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碳”目标重塑商业银行转型发展新路径

2022-01-31 01:41刘连舸
清华金融评论 2022年2期
关键词:双碳商业银行转型

中国实现“双碳”目标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资本缺口和技术瓶颈是两大难题。商业银行兼具“引资”和“引智”功能,能够撬动各界力量弥补资金和技术缺口。面对新形势,商业银行要勇于承担新使命,积极应对新挑战,为实现“双碳”目标、推动实体经济全面绿色转型贡献金融力量。

2020年9月,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力争2030年前碳达峰、2060年前碳中和的“双碳”战略目标,标志着我国应对气候变化、推动可持续发展迈出决定性一步。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和第一碳排放大国,中国自主推进碳中和进程,致力于与发达国家一致达成减排目标,展现了大国责任和担当,为全球气候治理做出重大贡献。金融是实體经济的血脉,中国银行业要做好服务碳中和的“排头兵”和“主力军”,担当新使命,重塑发展新路径。

深刻认识“双碳”目标的重大战略意义

“双碳”目标是中国向世界做出的庄严承诺,作为最大的发展中国家,中国要用不到40年的时间实现发达国家近百年的深刻转型,彰显了大国底气和变革雄心。中国在“双碳”上坚持“同题共答”,在共性中彰显国情,为全球碳中和进程贡献中国智慧和力量。

第一,在参与全球气候治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展现大国责任担当。近年以来,《巴黎协定》温控目标面临严峻挑战、全球温室气体浓度攀升趋势仍在延续,极端气候事件频发、海平面持续上升,全球气候治理任重道远。中国在世界主要经济体中率先提出“双碳”目标,成为应对气候变化的引领者,以绿色发展按下经济复苏“快捷键”,为提振全球经济注入“强心剂”,带领全球气候治理进入全新阶段。中国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者、先行者,碳达峰、碳中和关乎人类未来,也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一环,“双碳”目标展现了中国身在其中的大国责任和担当,开创合作共赢、价值共享新局面。

第二,从根本上转变经济增长方式,注入高质量发展新动能。“双碳”目标的核心要义是降低碳排放。当前,中国正处于城镇化和工业化发展的中后期,据国家统计局数据,截至2021年,第二产业占比接近40%,高能耗产业在制造业总能耗中占比超过80%,煤炭能源消费量依然占据半壁江山,产业结构偏重、能源结构偏煤,碳减排压力突出。面对长期的能源需求,传统高碳能源的替代与减排是实现“双碳”目标的关键,中国必须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加快调整和优化产业和能源结构,促进减排与发展并行。同时,“双碳”目标为我国经济和产业结构的前瞻性布局指明方向,可再生能源、节能减排技术、绿色制造、绿色交通、绿色建筑等领域将成为新的增长点,为绿色低碳转型提供高质量发展新动能。

第三,贯彻落实新发展理念,深度融入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低碳转型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引,服务于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现实需要。从“创新”理念看,“双碳”目标本质上是绿色科技革命,突破性、颠覆性的绿色低碳技术是重点攻关对象。从“协调”理念看,“双碳”目标既要坚持“一盘棋”,又要避免盲目“齐步走”,支持基础好、有能力的地区率先碳中和,帮助高碳区域顺利过渡。从“绿色”理念看,“双碳”目标遵循生态优先原则,绿色产业发展空间广阔,“两高”产业增长受限,但也不会采取“一刀切”措施,转型潜力巨大。从“开放”理念看,碳中和是全球命题,需要强化外循环赋能,促进绿色技术、绿色资源跨境流动。从“共享”理念看,“双碳”成果惠及普罗大众,支持广大群众践行低碳生活、共享减排价值。

“双碳”目标赋予商业银行新使命

中国实现“双碳”目标时间紧、任务重、压力大,资本缺口和技术瓶颈是两大难题。商业银行兼具“引资”和“引智”功能,能够撬动各界力量弥补资金和技术缺口。在“双碳”目标下,商业银行肩负新使命和新任务。

