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晟 王成东
大连外国语大学 大 连 116044 中 国
“脱口秀”原本是对英文“talk show”的音译,国外最早的脱口秀表演形式是由主持人对嘉宾进行关于特定话题的采访。后来为了提高节目的趣味性和生动性,一些主持人在节目中增加了独白环节,形成了“stand-up comedy”。而中国的相声最早由宋代的“像生”演变而来,以“说、学、逗、唱”为主要艺术手段,达到幽默、使人发笑的艺术效果。
近年来,由于全球化的影响,西方脱口秀文化传入我国并逐渐流行起来,尤其受到年轻人的喜爱,对传统中国相声艺术造成了明显的冲击。在当今世界不同文化相互碰撞交流的时代,探究相声与脱口秀产生幽默效果的不同原因及手段,能对中国传统文化相声艺术的发展起到重要的参考及借鉴意义。
国内研究者一直关注中国相声和西方脱口秀对比研究,从艺术形式的角度出发,认为脱口秀是节目和主持人风格的一部分(毕秋爽,2019),相声则是把观众带入到一个独立的情境下,笑点与相声表演者本人的身份、性格等往往没有多大的联系。相声主要表现在“表演形态方面的不同”“演出结构的不同”以及“艺术特征方面的不同”等方面(郑东来 王婷,2013)。李满红(2010)从语用预设的角度对相声语言艺术做出了推理阐释,发现虚假语用预设、刻意曲解语用预设和对立统一语用预设是相声语言获得幽默、讽刺等艺术效果的重要机制。池昌海(1996)运用预设虚假理论对相声“包袱”的“抖响”进行研究。任自峰(2014)从语用预设种类的角度出发,指出了四种语用预设在西方脱口秀中的应用和功能。
相声和脱口秀的现有研究主要通过艺术表现形式对二者进行对比研究,而运用语用预设理论分析脱口秀和相声的研究,其对象多集中于其中之一,并未对两者进行对比。而西方脱口秀近年来在我国广受欢迎、掀起一波又一波的文化浪潮,对我国传统曲艺相声造成了明显的冲击。因此,无论从理论上还是实践上都有必要从预设的角度对相声和脱口秀产生言语幽默的不同原因及手段进行对比分析。
预设(presupposition)也叫“前提”,最早由德国哲学家弗雷格在其著作《意义和指称》中作为一个哲学和逻辑学概念提出。关于幽默的三大传统理论包括优越论、释放论及乖讹论。其中乖讹论在当代心理研究中占主导地位。康德认为,幽默来自于“从期待到期待落空的突然转换”(蔡辉 尹星, 2004)。很多文艺作品利用预设观众的心理或想法为其创造一种期待,而后按照非常理可得的结果造成观众期待的落空,从而引发幽默的效果。因此,预设和言语幽默的形成有着密切的联系。
大多数学者将预设分为语义预设和语用预设(蒋冰清,2009)。Yule(2000)将预设分为潜在预设和实际预设。陈新仁(1998)曾将语用预设分为事实预设、信念预设、状态预设和行为预设等四类,魏在江(2003)结合前人研究成果把语用预设分为:事实预设、信念预设、状态预设、行为预设、文化预设、双关预设。蒋冰清(2009)在《预设理论与言语幽默的生成机制阐释》一文中探讨了预设的种类及特性与言语幽默的关系。本研究拟从预设的可撤销性、合适性和共识性三个角度对相声和脱口秀言语幽默的形成进行对比研究。
1.预设的可撤消性
预设的可撤消性指可以取消预设含义。一般来说,预设被撤消是受某种语境因素的影响,如发话人对再见之前的预设进行否定,导致已经建立的预设义被取消。此时的语义或者逻辑上的表达与言语交际所发生的语境或人们对某事的认知不相符,即产生了不和谐。预设的撤消为这种不和谐、不一致理论提供了实现途径(蒋冰清,2009)。如《吐槽大会》中的一个例子。
池子:飞飞是一个正经的音乐人。飞飞的说唱大家有没有听过?在这里我向大家道歉,真的不好听。
