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旅游发展的学理分析与世界表达
——中国社会科学院博士生导师宋瑞研究员访谈

2022-02-03 21:00胥英伟
社会科学家 2022年6期
关键词:学术旅游研究

宋 瑞,胥英伟,王 瀛

宋瑞(1972-),女,陕西西安人,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商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社会科学院财经战略研究院研究员,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主任,文化和旅游部“十四五”文化和旅游规划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旅游研究院学术委员会委员,《旅游学刊》《中国生态旅游》编委,世界旅游城市联合会专家委员会特聘专家,《中国旅游绿皮书》《中国休闲绿皮书》主编。主要从事旅游经济、可持续发展、休闲基础理论与公共政策等研究,先后主持国家社科基金课题2项(1项获“优秀”等级)、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子课题2项,在《旅游学刊》《财贸经济》《中国软科学》《经济管理》及Journal of Leisure Research、Journal of Happiness Study等发表学术论文100余篇,其中20余篇被人大复印资料转载,出版Finding Leisure in China(合著)、《利益相关者视角下的古村镇旅游发展》《生态旅游:全球观点与中国实践》等专著及《旅游经济学:金融分析指南》《住宿业的可持续发展运营原则》等译著。近年先后主持中共中央宣传部、文化和旅游部、国家发展和改革委等机构委托的重要课题20余项,参与“十四五”文化发展规划、“十四五”文化和旅游发展规划、“十四五”旅游业发展规划等的研究工作。曾为首届全国省部级干部“促进旅游业改革发展”专题研讨班授课,并获文化和旅游部优秀专家、文化和旅游优秀研究成果奖等荣誉。

胥英伟、王瀛(以下分别简称“胥”“王”):作为我国旅游和休闲领域的知名学者,您走过了一条怎样的学术成长之路?是什么促成了您的研究轨迹并形成了自己的研究风格?

宋瑞(以下简称“宋”):学者的研究道路大多是时代推动和个人选择的结果,是偶然和必然的结合,其中既有主观努力,也有客观机缘。20世纪90年代中期,我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选择了旅游专业。当时还在从事技术工作的我准备报考研究生,因自幼偏爱人文社会科学,便有了弃理从文的想法。翻看西北大学招生目录时,在文学、新闻、经济等诸多备选专业中偶然看到“旅游管理”,顿时眼前一亮,觉得一定很有意思——其实当时并不清楚具体是学什么、将来要做什么——于是便报考了旅游系。很幸运地,考上了。更幸运地,被分至西北大学旅游系开山鼻祖朱玉槐老师名下,成为他的最后一届学生——当时系里还安排了年富力强的郝心华老师一同指导我们。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曾是我国经济学研究和教育的重镇,当时著名经济学家何炼成老师给研究生讲授资本论,后调任全国社会保障基金理事会副理事长的王忠民老师讲授政治经济学,现任西北大学校长郭立宏老师讲授发展经济学,朱玉槐老师早年从政治经济学转入旅游研究并在国内最早组织编撰了旅游经济学的教材。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的学术氛围浓厚,且长于经济学,受此影响,我打下了较好的经济学基础。沿袭这一学科传统,在观察、思考和研究旅游问题时,往往从经济学角度切入,考虑其经济特征、经济规律、经济学含义和分析框架,比如旅游在国民经济体系中的作用、旅游与其他经济部门的关系、旅游的经济特征与非经济特征等等。在西北大学学习期间乃至毕业以后,朱玉槐老师对我的影响都很大。他严谨、求真、务实的学术精神和谦逊、宽厚、低调的处事风格成为我对学者这一职业的最初印象,也成为学术生涯的永恒底色。2000年硕士毕业后,我考入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师从张广瑞老师。张老师是外语出身,20世纪80年代曾在英国萨里大学学习,是我国旅游领域最早开展国际比较研究的学者之一。受此师承,同时基于个人对英语的喜好和对世界的好奇,博士学习期间又进一步拓展了国际视野。求学及毕业后的若干年里,在张老师的带领下,参与了世界自然基金会、欧盟、澳门特区政府、泰国驻华使馆、斯里兰卡驻华使馆等机构委托的课题研究,撰写一些英文报告,并养成了国际比较的思维习惯。思考中国旅游发展实践和理论研究中的诸多议题时,通常会将其放在世界版图上去观察,中国是怎样的、国外又是如何的、中外有什么异同、产生差异的原因可能有哪些等等。2003年毕业后留在中国社会科学院财政与贸易经济研究所(后更名为财经战略研究院)工作至今。其中,2004-2008年期间在中国科学院地理科学与资源研究所跟随陈田老师从事博士后研究。陈老师是地理学出身,长期从事行政区划、人文地理和旅游地理研究。在他的引导下,我逐渐形成了时空意识,特别是空间概念——在观察和研究社会经济现象时着重从空间格局、时空演化的角度予以审视。2006年在瑞典哥德堡大学以及2011-2012年在美国宾西法尼亚州立大学做访问学者的经历,特别是与Geofferry Godbey教授等人的深度合作则进一步拓展了研究视野。在之后的研究中,与联合国世界旅游组织(UNWTO)、世界旅游城市联合会(WTCF)和世界旅游联盟(WTA)等国际组织以及美、英、澳、新等国家的学术机构开展了不同形式的合作。

