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丹
(南阳师范学院 历史学院,河南 南阳 473061)
两周时期,南阳地区先为周王朝之南土,后成楚国的腹心地带,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割周楚之丰壤,跨荆豫而为疆”[1],“南蔽荆、襄,北控汝、洛。当春秋时,已为要地”[2]。这里出土了许多铭文铜器,为我们研究当时南阳地区的历史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其中许多铭文涉及两周时期的一些贵族人物,对这些信息进行梳理,有助于我们深入了解这一地区当时的历史地理文化变迁。目前学界对于南阳地区出土铭文中的这些贵族人物也多有研究,但大部分是个例研究,或就某一人物的身份、国属及时代进行分析(1)如李零《楚叔之孙倗究竟是谁——河南淅川下寺二号墓和年代问题的讨论》,载《中原文物》1981年第4期,第38-39页;陈伟《淅川下寺二号楚墓墓主及相关问题》,载《江汉考古》1983年第1期,第32-33页;张亚初《淅川下寺二号墓的墓主、年代与一号编钟的名称问题》,载《文物》1985年第4期,第54-58页;张剑《淅川下寺楚墓的时代及其墓主》,载《中原文物》1992年第2期,第51-52页;徐少华《南阳新出“辅伯作兵戈”的年代和族属》,载《考古》2009年第8期,第79-83页;田成方《鄝子妆戈的年代、国别及相关问题》,载《考古与文物》2011年第3期,第97-99页等。,或就某些人物的家族、宗族或世系问题展开讨论(2)如徐少华《彭器、彭国与楚彭氏考论考》,载《古文字与古代史》第二辑,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2009年第12期,第279-302页;田成方《东周时期楚国宗族研究》,科学出版社2017年版;陶亮,于璐《淅川楚墓与楚国鬭氏》,载《中原文物》2015年第4期,第55-59页等。,或对铭文人物涉及的两周时期联姻关系、官制及行政建制等问题进行研究(3)如张鸿亮《东周楚国联姻考述》,载《江汉考古》2007年第2期,第52-57页;张丹《东周时期南阳盆地行政建制考》,载《楚学论丛》:第二辑,湖北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5-142页;张丹《南阳地区出土铭文所见春秋时期楚国联姻考述》,载《江汉考古》2016年第6期,第72-78页;陈颖飞《楚官制与世族探研:以几批出土文献为中心》,中西书局2016年版;黄尚明《从青铜器铭文看曾国贵族的婚姻关系》,载《江汉考古》2017年第4期,第64-71页等。;或是在相关综述性文章中提及这一问题(4)如张丹《南阳楚文化研究述评》,载《南都学坛》2017年第3期,第27-34页等。;而尚无对这一问题的整体性研究。本文将对南阳地区出土铭文中所见到的东周时期贵族人物予以分析归纳,期待能对这一问题有所裨益。
传世器见有1件应侯作甥谢姜簋,其铭文中有“应侯作甥谢姜尊簋”(《集成》04045)(5)可参见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殷周全文集成》(修订补本),中华书局2007年版,简称《集成》,下同。。
谢国,任姓,原在今河南省南阳市一带,周宣王时期改封其舅申伯于南阳盆地,建立“南申”国,就是原谢国所在,而谢国则南迁至今新野、唐河二县之间[3]47,49,52。谢姜,即嫁到谢国的姜姓女子。甥,即外甥。应侯称其为甥,表明应侯的姐妹曾嫁于某姜姓国家,可能是许昌一带的许国。应侯称谢姜为外甥女,并为她作陪嫁礼器。此器不仅是谢许联姻的证据,同时也是应国交好同处南土地区的谢国的见证。
