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画

2022-02-04 06:04岳秀红
阳光 2022年2期
关键词:表叔杏子鸭蛋

图一 撒尿的表叔

呆呆地站在屋檐下,看橘子树上挂着的小小红灯笼。

表叔从身边走过去了,扯了一下我的耳朵。轻轻的,没有些微的痛意。

到菜园子,表叔停下来,解开裤子,一只手从里面掏出那玩意儿朝上空撒起尿来。一股白绳冲得老高,终于又弯下来,垂落地里。

一下子想起那歌谣,我拍手唱起来:“昨天看见黄泥庙,今天看见狗屙尿……”同時一只脚跨出半步,眼睛紧盯着撒尿的表叔,预备表叔撵来时赶紧跑掉。

表叔没有撵我,只转过脸来,冲我“嘿嘿”笑。

图二 吃肉

姐姐哥哥看电影去了,妈妈不准我去。我发疯似的大哭大叫,坐在门槛上。

妈妈不再理我,进屋忙家务去了。院坝里洒了一层薄薄的、明晃晃的月光,竹子和树木的影子映在院坝里,好像姐姐哥哥书本上好看的图画。屋前堰塘里的青蛙呱呱叫着,不知道是安慰我还是嘲笑我。竹林里不时有鸟儿的叽喳声,夹杂着“噗噗”的声响……

坐了好久,想得瞌睡了,眼睛涩涩的老睁不开。这时却有香气从灶屋飘出来。猛的记起,今晚妈妈在炖肉!忘了怄气,立即往灶房跑去。妈妈坐在灶前的凳子上,正凑着灶火纳鞋底。

“我饿,妈妈!”偎在妈妈身上,我抓住了她抽针的手。没有应声,妈妈轻轻推开我,拿了我的小瓷碗揭开锅盖给我舀了几块儿肉。“莫给你姐姐哥哥说。”给我碗时,妈妈拍拍我的额头。我接过碗,马上狼吞虎咽地吃起肉来。肉好香好香,但我也顾不得细细品味。很快肉吞进了我的肚子,不过瘾的我继续缠着妈妈要。

妈妈接过我的小瓷碗放在碗柜上说:“馋嘴子,你一人想吃完!”没有法子,我只得出来坐在门槛上,等姐姐哥哥回来好吃肉。但没过多久,我却靠在门上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妈妈把我抱到床上,盖好铺盖由我呼呼大睡。

第二天清早一起床,我先跑到灶屋。桌子上搁着锅盖。揭起锅盖,我看见自己的小瓷碗装着满满一碗的肉坨子哩!

图三 烤冻疮

冬天生了冻疮,我的脚后跟、脚趾头都肿得老高,稍稍一热就痒得厉害。

吃了晚饭,一家人围在灶角烤火。妈妈把我抱在怀里,一只手把我的脚捏着靠近火堆烤。开始烤时还比较舒服,烤得久了,脚就钻心地疼。我腿颤抖着,脚拼命地往后缩。妈妈骂一句:“不听话,还想烂掉蹄子!”姐姐哥哥一齐笑,向我挤眉弄眼。我装着没看见,却再不动了,用牙齿咬着舌尖。后来不知不觉睡着了,躺在妈妈的怀里。

这样连续烤了十几个晚上,我脚上的冻疮就散了,再也不痛不痒。

图四 结婚

天更冷了,就常常跑到队里猪圈去耍,那里有火烤,煮猪食的火炭多着哩。

喂猪的三妈挺疼我。有时给我烧几根小红苕,有时往火堆里扔几颗苞谷。只一会儿,红苕熟香软透;苞谷“噗”的一声响,苞谷花儿蹦出来。把红苕苞谷花儿吃进嘴里,会香好长时间。

更多的时候,我坐在三妈的怀里听她摆龙门阵——讲白蛇娘娘、讲包黑子、讲陈世美、讲孙悟空猪八戒等等。

我问三妈:“白娘子和许仙为啥结婚?”

“白娘子喜欢他嘛!”

“啥子叫结婚?”

“两口子一起搭伙过日子。”

“我结不结婚?”

三妈一下子笑出声来,用手拍拍我的头:“傻娃娃,你才多大。长成大小伙子才能结婚。”

“我和哪个结婚?”我打破砂锅问到底。

三妈不说话了,想了一会儿,又拍我一下,拍在屁股上:“给我当干儿子,和我家惠群子结婚。”

我高兴得一下子站起来就往家跑,把三妈的话讲给妈妈听。妈妈听得眼泪都笑出来了,拍着我的额头说:“屎壳壳都没蜕尽的小娃娃,就晓得想结婚了。”

我不知道妈妈笑什么,也和着她傻傻地笑了。

图五 抢

翻过年头,队上又要盖猪圈了。换下旧木角,钉新木角。

妈妈叫我去捡锯下的短木截儿。我提了只鸯兜去。好多小娃娃也带着鸯兜守在那里。

守了半天,我才捡了半鸯兜木截儿。别的小娃娃都快捡满鸯兜了。我看一眼正在捡一截长木条的二娃子,骂了一句“杂种”就冲上去抢。二娃子没注意,当然防不住我。我抓过木条,提起鸯兜就跑。二娃子跳着骂:

“不要脸,三只手!”

“不要脸,捧老二!”