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我博士入学,正值“黄金周”制度实施伊始。在思考这一特殊制度安排所带来的社会经济影响时,我意识到,除了异地的、偶然性的旅游活动外,也应关注本地的、日常性的休闲活动。查阅相关资料时我发现,在国外,旅游(tourism)和休闲(leisure)是密不可分的两个领域,而在当时的中国,只有以马惠娣老师为代表的少数学者从哲学角度关注休闲。于是,像发现了一座新大陆一样,我开始围绕休闲现象、休闲的经济意义和经济学分析、国民休闲活动、休闲公共政策等方面进行探索。由此形成了旅游和休闲两条研究主线。在我的建议下,2003年所在的研究室也更名为旅游与休闲研究室,并将研究视野逐步从旅游扩展到文化、体育等相关领域。2018年,文化和旅游部组建后,文化研究的涉猎和渗透自然就更多了。

总之,过去20多年里,我努力把经济学、管理学、地理学的思维和方法相结合,形成了在三个维度上思考问题的习惯,即理论与实践的维度、中国与世界的维度、时间与空间的维度,并沿着旅游-休闲-文化的研究主线,逐渐构建起自己的知识体系。

胥、王:我们发现,您非常重视国际视野和比较研究。您也一直要求您的学生跟踪国外研究前沿,并发表英文学术成果。您能谈谈这其中的缘由和考虑吗?

宋:不管从实践角度还是理论角度来看,进行国际比较研究都很重要。就实践发展而言,现代旅游业诞生于19世纪工业革命时期的欧洲,此后180余年时间里,以欧美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形成了成熟的产业体系,并在世界旅游舞台中扮演重要角色。在我国,具有现代意义的旅游业诞生于改革开放,至今不过40余年历史。在中国旅游发展过程中,我们当然需要了解各国旅游发展的普遍规律和典型做法,需要了解全球旅游运行的基本规则和底层逻辑,需要在此基础上根据自身情况加以借鉴、吸收或者改造。就理论研究而言,由于中国旅游发展较晚,且走的是先入境旅游后国民旅游的非常规发展道路,因此在相当长时间内都以译介国外研究成果、应用国外研究框架为主,具有浓厚的“拿来主义”色彩。旅游学界耳熟能详的诸多概念均来自西方,如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论(加拿大旅游学者Butler于1980年提出)、旅游凝视(英国社会学家Urry于1992年提出)、本真性(美国旅游社会学家MacCannell提出)等,社区参与、生态旅游、主客关系等也亦然。中国学者将这些理论和术语应用于中国情境,对我国旅游学科建设和旅游产业实践发挥了积极作用。在掌握国外旅游研究规范和话语体系的基础上,中国学者为全球旅游研究提供了更加多元的视角,并在具体贡献上实现了从“中国素材”“中国现象”到“中国研究”的转变。随着我国旅游学术研究的不断成熟,学者们也努力提出了一些创新性的理论和概念,如谢彦君的“旅游体验论”、张凌云的“非惯常环境”等。面对“构建中国特色哲学社会科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的时代需要,我们要将中国旅游发展中的诸多“实践问题”转化为“科学问题”,用规范的学术话语体系系统阐释、解析和提炼,将中国旅游发展实践予以抽象化,提出值得国际旅游研究界关注的重要概念和研究命题,最终形成既能有效解释和推动中国旅游发展实践,又为世界所能理解和接受的知识体系。

胥、王:在大家心目中,中国社会科学院既是一个学术殿堂,也承担着重要的智库功能。您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工作了近20年,您觉得其旅游研究有什么特点?未来的发展方向是什么?