第一,加快自身运营和投融资组合碳中和,推动国家碳中和进程。碳达峰、碳中和绝不是一个地区、一个行业的“单打独斗”,而是各领域、各环节的“团结一心”,要用系统性思维、整体性观念全面看待。商业银行的碳中和是国家碳中和进程中的必要一环,相对于其他行业来说,其碳排放量较小、减排压力不大,有条件、有能力率先实现碳中和;同时通过借贷、融资等关系网络向其他行业纵向延伸,最终达成自身运营与投融资组合的“双碳”目标。全球多数大型银行已提出碳中和目标,与所在国家的碳中和目标同步或领先,部分银行甚至已经提前5~10年实现了自身运营碳中和,并为投融资客户提供定制化的减碳方案。

第二,大力发展绿色金融,为经济社会绿色低碳转型提供全方位服务。商业银行助力碳中和的关键抓手是发展绿色金融。在“双碳”目标提出后,社会各界认识到艰巨的减排任务需要强大的资金和技术支撑,但目前仍存在巨大缺口。2021年9月末,中国的绿色信贷余额近15万亿元,境内外绿色债券累计发行规模突破1.7万亿元,位于全球第一和第二。但据测算,中国实现碳中和需要数百万亿元规模的投资,长期资金缺口每年仍有2万亿元左右,在可再生能源、土壤污染修复等领域资金缺口更大;储能、氢能、碳汇,碳捕集、利用与封存等绿色低碳前沿技术,仍处于攻坚阶段,应用性和商业性尚未形成规模效应。商业银行具有资源配置、资金融通、信息传递等功能,是发展绿色金融的重要主体,要做到直接融资与间接融资相结合、短期和中长期资金相搭配、境内境外融资相联动,全方位推动“双碳”目标实现。

第三,积极参与全国碳市场建设,以碳金融服务碳减排。碳市场为碳资产的定价与交易提供市场化机制,让碳减排产生经济效益,切实促进减排与发展的平衡。2005年至今的10多年间,全球已建立了24个碳交易体系,遍布四大洲。欧美等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碳市场起步较早、机制成熟;中国自2013年开始试点碳市场,2021年7月启动全国统一碳市场,当前碳价格约是欧洲的5%、美国的2%,减排和定价功能相对不足。从国际经验来看,提升碳市场的金融属性是加快其发展的重要引擎。其中,商业银行可以发挥关键作用,为碳资产提供融资、保值增值、中介服务等碳金融服务,激发碳市场活力,有效完善碳定价机制,进而提高市场主体的减排积极性,对碳减排具有直接推动效应。

第四,应对复杂多元的经营风险,为提质增效、转型升级提供坚实保障。在“双碳”目标下,经济主体的绿色低碳转型涉及发展方式的深刻调整,必然会与之前的运营模式产生冲突,进而面临物理风险、转型风险等一系列新型风险。相对而言,金融机构面临的相关风险则更为复杂,既包括自身的物理风险、转型风险、“洗绿”风险等,还要综合考虑客户带来的诸多风险,风险具有一定的叠加效应。基于此,商业银行的风险管理功能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可以增强对气候与环境风险的识别、监测和预警,前瞻性评估客户转型对资产质量的影响,及时调整信贷投向,并为客户匹配高效安全的碳减排方案,减少经济主体绿色转型的“后顾之忧”,提升绿色金融服务转型的质效。

第五,打造國际绿色合作新平台,凝聚可持续发展新共识。绿色金融是新兴领域,各国经济基础和产业结构存在差异,低碳转型的进度不一,需要通过各国的实践经验,总结绿色金融的通用标准、业务规则、管理模式、产品运作方式,形成低碳发展可持续性商业模式。国际合作是交流业务经验、共享发展成果的重要途径,也是各国提升国际地位和话语权的有效工具。商业银行在国际绿色金融合作中已然成为“中流砥柱”,多个专业化国际组织标准,比如赤道原则、负责任银行原则、全球银行业价值联盟、净零银行业联盟等均由各国银行自发成立,全球引领力和影响力持续上升;各参与者通过这类信息沟通平台和资源共享网络,交流绿色金融业务经验,共同研发和推广普适性、普惠化的绿色金融产品和服务,拓宽低碳发展“朋友圈”。

