的高度。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既符合共同体的一般特征,又与人类命运共同体一脉相承,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在卫生健康领域的具体阐释和有机组成部分。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应当遵循主权平等、多边主义、人道主义精神、共商共建共享、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等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本原则。但人类健康共同体又有其自身特点,主要体现为:其一,基础性。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中的“卫生健康”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固有基因,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基础条件。健康权是一项基本人权,是社会、经济和政治稳定的先决条件。健康权包括:自由权层面的健康权,要求国家履行尊重公民健康权的义务;公法权利层面的健康权,要求国家履行保护公民健康权的义务;社会权利层面的健康权,要求国家承担实现健康权的义务[4]申卫星:《〈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理解与适用》,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20年版,第31—32页。。如果没有人的生命安全和卫生健康,任何可持续发展都无法实现,任何命运共同体的价值都将归零。其二,手段性。受政治体制、意识形态、经济发展、文化理念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实现具有漫长性、曲折性等特点。当前全球“低政治”的卫生健康问题愈发成为“高政治”的安全问题,卫生健康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改变全球历史发展进程和政治经济格局。全球开始重新审视非传统安全问题并将卫生健康合作列为全球优先发展事项。例如,联合国《可持续发展目标》将“良好健康与福祉”列为可持续发展必须实现的17 项重要目标之一[5]《可持续发展目标》,联合国,www.un.org/sustainabledevelopment/zh/。。因此,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重要途径。其三,目的性。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需要思考实现的是谁的命运共同体、谁在实现命运共同体。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强调的“人类”并非政治性、社会性的生命,而是指生物性的生命。如果说“公民”“人民”是建构出来的政治身份的话,那么在政治身份之前首先具备的是作为人类的生物属性,因为维系生命和卫生健康安全是人类最基本的需要。显然,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既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目标之一,也是人类命运共同体得以延续的核心基础。

2.实践逻辑:形成于新时代国家卫生治理与全球卫生治理的交织之中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彰显了当前中国在全球卫生治理中的新定位。中国在全球卫生治理中的角色定位经历了一定的调整,即从全球卫生治理的适应者、融入者,到参与者、建设者,再到贡献者、引领者。党的十九大报告指出,中国正处于“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不断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的新时代[1]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人民日报》2017年10月28日。。这一定位要求中国积极承担与其能力相匹配的国际责任。面对新冠肺炎肆虐全球,中国已向全球120多个国家和国际组织提供超过20亿剂新冠疫苗,占中国以外全球疫苗使用总量的三分之一[2]王毅:《高举人类命运共同体旗帜阔步前行》,《求是》2022年第1期。。可以说,中国以负责任大国的姿态积极履行了其所应承担的国际责任。

中国主张的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与以往的全球卫生治理理论在治理主体上存在根本区别。传统全球卫生治理理论强调霸权国家通过提供全球公共产品来实现全球秩序稳定,强调“有霸则稳、无霸则乱”。但当前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社会信息化、文化多样化持续发展,国际力量分布趋于重构,而霸权主导下的治理效果并不理想,霸权稳定论的预设逻辑已不适合当前的全球发展趋势。全球应当发挥大国之间相互协作、互利共赢的重要作用,重新接受和重振多边主义在全球治理中的中心地位。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强调的是主权国家有效治理以及在合作共赢基础上,通过提供全球公共卫生产品从而实现全球卫生治理。一方面,强调以主权国家特别是大国为核心治理主体,但又超越传统的霸权理念,即倡导不冲突、不对抗以及相互尊重、合作共赢的大国关系,倡导新义利观、平等相待的大国小国关系。这就在本质上提供了一套基于国家主权平等,又超越狭隘国家利益和意识形态纷争并区别于霸权稳定论的全球治理行为准则。另一方面,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强调以主权国家为治理主体,但并不排斥国际组织的有效参与。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应坚持多边主义,重视联合国在国际事务和全球治理中的权威地位,发挥世界卫生组织、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欧盟、金砖国家等多边机制的重要作用。

