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水映,汪世琦
(武汉大学 经济与管理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进入21世纪之后,面对国内外一系列新环境、新因素和新变化,中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为适应新常态,中国经济必须转换发展方式,创新发展动力,走高质量发展之路。2017年,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正式提出“高质量发展”的新表述,这是基于国情作出的重大战略判断。所谓“高质量发展”,是能够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是创新成为第一动力、协同成为内生特点、“绿色”成为普遍形态、开放成为必由之路、共享成为根本目的的发展[1]。换言之,高质量发展,强调发展的“量”和“质”并重,意味着我国从关注经济增长的单一维度转向关注经济发展、社会发展、生态环境等多个维度,从关注产业增长速度转向关注产业升级、协同发展,从关注国内生产总值(GDP)转向关注人民福利水平,从关注经济增长的要素投入转向关注生产效率的提高。中国社会科学院人口与劳动经济研究所和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发布的《人口与劳动绿皮书:中国人口与劳动问题报告》预测,中国人口将在2029年达到峰值(14.42亿),从2030年开始进入持续的人口负增长。有学者提出,“十四五”期间,中国即将迎来人口总量增长的转折点,并从此进入一个较长时期的人口负增长通道[2]。尽管不同的团队对人口负增长出现的时间点有不同的判断,但人口负增长趋势已成为我们不可忽视的议题。对此,本文结合我国人口发展情况,分析人口负增长趋势下传统高速度增长模式的不可持续性,探讨人口负增长对高质量发展提出的挑战和机遇,进而明确人口负增长趋势下实现高质量发展的路径选择。
长期以来,我国高增长的经济发展模式是与我国人口持续且较快增长的客观背景密不可分的。过去几十年,有利的人口结构确实给我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提供了助力。但是,在进入21世纪后,尤其是21世纪的第二个十年至第三个十年期间,我国人口经济关系正在经历重大转折:21世纪初期,珠江三角洲和长江三角洲部分城市和行业出现劳工结构性短缺现象,从发展经济学角度看,这是经济结构的变化导致中国劳动力市场出现了刘易斯拐点;2011年,中国城镇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数千年来首次超过农业人口,达到50%以上,城乡结构发生历史性变化;2012年,劳动力数量达到峰值,此后劳动力总量和比重趋于下降,劳动力低成本时代一去不复返;人口老龄化进一步深化,老龄抚养比持续上升,养老压力日益加剧,部分地区出现养老金亏空。有学者通过这些重大转折,预测我国大约在“十四五”期间就会进入人口负增长阶段[3]。不管何时进入人口负增长阶段,在此后一个相当长的时期里,人口负增长将是我国经济社会发展不可忽视的基本背景,这是人口经济关系为我们走高质量发展之路所确定的基调。从经济学角度分析,人口负增长背后蕴含的人口总量和结构的变动将给经济发展带来一系列约束条件,这主要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有学者提出,在“十四五”期间,我国将延续低生育水平、人口增长递减的趋势,甚至有可能提前迎来人口的峰值和负增长[4],即便是根据对总和生育率设定相对乐观的联合国“中方案”的估计,我国也将于2030年前达到人口峰值,同时由于人口负增长惯性的存在,人口下降趋势将至少持续到21世纪中后期。与人口总量变动相比,我国劳动年龄人口形势更为严峻。根据联合国发布的《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相关数据,我国15 ~64岁劳动年龄人口早在2013年便达到峰值(10.05亿人),之后便持续衰减,预计将于2050年下降至8.38亿人。劳动年龄人口占总人口比重也趋于下降,预计将从2020年的70.31%下降至2050年的59.78%。同时,劳动力本身也在迅速“老化”,50 ~64岁的人口占比从1990年的15.68%增加到2020年的29.61%,预计到2050年将达到35.4%。不难预见,我国人口负增长阶段将伴随着持续的劳动年龄人口减少和人口结构老化,并将从根本上影响我国资本和劳动力的供给。从资本供给的角度看,根据人口红利理论,劳动年龄人口数量和比重的下降,将导致我国生产性人口减少,不利于储蓄率上升和资本积累。