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灯明
(武汉市社会主义学院/武汉市中华文化学院 湖北武汉 430015)
中庸是儒家重要的思想方法,孔子倡导以“中”守“礼”,从中庸思想中抽象出的管理方法更注重稳定、平衡方面,中庸思想积极成分“中和位育、事亲忠恕、至诚通天、慎独自修、恰到好处”等对现代管理具有深远意义。现代西方权变管理强调随机应变,权衡应变。中庸管理注重管理中的平衡、稳定方面因素,权变管理注重管理中变革、创新的因素,两者结合,可以实现管理原则性与灵活性的辩证统——持经达权;管理活动中质与量的辩证统——合理适度;内与外的辩证统——立己达人。
在《说文解字》中,“经,织,纵丝也。纬,织横丝也”,“经”是与“纬”相对的。“‘凡为天下国家有九经,……怀诸侯也。’经,常也”,[1]29朱熹注“经”为“常”,后来进一步引申为“恒常”“不变”“法则”“原则”等,在中庸思想体系中,以“礼”制中,是孔子思想的一个特点,孔子用“礼”作为中庸的标准和规范,冯友兰认为,“‘礼’就是‘中’的具体规定……孔丘用‘中’作为‘周礼’的根据”[2]。在这里“礼”就是人的行为规范的原则性要求,“礼”就是孔子眼中的“经”。孔子的学生子张曾问学于孔子,今后十代的礼仪制度可以预先知道吗?孔子回答认为周朝的礼仪制度是可以往后沿续一百代的。“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其或继周者,虽百世,可知也。”在管理中“经”就是管理的原则性,即管理中所具有的一些不变的基本原则,它是管理“权”的基础。“权”即“变”的意思。权变要求“权宜应变”“随机应变”。孔子指出:“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3]95孔子把行“权”作为处世的一个最高的层次,可见行“权”之难,其因是行“权”不是盲目的,它是以“中庸之道”来作为保证的。曾仕强认为,“经”是方的,规规矩矩,实实在在,方方正正。“权”就是“变”,要变得圆满,才有资格成为“变通”。因此,在管理过程中,行“权”是一种艺术和技巧。中庸思想中有“经”有“权”,权变管理也有“经”有“权”,但中庸更注重“中”,即“和”,而权变更注重“权”即“变”,“经”中有不变之“权”,“权”中有不变之“经”,中庸与权变结合,可以实现“经权合一”。经权合一就要做到执经达权,做到管理中有所变,有所不变,最终达到有原则的“变”,即“以不变应万变”。黎红雷认为“执经”就是坚持管理的基本原则,所谓“达权”,就是通晓变化的道理。儒家认为,只有“执经”与“达权”相结合,才是一个优秀的管理者。
辩证唯物主义告诉我们,矛盾的特殊性(个性)包含着矛盾的普遍性(共性),普遍性(共性)寓于特殊性(个性)之中,充分认识普遍性与特殊性关系是深化对“两点论”与“重点论”的理解。马克思主义发展史表明,经典作家们正是主要运用矛盾普遍性与特殊性即共性与个性相结合的方法来分析复杂的社会问题的。同样,矛盾的普遍性与特殊性也可以作为分析管理活动的基本方法。管理作为一项特殊而复杂的实践性与技术性较强的活动,其普遍性是在管理实际活动过程中所具有的一般的、根本性的原则和方法,其特殊性是指管理活动中的灵活性,其灵活性是寓管理的原则性之中,其原则性统摄着管理的灵活性。因此,单纯地追求原则性而不考虑灵活性的管理是机械的管理,单纯地追求灵活性而忽视了原则性的管理注定是失败的管理,只有将管理的特殊性与普遍性相有机结合起来,才能体现管理的灵活性与原则性。
在管理学的发展史上,曾经对管理的统一性、原则性探求摸索了很长一段时间,管理学派的第一代、第二代提出过各种能够统一一般管理理论的观点学说,但最终没能实现。到了20世纪60年代,却陷入了“管理理论的丛林”危机,管理学家莫衷一是、各抒己见,管理理论成了管理学家的一家之言,但是权变理论的出现,让人似乎预示着“危机”解决的可能性,以管理的情境作为出发点作为解决统一性的基础得到了说明,管理的情境在一定程度上类似管理的个性因素,权变管理通过分析情境中的基本类型,总结归纳出每一种类型情境相适应下的管理模式,但是,最后,人们又发现,权变所分析的情境是有限和相对的,事实上它并不穷尽每一种类型找到一个所谓“最好的”管理模式,这又标志着走出“管理理论的丛林”的希望再次破灭。