此外,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中国从国家卫生治理、全球卫生治理实践中凝练而成并上升到全人类高度的经验总结。长期以来,西方国家的医疗卫生体制改革、卫生发展模式和治理机制的内容和价值输出使西方发展模式被奉为圭臬,而非西方国家的卫生治理体制及其相应的国际主张被西方国家主导的国际体系所忽视、低估,甚至歪曲和贬损。但自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西方国家的治理赤字、治理失灵现象频现,部分大国承担国际事务的能力和意愿不断下降,一系列“退群”行为严重损害既有的全球多边主义和稳定的国际秩序。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中国国家卫生治理、全球卫生治理的实践中,包含强大领导力、应变组织力、制度执行力、科技创新力等内容的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得到充分展现[3]梁华:《新型举国体制在抗击疫情中的优势展现》,《理论探索》2021年第5期。。中国提出的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理念是“不断为人类作出更大贡献”的重要体现,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国的文化自信、制度自信。尽管中国的国家卫生治理模式有其特殊之处,较难成为全球整体效仿的治理模板,但中国负责任的国家治理模式及其卫生治理取得的成效也向世界传递了重要价值理念。

三、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实践困境

新冠疫情加剧了世界的碎片化,而疫情的持续蔓延引发了更多的连锁反应,如国际公共卫生领域规则之争的激化,欠发达国家因未能解决疫苗可及性和可负担性而陷入政治、经济或社会危机[4]《2022年中国外部安全风险展望报告》,清华大学战略与安全研究中心,https://ciss.tsinghua.edu.cn/column/index。。这些需要克服的限制性因素和必须跨越的现实挑战,使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陷入多重实践困境。

1.对抗式制度体系破坏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价值基础

以政党极化和否决式为特点的政治局面限制了中央政府调动国家资源参与全球治理、构建国际秩序的意愿和能力。对抗式制度体系是指在英美国家的话语体系中,根据权力制衡、分立的原则安排国内政党、行政、立法、央地关系的一种制度模式[1]苏长和:《大变局下的全球治理变革:挑战与前景》,《当代世界》2021年第7期。。受对抗式制度体系的掣肘,一国在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参与意愿和行动能力一定程度上取决于其国内政治的稳定性、连续性。以美国为例,分权制衡的制度安排使美国联邦政府与州政府在立法、行政、司法等领域均具备一定的决策权,联邦制的国家体制决定州政府实际上掌握州内疫情防控策略,而联邦政府则拥有参与全国卫生治理以及州际疫情防控的决策权[2]刘力达:《美国政府应对新冠肺炎疫情的决策机制及其困境》,《美国研究》2021年第1期。。美国政客更多地关注自身的政党利益,否决式思维会加强自身阵营的身份认同,美国两党陷入相互否决的恶性循环,相互制衡蕴涵纠偏能力的本意在对抗式制度体系之下日趋异化,致使政府效能被弱化、发展进步被迟滞、社会分裂被放大[3]《美国民主情况》,外交部,www.fmprc.gov.cn/ziliao_674904/zt_674979/dnzt_674981/qtzt/kjgzbdfyyq_699171/202112/t20211205_10462534.shtml。。虽然当前美国总统拜登开始调整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对外政策,重新加入世界卫生组织等国际合作机制,改善其与同盟国的关系,试图重振全球领导地位,但囿于对抗式制度体系,拜登政府整体上步履维艰、进展有限、失误不少[4]《变局与谋局:复旦国际战略报告2021》,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www.iis.fudan.edu.cn/90/e6/c6840a430310/page.htm。。

受对抗式制度体系以及政治体制、意识形态等方面差异的综合影响,各国对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正当性、接受度存在差异化理解。特别是新冠疫情爆发后,中美之间出现信任赤字。拜登政府继承了特朗普政府对中国的战略定位和框架,强调“该竞争的竞争、该对抗的对抗、该合作的合作”。美国企图发动的对华“新冷战”——在政治、经济等方面围堵和制裁中国,实质是遏制中国的崛起,以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这就严重影响了中美共同参与全球疫情防控、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

