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晚艳
我想以最平和的方式书写祖国的西藏,书写那辽阔的悲喜。
1.香格里拉的眼泪
与友西藏游,选择滇藏线。落地丽江,包车从香格里拉一路进藏。
在这之前,有关香格里拉的,都是美好。“风吹草低现牛羊,白云悠悠话情长”,以“雪山为域,金沙为池”的香格里拉集大自然的美貌、刚柔于一身,是藏族同胞“心中的日月”,也是我等众多女中青浪漫的天堂。
“扎西德勒!”丽江三义机场,藏族男孩小索满面笑容地呈上雪白的哈达。
黝黑的皮肤、整齐的牙,又长又厚的深蓝登山服裹着高大的体魄。微信中自称“小索”的90后司机兼导游看起来并不年轻,高高的额头空荡荡的,几丝灰白的头发在风中摇摇欲坠,耷拉着眼皮,像喝醉酒,又像没睡醒,只有阳光下肆意舒展的笑容,热忱得像一壶沸水。
究竟是什么样的风月,让本应青春的小伙,如此早地沾染江湖?
从丽江到香格里拉,全程170多公里,沿国道214线,经长江上游金沙江。金沙江发源于青海境内唐古拉山脉的格拉丹东雪山北麓,是西藏和四川的界河。起初,金沙江由北向南流,当流到云南省境内的石鼓动村北时,江流突然折转向东,而后又转而向北,在只有几千米路的距离内差不多来了一个180度的大拐弯,形成“万里长江第一弯”。
从第一弯到虎跳峡不算远,沿路有卖水果的藏民,摊主都似一张脸,黑黑的,圆圆的,裹着头巾,都带着笑,也都透着渴望。干脆,一二三四五个摊,每个摊各买一个。
“哥哥姐姐,您们太好了。”啃着西瓜,小索忽然吸嗦鼻子,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要把眼泪挤回眼眶,“您们太好了!”
对小索莫名的感触,我一时没反应 过来。
“您们真是太好了!”车子继续前进,小索还沉浸在他的思绪里,“我常带团路过,很少有人买路边瓜,每次看到他们难过的眼神,我也难受,您们不但买,还每个摊都买。”
原来如此。小小的车厢,因小索的快乐,也瞬间快乐起来。
“哇——”远远的,传来一阵阵欢呼。
先闻其声再见其身的虎跳峡,猛地撞进我的视野。
长江不同的地段叫不同名字,金沙江则和黄河一样,是因为水里含有大量黄泥沙而得名。我见,汹涌澎湃、咆哮如雷,或激流回旋,或浪冲石丛,滚滚长江水,遇山撞山,逢石冲天,站在岸边,但见浓浓水雾白茫茫一片,四处飘散的水雾飞落脸庞,凉嗖嗖、湿漉漉的,像金沙江抖动的泪。
“会说话就会唱歌,能走路就会跳舞”,晚上,入住香格里拉县城,在载歌载舞的藏家土司晚宴,我见着了她,一位肩披哈达、高唱红歌的83岁高龄的奶奶。
老奶奶满头银发,宝蓝的藏服围着玫红的围裙,戴藏式头套,在一位藏族男青年的引导下,老人家始终笔挺地站立,微笑着与每一位前来就餐的人排队照相,男青年说照相免费送一张小的,如果喜欢再出20块买张大的。轮到我时,我触摸到老奶奶的手,老人的手皮包骨头,如干树枝,冒着冷汗,还瑟瑟发抖。
“奶奶。”我叫,老人家不说话,只是微微笑,黝黑的皱纹嵌在同样黝黑的脸庞,如同高山的深沟,但她苍老的双眼焕发着平和的光茫,清澈得像深谷的湖泊。
晚宴开始,坐在角落猛吃的我被一首高亢的红歌催抬起头,“唱支山歌给党听,我把党来比母亲……”歌是老奶奶唱的,一气呵成,老人的高音像虎跳峡的浪,噌噌地直往上冲。
我问小索:“为什么那么老的奶奶还要出来唱歌?子女不孝?”
年轻的小索深沉地说:“姐姐,不让老人唱那才是大不敬啊!”