1981年2月,南阳市北郊砖瓦厂(今南阳市卧龙区)墓葬出土一批仲偁父器,其铭文中见有“南申伯太宰仲偁父厥”“仲偁父太宰南申厥”[4]。南申伯,即《诗经·大雅·崧高》篇里面的申伯(周宣王之舅)[5]。“太宰”,官职名(见《周礼·天官》),是周天子六卿之一天官冢宰的别称,居六卿首位,职权颇大[6]。从仲偁父器铭看,申国当时设立有太宰官位。
申为姜姓古国,西周晚期以前位于西土,西周后期不断与周王室联姻,且申侯在王室中担任要职,实力强大,地位显赫。宣王时,改封元舅申伯于南阳盆地,建立“南申”,以填补因鄂国灭亡而形成的空白地带,保南土安宁。而留在西土申侯故国的申人则称“西申”。周平王时尚有派兵助守南土的势力,春秋初期以后,周王室日渐式微,楚国崛起,南申最终入楚为县。楚文王将申国贵族和臣民东迁淮域之信阳罗山县境,作为楚之附庸,成楚境内的国中之国[3]28-31,36-38。仲偁父诸器的出土,证明了西周晚期的申国确实在南阳地区。
2012年5月,南阳夏响铺鄂国贵族墓地发现一大批墓葬,其中的M6及M5,分别出土有鄂侯编钟及“鄂姜”作器(6)可参见河南省文物局南水北调文物保护办公室等《河南南阳夏饷铺鄂国贵族墓地M5、M6发掘简报》,载《江汉考古》2020年第3期。M6、M5为鄂侯及其姜姓夫人的夫妻异穴合葬墓。其中M6应为鄂侯墓,M5是鄂侯夫人墓。。
鄂侯,即鄂国国君;鄂姜,女子称谓,她来自姜姓国家,当为鄂侯夫人。
从夏饷铺鄂侯墓地的发掘资料来看,该墓地至少埋葬四代鄂侯。其中初步判断M6、M5应该是在该墓地中时代最早的鄂侯、鄂侯夫人鄂姜墓,其相对年代可追溯到西周晚期。
随州羊子山M4鄂侯墓及南阳夏响铺鄂国墓地的发现及发掘,为厘清鄂国在不同时期的地望、探讨鄂国的历史变迁等问题提供了新材料与新视角。西周早中期的鄂国在湖北随州一带,西周晚期至春秋早期时,这个鄂国则继续存在于南阳地区。
根据禹鼎(《集成》02833、02844)及鄂侯驭方鼎(《集成》02810)关于鄂国史实及其地理的铭文材料记载,学界曾普遍认为周厉王南征之后,鄂侯联合南淮夷和东夷反叛,周天子下达对鄂国实施“无遗寿幼”的征讨令,鄂国大约在周厉王时期已被伐灭。
南阳夏饷铺鄂国贵族墓地M5、M6的发现证明西周晚期鄂国依然存在,文献记载中周宣王改封申、吕两国于南阳盆地或许也与鄂国的复立有关。M5、M6的发现对揭示西周晚期南阳盆地鄂国文化面貌有着重大意义。
1964年河南桐柏县月河公社左庄生产队(今桐柏县月河镇左庄村),在村后一里许的丘陵黄土斜坡上发现养伯庸器3件(盘1、罍1、匜1)[7]。
养伯庸当为养国的一位国君。养国,如同曾国一样,是通过考古发现而确定其存在及地望的。学界关于养国有以下看法:桐柏一带为其主要的活动中心[8];地望应该是在淮河上游今南阳桐柏和驻马店泌阳一带,活动中心约在桐柏月河镇附近[9];周代养国的主要活动地是在河南桐柏县、信阳县西部及湖北随州北部一带[10]。
因养国于史无载,其何时灭亡自然也就成谜。楚国有养氏,或许与养国有关。从同一地区出土的养仲无龙器(见下文)及夏响铺鄂国墓地出土有养伯方壶[11]看,养国至少在春秋早期时还存在。
夏响铺鄂侯家族墓地的时代从西周晚期延续到春秋早期,同前面提到的M5与M6的情况一样,M19及M20也是夫妻异穴合葬墓葬,出土有鄂侯壶及鄂姜簠[13]。其中,鄂姜是鄂侯夫人,她是来自姜姓国家的女子。从鄂侯壶的铭文“鄂侯作孟姬媵壶”看,鄂国当为姬姓国家。