2.治理机制碎片化导致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集体行动困难

首先,国际组织应对新冠疫情缺乏有效的防控协调手段、难以推进全球集体行动。面对新冠疫情,世界卫生组织、世界贸易组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等国际组织,积极统筹协调处理全球事务,为全球抗击新冠疫情发挥了重要的“调节器”作用。但面对全球卫生治理,国际组织也暴露出应对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不力、内部协调机制陷入碎片化局面、融资体系面临严重挑战等诸多问题[5]晋继勇:《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与全球卫生治理——以世界卫生组织改革为主线》,《外交评论》2020年第3期。。

以世界卫生组织为例,主要体现为:其一,全球卫生治理机制主要依赖“软法”实施。《国际卫生条例》规定缔约国在传染病防控、提供医药卫生物资、采取公共卫生措施等方面的国家义务,是全球新冠疫情防控最主要的法律依据之一。但现行全球卫生治理机制更多通过世界卫生组织的决议、建议、指南、标准等软法来实现,软法的问题在于其并不具备国际法上的约束力,成员国很容易逃避义务、规避责任[6]敖双红、孙婵:《“一带一路”背景下中国参与全球卫生治理机制研究》,《法学论坛》2019年第3期。。其二,全球卫生治理效果受制于参与国的合作意愿。全球卫生治理体系存在全球合作与国内政治之间的脱钩,主要体现为经济全球化一条腿长、治理全球化一条腿短,治理效果明显受制于参与国的合作意愿,这就使世界卫生组织在全球卫生治理中存在着严重的治理赤字。

其次,欧盟决策机制的内在缺陷限制了疫情防控的集体行动。欧盟疫情治理呈现一体化模式的独特性,凸显内部团结和对外强大的模式韧性。但欧盟的决策机制亦存在一定的内在缺陷,主要体现为:其一,组织结构和决策机制方面,欧盟一体化是成员国一定权力让渡的结果,但主要体现为经济权力的让渡,相对重视国家主权的法国、德国以及多数东欧国家并不热衷将主权利益让渡欧盟进行统一规制,在无内部边界情形下,欧盟成员国采取新冠疫情防控措施时存在一定程度的举棋不定。其二,内部权力分配方面,欧盟亦难以避免大国主导的命运。德国和法国作为欧盟人口最多、综合实力最强的两个国家,对欧盟内部的重大决策享有绝对话语权,并影响欧盟抗击新冠疫情的整体进程,如疫情初期两国“缺席”造成欧盟内部的应对不力、一片混战的局面。其三,国家层面存在内部“不均质”现象。东欧与西欧仍然存在意识形态和价值观念的分歧,南欧与北欧则存在经济发展水平的差距,欧盟仍呈现出一定的分裂之势[1]王珏:《区域性国际组织在抗击新冠肺炎疫情中的作用及局限——以欧盟为例》,《区域与全球发展》2021 年第1期。。

最后,新兴经济体承担国际责任的经验、能力有待提升。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通过发挥后发优势并将更多精力用于促进社会经济发展与和平稳定,成为当前国际关系不可忽视的重要力量。然而金砖国家无论从整体还是单一国家而言,承担国际责任的能力尚显不足。主要体现为:其一,从整体合作机制的角度,金砖国家合作并未建立章程,亦未设置常设秘书处,从机制整体的运行情况来看,侧重非正式机制的合作。而非正式机制属于国际惯例,对参与国的约束程度明显弱于正式机制层次的国际制度和国际组织。其二,从国家之间的关系来看,金砖国家最初主要基于国家经济快速发展而产生合作需求,成员国在政治、卫生等领域面临截然不同的政策偏好、利益诉求和现实境遇,金砖国家的内部不团结阻碍其参与全球治理的整体性。其三,从国家内部的角度来看,除中国外的其余四国参与全球治理的能力明显不足。以俄罗斯为例,其疫情防控机制本质上是由政治精英依托所属机构进行政治资源角逐的国家模式[2]费海汀、邹文卉:《俄罗斯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机制分析》,《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2021年第5期。。这一模式使俄罗斯在病毒测序、疫苗研发等领域可以快速取得突破,但大国雄心囿于综合国力下降的制约,俄罗斯在折冲樽俎之际明显力有不逮。

