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伟/文
1840年6月到1842年8月,进犯中国的英军战舰最多时达50余艘,而清军除了在珠江中布设的木排、铁链之类的简陋防御,就是被视为看家利器的火攻船,然而火攻船的火药对英舰构不成任何威胁。19世纪20年代,蒸汽动力舰艇已开始进入欧洲海军战列。
1841年1月,英军“复仇女神”号等三艘蒸汽炮舰在穿鼻湾登陆,一小时内扫清了沙角炮台火力,接着将15艘清军兵船全部击毁。虎门之战中,“复仇女神”击毁了已经更名为“截杀”号的前东印度公司的武装商船。后者是林则徐主持购买的。
从定海之战到吴淞口战役,英军的攻略是以舰队为前锋压制清军岸上炮火,然后是蒸汽艇拖带舢板从侧翼登陆,陆军绕过清军炮台火力无法覆盖的侧后方歼灭守军。这种战术的成功暴露出清军炮台在设计上的尴尬,连像样的反击都无法组织。有可能摆脱英军火力优势的只剩下顽强壮烈的人肉拼杀了,尽管也毫无优势。1842年7月,英军万余兵力进攻镇江,守城的1500余名八旗将士面对强敌力战不退,战至全军覆没,换得对手伤亡150余人。对英军而言,这个数字超过了之前虎门、厦门、定海、吴淞等战役的伤亡总和。这也许是第一次鸦片战争中清军唯一可圈可点的战例了。
恩格斯在《英人对华的新远征》一文中评价此战:驻防旗兵殊死奋战,直到最后一人……如果这些侵略者到处都遭到同样的抵抗,他们绝对到不了南京。
从军事思想、战略战术到武器装备,清军对英军都是以旧对新,失败是必然结局。早于鸦片战争开打的1834年,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不遵清朝官场规矩,直接投递公函,被两广总督卢坤认为是冒犯之举,一怒之下宣布终止对英贸易。律劳卑心中郁闷,你不接受我的公函,还单方面停止贸易,我就拿炮舰跟你说话。于是派出两艘28门炮的护卫舰驶向珠江口,企图以武力逼迫卢坤收回成命。英舰边开火边正面通过虎门要塞,抵达黄埔。接着三天,清军岸上炮火只造成英军区区9人的伤亡。两艘护卫舰就让扼守广州门户的虎门炮台颜面尽失,接到奏报的道光皇帝才恍然大悟:“看来炮台俱系虚设,两只夷船,不能击退,可笑可恨。武备废弛,一至如是,无怪外夷轻视也。”
虎门是海防要塞,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设置了防御有节、纵深有度的三重炮台群。但清军对火炮还停留在只要炮弹打得出、炸得开的认知上,至于火力配置、弹药配方、射程等根本没有系统性考量。据考,当时清军炮弹已用最先进的黑火药,但因掺杂泥沙,质量奇差,严重影响了火炮射程和精度,多打几炮还会炸膛。火炮制造仍沿用旧式铸铁法和“红夷大炮”技术。而依托工业革命的英军火炮射程远、火力持久度长,精准度高。因此面对仅仅两艘闯犯的英舰,清军毫无抵御之力。吴淞之战后,两江总督牛鉴在奏报中说敌舰火炮射程“最大为五六里之数”,超出守军岸炮一倍。
实力不够,谎话来凑。1841年1月底,道光发布对英宣战诏书。珠江门户被打开后,英军长驱直入。71岁的参赞大臣杨芳抵达广州指挥战事。他惊讶地“发现”随着舰船摇荡的“夷炮”命中率竟然极高。据此断定必有妖术。于是决定“以邪治邪”,收集广州城中妇女用马桶,置于清军炮台四周,纸扎草人,祈祷鬼神,大搞迷信活动。这当然无法阻止清军十余座炮台、数十艘战船毁于英军炮火。身负道光“拒绝与英通商,剿杀蛮夷”的指示,杨芳选择粉饰欺瞒。道光回复给他点赞:调度有方,出奇制胜。
但英夷并未罢休,仍吵着要通商,道光下令就是不与他做。皇侄奕山出马,道光封他“靖逆将军”,给的筹码很大,集结七省兵力,外加三百万两军费。不过命令也更厉害:“务使该逆片帆不返”,要全歼英军。奕山忙着召集开会,议了半天也是云里雾里,最后奕山拍板,对驶入广州内河的英舰搞火攻,接着步兵冲上英舰与之决一死战。
5月中旬,趁着月黑风高,由百余船只、1700余人组成的清军火攻船队带着火箭、喷筒夜袭英舰,掷火焚烧。英舰毫发未损,火攻船只尽毁。面对惨败,奕山继续欺瞒,把“火攻计”在奏折上变成了现实:烧毁英舰六艘,加上声情并茂的想象性描述“逆夷号呼之声远闻数里”。道光欣然作出“甚属可嘉”的批示。如此实力,如此作为,如此君臣,焉有不败之理?!
从弓马骁勇和西式火炮引入,过渡到军事禁忌,清帝国国防逐渐堕落,直到面对工业化催生的近代军械而不堪一击,溃退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