原来,曾经的香格里拉有着与世隔绝的纯粹和唯美,也有着与世隔绝的麻烦和闭塞,美好的东西出不去,外面的美好进不来。以前,香格里拉人民幾乎都是靠游牧为生。自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国家对香格里拉旅游开发后,香格里拉才迎来自己的春天。如今的香格里拉人民百分之八九十都是以家族为单位做和旅游有关的工作,开旅馆、卖特产、搞餐饮、弄民宿、当导游、厨师、司机,还有翻译和专业喝酒。
“守护香格里拉,珍惜衣食父母!” 小索说,长辈们教导,现在的游客是香格里拉的天、香格里拉的地,服务好游客,就是守住家族的生命线,守住香格里拉的品牌和尊严。“喝酒的是老人家的大儿子,主持人是大孙子,小孙子跳舞,端茶倒水的都是媳妇、孙女、孙媳什么的,反正都是七大姑八大婆,唱歌的老奶奶是总头。”
晚宴上,老奶奶一连唱了三首歌。
小索说:“老奶奶还要去隔壁小儿子家赶场……”
离开香格里拉,原野正起着风,泪水蛇一样在我的脸上滚淌。
2.澜沧江边古盐田
沿214国道一路向北,过金沙江大拐弯、云南德钦,往西藏芒康。
车里播放的藏语歌曲,似乎每首都一个调,但怎么也听不厌,还情不自禁地想摇摆,简洁明了的歌韵听着麻酥酥、毛茸茸的,很舒服,很温暖。究竟什么原因,又说不出,反正我和友都跟着调子哼,跟着调子摇,心情像天空的云,丝丝缕缕的,很自在,很飘逸,像给洗湿了的头吹暖风机。
高原的风景都一样,蓝天、白云与草原上的花、牛和极少咩咩叫的羊,还有离草原遥远的炊烟缭绕的村庄。高原的湖是不一样的湖,湖面不宽,水也很浅,却让人感觉很辽阔,很深远,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清冷,让人很想靠近,又不忍走近,似乎一走近,就打扰了她的美好与安宁。
沿途风景,身在其外,心处其中,像和一个美丽的姑娘偶遇,想走深入一点,却很唐突,很冒昧,感觉难为情。如此这般,擦肩而过,恋恋不舍。
到达盐田,正当午。
盐田位于西藏芒康县盐井镇、214国道澜沧江东西两岸,海拔2300米左右,盐井因产盐得名,是我国唯一保存完整的最原始手工晒盐方式的地方,已有1300多年历史,千百年来,养育了三江两岸众多高原儿女。
高原的山都相似,高原的水也如出一辙,山路十八弯,沿路的水跟着弯,山的屹立和水的奔涌,都绕着高原各种各样的花、矮矮丛丛的树和形形色色的草。正午,阳光火一般射下来,没有树的山在斑斓的阳光照射下,像光头长了头皮癣,一会亮,一会暗,匍匐的阴影像潜伏的妖怪,一会向东爬,一会向西爬。炎热的七月,瀑布只有水流过的痕迹,或灰或黄的石头如山峦的伤疤结了痂。大大小小的村庄依山而建,远看,像儿童堆砌的积木,这样看是方的,那样看又是长的。
坐在车里看盐田,一切都是沧桑的模样。澜沧江,除了那骏马般奔腾的滚滚江水,江两岸那一间间悬空的盐床像城里的临时收容所,远看是悲,近看也悲。
坦白说,这种地方,看看风景可以,叫我长住,真需要勇气。
车子钻进一个看不到路却确实有路的村,过了几间没有人的房,停至手工造盐现场。
“这些房子都是制盐的人晚上住的。”小索告诉我们,现在制盐的人虽然没有以前多,但还是不少。千百年来,一代一代制盐人,就在盐田里,和澜沧江一起,和身后光秃秃的山及头顶的蓝天一起,默默相守,只有白云悠悠,只有江水滚滚。
进村,小心翼翼。在高原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明明江水奔腾,风声呼呼,就是感觉四周很沉寂,那种纯粹的安宁能让人自然平和下来,就像手里抓着垃圾走在整齐干净的街道,如果随意扔掉,掉的不是垃圾,是道德和尊严。
盐田边的她们,就给我自惭形秽的 震撼。
刚下车,只见眼前和对岸的制盐木架,如戏台一样搭在澜沧江东西两岸,近处的钟乳晶盐像自然的水晶宫,一块块水晶倒悬在暗红的盐床下,在阳光的透射下焕发着金色的光。