3.最弱环节激发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木桶效应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构建能否成功,一定程度上也取决于“最弱环节”的表现。此处的“最弱环节”主要指向卫生健康发展水平较低的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以新冠疫苗的全球接种情况为例,截至2021年12月底,全球低收入国家仅有5%以下的人口完全接种疫苗,而中等收入国家的人口中约有30%已完全接种疫苗[3]"From Vaccines to Vaccinations: Seventh Meeting of the Multilateral Leaders Task Force on COVID-19 Vaccines,Therapeutics and Diagnostics",WHO,https://www.who.int/news.。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显示,截至2022年1月13日,世界卫生组织194个成员国中仍有36个成员国新冠疫苗接种率不到不到10%,88个成员国接种率不到40%[4]"COVAX Delivers Its 1 Billionth COVID-19 Vaccine Dose", WHO, https://www.who.int/news/item/16-01-2022-covax-delivers-its-1-billionth-covid-19-vaccine-dose.。上述国家主要是发展中国家。

“最弱环节”的表现是内因外因综合影响下的结果。受疫苗民族主义、本国优先等做法的影响,新冠疫苗存在严重的全球分配不公问题,国家和地区之间有形成免疫鸿沟的趋势。少数发达国家进行疫苗囤积,其中美国人口约3.3亿,占世界总人口的4%,但已抢购26亿剂新冠疫苗,占全球疫苗产量的四分之一[5]《2021 年5 月14 日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主持例行记者会》,外交部,https://www.fmprc.gov.cn/web/fyrbt_673021/jzhsl_673025/t1875845.shtml。。由于疫苗的保质期较短,美国甚至有大量的疫苗面临过期。而“最弱环节”自身又存在严重的脆弱性。目前发展中国家特别是最不发达国家普遍面临严峻的疫情防控形势和卫生治理的巨大挑战,部分国家即便收到世界卫生组织分配的新冠疫苗,亦可能受制于国内糟糕的道路、零星的国内冲突、医务工作者的短缺、支离破碎的供应链等情况而无法完成有效的疫苗储运接种工作。

四、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中国方案

推动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是中国应负的大国责任,也是推进全球卫生治理的中国倡议。如前文所述,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面临多重实践困境。对此,应有针对性地采取解决方案,以推进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构建。

1.遵循互商互谅,消减对抗式制度体系的消极影响

大国合作是推动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核心因素,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主要经济体、地区大国之间的互助合作很大程度上将决定全球卫生治理的走向。美国的遏制与围堵,是中国在今后相当长时期面临的最大威胁和挑战。

具体到中美参与全球卫生治理方面,由于美国霸权地位衰落,其提供全球公共产品的意愿和能力下降,而此时崛起的中国积极履行与其能力相适应的国际责任,提供全球公共产品,但被部分美国政客误解为与美国争夺霸权。实际上中国历来没有实施霸权行动的基因,强国追求霸权的论断并不适用于中国现实国情。中华文明亦渊源于农耕文明,根源上也缺少武力扩张的基因。此外,即便在美苏的军事、外交、意识形态等全面对抗的冷战时期,基于共同的利益诉求,双方在卫生健康特别是传染病防治方面保持着密切合作,两国共同致力于脊髓灰质炎和天花疫苗的研制和推广。有鉴于此,中国在对美战略方面采取斗争和合作两手并举,有条不紊地应对美国强加的战略压力和地缘政治围堵,努力推动中美关系进入相对稳定的状态。中美应以新冠疫情的全球卫生治理为契机,重新搭建两国关于新冠疫情防控的协调机制,借助理念型、制度型公共产品,加强疫苗、核酸检测试剂、治疗药品等器物型公共产品研制、生产方面的合作,共同推进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构建。

2.坚持多边主义,增强全球集体行动的动能

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蕴含着一种多边主义全球治理观,其内在理念已获得全球范围的广泛支持,但这一理念的实践效果,取决于治理主体的参与以及实体规范的约束。作为全球卫生治理的重要参与国,中国积极践行多边主义,履行新冠疫情防控的国际义务,第一时间通报疫情信息、发布新冠病毒基因序列、公布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率先提供抗疫物资并派出对外医疗专家组,为全球抗疫贡献了中国智慧。