1975年9月,在桐柏县城郊公社毛坡大队新庄生产队的钟鼓堂村(今河南省桐柏县平氏镇新庄村)东北约一百米处,发现一座春秋早期的古墓,出土一批青铜器,其中见有养仲无龙匜1件(《集成》10249),同出有盘1件,另传世器见有养仲无龙鬲2件(《集成》00713、00714)、匕1件(《集成》00970)。从铭文看,应该是同一人所作之器。铭文中的“养”,字形与养伯庸器铭文中的“养”一致,且同出桐柏,应为同一个国家养国之器。“仲”不作排行讲,“养仲”当是代表一种身份,是养国公族的分支。
1974年2月,南阳市西关煤场在施工中发现古墓一座,挖出一批青铜器,其中有申公彭宇簠2件。其铭文释文为:“唯正十又一月,申公彭宇,自作簠,宇其眉寿,万年无疆,子子孙孙永宝用之。”同墓还出土有两件彭伯壶,其铭文释文为:“彭伯自作醴壶,其子子孙孙永宝用之。”[14]39-41[15]43-45
《左传·哀公十七年》中见有与楚有关的彭仲爽,子榖曰:“……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为令尹,实县申、息,朝陈、蔡,封畛于汝……”根据这段记载可知,彭仲爽是楚文王时的令尹,原是来自申国的俘虏。彭伯壶与申公彭宇器同出于彭宇墓,且器铭被刮挫,彭伯身份及与彭宇关系成谜,引发学界探讨,目前主要观点有:
(1)彭伯、彭宇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彭伯是灭于楚的彭国的君长,彭宇是入楚为官的故申国贵族[15]45。
(2)彭宇即彭伯,是彭国亡国之君,在入楚后任楚国县尹[16]48。
(3)彭伯、彭仲爽、彭宇三人是君臣关系,其中,彭伯是君,是彭国的亡国之君[17]。
(4)彭伯是彭宇的先祖,彭宇是申国重臣[18]。
南阳市区彭氏家族墓已经发掘有彭氏家族五代人的墓葬,以申公彭宇墓的年代为最早,是第一代,其后有至少两代人都自称为“申公之孙”,说明年代最早的申公彭宇应是这个彭氏家族的宗长,彭宇继承了彭伯的器物,彭伯是彭宇的先祖,也是彭氏家族的宗长。结合考古发掘情况看,彭氏有可能是原申国的贵族,入楚后受到了楚王的拉拢和重用。
“申公”,楚县县尹称公,表明此时申国已经入楚为县。
“彭宇”为县公,彭为氏,宇是名。彭宇任申公的时间,当在楚文王二年至楚成王八年之间(公元前688年至公元前664年)。
淅川县下寺M8出土有楚叔之孙以邓器数件[19]6,13,20,“楚叔之孙以邓”是下寺M8的墓主,也是“楚叔之孙倗”(见下文)的族人。
“鄀”,鄀国,原为允姓,后入楚为县[20]。楚武王时鄀国被纳入楚的势力范围,但目前可见的最早的能够证明上鄀设县的材料为上鄀公簠,其时代在春秋中期偏早,或许在楚设县之前,上鄀曾作为楚的附庸存在一段时间。
“上鄀公”,男子称谓。楚县大夫称公,此上鄀公为芈姓而非楚姓,当属楚人,说明在此之前,上鄀已入楚为县[21]。《左传·宣公十年》载“楚县大夫皆僭称公”,上鄀公簠当属楚国铜器。
“叔芈番妃”,女子称谓。此器为一器媵二女。叔芈、番妃是两个人。叔芈,即上鄀公的第三个女儿。番国妃姓,番妃是番国女子。叔芈主嫁,番女陪嫁。徐少华、李零等持此看法[3]129[22]。
从上鄀公簠看,此时上鄀已入楚为县,上鄀公为芈姓楚人;此时番国与楚关系密切,楚上鄀公嫁女,番女为媵。
上鄀公簠出现于以邓墓中,当与以邓夫人有关,是作为夫人的陪嫁物成为随葬品的。
淅川县下寺M7和下寺M8(以邓墓)是夫妻异穴合葬墓,M7埋葬的是以邓的夫人。此墓出土有仲妃卫簠和东姬会匜。
仲妃卫,女子称谓。仲为排行,妃为姓,卫是名。前文讲到,下寺M8出土有一件上鄀公簠,是上鄀公为叔芈、番妃两个女子作媵器,仲妃卫应即“番妃”,她是以邓的一位夫人。
东姬会匜的铭文释文为:“唯王正月初吉乙亥,宣王之孙,雝(雍)子之子东姬,自作会匜……”[19]35“宣王之孙,雍子之子东姬”,宣王即周宣王,姬为姓[19]370-371。雝,与雍通,是周的封国,姬姓,东姬为女性[23]。“宣王之孙,雍子之子”是表明东姬的族源。
