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潇涵
【摘要】 印章技艺的发展是一场接力赛。从先民陶拍的随心所欲;到秦汉百工传承的家族技艺;再到明清文人介入,使篆刻由一种单纯的技艺传承转化成风格的流变与创造。吴熙载,字让之,号晚学居士,江苏仪征人,是晚清极具杰出成就的篆刻家。本文从吴让之的生平与艺术造诣入手,探究吴让之书法篆刻领域的卓越成就,文章主要内容包括:着眼于吴让之的生平,将他的个人生涯与艺术人生两条线索结合在一起,探究吴让之书品、印品与人品的关系;从绘画、书法、篆刻三个领域大概了解吴让之的艺术造诣,重点研究吴让之篆刻领域的艺术风格和成就;其师承邓石如、包世臣,而后发扬邓石如“以书入印”的观点,独创了“披削法”,为后世印人提供了新鲜的学印思路。
【关键词】 吴让之;邓石如;以书入印;继承与发展
【中图分类号】J29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05-0086-03
“丹青不知老将至”是让翁吴熙载于己未元月初七刊的闲章一方,是他使刀如笔的典范之作。其内容出自诗圣杜甫《丹青引赠曹将军霸》,原文为:“丹青不知老将至,富贵于我如浮云。”意为:沉浸于书画无法自拔,不知道老之将至;大富大贵对于自己来说微不足道。同时也巧妙应和了吴让之七十年痴心于艺、淡泊名利的兰菊岁月。
一、吴让之的人生历程和艺术生平
(一)吴让之的人生历程
吴让之(1799—1870年),原名廷飏,字熙载,避同治帝之讳,改字让之,斋室名为“师慎轩”,今扬州仪征人。吴让之在艺术领域有着异禀的天赋,同时又得以良好后天教育——师承包世臣,间接受到印坛巨擘邓石如的影响,为吴让之成长为一名优秀的书法、篆刻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他超高的艺术成就也使后世印坛人才辈出,赵之谦、吴昌硕、黄士陵受吴让之影响极大,四人并称为“晚清四大家”。
年轻的吴让之也曾是科举制度的忠实追随者。因从事科考,他曾频繁往来于居住地仪征与考试地泰州。但是吴让之的赶考经历,最终并未使他考得一个好成绩,反而让他结识了一群文人雅士,“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文人气息十足的朋友圈成了吴让之后期迅速成长的培养基。
中年后,吴让之长期居住于扬州,扬州城南一条不起眼的老巷子便是吴让之和文艺名家朋友的汇集地。清末民初,老巷子中曾居住过王素、陈锡蕃等诗人、书画家,堪称是其时的“文艺一条街”。王铎生《扬州揽胜录》中记载:“时仪征吴让之熙载寓庵内,鬻书画以自给,曾与海云同学书于包慎伯先生。同时画师王素亦寓居庵中,为作画之所。”就在这朴实无华、毫不起眼的老街巷内,几个艺术巨擘聚在一起切磋着技艺,摩擦生出了巨大的艺术光辉。
“画梅乞米”一印是吴让之的经典之作,也是他晚年生活的真实写照。老來穷苦无依,靠卖画为生。曾自撰对联:“有子有孙,鳏寡孤独;无室无家,柴米油盐。”他一生刊石上万方,由于生活所迫,却极少愿意在边款处署名,只想把卖出去的篆刻当成商品,而不愿当自己的艺术创作。可虽然如此,吴让之仍在边款中写下:“石甚劣,刻甚佳,砚翁乞米画梅花,刀法文氏未曾解,遑论其他。东方先生能自赞,覩者是必群相哗。”虽受生活所迫,吴让之对自己艺术技艺的自信还是一分不少。古有俗语“善书者不择笔”,在吴让之面前,石料也绝不是治印好坏的决定性因素。
(二)吴让之的艺术生涯
1.第一阶段:自学和模仿
嘉庆十八年(1813年)之前,吴让之的艺术风格尚未形成,还处在临摹与自学的阶段,可以说是他的艺术输入期。吴让之在五十四岁所刻印章的边款中云:“余童年即喜弄笔墨,盖不自知其工拙,以贻笑于大方。厥后集诸名家之真迹而扩充之,庶几朝夕揣摩不止,终为门外汉也。”得知其少年时代以自学为主,虽然很勤奋,但还是在入门阶段。他幼时娴静少言,痴心篆刻。从十五岁开始专研汉印,这一专研就是十年。后来,他又转拟近代名工(明清吴以家的名家)又长达五年之久。