宋:众所周知,中国社会科学院是党中央直接领导、国务院直属的国家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机构,其定位是马克思主义坚强阵地、党和国家重要思想库和智囊团、中国哲学社会科学最高殿堂。这三大定位决定了社科院的研究既不同于一般院校,也有别于部委研究院。我们所做的是建立在基础理论研究之上的应用对策研究。基础理论研究关注“是什么”和“为什么”的问题,应用对策研究解决“怎么办”的问题,社科院的研究就是把“是什么”“为什么”和“怎么办”融为一体。就旅游研究而言,中国社会科学院是国内最早从事旅游研究的专业机构。1979年时任副院长于光远指示着手创建旅游经济学科,1980年与原国家旅游局组织了第一次全国旅游经济理论研讨会。创建伊始,我们就肩负着理论研究与对策建议的双重任务。在过去几十年时间里,中国社会科学院的旅游研究一直坚持战略性、前瞻性、国际性的原则,把旅游、休闲等放到国家社会经济发展乃至世界发展格局中去研究。就未来努力方向而言,个人觉得我们大体上要扮演好以下几种角色:旅游发展思想与政策主张的提出者、旅游理论建构与研究方法的创新者、旅游学术研究与科学决策的沟通者、中国旅游实践与经验的国际讲述者。

胥、王:我们注意到您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旅游需求结构和旅游产品创新的动态关系研究》去年结项并获得“优秀”等级。您可否谈谈对这个课题研究的思考呢?

宋:创新是推动人类进步的重要力量,也是理解社会变迁的主要线索。对创新之谜的关注,对创新之路的探索,是各国政府、国际机构和学术界的共同兴趣。21世纪初,随着全球旅游竞争的加剧、新技术革命的推进、旅游产业模式的迭代、目的地生命周期的演化,创新受到国际机构、各国政府和旅游部门的高度重视。值得一提的是,面对新冠肺炎疫情的巨大冲击,各国更加迫切地需要通过创新来推动旅游业的复苏、振兴与可持续发展。经过40多年的发展,我国旅游产业供需数量矛盾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但旅游供需的结构性矛盾依然存在且日益突出。与之相应地,旅游产业运行效率不高、旅游企业经营绩效不佳、旅游供给无法充分满足需求以及创新意识、创新氛围、创新生态、创新能力和创新水平较为欠缺等问题较为明显。面对旅游需求的不断变化升级,旅游业应当从旅游供给侧着手,依靠旅游供给侧改革和创新驱动实现转型升级。创新活动是由创新的供给方和需求方共同作用而形成的。波特指出,80%的创新都是用户驱动的。在以旅游为代表的服务创新中,客户需求是创新的出发点,也是创新的落脚点。面对消费者不断变化的需求,企业和目的地需要不断改变供给内容和供给方式。在旅游业的各类创新——产品创新、流程创新、管理创新、制度创新、技术创新等——之中,旅游产品创新居于核心位置,而旅游产品创新的关键在于把握旅游需求的特点和变化。受居民收入水平提升、消费结构升级、旅游经验积累等多重因素影响,居民的旅游消费需求不断发生变化,对多样化、个性化、纵深化、专业性的旅游产品需求增加,这就要求旅游供给方积极进行旅游产品创新,通过开发旅游新产品、改进现有旅游产品等方式,实现内容增加、结构优化、质量提升等产品创新。总体来看,这项研究的潜在学术价值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整合性研究,将“需求什么”“需求多少”“需求管理”等问题结合起来研究旅游需求结构,更为重要的是,将旅游需求结构和旅游产品创新纳入统一的分析框架,观察其复杂、动态的交互关系,探究其内在关联和互动机理。二是跨学科研究,结合经济学、管理学、心理学、系统动力学等不同学科的理论和方法,对“旅游需求结构与旅游产品创新之动态互动关系”这一问题进行跨学科的多维度探究。三是多学科方法研究,既强调实证数据、定量方法、逻辑分析,也试图通过对具体企业、游客需求等的调查,归纳出具有理论特性的研究命题和阐释框架。其潜在的应用价值体现在两个方面。首先是解释“中国问题”。一方面勾画出社会转型背景下中国人的旅游需求结构及其演化趋势,同时通过理论拓展和案例分析,结合不同类型的旅游产品,探究其创新过程和影响因素;另一方面,从供需互动的角度对转型时期中国旅游需求结构和旅游产品创新及其之间的复杂、动态关系做出系统性解释。其次是解决“中国问题”。在系统性解释和规范性分析的基础上,针对推动中国旅游产业更好地适应、满足、引导旅游需求结构提出建议,并对中国旅游高质量发展和创新驱动做出展望。

胥、王:除个人学术研究外,您还长期担任《中国旅游绿皮书》和《中国休闲绿皮书》的主编。政府、学界、行业和媒体对这两本皮书都非常关注。在您看来,皮书在促进知识生产、传播和应用方面有什么独特的价值?这两本皮书又是如何做到不断创新的?