东姬或为以邓的另一位夫人。“东”表其所来,而非名。东地及东国不见于文献记载,或为周王室某小国。东姬会匜表明楚国与周王室后裔之间有着联姻关系。
2001年9月,南阳市八一路与工业路交叉口名门华府小区彭子寿墓出土彭子寿器数件,铭文中见有“彭子寿”“申公寿”;2008年6月底至10月上旬,南阳市八一路与工业路交叉口名门华府小区M44(彭子寿夫人墓),出土有蔡侯申簠2件[24]81-82。
蔡侯申,即春秋末年蔡国国君昭侯姬申(公元前518—公元前491年在位)。1955年,蔡昭侯墓在安徽寿县被发现[25]。名门华府小区M44位于楚申县彭氏家族墓区内,简报作者称,墓主为蔡侯之女,申公后人彭子寿的夫人,蔡侯申簠是作为媵器随葬的[24]83。
根据彭子寿器的铭文可知,彭子寿为楚国申县的县公,彭子寿墓与M44为夫妻异穴合葬,彭子寿的妻子可能是蔡侯申之女。彭子寿娶蔡女的时代应在蔡昭侯即位(公元前518年)之后,蔡昭侯与楚国关系决裂之前(公元前506年,蔡昭侯请晋伐楚,见《史记·管蔡世家》),彭子寿生活的时代大致可以推算为公元前550年至公元前480年。
2000年,南阳市八一路物资城建设工地1号墓出土有无所诸器,铭文中见有“彭公之孙无所”“申公之孙无所”[16]46。“申公之孙无所”和“彭公之孙无所”为一人,“申公”即“彭公”。彭宇为申县的第一任县公(见前文申公彭宇),也是彭氏家族的宗长,这里的“申公”当指彭宇。无所墓位于申县彭氏家族墓内,“无所”即彭无所。彭宇与无所应为直系祖孙关系。
2008年6月底至10月上旬,南阳市名门华府小区M38(彭射墓),出土有彭射器数十件,铭文中见有“申公之孙彭子射儿”“彭射”“射”“彭子射儿”“彭子射”[26]。铭文中的“彭子射”“彭射”“申公之孙彭子射儿”等指的是同一人;彭是氏,射是名。同彭无所一样,彭射也是“申公之孙”,当同“彭无所”一样也是“申公彭宇”的孙儿。
2008年6月底至10月上旬,南阳市八一路与工业路交叉口名门华府小区M1(彭启墓),出土彭启器数件[27]。彭启墓是楚申县彭氏家族墓中时代最晚的一座,彭启是已经发现的楚申县彭氏家族成员中时代最晚的一人。
2009年3月,南阳市区一座楚墓内出土有1件蔡侯班戈[28]。蔡侯班,蔡灵侯姬般,公元前542—公元前531年在位。
蔡侯班戈在南阳出土并非偶然。据《史记·管蔡世家》载:“(蔡灵侯)十二年(公元前531年),楚灵王以灵侯弑其父,诱蔡灵侯于申,伏甲饮之,醉而杀之。”蔡侯班戈的出土地亦位于楚申县贵族墓葬区内,并非偶然,或与其殒命与此有关。
另外,2007年南阳市八一路裕华房地产公司M6出土1件蔡臧君之孙雌盘,2009年南阳市八一路四友房地产M58出土1件蔡加子提链壶[29],皆与蔡国有关,春秋晚期蔡国亦为楚之附庸,“蔡臧君之孙雌”及“蔡加子”应当都是蔡国王室贵族,二器于此地出土,表明了蔡与楚之间关系的密切。
1993年,桐柏县月河一号春秋墓出土有养子伯受铎1件。简报指出:“铜铎铭文自称‘养子’,可能为养国国君受之墓。从此墓出土器物具有楚器特点看,此时养在政治上已成为楚的附庸。”[30]徐少华曾经分析过春秋时期南土铜器铭文中的“某子”称谓情况,他认为,“某子”之“某”,基本上是国名,“某子”则多为某国之君或王室、公室贵胄,一些国家在西周至春秋早期称“公”“侯”“伯”,归属楚以后则称“子”,这种称谓的兴起,与楚国在南土地区开疆拓土、服国兼民、进行民族融合的历史大背景密切相关[31]。从“养伯庸”到“养子伯受”,养国国君称谓的变化,正是这一历史进程的一个缩影。
南阳市八一路金汉丰商厦住宅工地M32出土有1件屈喜戈。其铭文释文为“楚屈喜之用”[32]。