图六 偷

豌豆角又像兵哥老婆一样鼓胀了肚子,也鼓起了我的欢喜。

这些天,我老是在田埂地角走,找小鹊儿、逮虫子玩……肚子叫唤了,就摘嫩豌豆角吃。

豌豆角不像胡豆,煮熟后才可以吃。嫩豌豆角脆生生的,很好吃,一会儿工夫,我就吃得不住地打饱嗝儿,不停地放响屁。

饱了肚子,还得满衣包。我把衣服包里的烟盒纸、糖果纸、石粒、果核掏出来,再装进嫩豌豆角。太胀的豌豆角没法吃,老了有苦味。太嫩的豌豆角有一种嫩生味,也没嚼头。我专挑那些半鼓半胀的豌豆角摘。

等到衣服包刚满,队长已经站到我面前。我本来打算跑路,看见队长满脸核桃纹在笑,就停下来。队长摸摸我的耳朵,“莫摘了,没成熟,糟蹋了可惜!”我听话地点了点头。

下午吃完衣服包里的豌豆角,我没有再去摘。晚上爸爸从队里开会回来,从铺盖窝里拖出我,给我饱吃一顿“笋子肉”。我的屁股都让爸爸揍肿了!原来队长在会上宣布扣爸爸五个工分,因为我摘了队里的豌豆角。

第二天上午,我忍着屁股的疼悄悄溜到田埂地角,摘了更多的豌豆角,我又吃得不住地打饱嗝儿放响屁。然后我偷偷跑到队长家里,趁着没人在队长堂屋门前屙了一堆屎。我边屙边骂:“狗杂种,叫你乱扣你爷爷的工分,叫你乱扣!”

图七 鸭蛋

放鸭子的又来我家屋前的堰塘放鸭子了。鸭篷子摆在堰埂上,一大群鸭子在堰塘里“嘎嘎”叫着找食吃。

我跑到堰埂上看鸭子,看它们猛地钻进水里好一阵才从另一个地方冒出来;看几只鸭子争抢一条小鱼或一颗螺蛳;看一只鸭子霸道地站在另一只鸭子的背上。

放鸭子的老汉嘴里衔着竹烟锅,蹲在堰埂上看着堰塘里的鸭子,面前插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那时正是麦黄杏子熟的时候,放鸭子老汉问我:“小娃娃,告诉我,哪里有杏子卖?”我不应声,只盯着老汉的竹烟锅笑。老汉脸上也生出笑,手从衣服包里掏出几张钞票:“去,小娃娃,帮我称几斤杏子,你也吃。”

我从老汉手里抓过钱,一双脚翻鸭脚板似的往召娃子家跑。召娃子家有好大一棵老杏子树,有好多好多杏子卖。

称来杏子后我和老汉熟了,边吃杏子边摆谈。我问:“鸭子每天都下蛋?”

老汉回答“嗯”。

我再问:“蛋好不好吃?鸡蛋好吃还是鸭蛋好吃?”

“比鸡蛋好吃。”

老汉扔掉手中的杏子核,又抓起一颗杏子扔进嘴里。

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三五个白色的蛋球,个个都冒着热气。妈妈给我煮的鸡蛋剥壳后就是这样子。我的口水禁不住流出來,马上抓了几颗杏子往家跑。拢屋后我四处找鸡窝,只找到一枚鸡蛋。我小心翼翼地拿着鸡蛋往堰埂跑。

把鸡蛋递给老汉,我说:“调一个鸭蛋。”老汉站起身朝鸭篷走去。我跟着去,从老汉手里接过四枚鸭蛋,两枚装进衣服包里,两枚两只手握着,慢吞吞往家走。

晌午妈妈给我煮了一枚鸭蛋。我吃了,觉得并没有鸡蛋好吃。剩下三枚妈妈说赶场天拿去卖钱。我答应了。下午,放鸭老汉和鸭群都离开了。

图八 上学

六月间我快满整七岁了。妈妈说要给我“戴笼枷穿鼻子”了。我不管什么戴笼枷什么穿鼻子,照常一天天疯玩疯耍。今天与钢铃子打架,明天偷家里藏在柜子里的红糖,后天在山上找野果子吃划破了新裤子。

谷子打完时,姐姐哥哥暑假过完又要去上学了。我正郁闷少了玩伴,晚上吃饭时妈妈说:“明天跟姐姐哥哥一起到学堂读书,老师拴了你的牛鼻子,看你还野!”

第二天,我便背着妈妈用旧衣裳给我缝的小书包上学了,里面放着一支铅笔和姐姐哥哥给的两个旧本子。我没有一点儿伤心、一丝害怕,学堂小娃娃多得很,老师教书又不吃小娃娃。

我的确不知道:我正在走向少年时代,童年已经永远地告别了我。

岳秀红: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星星诗刊》《南方周末》《文学报》《四川文学》《安徽文学》等报刊发表小说、杂文、诗歌作品,多次获奖,有作品入选《中国微型小说》、小小说排行榜。

猜你喜欢
表叔杏子鸭蛋
鸭蛋大约有多重
完形:切开的甜杏
表叔进城
鸭蛋去哪儿了
鸭蛋小厨神
一个人
秋 的 岁月
表叔的幸福生活
二表叔的灶火
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