宋:皮书始于18世纪英国大臣向英国国王递交的一种用羊皮包封的报告。由于羊皮是白色,故称之为白皮书,后扩散至世界各国,被政府所使用,并逐渐转化为多种表现功能。目前世界各国的白皮书特指由政府部门专门发布的报告,非政府类报告和图书不得使用白皮书形式向公众发布。除白皮书外,其他类型的皮书则不具有政府的权威性,是专家就某一领域对社会阐发的权威观点。在我国,皮书作为出版物的一种表现形式以图书方式出版,是在改革开放以后才出现的;而得到社会各界的认识与重视,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于20世纪90年代初期开始至今持续努力的结果。目前该出版社所出版的蓝皮书、绿皮书、黄皮书等已有500多种。

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组织编撰的“旅游绿皮书”是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系列皮书中出版较早的一批,筹划于2000年,当时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旅游研究中心创始人张广瑞研究员、时任副主任刘德谦教授、原国家旅游局规划与财务司魏小安司长担任主编。第一本“旅游绿皮书”前言中对这本书做了很好的定位,“力图对中国旅游发展现状进行深入分析,并对发展过程中重大理论和实践问题进行探讨,对未来发展提出一些预测和对策建议”。2003年博士毕业留所工作后,我正式加入“旅游绿皮书”的编撰队伍,历任副主编、主编。2009年,受原国家旅游局综合司的邀请,我们又联合编撰了“休闲绿皮书”。因人事变更,此项合作持续几年后终止,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创新工程的支持下,我们又连续出版了多年。这两本皮书的编撰,得到了政府、学界、业界、媒体、读者和出版方的大力支持。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是800多人次的作者,为我们贡献了自己的研究成果。20多年里,我们在传承的基础上不断尝试创新。一方面坚持皮书的权威性、数据性、年度性的特征,坚持总报告+专题报告的形式,坚持严谨务实、独立研究的精神;另一方面,也在内容和形式上不断尝试新的做法,比如推出年度十大热点、对内容做重点提要、确定年度主题等。以年度主题为例,前几年曾做过连续3年围绕一个大主题从不同侧面进行跟踪,后来又改为每年一个主题。总的来看,皮书不是学术论文集,也不是政府工作报告或行业发展报告,它是符合学术规范、反映现实问题、具有一定研究深度的专题研究报告,依靠权威数据、专业分析,提出政策建议和发展预测。正如我在近年《旅游绿皮书》扉页里写的那句话,“在阅读碎片化和信息过度化的时代,我们期望通过这样一份连续、客观、独立的出版物,为读者了解中国旅游发展的前沿问题提供无可替代的重要读物”。值得庆幸的是,这本书的确已经成为了解中国旅游发展的必读书目,不仅在国内取得了广泛的声誉,多次荣获优秀皮书奖和优秀皮书报告奖,而且在国外也有较高的知名度,成为国际社会了解中国旅游实践和研究的重要窗口。

胥、王:宋老师,您对学生不仅认真、严格,还特别细致。听说您手把手地教您的学生如何查阅英文文献、如何确定研究方向、如何训练学术思维、如何撰写学术文章。从学术创新、研究思路到文字推敲甚至是标点符号,您都给予悉心指导,同时您也在精神上和知识上一直引导着您的学生。正像我们之前所讨论的那样,现在的青年学人面临巨大的学术竞争压力。作为一位资深学者,您对我们有什么建议?