从劳动力供给的角度看,我国劳动力供给减少最直接的影响是引发劳动力要素价格上升,导致企业部门的生产成本增加,削弱传统的劳动力比较优势。简而言之,劳动年龄人口变动带来了资本和劳动力供给变动,这预示着单纯依靠要素投入的高速增长模式不可持续,产业结构向资本和技术密集型产业升级势在必行。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持续低于世代更替水平的总和生育率预示着我国进入人口负增长的通道,由于持续低生育率、预期寿命的延长及年龄队列的纵向推移等因素,我国人口老龄化也出现一些新特点。根据联合国发布的《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相关数据,首先,老龄化出现明显加速。从1950年到1990年,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占总人口比重由4.4%上升至5.48%,年均增长速度仅为0.54%,而从1990年到2015年,这一比值上升至8.8%,年均增速高达8.2%。其次,老龄人口规模空前膨胀。我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数量自2010年首次突破1亿人,2019年已达1.76亿人,到2050年预计将进一步增长至3.65亿人。最后,高龄化趋势明显。我国80岁以上的老龄人口占比由1990年的8.8%激增到2020年的15.45%,并预期进一步提速,到2050年这一数值将达31.53%。
由此可以判断,我国人口负增长将伴随着人口老龄化的进一步深化及高龄化的快速发展,而人口总量与结构的协同变动也将从需求端影响我国经济增长。从消费需求来看,根据凯恩斯的绝对收入理论,社会有效需求取决于收入水平和消费倾向,由于老年消费者的收入水平和边际消费需求倾向低于年轻消费者,因此在人口负增长趋势下,人口老龄化深入发展,容易造成国内消费需求不足。从投资需求来看,人口增长缓慢或人口减少将导致投资动机缺乏,新增投资不足将引发经济长期停滞,这是20世纪30年代流行的停滞理论的核心命题[5-6]。而伴随着支持高储蓄的“人口红利”消失,投资需求拉动生产已出现产能过剩等现象,投资需求拉动空间趋紧[7],进一步限制了我国经济增长潜力。总而言之,人口结构的变动带来需求端的变动决定我国传统的投资需求拉动型增长模式面临瓶颈,亟须基于需求端,在消费结构升级优化的基础上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
根据联合国发布的《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的相关数据,目前全球已有近半数人口生活在生育率低于2.1的国家和地区,受全球性低生育率的影响,世界人口增速明显放缓,2019年总人口约为77.13亿人,预计到2100年将缓慢增长至108.75亿人,年增长率仅为0.04%。与此同时,进入人口负增长队列的国家日趋增多,2010年以后,全世界有27个国家或地区的人口数量至少下降了百分之一。预计到21世纪末,除了非洲、西亚和大洋洲等地区,全球其他区域均将经历不同程度的人口负增长。
伴随着人口规模的变动,全球人口老龄化趋势也愈发明显。根据联合国发布的《2019年世界人口展望》相关数据,2019年世界65岁以上老龄人口占总人口的比重已达到9.1%,预计2030年将进一步攀升至11.7%,到2100年将达到22.6%。而欧洲和北美、东亚和东南亚等地区自2030年以后老龄人口比重均将超过14%,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
不难看出,我国人口负增长内嵌于全球人口增速放缓及人口老龄化的大趋势下。在世界人口新的发展形势下,由于经济增长的驱动力(供给侧)和拉动力(需求侧)都将减弱,长期停滞将成为世界经济新常态,再加上近年来逆全球化思潮和贸易保护主义倾向有所抬头,将导致国际市场需求的引擎作用进一步减弱。一言以蔽之,国际人口和经济发展形势的变化,决定了以国际贸易为主的原有经济增长动力难以满足新时代经济高质量发展的需求,需要构建未来发展的新模式和新格局。
从人口的基本要素来看,劳动力萎缩和人口老龄化导致我国已不具备经济高速增长的客观条件,在人口负增长即将成为国际和国内新趋势的背景下,我国经济需要向高质量发展转换。概括来说,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要义在于:第一,加大环境保护力度,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第二,以科技创新引领产业升级,实现增长动力转换;第三,摆脱“唯GDP”的目标取向,更加注重提升人民生活品质和福利水平。这三大要义正是在人口与经济发展的新形势下,我们所需坚持和秉承的价值取向和战略安排。