2.第二阶段:风格初步形成
道光八年(1828年)到道光二十九年(1849年),吴让之的艺术风格初步形成。其间的成就离不开老师包世臣。吴让之少时全家居住在扬州,父亲吴明煌在家开设相肆,以相人为生。包世臣与吴明煌交好,使少年的吴让之早早拜包世臣为师,从小便潜移默化地接受包世臣的书法理论与技巧。包世臣将邓石如所传印谱与印章传给吴让之,吴让之深感震撼,从此便专一地以邓石如为师,不惜弃前半生所学。基于自身的勤奋刻苦和恩师包世臣的谆谆教诲,吴让之很快成为邓派名家。书法篆刻皆继承和发展邓石如之法。
3.第三阶段:风格日臻完善
道光三十年(1850年)到同治九年(1870年),是吴让之艺术趋于成熟的时期。吴让之晚年运刀如行云流水,一洗时人矫揉造作之态。吴让之有一号为“晚学居士”,并为此刻了好几方印。“晚学”大概是他晚年学画的写照。人到晚年,书法、篆刻声名鹊起之时,他迷上了绘画,于是不顾自己在既定领域取得的成就,毅然拜比自己年轻的画家郑箕为师。他的人也如他刻的闲章“丹青不知老将至”一样,活到老、学到老、不服老。吴让之刻此印时,技艺已经达到相当成熟的境界,字内空间收放自如,线条苍劲有力,使转自然。这不仅是艺术造诣的体现,也是艺术人格成熟的体现。
(三)吴让之艺品与人品的关系
陈振濂先生曾这样描述吴让之的艺术成就:“伟大的吴让之,书印一到他手中就变美了。”吴让之的“美”概括起来就是自然、婉转、不做作。丁辅之先生也曾称赞曰:“一灯不灭传薪火,赖有扬州吴让之。”
能创作出自然柔和的艺术作品,创作者也必然有一颗淡然自乐的心。吴让之,原字熙载,为了避讳改字为“让之”。让之其人也如“让之”其名,不争不抢,淡然让之。
吴让之毕生未踏入仕途,而是与文人朋友接触较多,所以他的内心多半被对艺术的虔诚所占据,少了虚伪与浮躁,这为他的艺术生涯提供了相对纯粹的创作环境,使他只问在艺坛耕耘,从未汲汲于收获,却又因为踏实的作风满载而归。
同治二年(1863年),赵之谦的好友魏稼孙持赵之谦的《二金蝶堂印谱》呈示吴让之并乞题。当时的吴让之65岁,已经是印坛的中坚力量,对于当时的赵之谦来说,是长者,是前辈。面对一个有才华却没交情的后生,吴让之不仅答应题跋,还刻了“赵之谦”“二金蝶堂”两方印相赠。对于赵之谦对自己的赞美,也委婉提出:“窃意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虽然此跋引起了赵之谦的愤怒,也引发了印坛一次不小的争议,但他肯给一个后生赠印作跋,放下身段提出建议、相互切磋,也是他人格之光辉所在。
吴让之晚年为学绘画拜比自己小十岁的郑箕为师,郑箕把吴让之当作年长的学友,而吴让之却对郑箕以师礼待。放下身段,不耻相师。吴让之淡泊名利,虚心向学的态度,也是他在艺术领域涉猎之广、专研之深的原因。
二、吴让之的艺术造诣
《清稗类钞》对吴让之的评价很高:“让之多艺,刻印第一,次画花卉,次画山水,次篆书,次分书,次行楷。画多赝本,佳者几于乱真,且世亦鲜知其善画者。”吴让之一生在艺术领域涉猎广泛,不仅篆刻有建树,在书法绘画方面都广为称道。
(一)吴让之的绘画
吴让之晚年学画时,与亦师亦友的画家郑箕、王素在扬州准提寺庙内开辟“十笏精舍画室”。三人经常在此聚集,切磋画艺。晚年才开始学画的吴让之,却能在凄苦的时候画梅以乞米,如此短的时间内所学的技能,竟然成了可以吃饭的本领,显现了吴让之在绘画方面的成就。
吴让之的绘画作品达到了坚与柔的统一,这是金石气与文人气的统一。吴让之以金石为师,用笔老辣,用苍劲的笔触勾勒花鸟画的叶脉;同时,作品墨色鲜活通透,笔墨相生,透露着文人的儒雅之气。
(二)吴让之的书法
吴让之的书法承前启后,开创一代新书风。吴让之篆隶楷行四体皆通,且传承有序,他的篆隶取法师爷邓石如,圆劲有力、遒美多姿;他的楷书和行书取法师父包世臣,笔下生风、动态十足。荟萃诸家,后得自家风貌。
