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欢?张勇
[摘要] 《林黛玉进贾府》在内与外、虚与实、表与里之间,艺术地呈现了贾府的布局,交代了贾府的主要人物,既塑造了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寄人篱下的形象,又暗含小说的主旨。
[关键词] 文本重读;内外;虚实 ;表里
《林黛玉进贾府》节选自《红楼梦》第三回,题目是教材编者所加,原题为“贾雨村夤缘复旧职,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林黛玉进贾府》以林黛玉作为内聚焦叙事者,以贾府的主要人物作为外聚焦叙事者,在内与外、虚与实、表与里的叙事之间,艺术地呈现了贾府的布局,交代了贾府的主要人物,既塑造了林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寄人篱下的形象,也暗示了小说的主旨。
一、内与外
这里的“内”指内聚焦叙事。内聚焦叙事是叙事者从一个特定人物的角度叙述所看到的事情,其视野之外的事情就不能叙述。《林黛玉进贾府》主要通过林黛玉的所见所闻所感来展开叙述,贾府的外观、布局、陈设、仆僮、礼数以及主要人物出场等都通过黛玉的眼交代出来。在热奈特看来,内聚焦就是叙事者能传达给读者的信息跟故事中某个人物知道的一样多,这个人物的所听所见所感就是叙事者所能叙述出来的,即叙事者=人物。内聚焦叙事的缺点则很明显,它是一种限知性视角,而且较为主观,黛玉未曾见到、未曾了解的也就不能叙述。这样,贾府第一次全景式地呈现在读者眼前,同时贾府的主要人物也在林黛玉的内聚焦叙事中依次出场。
《林黛玉进贾府》除了主要在内聚焦叙事中展开故事之外,作者还采用了外聚焦叙事。外聚焦叙事,指叙事者不能深入到某个人物的内心深处,而只能以旁观者或局外人的身份来叙述。叙述者对其所叙述的故事保持一种客观的立场,不对事件作任何价值判断。《林黛玉进贾府》中的外聚焦叙事者主要由林黛玉的母亲、贾母、王夫人和宝玉来承担。外聚焦叙事是一种无法透视人物背景及心路历程的纯客观描述,即叙事者>人物。外聚焦叙事是内聚焦叙事的重要补充。如黛玉母亲给黛玉关于贾府的预叙事,贾母对“凤辣子”的介绍,贾母对宝玉摔玉的解释,王夫人对宝玉的预描述,宝玉对黛玉外貌的描述等,都构成了重要的外聚焦叙事。这些预叙事既给黛玉(读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间,为黛玉初进贾府就“处处小心,时时留意”埋下了伏笔,同时也为黛玉初次进入贾府就表现得“举止言谈不俗”提供一种合理的可能。
内聚焦叙事与外聚焦叙事互为补充。如众人眼中的黛玉的描写:“黛玉年貌虽小,其举止言談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暗示黛玉日后生活体弱多病,同时也说明她的超凡脱俗。在内外聚焦叙事中,宝黛初逢将故事推向高潮,宝玉对于黛玉形象的叙述,“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通过宝玉之眼自然地把黛玉的形象呈现在读者面前,也自然引出宝黛初逢时双方在心理引起的震荡,暗合了他们前世的“木石前盟”。可以看出,在《林黛玉进贾府》中,情节的推动、人物形象的塑造都与内外聚焦叙事的相互补充密不可分。
二、虚与实
《林黛玉进贾府》中的虚与实叙事主要体现在叙事图景的建构中。比如,黛玉母亲给黛玉叙述的贾府形象与宝玉形象,王夫人给黛玉叙述的宝玉形象,都在黛玉心中形成了一个虚构的图景,这个虚构的图景与实际来到贾府见到宝玉时获得的真实图景产生强烈的阅读张力。叙事建构的宝玉图景:“黛玉心中正疑惑着:‘这个宝玉,不知是怎生个惫懒人物,懵懂顽童?——倒不见那蠢物也罢了。”而实际见到的宝玉图景:“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这样在虚实映衬之间,便产生了强烈的阅读反差,使得文本富有张力节奏,同时宝玉的形象也生动、跃然。
虚与实的叙事还体现在人物的相互映衬及形象的生动塑造方面。贾府中重要人物的出场及性格特点都通过黛玉的眼在虚与实的艺术描写中展现出来,如对王熙凤出场的描写,众人“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是虚,而王熙凤“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是实,通过王熙凤“放诞无礼”“丹唇未启笑先闻”,以及她的着装、她与贾母、王夫人的对话等具体细节,展示了王熙凤在贾府实则是掌权者与管理者的角色。作者通过黛玉之眼,在虚与实的光影交错中生动地叙述了出来,使这个人物形象更加生动,也更加真实可信。虚与实的叙事还体现在黛玉自身的心理叙述与实际行动表现之间。《林黛玉进贾府》中有大量的黛玉内心独白的描写:“黛玉纳罕”“黛玉度其位次”“黛玉心中料定”“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黛玉便忖度着”等,这些心理活动及时引导黛玉行动,黛玉甚至不得不改变在家待饭粒咽尽再吃茶的习惯,大量的心理活动的虚写让黛玉初进贾府的实际表现“合乎礼仪”,同时也进一步揭示她寄人篱下“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的心境。
三、表与里
如果说内与外、虚与实叙事关乎小说情节的展开和人物形象的建构的话,表与里的叙事则关乎小说主旨的揭示。黛玉虽然是初进贾府,作者还是通过黛玉的眼,或隐或显地暗示了贾府的表里之异。小说通过黛玉的视角一窥贾府的全豹。如对贾府内部园林陈设的详细描写,进荣国府:“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当地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后面的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穿山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在荣国府堂屋中的详尽刻画:“抬头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书‘赐荣国公贾源,又有‘万几宸翰之宝。……下面一行小字,道是:‘同乡世教弟勋袭东安郡王穆莳拜手书。”在对贾府整体扫描与内部描绘中,体现出贾府内部构造的讲究,映射出贾府百年世家大族的风范。同时在荣国府与宁国府庭院设置之间的对比也揭露了荣宁的强弱,而进宁国府则“厢芜游廊悉皆小巧别致,不似方才那边轩俊壮丽”,说明贾府实际管事及掌权者是荣国府。
对黛玉而言,她虽然初进贾府,也曾多次体验到贾府与别家、与别处不同。如黛玉进荣国府见到的丫鬟是“穿红着绿”,而在宁国府则是“早有许多盛妆丽服之姬妾丫鬟迎着”,荣宁二府丫鬟着装的对比实则暗示了宁国府主人的好色淫乱。而对荣国府中三个“半旧”的细节叙述,则是进一步映衬了贾府是诗书簪缨之族,而非暴富之家,然而盛极必衰,“半旧”正处于盛衰之间,从三个“半旧”实则暗示了贾府的衰败迹象。
作者虽然借助黛玉初进贾府的情节,展示了贾府宏伟的外观、考究的布局与华贵的陈设的表面,“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实则贾府内部正如焦大所言“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亦如柳湘莲对贾府的评价:“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综观之,《林黛玉进贾府》完整地呈现了贾府的布局和陈设,主要的人物一一出场,从这一回在整本书中的作用而言,它不仅仅在于塑造黛玉寄人篱下的形象,还通过黛玉的眼展示了贾府的虚实与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