人口负增长带来的人口总量和结构的变动隐含着巨大的环境效益。以碳排放为例,2014年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研究表明,人口和消费增长是导致碳排放增加的主要驱动力。在能源使用总量方面,人口增长导致能源需求量大幅增加,表现出乘数效应,如全球人口增长致使人均一次能源消费从1970年到2010年上升了30%,总能源消耗比同期增长了130%[8]。我国也有学者从人口规模的角度研究人口因素与碳排放关系,如张小平和方婷运用STIRPAT模型和岭回归计量分析法研究碳排放的影响因素,结果发现人口数量在很大程度上能影响碳排放量,人口数量每增长1%,碳排放量就会相应增加约4.7%[9]。作为世界最大的发展中国家,我国面临着更为严峻的减排形势,人口增速放缓乃至负增长将有利于减缓由于人口增长或消费水平提高所带来的碳排放压力。
目前学者们普遍认为由于老龄群体自身的生产和消费活动强度相对劳动适龄人口来说较低,尽管存在部门、时间和规模效应差异,但人口老龄化意味着减排潜力[10]。彭希哲和朱勤基于我国1980—2008年时间序列数据和STIRPAT模型,对65岁以上老龄人口比重变化与碳排放关系进行实证研究,结果表明老龄人口的增加会从生产领域和消费领域抑制碳排放[11]。于洋和孔秋月结合我国京津冀地区1995—2014年数据进行分析后也发现,从长远来看,老龄人口比重的增加将使人们的生活模式向低碳方向转变[12]。由此可见,人口老龄化将为我国应对气候变化起到缓冲作用,有利于推动低碳经济发展和生态文明建设。
长期以来,庞大的劳动力规模为我国经济快速增长创造了有利条件,但也一定程度上造成了对低端劳动密集型产业的“依赖”。一方面,在人口负增长趋势下,劳动力供给减少导致我国低成本劳动力的竞争优势被削弱,对经济增长形成一定约束。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日益增加的劳动力成本会激发技术进步,进而取代部分劳动力,从而实现经济增长由要素投入驱动向技术和效率驱动转变。有研究表明,发达经济体存在一种“内生增效机制”,这一机制将使现代经济生产模式从劳动力投入型转向技术进步型,以适应人口形势变化[13]。换言之,在人口负增长趋势下,劳动力投入的减少有利于实现经济发展方式转变。比较典型的例子是,近年来随着我国用工成本增加,互联网技术变革,“无人银行”逐渐兴起,网点大堂经理岗位逐渐被智能服务机器人取代,90%以上传统网点的人工业务改由自助柜机承担,智能化改造实现了传统柜台业务的发展转型[14]。
诸多预测显示,我国将进入深度老龄化社会,且人口老龄化的趋势将延续到21世纪中叶。一方面,老龄人口规模日趋庞大,老龄人口比重不断上升,将产生巨量的产业需求。根据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最新的测算,中国老龄产业产值将在2050年突破100万亿元,届时将占GDP的三分之一以上[15],老龄产业有望成为经济发展新增长点,并将成为推动经济增长由外需拉动向更多依靠内部消费扩大转变的重要驱动力。另一方面,随着老龄群体消费水平的不断提高,再加上“新生代”老龄群体越来越追求独立的生活方式和更高的生活品质,从助行器到反向抵押贷款、从远程医疗到智能家居等多样化产品和服务需求衍生出来,成为技术创新产品的来源和重要驱动因素[16]。
现代的主流人口经济学理论是在人口激增时期发展起来的,人口持续增长的现实导致学者们通常将人口及劳动力的增长视为经济增长理所当然的前提条件。在这一研究范式下,研究者更多地关注量的积累,而忽视质的改变。具体到实践中,在中国人口持续增长时期,面对庞大的人口压力和丰裕的劳动力供给,研究者主要关注的是如何更好地增加总产出和资本投资回报,一定程度上淡化了人自身福利的需求。伴随着人口负增长的到来,我国人口形势将发生根本性逆转,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调整过去的发展范式,降低对经济增长速度的预期,将社会关注的重点由最大化经济产出转为最大化国民福利。由此看来,经济高质量发展是符合人口与经济发展规律的必然选择。
首先,高速增长的经济失去人口要素的“现实土壤”。人口作为经济增长的引擎,直接联系需求和供给两端,其内在规模和结构的变动在一定程度上决定了经济增长的空间和上限。历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相关数据显示,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人口增长率与经济增长率基本保持同向变动。据世界银行数据库统计资料显示,诸多发达国家在进入人口负增长或人口增长停滞阶段,经济增长率也基本在低位徘徊。因此,放缓经济增长速度,转变经济发展方式,注重提升国民福利,既是符合人口与经济发展的客观规律,也是基于现实国情的理性考量。