“哇!”我兔子般向盐床奔去,身后掀起一股灰尘。
“扎西德勒!”这时,一句轻柔却绝对丰满的问候传进我耳。
回头,她们坐在阳光下。
三位当地妇女,清一色的暗红皮肤,使我看不出她们的年龄,裹得严严的民族服装,红的黄的蓝的,在洁白的水晶盐下显得很是耀眼。我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乍然而至的停车灰尘,让她们眉头一皱;叽叽喳喳的我的叫声,让她们嘴角一抿;或者,她们像其他旅游区的商贩一样,向我天花乱坠地推销,再嘀嘀咕咕地用我听不懂的话咒我一顿。
然而,她们没有,她们一直坐着,她们只是笑,不是全绽开的笑,是那种笑不露齿的笑,像三朵含苞待放的花蕾。
我想过买点盐,可是,刚踏进西藏,后面还有很多天,要走的路还很长,带盐,终究不现实。可我总想给她们做点什么,比如说,给点钱,但她们脸上的从容和圣洁,让我蠢蠢欲动的双手害臊。后来,我假装离开。在广州买东西,如果离开,店主会叫,她们若叫,我一定买盐,不方便带也买。可是,她们就是不叫,好像我是风,吹过来,她们头发动一下,吹過后,她们又恢复平静。
终究,我又回了头,走进盐田,走到澜沧江边,假装平静地看盐井的沧海桑田。
“轰——”
“哗——”
“砰——”
澜沧江发源于中国青海省唐古拉山北麓,东南流至西藏昌都与右岸支流昂曲汇合,穿行于高山深谷,水流湍急且多石滩,盐井境内的澜沧江,坚韧、隐忍,满怀硬骨和咸湿的烟火。
制盐是盐井人民的生存之本,是盐井人民经济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盐井的产盐方式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的、最古老和最原始的。人们从梯子向下深入到洞底几米至十几米的深处,将卤水背上来倒在盐田里,经过强烈的日光照射,水分逐步蒸发,形成盐粒,盐粒晒干运入市场进行交易。每块盐田产盐十几斤,三至五天扫一次,如果天气不好,也有十五天左右才扫一次的。每年桃花盛开的季节,也就是农历二、三月份盐产量最高,质量最好,价格也卖得最高。盐井的盐销路广,除了西藏昌都的贡觉县、察雅县、左贡县、八宿县、芒康县、林芝的察隅县外,还销往四川的巴塘县、理塘县、康定县,云南的德钦县、香格里拉县、维西县等。
“我的家乡都用这边的盐。”小索很是骄傲,“我们的牲畜都喜欢盐井的盐,吃了盐井的盐牲畜的肉多,还很结实。”
调皮的小索说到结实,还举起自己的手臂,憋着五官,脸部鼓鼓的,像个打足气的气球。
离开时,又路过三个女人的盐摊,我刻意放慢脚步,眼睛眨巴眨巴地朝她们笑。然而,我笑,她们也笑,我眨眼,她们就把含蓄的笑声放大了一点点,像三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娇羞地颤了颤。
3.怒江72拐
沿214国道,从盐井赴芒康县城。
与国道平行着一条江不成河、河不成溪的水带,水时而涓涓流淌,时而红沙滚滚,薄纸般浅的水面时不时地拱一团或扁一块,像人体长了肿瘤。江不成江,地不是地,不宽的表面很长的距离,远看,像北方二人转演员手中挥舞的飘带。偌大的原野,一排走进高原后难得一见的白杨树,把视野可及的地方相隔成一道沧桑的绿。斑斓的绿色后,红色土块立的立,躺的躺,千奇百怪,如人生百态。农作物离得很远,眼前一片模糊的绿。红的白的民房稀稀落落地立在干涸的河道边或宽阔的原野中,看似错落自然,却让人感觉落寞,就像寒冬披了件流浪汉的棉被。路不平,小索的车开得跌跌撞撞,所经之地的桥没几座四平八稳,还有倒了一截的,来往车辆不得不绕着半圆从旁边借道过。漫长的路程从一片山谷走进另一片山谷,由一处高坡爬到另一处高坡,前后左右的山,如秃顶的中年男,稀稀疏疏的植被艰难地绿着。