但是,权变理论作为一种因时代应运而生的理论,必然也有其合理的成分,也许人类管理的道路就是在探求“普遍性”和“特殊性”相互矛盾中前进的,也正是管理的“普遍性”和“特殊性”才促进管理学的发展,各种管理理论才在管理思想史上体现出永恒的价值。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是矛盾分析方法,它闪耀着辩证唯物主义的智慧。毛泽东曾指出矛盾分析时必须用“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方法,“研究所有这些矛盾的特性,都不能带上主观随意性,必须以它们实行具体的分析。离开具体的分析,就不能认识任何矛盾的特性。我们必须时刻记得列宁的话:对于具体的事物作具体的分析”。[4]《中庸》曰:“国有道其言足以兴,国无道其默足以容。”国家政治清明时,就出来为国家效劳使国家兴盛,国家政治黑暗时,就隐退保全自己, 是一种人生进退的大智慧,在企业生存与发展过程中,市场环境不利时就不可急于扩大生产,在市场态势有利时,可以增多投资,扩大规模,勇于把企业推向市场环境,适应市场环境,在变革创新中求生存发展。《论语》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即恪守君子之道没有可与不可,一切皆因时制宜,怎样合理则怎样行事,体现出一种“具体情况具体分析”的方法态度。中庸思想中“时中”、权变管理中“与情境互动”都体现了一种通权达变的思想,在知识经济的大变革时代,对管理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企业的战略计划、经营理念、组织结构、工艺水平一切都面临市场考验,管理者必须认清企业形势、审时度势、灵活应变,综合权衡,果断迎接机遇与挑战。
管理活动是一项复杂动态的过程,质与量是辩证地认识和把握管理活动的基点,管理活动中质与量的辩证统一就是度,它体现着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观点和方法,区分和认清管理的质、量、度对管理者有着重要的意义,把握管理的质、量、度才能做到合理化管理,所谓管理的质就是在管理过程中施行于某一特定对象的基本原则、模式和方法。管理的量就是管理过程中由于环境因素的变化给管理方法带来规模、层次上可确定的影响值。管理的度就是为维护组织目标实现而保持管理方式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的界限。由于组织受经营环境的变化,现有管理方法对影响实现组织目标的正效应大于保持现状的效应时,管理的度就会发生相应改变,即管理方法革新,把握质、量的统一,就是要实现合理化管理,其实现途径是适时、适中、适宜、适道。
“适时”是保证管理灵活性的基本要求,“时”是特定的时间、地点、环境的统一,有很强的时效性与机缘性,是信息收集、交换、处理的瞬间,“审时度势”“权宜应变”就是这个情势。《中庸》中“言足以兴”与“默足以容”表现了儒家君子行中庸之道,高明而通达,灵活而适时,不愧为“识时务”之举措。《论语》曰:“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孟子》曰:“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国家政治清明时则出“仕”,否则,则隐。孔子在鲁国受排挤,为实现其政治主张,罢官游说列国,孟子称赞其为识时务的集大成之圣者,“可以处而处及而仕”是一种“适时”的表现,在管理过程中,企业面对社会、经济、政治、法律等环境随时都在变化,管理者要果断决策,抓住改革发展时机,做到适时而变。
“适时”就是要奉行中庸之道,中庸作为一种为人所内化的最高道德原则,通天道,显人道,是一种“无及无不及、无可无不可”的至诚境界,有很强的道德本体论意蕴,是故成就“内圣外王”的指导原则。《中庸》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和位育,持续用中,中正合理,万物即各安其位,蓬勃发展。权变管理倡导管理随环境而变化,适中也就是环境变化的适度保证,适中就要认真分析系统与要素、组织结构、工艺水平、市场环境,技术特征等多方面的影响因素,管理者在管理活动过程中要更多考虑“叩其两端”,抓重点、找主要矛盾,有针对性地找突破点。