吴让之的篆书风格是在融汇碑碣刻石与邓石如书风的基础上产生的,其篆书用笔中段敛腰、尖锋出笔,点画圆润通畅,字形修长秀美,结构中宫紧收。如吴带当风,既得邓石如篆法又自成面目;他的隶书方圆兼施、收放自如,用笔金石气息十足,结字茂密,可窥汉碑笔意;楷书受到其师包世臣的影响,得益于“二王”、欧阳询、禇遂良,形成了遒劲秀美的楷书风格;吴让之的行书亦佳,《广艺舟双楫》中评价道:“多从包世臣出,苍厚郁茂,掺入北魏笔意,一扫馆阁纤弱之风。”
(三)吴让之的篆刻
吴让之是皖派的重要印家,一生专研邓石如篆刻,亦能兼学汉篆,再加上他个人篆书的深刻体悟,成功地塑造了一种婉约的艺术风格,是晚清有杰出成就的篆刻家,在刀法上更是卓有建树。
1.对邓石如的继承和发展
高时显曾为《吴让之印存》题跋曰:“让之刻印使刀如笔,转折处、接续处善用锋颖,靡见其工。运笔作篆,圆劲有气,诚得完白之致。”吴让之在用刀上继承了邓石如之法,擅用刀锋,并通过二次制作使刀痕趋于完美。同时,吴让之强化了长于冲刀的流派特征,独创“披削法”,用刻刀将毛笔的形制表现在石面上。
“计白当黑”是邓石如重要的印学思想,他通过章法排布的大疏大密使印面对比强烈,妙趣横生。吴让之也秉承着“疏可走马,密不容针”的思想,所创之印大方得体,刚正悠远,体现了高超的构造能力。
众所周知,吴让之是邓石如的坚定崇拜者。赵之谦曾略含贬义地评价吴让之的篆刻:“让之于印,宗邓氏而归于汉人。年力久,手指皆实,僅守师法,不敢踰越,于印为能品。”可是吴让之真的食古不化,只知道继承吗?其实并不是。除了他独创的“披削法”,吴让之刻印大多将篆字的自然形态搬上印面,重新布局安排,以求自然之妙,他是他自己道路上坚定的行路人。
邓石如提出“以书入印”,却没有真正解决白文印问题,其印风朱白文不相统一,而吴让之在此基础上进行了融会贯通,统一了“以书入印”的朱文和白文。
2.对汉印的继承和发展
清代吴先声在《敦好堂论印》中明确指出“印之宗汉,如诗之宗唐,字之宗晋。”明清时期,“印宗秦汉”成为印人们共同遵循的学印准则,历久不衰,吴让之也“悉心仿汉十年”。
有人将汉印的影响分为三个方面:一为“气息说”;二为“疏密说”;三为“线条说”。
赵之谦称赞吴让之的作品曰:“息心静气,乃得浑厚。”汉印的浑厚正如吴让之的“老实”,在吴让之初学印时,为吴让之提供了适合自己风貌的学习资料。这是吴让之作品中的“气息说”。
《铜鼓书堂集古印谱记》中将古印的特征概括“一聚一散”,而“聚”“散”即为“疏”“密”。吴让之印面“疏可走马,密不容针”。这是“疏密说”。
黄牧甫则钻研汉印之后得出了“平易正直”四个字。吴让之使刀如使笔,使转自然,轻浅取势,将小篆舒展流动的笔意表现得淋漓尽致。这是吴让之作品中的“线条说”。
3.在篆书中汲取的营养
吴让之在篆刻上取得的成就与他的篆书是分不开的,二者互为滋养,相互渗透,是同一思想在不同材质上的共同体现。他将自己稳健流畅的小篆姿态通过刻刀在石章上表现出来,他注重虚实,稳中求奇,将印面内空白安排妥当,不牵强做作。在刀法上,信手落刀,于不经意间见其篆书功力。清代,不同流派的印人对印章加之以主观能动性,使清代印章展示出了与汉印不同的面貌。吴让之将篆书笔意引入石面,使印文具备了书写性的特征,迈出了一大步。
三、吴让之对后世的影响
如今,很多书法老师会选择让学生从吴让之篆书练起,希望学生能够在稳健的线条中磨炼线条质感,在学会中锋稳健行笔的同时,在吴让之篆书圆劲的使转中学会灵活用笔。
吴让之学邓却又自出新意,是印学史发展革新的历史进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他作品中的纯粹,让许多人舍邓而学吴。吴昌硕曾评:“让翁平生固服膺完白,而于秦汉印玺极深,故刀法圓转,无纤曼之气,气象骏迈,质而不滞。余尝语人:学完白不若取境于让翁。”黄士陵、来楚生、钱松、吴昌硕等人都继承了他自然的笔法和骏迈的气象,并各出新意,相继成为吴让之之后邓派枝叶繁茂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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