我国商业银行服务“双碳”目标面临一定挑战

碳达峰、碳中和是一场全新变革,对商业银行的服务能力提出更高要求。当前,我国银行业在机制体制、投融资结构、产品创新、人才培养等方面尚未完全适应,提升绿色金融服务质效面临新挑战。

第一,机制体制仍有待完善,业务积极性不足。绿色金融具有较强的正外部性,绿色资产产权界定困难,公益性与商业性的冲突让其难以内化为财务收益,再加上认证、贴标等额外的交易成本较多,制约商业银行发展绿色金融的积极性,亟需相应的机制体制支撑。当前,绿色标准尚未实现国内统一、国际接轨,银行机构在开展业务时存在识别、归类、认证难题,环境信息披露口径存在较大差异,不利于信息共享和同业比较,制约业务运行效率。绿色金融基础设施仍有待完善,在搭建绿色业务数据库、企业碳数据库、压力测试模型等方面相对欠缺,碳核算体系和碳足迹管理难度较大,银行机构存在一定的“畏难”情绪。激励约束机制不健全,对于绿色金融的信贷额度、授信标准、风险管控等倾斜度不大,在考核中没有充分考虑绿色客户的拓展、绿色项目的延展,基层机构开展业务动力不足。

第二,投融资结构调整任务艰巨,亟须统筹推进。商业银行绿色转型涉及投融资链上下游企业的低碳转型,耗时长、风险大、成本高。一方面,由于产业和能源结构的历史性因素,商业银行高碳排、高耗能的棕色产业信贷占比依然较高,绿色信贷占比仅为7%~8%,棕色信贷存量短期内难以消化。这类企业在转型过程中若不能及时适应环境气候政策变化及碳减排技术更新,未来违约率将会大幅上升,冲击银行的资产质量。另一方面,银行在调整投融资结构时需要考虑客户的投资收益和风险,以确保投融资组合的均衡性和互补性。但银行往往缺乏数据、技术支撑,在预测最优投融资组合及后续的收益风险测试上缺少标准化、规范化的方法,导致投融资组合决策可能存在对高碳产业“一刀切”等问题。

第三,产品创新有待加强,难以满足多元化融资需求。绿色金融与传统融资的信用基础不尽相同,融资主体多数为战略性新兴产业、新技术企业等,客户群体复杂,成长不确定性高、资金需求量大、投资周期长,亟需多元化的绿色金融服务体系。目前,我国银行业服务能力仍有待提升。一是产品供给不平衡,主要以传统的绿色信贷和绿色债券为主,其中绿色信贷占比超过90%,绿色基金、绿色保险、绿色股权投资等综合化产品占比低;二是业务链未形成闭环,绿色金融以大中型企业业务为主,行政事业、中小微企业和个人客户绿色金融规模小、产品单一,2020年末银行业对公绿色信贷占比超过99%,个人绿色信贷占比仅为0.4%;三是碳市场参与度不够,碳金融产品仍停留在碳排放权抵质押贷款、中介服务等初级阶段。

第四,人才缺口较大,专业性亟待加强。低碳转型技术含量高、专业性强,“双碳”目标实现需要人才引领。目前,商业银行在绿色金融人才引进和培养方面仍存在不足,制约业务专业性提升。一方面,外部人才引进渠道不畅。我国绿色领域人才培养体系仍处于发展阶段,基础学科设置、理论研究方向针对性不足,且培养的人才大多集中在高校、研究所等科研机构,实践能力、跨界服务意识仍有待增强,从外部引进人才难以满足商业银行巨大的业务需求。另一方面,内部人才培养难度较高。银行从事绿色金融业务的基层人员和管理人员理论知识相对欠缺。虽然金融业相关研讨、交流日益增多,银行业也正在积极搭建相关系统性培训体系和业务分享交流平台,但由于经验不足、员工认识不到位等诸多因素影响,专业能力提升效果有限。此外,银行部门间的人才流动和共享机制不成熟,不能有效解决人才配置的失衡和错位。

积极作为,为“双碳”目标引金融“活水”