其次,人口负增长为提高国民福利水平提供更大的“施展空间”。在社会层面,Kluge等人全面探讨了德国人口负增长对其经济、社会和环境的影响,提出在人口负增长的背景下,政府应更加注重提高居民福利水平,随着平均人力资本投资增加,人们受教育程度将会更高、因遗产代际继承而更富裕、预期寿命和身体素质也会提高,同时环境污染和碳排放减少[17]。在区域层面,Delken通过对德国“收缩城市”开展研究,发现在1990—2005年间人口减少的城市居民总体生活满意度并不比人口增长的城市低,甚至在某些领域,“收缩城市”的居民生活满意度更高[18]。Hollander通过对美国38个城市居民生活质量调查数据的分析,将居民对社区质量的感知作为居民生活质量的代理变量,发现居民对社区质量的感知差异很大,在经济衰退时期,“收缩城市”的居民对社区质量的评价实际上略有上升[19]。因此,在人口负增长趋势下,经济增速放缓并不等同于福利水平下降。相反,更小的人口规模,更低的人口密度,更绿色、健康的生产生活方式,更有利于较高国民福利水平的实现。
最后,人口负增长的趋势为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有利的人力资本条件。在持续低生育率及预期寿命延长的背景下,我国人口再生产模式及由此衍生的人力资本投资模式也发生巨大变化:其一,低生育率有利于家庭对单个子女人力资本投资的增加。较轻的抚养负担有利于提高适龄劳动人口的劳动参与率和储蓄率,家庭收入和育儿知识的增加有利于家庭投入更多的资金和时间培养子女。根据历年《中国人口统计年鉴》相关数据,随着我国生育率水平的下降,青年群体整体受教育程度不断提高,每10万人中高等学校平均在校生数由1990年的326人增加到2020年的3126人,普通高等学校毕业生数由1990年的61.36万人增加至2020年的797.2万人,大量受教育水平较高的青年群体为我国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了人力保障。其二,低生育率有利于女性受教育水平和社会地位的提升。育儿抚养负担的减轻使女性有更多的空余时间可供支配,女性受教育状况明显改善,社会角色趋于多元化。根据历年《中国统计年鉴》相关数据,从受教育程度和均等度上来看,近年来我国男女受教育程度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尤其是在2020年,在大学本科和研究生阶段,女性受教育人数比例已经超过男性,这预示着女性在高等教育上的自主性越来越强,获得了较为平等的受教育机会。从经济发展的角度来说,女性受教育水平的提高使社会整体人力资本水平得到极大提升,有利于经济高质量发展。从社会发展的角度来说,社会层级的两性平等是社会文明进步的重要体现,也是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从人口再生产的角度来说,女性受教育年限的增长通常意味着婚育年龄的推迟,有效的生育年限(通常是15 ~49岁)被压缩,给生育行为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同时也对经济高质量发展提出更高的要求,如在微观层面如何实现家庭内部劳动分工的平等、在宏观层面如何实现家庭生活和工作的协同与平衡等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其三,预期寿命的延长有利于人力资本的积累和老龄人力资源的开发。随着预期寿命的延长,越来越多的人活到老龄阶段,对人们的思维方式、生命历程行为决策都将产生深远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拉长了人力资本的折旧年限,同时更长的工作年限意味着人力资本的投资回报率提高,加大人力资本投资的动机越发凸显;改变了个人及家庭的婚育决策,组建家庭、生育子女的时间往后推移,青年群体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增加自身人力资本投资;重塑了老龄群体的传统定义,65岁以上人口保持健康和独立的时间越来越长,能为社会做更多的贡献,包括兼职工作和照顾家人等。
长期以来,人力资本通常以平均受教育年限来衡量,相对于年轻人口,我国老龄群体人力资本水平较低,存在人力资本存量随着年龄增大而递减的现象[20]。老龄人口难以适应技术革新和产业升级的变化,再加上退休年龄相对较早,老龄就业保护体系不完善等制度性因素,导致分年龄段劳动参与率递减。人口负增长阶段,随着预期寿命更长、更健康,受教育程度更高的群体陆续进入老龄阶段,我国代际人力资本差距将逐渐缩小,有利于阻断人力资本及劳动参与率递减趋势,为开发老龄人力资源创造有利的条件。