“宜”是指“恰当、合理”的意思,适宜即按照恰当合理的要求去做。曾仕强在《中国式管理》中认为,中庸就是合理。他解释“合理的察言观色,加上合理的因应变化,便是我们常说的‘中庸之道’……合理的因应,便是我们常说的中庸之道。变来变去,目的在求合理,就不是乱变。”[5]50那么,从某种程度上说,适宜就是要恪守中庸之道,寻求行为的合理性。《论语》曰:“君子之于天下也,无适也,无莫也,义之与比。”道德修养高尚的人对于天下的事,没有固定的模式规定如何干,如何不怎样干,重在追求普遍恰当合理,适宜权衡而行之。但如何保证恰当合理呢?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要重视“人”的利益,尊重“人”的主体地位。在管理活动过程中,管理者一方面不仅要面对复杂的环境,因势而变,灵活地采取管理手段,另一方面还要切实关心照顾部属、员工的切身利益,提倡“人性化”管理,倡导“以人为本”的经营理念,通过对“人”管理合理化推及到对“物”管理的合理化,其实,“物”管理的合理化就包含在“人”的合理化之中,两者是统一的,但关键还是“人”的合理化。朱子曾认为,无一事不合理,才是中庸。因此,在管理中对“中”的追求是无止境的。在整个儒家思想体系中,适宜的“度”是用“义”来保证的。《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言行不一定苛求句句可信,事事有结果,但一定都要符合“义”的要求,“义”就是为人之人为人之常理,言行的合理性,“适宜”也就成为管理中“度”的哲学。
《说文解字》中:“道,所行道也。从辵,从首。一达谓之道。”[6]本义为人们行走的道路,可以引申为规律、方法、道理、道德、言语、学说等,“适道”即合乎一定的道理。《论语》中记载孔子对曾参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3]39曾参认为孔子思想中贯穿着一个基本的“道”,即“忠恕之道”,朱熹认为,“尽己之心为忠,推己及人为恕。”尽自己的心叫作忠,推广自己的心叫作恕,“忠”是积极的一方面,即“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恕”是消极的一方面,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中庸》曰:“忠恕违道不远,施诸己而不愿,亦勿施于人。”做到忠恕就离“道”不远了,同时,孔子的“道”还有发自内心地“诚”“爱人”“克己复礼”“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言行四绝“毋意、毋必、毋固、毋我”等意义。“适道”是行权的基本要求,它符合常理、常道,变化是符合不变的原则,不变的原则是变化的基础。“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中”为体,“和”为用,管理活动的过程就是要不断“时中”随自身内外环境应“道”而变。曾仕强在《中国式管理》中指出:“依理而变,合理解决一直被视为比依法办理更为合乎道理的方式,中国式管理,也可以说是合理化管理。”[5]62管理方式的选择一定要符合合理化条件,不可乱变,要做到“情”“理”“法”的统一。德鲁克在《有效的管理者》中指出:“管理者的职责在于求取工作的有效性,‘求取有效’和‘管理’两词毕竟还近似同义词……人们首先要求他‘做合乎适宜的事情’。这就是要求他办事有效。”[7]“有效”也就是管理要做到合理、合道。
《中庸》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1]34也就是通过自我修养的完善行化于外,既成就自己,也成就别人,在儒家中被称为“成己成物”的思想。周三多指出:“现代管理的核心是使人性得到完美的发展。”中庸管理根本点是重视管理者的自身素质,权变管理除了重视自身外,更重要注重外部环境,它提倡积极主动追求管理方式与环境变化的一致性,如果说中庸管理是由内到外,内修外化,而权变管理则是由外到内的管理,中庸与权变管理结合,可以实现人的素质的两次飞跃,无论是管理方式和思维方法上都是一种革新,其最终目的指向是立己达人而成己成物。