楚屈喜,即楚国的屈喜。屈氏是楚国王族三姓之一,在楚国世袭莫敖之职,地位显赫。南阳市区为楚申县所在地,申县在楚国具有重要的战略位置,史书所见多是由楚国的公族、王子来担任申县县公一职。根据器物形制判断,屈喜的时代与王子午(即康王时的令尹子庾)相近,则晚于屈巫(楚庄王十七年时,屈巫为申公)。出土屈喜戈的墓葬(资料尚未公布,不知墓主身份)位于楚申县贵族墓葬区内,说明了屈氏与这一地区存在着一定的联系。
1989年,南阳市西关汽车发动机厂出土有1件楚子弃疾簠[33]。
关于“楚子弃疾”的身份,学界存在争议。
《左传》中有三个“弃疾”:
(1)见于襄公二十二年的“(令尹)子南之子弃疾”,是楚康王的御士;
(2)见于昭公六年的“公子弃疾”,他是楚共王的庶子,称王后改名曰居,是为楚平王;
(3)见于昭公六年的“宫厩尹弃疾”,楚令尹子文的玄孙,斗韦龟之父。
裴明相、张晓军、尹俊敏等以为弃疾即“公子弃疾”,该器的铸造时间,在弃疾称王(公元前529年)之前(7)可参见裴明相《“弃疾簠”与“析鼎”释略》,载《中原文物》1989年第4期,第1-3页;张晓军,尹俊敏《谈与“申”有关的几个问题》,载《中原文物》1992年第2期,第45-48页。。黄锡全、何浩、邹芙都等持反对意见,如邹芙都即以为此弃疾为“宫厩尹弃疾”,申青云从之(8)可参见黄锡全《楚器铭文中“楚子某”之称谓问题辩证》,载《江汉考古》1986年第4期,第75-82页;何浩《“王子某”“楚子某”与楚人的名和字》,载《江汉考古》1993年第7期,第61-67页;邹芙都《楚系铭文综合研究》,巴蜀书社2007年版,第91-92页;申青云《河南出土战国青铜器铭文整理与研究》,安徽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08页。。
《左传》中所见的三位“弃疾”生活的时代都很相近,但从身份上分析,“楚子弃疾”很有可能是“公子弃疾”(即后来的楚平王)。文献中记载有大量“公子弃疾”的事迹,如《左传·昭公六年》载:“楚公子弃疾如晋,报韩子也。过郑,郑罕虎、公孙侨、游吉从郑伯以劳诸柤,辞不敢见……郑三卿皆知其将为王也。”《左传·昭公十一年》又载:“公子弃疾帅师围蔡……楚子灭蔡。”再如,《史记·楚世家》云:“(楚灵王八年)楚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史记·管蔡世家》有言:“……令公子弃疾围蔡。十一月,灭蔡,使弃疾为蔡公。”另,《国语·楚语》记有:“(弃疾谋立)陈、蔡及不羹人纳弃疾而弑灵王。”
可以看出,弃疾是一个非常有谋略、有才干的人,申县战略位置重要,又接近陈、蔡,是楚国重要的兵力来源地,弃疾数度将兵以灭陈、蔡、不羹,又担任蔡公,后即位称王,对于申地的重要性,应该比别人要更加清楚。楚子弃疾簠无论是作为公子弃疾联络外交的馈赠品还是作为楚王的赏赐品,出土于楚申县贵族墓葬区内,都并不奇怪。
器铭“王子午择其吉金”,又云“令尹子庾”。王子午即令尹子庾,见于《左传》襄公十五年所载,“楚公子午为令尹”,及《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所载,“夏,楚子庾卒,楚子使子冯为令尹”。王子午是楚庄王之子,字子庾,楚康王二年到八年任楚令尹(公元前558年—公元前552年),楚康王八年卒[19]321。
以王子之器为随葬品,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了倗身份的显赫及尊崇。
下寺M2除出土有王子午器及薳子冯器以外,还出土有王孙诰器,编钟26枚,兵器2件,王孙诰于史无载,与王子午的时代相近,王子、王孙器物同出于薳子冯墓,可见当时薳氏家族的势力影响。
淅川县下寺楚墓M10出土有一套春秋晚期的编钟,其铭文中见有“余吕王之孙、楚成王之盟仆”[19]258,此时吕国早已经沦为楚国的附庸。