随着人口拐点的渐行渐近,我国人口与经济格局出现了转折性变化:劳动年龄人口规模和比重下降,劳动力市场供需关系发生重大转折,自然资源的持续损耗对经济增长的约束逐渐凸显,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态环境需要须充分满足;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生产性人口减少,非生产性人口增多,一旦劳动生产率增长停滞,我国经济的持续发展以及对社会的持续供养能力将面临极大考验。与此同时,新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为我国实现经济新旧动能转换提供了历史契机,也提出新的挑战。可以预见的是,我国进入人口负增长阶段后将面临更复杂、更严峻的国内外形势,唯有进行深入的动力变革,提前做好制度安排和思维转变,才能稳定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据此,本文从人口与经济关系的角度提出以下建议。
正如有的学者所言,少子化社会是一个不可持续发展的体系,因此必须尽早抑制少子化的发展趋势[21]。尽管我国面临人口负增长的趋势,但我们仍需防范持续低生育率的风险,尽量将生育率保持或恢复到世代更替水平(或附近),把人口缩减、老龄化的速度和程度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为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必要的人口条件。要达到这一目的,有必要在不同层面上未雨绸缪。
在社会观念方面,我们应摆脱生育和抚养子女属于家庭与个人行为的传统观念,面对持续低生育率所带来的风险,社会也应该承担起部分养育的责任,以维系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当然,这也绝不是说社会和公众可以干预个人的生育行为,相反,个人的生育自主决策权(多生、少生或不生)应该得到充分的尊重和维护,只是在生育的私人成本与私人收益普遍不平衡的情况下,社会应承担起底线责任,而不应该将全部的风险(机会成本损失等)留予个人。
在生育政策方面,我们不应再囿于“对生育数量进行行政干预”的传统思维,也不应仅仅停留于“口号式”的生育鼓励,而应构建中国生育支持政策体系,切实降低人们生育、教育和养育的成本,消除家庭的生育顾虑。首先,在时间支持上,如一味延长“生育假期”可能会加剧企业负担,引发女性职场歧视,建议实施弹性工作制。比如,养育有2个及以上、年龄在3岁以下子女的父母,当子女生病时,其中一方有权享受1~2天的短期带薪育儿假;鼓励有条件的单位针对养育有3岁以下子女的员工实行“四加一”弹性工作制,允许每周有一天的居家办公时间等。其次,在经济支持上,建议以家庭为单位发放生育补贴,具体实施细则可参照四川省攀枝花市的做法,为生育二孩、三孩的家庭按每月每孩的标准发放一定金额的育儿补贴金,直到孩子3岁;建议国家层面立法规定一个最低标准,各地区可以参考本地最低工资标准适当调整。最后,在完善服务支持上,建议凝聚社区、用人单位、各级政府等多方力量,采取多元化方式,为0~3岁的孩子提供低价、可获得、高质量的托儿服务,满足群众对托育服务的多元化需求。此外,根据性别平等理论,极低的生育率是社会中持续出现性别不平等问题导致的结果[22]。我国在促进性别平等方面还有一定的进步空间,尽管社会层面的性别不平等逐渐弥合,但是家庭内部分工的不平等仍是人口负增长阶段需重点关注的问题,应鼓励男性分担更多的养育责任,促进女性更好地实现家庭与工作的平衡。
人口负增长趋势下,经济高质量发展对劳动者素质提出更高的要求。主要体现在:其一,在劳动生产率或收入水平既定的情况下,人口总量的减少,通常意味着个人税负增加和公共服务供给减少。其二,老龄人口数量和比重的攀升,意味着家庭抚养负担加重,需要国家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以促进收入增长。其三,人口老龄化的深化意味着消费和需求结构也会变化,这将影响社会现有的职业结构,需要劳动力具备更强的适应能力。根据经济增长理论模型,经济增长的关键在于生产要素投入的数量和使用效率的提高,当传统生产要素(普通劳动力、物质资本)驱动经济增长的动力日渐式微,投资人力资本、提高劳动生产率将成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动力。因此,提高人口质量既是人口负增长阶段对人口要素的内在要求,也是实现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核心动力。