面对新形势,商业银行要勇于承担新使命,积极应对新挑战,为实现“双碳”目标、推动实体经济全面绿色转型贡献金融力量。

第一,坚持顶层设计,强化机制保障。绿色转型是一项长期性、系统性工程,银行要密切跟踪国家政策和监管机构要求,及时梳理和更新符合标准的行业投向及资产管理组合方案,为业务发展指引方向。积极制定可执行、可评估的绿色金融战略,研究绿色运营和投融资标准,将绿色低碳理念融入到组织架构、业务发展、风险管理等全过程,制定可落地的碳中和行动路径和时间表。加强绿色资产数据治理,与第三方机构合作建立企业碳账户、碳数据库和碳足迹管理体系,促进数据信息互通共享。完善激励约束机制,从考核、规模、经济资本、内部资金转移定价优惠、业务授权等方面实行差异化政策,建立相应的试错容错机制及配套性保障措施。加快人才引进和培养,与高校、研究机构建立联合培养机制,实现产学研一体化,科研成果与业务实践双向联动。打造全方位的人才交流培训平台,构建人才共享机制,强化内部部门的人才互通,促进业务协同合作。

第二,坚持前瞻布局,稳步推进投融资结构转型。投融资结构深刻影响银行绿色转型的进度,银行要提前布局,立足于我国以煤为主的基本国情,加码绿色领域、稳步退出高碳领域,实现客户收益最大化和银行风险最小化。绿色领域大有可为,商业银行可聚焦绿色农业、绿化工程、有机肥替代等减排固碳重点领域项目,助力绿色交通、绿色建筑、绿色物联网等重大基础设施的改造升级,推动氢能冶炼、生物质能利用、碳捕集等减污降碳技术的发展。激发高碳产业转型动力,有序退出煤电落后产能,控制“两高”领域的新增授信,支持煤炭等化石能源清洁高效利用、高端产能和低碳转型升级项目,为转型客户提供有针对性的减排方案。

第三,坚持创新驱动,丰富绿色金融产品体系。产品创新是提升服务质效的重要手段,银行要以市场为导向,以客户为中心,搭建全周期、全场景的产品生态体系。发挥传统绿色金融产品的最大效用,用好再贷款、再贴现、碳减排支持工具,将绿色信贷、绿色债券投向具有碳减排效益的项目。发挥综合化优势,形成“绿色+”产品体系和服务方案,股、债、贷、投、保、租一体化发展,为绿色低碳技术攻关、应用及推广提供综合金融服务。支持碳市场建设,大力开展碳排放权抵质押融资及碳资产中介服务,尽快开发碳基金、碳交易平台、碳金融衍生品等专业化业务,对接国际碳市场的标准、规则、定价,增强碳市场金融属性。

第四,坚持底线思维,加强全面风险管理。绿色金融风险因素错综复杂,银行在开展业务的同时要注重全面风险防控,将绿色金融风险管控嵌入业务全流程,制定相应的政策制度、管理流程、缓释措施,贷前、贷中、贷后三管齐下,做好绿色金融风险预警、评估、处置。利用大数据、区块链、人工智能等科技手段,搭建智能风险管理系统,对绿色客户进行画像并形成可视化视图,在准入门槛、风险定价、贷后管理等方面匹配差异化风险管理策略,监测客户的财务状况、资金流向、环境效益,对风险行为及时纠偏。对高碳排放行业开展环境风险压力测试与情景分析,创新组件化、参数化的分析工具和方法。规范信息披露,增加对关键性量化指标的披露,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审核验证,强化投资者外部监督。

第五,坚持国际合作,实现互惠共赢。全球气候治理应寻求最大公约数,需要凝聚各方智慧。银行应借助二十国集团(Group of 20,简称G20)、“一带一路”等国际多边合作组织及合作倡议,从定义、认证、评级、标识、信息披露等方面统一清晰可执行的绿色标准,打通底层制度阻隔,推进互认互信。积极加入专业化的绿色金融国际组织,在战略机制、产品创新、风险管理等方面加强信息与技术共享,探讨前沿理论,分享最佳实践,形成可持续、可复制、可推广的商业运营模式。加强国际业务合作,围绕绿色技术、绿色装备、绿色服务等重点领域,如共同服务绿色“一带一路”建设、促进全球碳市場互联互通,实现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双赢。

(刘连舸为中国银行董事长。本文编辑/孙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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