支持联合国发挥全球卫生治理的主导作用。世界上只有一个体系,就是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只有一个秩序,就是以国际法为基础的国际秩序;只有一套规则,就是以联合国宪章为基础的国际关系基本准则[1]《搞“小圈子”和“集团政治”是逆流而动》,《人民日报》2021年6月17日。。联合国在引领各国团结合作、提高选择性动机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目前还没有任何其他国际组织可以替代联合国的作用。在推进全球卫生治理时,联合国成员国特别是包括中国在内的常任理事国,应推进相应改革和调整,将公共卫生等非传统安全问题纳入常规议事议程,建立相应工作机制和危机监测预警应对机制,制定全球集体行动路线和全球防控预案等,以增强全球集体行动的动能。

支持世界卫生组织发挥全球卫生治理的核心作用。世界卫生组织的未来取决于能否不断强化其作为国际卫生合作和全球卫生治理核心主体的功能,中国应积极推进世界卫生组织的赋能赋权,具体可体现为:价值引领方面,应当积极传播健康权是一项基本人权的价值宗旨,强化参与国合作的内在动因,通过采取协同行动从而有效管控危害全球健康的各类因素;政策协调方面,进一步明确全球卫生治理规则和规范,制定成员国必须共同遵守的国际规则和指导原则,规制成员国的相关行为;应急管理方面,健全全球疾病预防控制体系,提高全球卫生监测预警和应急反应能力、重大疫情救治能力、应急物资储备和保障能力,以疫苗紧急使用清单为依据推进全球疫苗互认等;对外援助方面,推进全球疫苗分配机制改革,国家之间和国家内部的分配应基于需求而非支付能力。

支持世界贸易组织等其他国际组织发挥全球卫生治理的协同作用。一方面,中国支持世界贸易组织加快对疫苗专利的国际豁免,同时运用《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以及国内《专利法》关于专利强制许可的规定,推进疫苗专利的开放。另一方面,疫苗生产技术门槛、原材料获取等供应链问题阻碍了疫苗产能的增加,相关国际组织应进一步鼓励疫苗生产合作、提高疫苗的国际出口量,特别是向发展中国家转让疫苗生产技术,同时减少对疫苗及其原辅料的贸易障碍,以实现全球疫苗产能的快速提升。

3.以“一带一路”倡议等为切入点,补齐“最弱环节”的短板

以“一带一路”倡议等为切入点,汇聚同质需求,通过全球公共产品的区域合作逐步实现全球共享。当前全球各个国家的疫情防控大体可分为以下三类:少疫有苗国家,以中国为代表,在国内疫情防控、疫苗研制生产、参与全球卫生合作等方面发挥了国家制度优势;有疫有苗国家,以欧盟、美国等西方国家为代表,由于缺乏集中领导和统一指挥的国家能力,始终面临严峻的疫情防控形势;有疫无苗国家,“一带一路”沿线的国家大多符合这一情况[1]喻小勇、田侃:《全球公共产品视角下新冠疫苗供给分配的困境、成因与应对》,《南京社会科学》2021年第9期。。对此,中国应秉持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在传染病防控、公共卫生、传统医药等领域开展合作,积极履行作为新兴大国供给全球卫生公共产品的应尽责任与义务。

推进双边合作,评估异质需求,优先解决“最弱环节”面临的防控难题。新冠疫情何时能够得到全面有效的控制,取决于“最弱环节”得到何种程度的帮助。在全球范围内,由于缺乏食物、清洁水以及必要的医疗条件,“最弱环节”面临着更高的传染病传播风险。对于紧急救治条件较为有限的地区,接种疫苗可能是唯一行之有效的干预措施。充分接种疫苗,已被公认为是阻断新冠病毒传播、降低其变异速度、最终结束疫情大流行的最有效和最经济手段。评估和分析“最弱环节”存在的主要问题,通过双边合作,强化各方面基础设施的配套,对于业已形成的免疫鸿沟具有弥合作用。

面对全球卫生治理这一议题,国际社会表现出两种不同的价值取向:一种是重拾冷战思维,挑动分裂对立,制造免疫鸿沟;另一种则是从人类卫生健康的共同福祉出发,致力团结合作,倡导开放共赢。面对“世界怎么了,我们怎么办”的时代之问,中国以其理论蕴含和实践经验给出了全球卫生治理的方案:加快构建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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