从管理学意义上说,这里的“内”是指管理主体的内在素质修养,“外”泛指一切管理对象。“由内到外”则是管理者必须以自身的素质立于组织之中,以自身的知识水平、道德修养、作风素质、性格特点影响企业、部属的文化认同,培育创造企业文化精神,以实现企业目标的过程。《论语》中“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均有此意思。面对现代日益复杂的组织环境,管理者要不断注重内在修养,倡导学习型组织,以良好形象素质取信于部属与员工,不断增强领导自身非权力性领导因素,这是管理走向成功的第一步。曾仕强指出:“管理是修己安人的历程。一个人要管人之前,必须先把自己管好。修己的要旨在自觉、自律、与自主。安人的诉求为:己安人也安。”[5]3修己是内在的管理,管理是外在的修己,《大学》曰:“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可见,管理者要时刻注重提高自身素质,管理是自我素质的外化与展现,自我完善还不是管理者的最终目的,还要推己及人,管理者不仅自身优秀,还要成就部属,创造给部属、员工的发展的条件和机会,以此可以提高部属、员工的积极性与创造性,促进组织发展。
权变管理认为管理主体与管理客体是一种互动的关系,管理方式的选择一切都取决于管理环境的变化。权变理论是应现代管理科学发展相当成熟的基础上产生的,除了一方面追求管理者自身素质的同时,更多是取决于外部环境,它倡导的是需要管理者主动积极地去适应环境,是在一种不确定性和变革环境中的管理,对管理者来说,更多的是收集外部信息、掌握瞬息万变的市场动态,企业的成败在市场环境之中,不确定性的环境就是一个动态的数据流,它需要管理者把信息的触角伸入到外部环境,系统地运用系统论、信息论、控制论、经验论、运筹学等各种方法结合,对企业的当下环境进行诊断。“权变观是根据着重于关键的变化因素与组织各分系统之间相互关系的整体知识和研究任务而建立起来的。它也很注重管理人员作为诊断专家、实际工作者和艺术家的作用。”[8]管理者要充当“诊断家”的角色,要具备全面综合分析能力,需要把收集的信息进行整合,形成管理决策,在管理的主体与客体中,主体是积极地适应客体,体现的是一种动态管理模式,其实现目标的途径是由外到内,寻求管理者与环境变化的最大一致性。德鲁克认为,在变革的进行过程中,一个优秀领导人的真正贡献在于对于一种动态进程而不是孤立片段的管理。领导人的基本职责是面对变革的动态变化,将变革所释放的所有能量融合一致,只有这样企业才能够面对竞争做好最充分的准备。但是形成权变管理决策的过程是复杂的,其实现的方法可谓“能近取譬”,即按照权变关系模型中的相关要素及子系统一步步作变量分析,找出影响权变模型的主要因素,在系统权衡与运筹中确定优选最佳决策,这也是保证权变管理有效的基本途径。
“内外兼修”是成功管理者必备的素质,管理除了追求最大的效率和效益外,还应该做到“成己成物,立己达人”,将经济与伦理结合起来,这也是中庸思想和权变理论结合的意义所在。在整个儒家思想体系中,内外兼修的形而上理想是内圣外王,形而下设计是成己成物,内圣外王是成己成物的价值归属,成己成物是内圣外王的实践过程,内圣外王是通天道,达人道,是至诚尽性,天人合一之无上境界。《中庸》曰:“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真诚为天赋予的原则,做到真诚是人之为人之道,真诚不仅要成就完善自己,还要完善它物,即以成己成物,成己成物就是至诚尽性,体悟天道,施行人道,行“三达德”“五达道”“治国九经”,成就终极价值理想以达到内圣外王的境界。中庸管理其侧重于人的内在道德说教,对管理者自身修养与提高企业伦理责任感有很重要的意义,它是一种人文化的管理方法,在变革的现代管理中,可以与权变管理实现互补。实际上,现代化管理并没有给现代企业带来很大的效益,严格的科层与规章制度的约束下,人们普遍地感觉到精神的压抑,追求高增长率的经济指标也并没有促进管理效率的提高,相反,经济的高速发展与人性的完善发展成反比,“成己成物、立己达人”对于管理无疑有很深层次的借鉴意义,在现代社会,管理的方法与技术是一方面,管理者学会自身学习也许更为重要,学习型组织与学习型社会在向我们慢慢靠拢。彼得·圣吉在提到未来成功的组织时指出:“未来唯一持久的优势,是有能力比你的竞争对手学习得更快。”[9]提升自身修养水平与追求经济效益并不矛盾,儒家早在两千多年前就提出了“义利之辨”的思想,实现两者的融合是一种技巧,也是一门学问,中庸思想与权变理论两者结合,可以实现管理效益与修身的统一,实现自立立人,自达达人,立己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