一切都是沧桑的模样,只有各民房屋顶恣意飘扬的五星红旗,在演示温暖,宣扬着时代的希望和脉搏。
忽然,心事如阳光下的山,牛皮癣般一时亮一时暗,一会阴一会晴。
进入芒康县城,214国道和318国道相融,视野顿时开阔起来,刚刚经历的来时的路像翻过的日历,刷地从心里掉落。到酒店把行李安顿好,洗了个舒适的澡,时间显示18:00,太阳却旺盛如广州正午,我和友在芒康主街道和广场一个劲地摆拍。
“你看!你看!”晚餐桌上,友回看手机照,眼睛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蹦到我脸上了。
友是极为含蓄之人,能让她如此一惊一乍的绝对不是平常事。我凑过头,原来,我在芒康广场的照片,身后的政府大楼顶层以藏、汉双语写着“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标语正中,五星红旗在碧蓝的天空下迎风飘扬,阳光如珍珠般铺洒下来……
临走买单,饭店藏族大姐硬要塞给我一个迷你版热水瓶,我果断拒绝。
这年代,讹诈层出不穷,出门在外,少惹为妙。
然而,我使劲推,大姐费力塞。
小索在旁边笑得双肩一颤一颤,“姐,她是要送我们奶茶喝,不要钱的。这里风大,晚上冷,喝热奶茶暖和,住得近,喝完把热水瓶送来就是。”
唉呀!我尴尬得皱眉头,大姐还是微 微笑。
第二天一早,小索说318国道,美女和野兽共存,美丽的很美丽,艰险的更艰险。小索的总结像广告,“318国道,没有最震撼,只有更震撼!”
这使我心跳,也让我期待。
从海拔3850米的芒康到左贡,上邦达过怒江72拐,经八宿到海拔3850米的然乌湖,中间的业拉山口海拔4600米,大范围的金字塔地形包围着无数个小金字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翻越高山,穿行峡谷,一路和江水同呼啸,与悬崖共心跳,每一段都荡气回肠。
相对而言,芒康到左贡的路段中规中矩,高山内的原野,感觉不到身处高原,地平,坡度也缓和,沿途都是水泥路,白墙红瓦的村舍都飘着国旗,一路有“不忘初心”“听党的话”“精准扶贫,坚决脱贫”等标语。左贡境内随处可见厦门帮扶的电站、楼盘。再看红色标语,已没有第一次在芒康县城见到“伟大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时的那种激动,但温暖一直在内心控制不住地翻滚。
出左贡,路变窄了,车又开始多起来,还经常有坑洼,路上时不时出现牦牛。有的牛在路边,有的在路中间,车子开近也不理不睬,慢悠悠的,屁股一扭一扭。推开窗拿出手机对着拍照,牛还仰着头,扇扇尾巴,瞪瞪眼,眼睫毛巴搭几下,像配合着摆POSE。
好想做一头这样的牛,在高原上,在大山里,在这曲曲折折的深谷,悠哉游哉地逍遥。
一路沿着澜沧江和玉曲河前进,四周的山依旧如秃顶的中年,风如同子弹一样穿过车顶,深谷的江河很平缓,水流听起来像轻缓的二胡。路上的行者逐渐多起来,有骑摩托的、踩单车的,还有徒步的。老天很任性,刚刚阳光灿烂,没一会就昏天黑地,以为要下雨,又刷地明亮起来。过邦达草原,小雨如冰粒从天而倒,草原啪啦啪啦地响。
“那边发生车祸了?”我惊叫。
一辆惨不忍睹的白色小车停在我们即将前行的U字形路口。
“姐姐,那是模型,模型。”小索忽地挡住我的视野,“那只是模型,你如果怕,别看。”
有这样的模型,证明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或者,时时刻刻都有可能会发生这样的事,在芸芸众生里,在来来往往的每一个鲜活的生命里。
过左贡,快到八宿,小索忽然把车开到路边一空地,说叫我们下车,他到后面接个人。
不对,这深山高原的,万一他把我们放下不管怎么办?