早在春秋早期时楚文王就已北上中原,“实县申息、封畛于汝”(见《左传》哀公十七年),与申相近的吕国,应当是在楚灭申的同时或稍后被纳入楚,其时间当不出楚文王三年至十三年(公元前687年—公元前677年)。楚灭申、吕,其地入楚为县,其国被东迁于淮域,为楚之附庸[36]。
1978年,淅川县下寺楚墓M1出土孟滕姬缶2件,其铭文释文为:“唯正月初吉丁亥,孟滕姬择其吉金,自作浴缶,永保用之。”[19]65
“孟滕姬”,女子称谓。孟是排行,滕表明其国属,姬是她的姓。排行+国别+姓,是金文中常见的女子称谓格式。“择其吉金”辞例及器物自名“浴缶”,是典型的楚系铭文。当为孟滕姬嫁到楚国后的自作器。
淅川县和尚岭M1出土有2件克黄鼎,其铭文释文为:“克黄之升。”[38]7,9
“克黄”,人名。和尚岭M1出土有2件克黄升鼎,公安部门收缴的盗于M1的铜壶等器物上也有“克黄”铭文,因此和尚岭M1的墓主是克黄。
另外,还有一件克黄豆,当为同一人所作器物,因故流失海外,现为瑞士玫茵堂所收藏。其上有铭文8字“楚叔之孙克黄之镐”。克黄是春秋时期楚国的一位大臣。铭文说明克黄是“楚叔”的孙子,清楚地表明他是一名楚国王室宗族成员[39]。
“曾太师奠”,曾,国名,姬姓曾国;太师,职官名;奠,曾太师的私名。西周时期诸侯国中仅曾国设有太师和太保。春秋中期以后各诸侯国所设太师之职的性质可能已经发生变化[40]。
2008年,南阳市名门华府小区M46出土有1件楚王戈,其胡部铭文释文为:“楚王之用,克莒。”张志鹏等指出,这件有铭铜戈是公元前431年楚简王为纪念伐灭莒国所作,此前学界一直存在着莒国是灭于楚还是灭于齐的争议,此戈的发现为解决这一问题提供了确证[44]。
莒,莒国,山东境内东夷古国之一[45],《史记·楚世家》谓:“简王元年,北伐灭莒。”时当周考王十年(公元前431年)。所以此戈当为楚简王伐灭莒国时所用之戈。
当以阳翟说(“栎”地说大致上同阳翟说)为是。
根据铭文内容看,这两件车軎都是韩国器物。“工师”是当时国家主管工业的官署,负责监造。据战国中晚期韩国兵器铭文记载,“工师”共分四库:武库、库、右库、左库。右库工师、左库工师、库工师、武库工师都是韩国兵器刻辞的特点之一[53]90。
王二年,即韩襄王二年(公元前304年);成算,地名;成算令,职官;佃章,人名;工师,职官;事□,工师名。冶,职官,是主管具体制造的工匠或者小头目,“□”应是其名。
根据史书记载,方城一线在战国晚期时已经成为楚国与韩、魏、齐三国激烈争夺的要地,经过垂沙之战(公元前303年)等一系列战役,韩国终于取代楚国,占据了南阳中心所在地——宛。这两件车軎的发现正与这一段历史记载相吻合。
综上,我们可以看到,南阳地区出土铭文所见两周时期贵族人物的身份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反映出了不同的邦际关系秩序。
1.与应、谢两国联姻有关:谢姜。
2.与申国有关:南申伯太宰仲偁父。
3.与鄂国有关:鄂侯,鄂姜。
4.与养国有关:养伯庸。
虽然人物不多,但是蕴含的信息量却很丰富。一是反映了应、谢之间的良好邦交关系;二是说明了西周晚期时鄂国依然存在,而不是如文献所说灭亡于周厉王时期;三是存在着一个于史无载的养国;四是证明了西周晚期的申国确实是在南阳地区;五是说明与姜姓联盟是姬周国家的传统国策。从有限的铭文材料看,西周中晚期时南阳地区作为西周王朝的南土,它的邦际关系秩序始终是围绕着周王朝展开的。
1.楚申县彭氏家族人物:申公彭宇、申公之孙无所、申公寿、申公之孙彭子射、彭启。
3.与鄂国联姻有关的人物:鄂姜、养伯。
4.与楚申县彭氏家族联姻有关的人物:蔡侯申。
8.楚国王室贵族:楚子弃疾(楚平王)、屈喜。
9.楚国附庸国的贵族:蔡侯班、蔡加子、蔡臧君之孙雌、养子伯受。