在这个例子中,池子首先说臧鸿飞是一个“正经的音乐人”,预设着臧鸿飞的音乐水平专业、技巧高超,但接下来却向观众道歉说臧鸿飞的说唱不好听,对自己之前的预设进行否定,取消了预设含义。预设的撤消使观众的心理期待落空,从而实现了幽默。
2.预设的合适性
预设的合适性指,在正常的言语交际中,预设需要通过逻辑推理,符合人们普遍认知的预设即具有合理性。若违背了预设的合适性,则会造成不和谐,进而产生幽默效果。如《脱口秀大会》中的一个段子:
杨蒙恩:我后来又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为什么逛街一定要带男朋友,其实很简单,因为没有任何一家商场允许牵驴进去,驴也太好使了吧,拿的多、没废话,逛累了还能坐在背上歇一会儿,而且最关键的是,你的驴,永远不会不会去看其它驴的女主人。(笑声)这只是我一个小小的段子,但我在线下演出的时候,有一位大哥说这个段子让他很不舒服,为什么呢?(一片寂静)他觉得我冒犯了驴……(引起一片笑声)
这段话中,该大哥的话预设了他觉得杨蒙恩将男朋友和驴作比较,使男性群体受到了冒犯,但紧接着他说觉得冒犯了驴,这一回答与人们的普遍认知相矛盾,使观众根据预设而来的心里期待落空,进而产生了幽默的效果。
3.预设的共识性
巴赫金提出了一种基于主体间性的对话主义关系,认为对话具有普遍性,存在于主体内部和主体之间。预设作为社会交际语言中的一部分,也存在着对话关系。预设的本质是一种基于主体间性对话互动的认知交际(杨小龙 廖备水,2013)因此,预设在交际中成功发挥其作用的重要因素之一就是共同的知识背景。这一知识背景包括交际者本身具有的知识储备或认知体系,也包括相同的语言环境或文化背景。语言的经济性原则要求人们用尽可能少的话语表达尽可能多的涵义。而预设的共识性为这一要求提供了有效的解决方法。基于双方共有的知识或共同认可的事实,说话者不必大费周章地提供前提条件或解释说话背景,听话者即可顺理成章地理解话语。
本研究发现,相声和脱口秀在制造言语幽默时,所体现的预设的共识性有明显差别。以下为《德云社相声》和《脱口秀大会》中的两个例子。
孟鹤堂:老话说得好,我们笑一笑,十年少。我们希望您啊,能永葆青春。什么叫永葆青春啊?永远不老。但话又说回来了,谁能不老啊?......前段时间我还真听这么一事,有这么一地儿叫“百岁村”......到这百岁村村口,有一老头那儿躺着,岁数可不小了,头发都掉没了,就剩一根头发,还烫一卷儿(笑声),这就是最后的倔强这就是。我过去问问吧,问问人家多大岁数,我问,“老大爷,老爷爷,您高寿了?”这老头一抬眼皮,“啊~~还小呢,一百二了”(笑声),您听什么了,一百二了,人说还小,那这大的得多大岁数,“您有什么长寿秘诀吗?您平时都干什么呀?”“平时不抽烟,不喝酒,不烫头(笑声),不玩游戏不吃鸡,不交女朋友,我呀,我就是晒着”......“不是,那您活这么大岁数,您有什么愿望吗?”“我呀,我想死,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吧”,我说“别这样,您好不容易活到一百二,您干吗死去呀?”“你说,不是那个,您说因为什么,您得说出来呀,哪儿不痛快呀,别想着死”,“我呀,不让我吃鸡,老管着我,交个女朋友也不让,我死了得了我”,“不是,那谁管着您啊?”“我爸爸,不是您都一百二了”,“您还有爸爸,您爸爸多大呀?”“一百六了”,好家伙,你爸爸都一百六了。我们这正说着呢,从村里头蹬蹬蹬蹬跑出一老头儿来,好家伙,这老头儿看着比他还老。头发也没了,就剩两根儿,烫俩卷(笑声)。跑出来直奔这老头儿就来了,“好小子,好儿子,你让爸爸我好找啊你,啊!我说你两句,你还学会离家出走了是不?啊?交女朋友,那是我不让你交吗?那姑娘才多大?才八十呀!(笑声)你这不是早恋吗你这不是!”(笑声)
——《长寿秘籍》