教育是提高人口质量的主要途径,受教育程度一般也被视为衡量人力资本水平的重要指标。针对目前我国教育改革的情况,我们认为在以下几个方面应有所为:其一,提高学前教育普惠水平。一是进一步提高学前三年毛入学率和普惠性幼儿园覆盖率,增加普惠性资源供给。二是完善普惠保障机制,按照“政府投入为主,家庭适量承担,社会积极帮扶”的原则,建立合理的成本分担机制。三是保障幼儿园教师配备,适度提高教职工的工资待遇,全面提升保教质量。其二,加强教育体制机制改革。经济高质量发展需要高质量人才,而培育新时代高质量人才,需要把握好思想品德、身体素质和技能水平三个维度。在思想品德维度,应在教学中融入思想道德教育,培养学生健全的人格和宽广的胸襟,提高学生的思想觉悟和道德水平。在身体素质维度,应加强校园体育教学,保证体育课时不被占用,加强学生校内课后体育锻炼,鼓励学生参加校外健身运动,提高学生体质健康水平。在技能水平维度,应增加通用型知识和技能的培训,提升大学生所学知识与工作岗位的匹配程度,提高大学生对社会就业的适应性。其三,将老年教育纳入终身教育体系。人口负增长阶段,充分挖掘低龄老人的人力资源价值,有望创造新一轮的“老龄红利”,为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动力。而这些再就业的老年劳动力,需要不断地学习和培训才能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为此,我们需要提升老年教育水平,而当务之急是推动老年教育促进法尽快纳入未来几年的立法计划中,确保老年教育有法可依。根据老年教育的特点,应明确政府、社会和个人等多方的权利和义务,为发展老年教育提供制度基础。
从新古典理论到新增长理论,西方经济增长理论越来越重视技术的作用,技术进步逐渐被视为经济发展的内生变量和长期因素。技术创新是现代经济增长的动力和源泉,已成为世界各国的普遍共识。随着我国逐渐步入人口负增长阶段,人工智能、机器人、可再生能源等新型技术也正在孕育巨大的变革,一旦突破,势必引发生产力再一次跃升,同时对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社会经济发展格局和走向产生深远的影响。目前我国尚处于技术创新由“量”到“质”的转型阶段,要实现经济发展从高增长向高质量发展的转变,必须坚持以创新为驱动,提高创新的质量和效益,为以生产率为主导的增长提供制度支撑。
第一,补齐基础研究发展短板。当前在整个科技创新的链条当中,我国的基础研究仍然有待加强,存在投入总体不足,缺乏重大原创性成果、科研环境有待优化等问题。有鉴于此,一方面,要加强对基础研究的长期投入并建立多元化支持体系。在这一过程中,既要加大地方基础研究财政投入力度,充分发挥政府的引导作用,又要鼓励企业和其他社会力量积极参与到基础研究的投入中,建立多渠道的科技投入体系。另一方面,要创新体制机制,增强创新活力。对此,需深化科研项目申请和经费管理的改革,赋予科研人员更大的经费和人员管理自主权,让科研人员能够潜心钻研;建立和完善基础研究评价体系,从源头上建立正向价值取向,充分调动科研人员的积极性。
第二,加强对重大核心技术的攻关。在战略布局方面,要把新一代信息技术、新能源技术等重点领域的核心技术攻关纳入“十四五”科技创新规划,发挥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新型举国体制优势,整合和优化科技创新资源,力争在一定时期内完成关键核心技术的攻关,基本实现关键核心技术自主可控。在政策环境方面,通过实行“揭榜挂帅”“经费包干”“赛马”等制度,紧紧围绕经济高质量发展的现实需求来设计和分配研发任务,激发科技创新的内生潜力。
第三,以高水平开放促进创新发展。当前逆全球化思潮盛行,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不断加大对我国科技创新的遏制和围堵,试图在技术领域与中国“脱钩”。我们需要清醒地认识到,我国作为发展中国家的地位仍然没有改变,无论是人力资本水平,还是科技创新方面,都与发达国家存在较大的差距,必须加大科技对外开放力度,积极主动地吸收发达国家外溢的知识技术和人力资本。从这个角度来说,中国需要深化“走出去”和“引进来”的发展策略,推动科技型企业对外投资合作,支持企业设立海外研发中心,加快融入全球创新网络;针对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所需的科技,最大限度地吸纳和整合全球创新资源,加大引进海外高层次人才力度,打造面向全球的科技开放和合作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