11.养国贵族:养仲无龙。
1.楚国王室贵族:楚简王。
总之,从西周时期的南土到春秋时期成为楚国的北疆,再到战国时期相继为韩、秦所据有,南阳盆地在先秦时期的历史地理文化变迁有许多值得深入研究的地方,也值得引起学界更多的关注与重视。
AnInvestigationofImportantNoblemenduringtheTimesoftheZhouDynastyfromtheBronzeInscriptionsExcavatedinNanyang
ZHANG Dan
(School of History, Nanyang Normal University, Nanyang Henan 473061, China)
Abstract:Many bronze inscriptions from the times of the Zhou Dynasty excavated in Nanyang area involve some noblemen of the times of the Zhou Dynasty. After combing through relevant information, we can find that these noblemen of the times of the Zhou Dynasty seen in the bronze inscriptions unearthed in Nanyang area reflect different order of inter-vassal state relations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From the limited bronze inscriptions in the middle and late Western Zhou Dynasty, it is observed that the order of inter-vassal state relations in Nanyang area, the southern land of the Western Zhou Dynasty, always hinged upon affairs of the Zhou Dynasty. During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he order of inter-vassal state relations in Nanyang area was completely centered on the affairs of the State of Chu, and the influence of the Zhou Dynasty in this area had been basically negligible. In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establishment of the order of inter-vassal state relations had begun to rely more on force than on marriage, administrative system and other means.
Keywords:Nanyang area; unearthed inscriptions; the times of the Zhou Dynasty; noblem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