杨笠:很久没演出了,准备好听一些犀利的男女话题了吗?我看你们也不关心我的“死”活(笑声)。……这一年,我学会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要随便调侃男性,如果非要调侃,那就只调侃成功的那部分(笑声)。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一个男的如果生活过得不如意的时候会变得多么的丧心病狂、多么的歇斯底里、莫名其妙、无理取闹简单来说就是跟女的一样(笑声)。怎么样,没想到吧,我“疯”了(笑声),反正那帮人也不会放过我了。自从我说脱口秀以后,我冬天出门,我再也不觉得冷了,因为我头上扣的全是帽子(笑声)。
——《脱口秀大会》
在以上相声示例中,表演者用大量篇幅建立了一个情境,即“去‘长寿村’探求‘长寿秘籍’”。“老头儿”说的“长寿秘籍”中有一条“不烫头”与前文提到的“唯一的一根头发还烫了卷儿”相矛盾,引起了观众的哄堂大笑。笑点“这老头儿太阳能的吧”与前面老人多次提到“就这么晒着”相呼应。老人的父亲有两根头发,“烫俩卷”与前文老人的“一根卷(头发)”相照应,产生幽默。后文老人的父亲责骂老人说老人谈的女朋友太“年轻”“才八十”,违背了预设的合适性,但根据前文对“长寿村”的铺垫又合乎情理,产生情理之中但又意料之外的幽默效果。
《脱口秀大会》的例子中,杨笠抖出的笑点密集,铺垫较少。“我看你们一点也不担心我的‘死’活”,引起观众的笑声,这是因为杨笠在之前的脱口秀表演中的段子讽刺部分男性,引起了网络上的激烈讨论,甚至对杨笠本人造成了巨大影响,因此杨笠将这一事件写入脱口秀,引发观众的共鸣。“只调侃成功的那部分”暗指如若调侃不成功的男性,那么就会引发不成功的男性群体的不满,并受到其指责,实际在暗讽目前抨击杨笠的男性都是“失败的”。接着杨笠将一系列普遍用用于女性身上的贬义形容词用在男性身上,并点明“简单来说就是跟女的一样”引观众发笑,暗指社会将一些贬义形容词规约化地形容女性,批判男权社会。最后杨笠说她冬天出门不觉得冷是因为她“头上扣的全是帽子”,意思是说她的言论引起广大网友的不满,并对她批评指责,“扣上了许多帽子”。由简短的台词可以发现,这些丰富的含义都需要观众调动自己本身的背景知识才能顺利地理解脱口秀演员的表演,而非从这场表演本身中得到足够的背景知识。换句话说,若观众不了解脱口秀演员及相关社会现象,幽默的效果将大打折扣。
我们认为相声和脱口秀都需要抖包袱,但二者的区别在于笑点前的铺垫。相声毕竟为曲艺,它的主要形式是讲故事,兼带塑造人物。脱口秀作为综艺娱乐节目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搞笑,兼带输出价值观。为了达到二者各自的目的,他们选择了截然不同的铺垫技巧。相声要铺平垫稳,要三番四抖,也就是说,一个好包袱最少要四句话以上构成,甚至有的会有几十句、上百句铺垫来构成。有的构思巧妙的底包袱,往往是由整段相声的内容作为铺垫,甚至是由之前的一系列包袱来做铺垫的。而脱口秀,往往有低于四句的,甚至一句话就是个很好的包袱。脱口秀是在表演之外完成铺垫的。好的脱口秀节目,并不在段子里建立情境、竖立性格,而是用常识、新闻、社会现状、名人轶事等大家熟知的材料作为铺垫的。这也是为什么很多脱口秀节目都选择依托于时事评论本体。脱口秀不铺垫,包袱抖于无形,观众心理预期较小,绝对的出人意料。所以脱口秀比相声听起来更劲爆,笑点更密集。相声需要先听前面的铺陈,后面的包袱才抖得响,否则很难找到笑点。
综上所述,脱口秀的发笑更劲爆,但相声的发笑更绵长。两种幽默没有优劣之分。脱口秀大都具有时效性,经典相声可以流传甚久。本文通过从预设角度对相声和脱口秀进行对比,希望能为两种艺术创作提供更多的灵感,同时为中国传统艺术相声更好地传承提供发展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