宋:结合我的学术成长历程和个人心得体会,青年学者大体上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一是处理好广博与精专的关系,做到博约相济。旅游学科是综合性很强的学科或者学科群。正如谢彦君老师所说,“在整个旅游研究领域就出现了各个学科都大显身手、各取所需、各有所得的现象:经济学从旅游现象中观察到了众多利益关系和资本增减,社会学在其中发现了互动以及社会关系,心理学捕获了人们的常规性格与感知在旅游世界中的另类表现,政治学则在其中看到了权力与意识形态的影子。一言而概之,不同的学科都在对同一种‘存在’的不同维度展开研究”。旅游研究涉及经济学、管理学、地理学、人类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其知识域非常广泛,从知识的层级来看也涉及亚里士多德所说的“理论性的知识”“实践性的知识”“创建性的知识”等不同层面。作为研究个体,特别是年轻人,很难覆盖旅游研究的所有领域和每个层级。因此,需要在充分了解本学科研究脉络和格局的基础上,根据自身知识积累、工作需要和研究旨趣选择其中一个或几个领域深耕,而不要奢求面面俱到或是盲目追求热点。二是处理好输入与输出的关系,做到学思结合。学术研究既要输入也要输出。从输入角度看,大量阅读必不可少,既包括思想类的经典著作,也包括专业类和方法类的最新文献。从输出角度看,大体又分显性和隐性两类。大家都看到的学术文章、专著,尤其是高等级学术期刊上发表的、引用率高的论文只是显性结果。很多青年学者可能会忽视一个问题———论文不是“写”出来的,而是“想”出来的,是建立在长期深度思考基础上的。而思考作为一种隐性的输出方式,却往往被青年学人所忽略。勤于思考,就是要将阅读所获得的信息、知识投射到自己的研究中,并对所观察到的社会现象进行抽象化,要形成阅读-实践-思考-写作之间的循环往复。把全部精力放在“写论文”这一个环节,为写而写,是很难有高质量的连续性学术产出的。三是处理好传承与创新的关系,形成学术链条。我们目前所从事的研究,前人或多或少几乎都有涉及,所谓纯粹的知识“空白地带”极少。那么,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已有知识、如何寻找知识缺口并继而有新的知识生产呢?十几年前去瑞典哥德堡大学商学院经济地理系访学,其中一次小型内部研讨会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几位学者在黑板上很清晰地把相关研究的演进过程及自己的研究框架画了出来——A研究者从哪个角度、基于哪些假设、通过哪种方法验证了什么观点;B在其基础上做出了什么推进,是证明、证伪还是修正或者补充;C的研究和A和B的研究在知识体系上是什么关系。也即是说,知识生产是可积累、可验证、可追溯的连续过程,每个研究者都在认同或否定之前研究者的基础上,对整个学科的知识体系添砖加瓦的。对于青年学者来说,要保持对研究的敏感性和对他人成果的尊重,多读文献,找到相关议题的知识“家谱”,再明确自己从哪里续写。这是从知识传承角度来谈的。从知识创新角度来看,也要敢于质疑。笛卡尔说自己怀疑一切,他以怀疑论的精神发展了科学的方法。遗憾的是,在我们的学术研究传统里,质疑是不被提倡的,我们容易把质疑学术观点和反对研究者本人混淆,容易把特定知识等同于思维方式。作为青年学者,需要突破各种长期形成的心理障碍,学会审慎地怀疑,对一些大家习以为常的论断不要轻易地、不假思索地接受,要多追问“真的吗”“为什么”“怎么得来的”。比如旅游要素到底是什么、比如人均多少美元旅游需求就怎样、比如说旅游是什么产业等等。四是处理好思想和方法的关系,做到相得益彰。保继刚老师几年前曾指出,我国旅游研究经历了集体焦虑、集体思考、集体行动三个阶段,正在实现三个转向:代际转向、学科转向和方法转向。我想很多人都认同这个观点。其中,代际转向、学科转向和方法转向中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思想与方法的关系。资深学者往往更有思想、有观点,对现实发展有深刻的理解能力、解释能力和前瞻能力,但通常不习惯或不擅长使用规范的特别是定量的方法去论证。而新一代的学者,更熟悉各种方法和模型,能够用规范的形式、复杂的模型、精致的过程加以论证,但有时缺乏思想性,大量的实证研究沦为计算游戏。如何做到将思想与方法相结合,是值得青年学者特别需要关注的问题。

胥、王:感谢宋老师分享了自己的学术成长之路、学术研究的国际视野、旅游研究发展方向、课题和皮书等成果的创新价值以及对青年学者的建议。我们作为踏上学术道路时间不长并立志于从事相关研究的青年学人,再次深切地感受到了您严谨的学术态度和由此所形成的个人魅力,也对您在旅游和休闲研究领域的精辟见解和丰硕成果而心生敬佩。我们相信,您在本期“名家访谈”中所分享的这些内容,能通过《社会科学家》这个学术平台,为更多有志于从事旅游和休闲研究的学者们带来诸多启发,使其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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