“姐姐,刚刚我看到路边有个妇女在叫车,我们车上人刚好够,我不能载她,但想了想,她背着重东西,就几百米远,也许她只是这个村的,我倒回去很快,帮帮她。”
10分钟不到,小索回来了,车上下来一个藏族妇女。妇女就是附近村民,临走,一直向我们双手合十“扎西德勒”。
我感觉很骄傲,好像自己做了好事一样。间接帮人,也温暖。
小索说,路上遇到人叫车,只要有位,每个司机都会停,都会顺路带,这是整个藏区的规矩,也是所有进藏车辆必须懂得的规矩。谁都有困难的时候,“我的表哥,如果不是受大家帮助,去年就在这一带走了……”
原来,小索的表哥是资深导游,开旅游公司,也经常带车。去年8月送客人到拉萨回香格里拉的途中,在318国道左贡路段,忽然感觉心脏不适。跟着表哥学跑车的小索吓坏了,幸好有路过的骑行者和武警士兵,简单救治后,顺利回到云南的家。“虽然,我的表哥最后还是走了,但那是病,没办法的事,如果不是路边人帮忙,我表哥的灵魂都回不了家乡。”
才明白小索一路的欲言又止,才懂得如此年轻的小索为何肩挑如此的重担。小索说,他家不缺钱,父亲做生意,家里搞民宿,每年的松茸和冬虫夏草收入都不低,但是,旅游公司是表哥一手创建的,他是表哥亲自带出来的,他得守住表哥的事业。
车内忽然安静下来,风一阵呜咽,瞬间,大雨倾盆。
人生,无论苦也好,乐也好,谁都不能停下来,非往前走不可。
山越来越陡,路越来越弯,没一会,到达怒江72拐。
10多公里长的怒江72拐,站在观景台上,只见灰黑的群山间一个个弯道触手可及,却拐来拐去要花个十来米或几十米。近看72拐,像公園的垂直过山车,远看,如一条盘旋在山间的大蟒蛇,再远看,又如空中腾云驾雾的巨龙。整体俯看,就是一张大型心电图,巍巍群山是体魄,苍茫大地为肉身,奔腾不息的江水为血液,斑斑点点的绿色像肌肤。怒江72拐,看得人心怦怦跳。
雨水忽然停了,风继续吹,脸冰凉,内心却滚烫滚烫。
毫不谦虚地说,72拐的每一步、每一拐都在演绎“荡气回肠”。
忽然想起山底过检查站,路牌是“天路72拐”。对,天路,72拐就是天路。
72拐在八宿县,其实,318国道的这一段,几乎都是拐的,顺着江水拐、沿着山崖拐,在高山拐,在深谷也拐,反正没有最拐,只有更拐,拐来拐去的,路上随时有不可控因素,说滇藏路惊艳,川藏路惊险,这里是惊艳和惊险二合一。小索说:“真有朋友游西藏想自驾,出发前一定要做足准备工作,比如车子质量要过硬、底盘要高,要有伴,最好三辆车以上。”
沿72拐下坡到三分之一左右,在山脊间的下凹坡面,经过几个小村落,绿地见缝插针,地里的青稞正黄,这微妙的彩色,给空荡荡的高原增加了些许活力。经过72个回头拐,走20多公里的下坡路就到了怒江。车辆在怒江峡谷中穿行,耳际轰隆轰隆地响,江两岸全是垂直90度的悬崖,悬崖光秃秃的,不要说草,连土都没有,全是石头。怒江像从石山中间强行劈开,滚滚江水如春运的民工,是挤着过的。
世外桃园听起来很美,然而,如果没有路,这里的人们一辈子也走不出大山。
外面进不来,里面出不去,喊天天不应、叫地叫不灵的是劫难,是恶梦。
“有了路,进来车,还带来那么多旅游的人,所以,西藏人民非常感谢共产党,感谢国家。”汉语不标准的小索说这话丝毫不做作,“高原修路不容易,泥石流是分分钟的事,维修保养路更是持久战。中国武警驻守在318国道各路段,发现路况不对就即时现场维修。”
江水越来越急,路越来越窄,轰隆轰隆的怒江大桥边,碎石沿路都是,一块巨石滚落在岸和路的边沿,好在不影响过车。进入八宿境内的一个小村,武警军车呼啦呼啦地擦肩而过,长长的车队,看着就让人肃然起敬。车多,车子前行得慢,小索说平时这地方几乎都堵车的,算我们运气好。
八宿县城就是一条江和一条道,从头看到尾,路边有两所学校,路过,正是中午的放学时间,学校门口站满了人,大都是长者接孙辈。我黯然,也淡然,留守老人和儿童,终究是全国的大环境。
出了县城没20公里,传说中的“高原堵”,来了。
其实路上有过几次小堵,大多也是十分钟半小时,就是某处坏了,武警给打个补丁,也还算顺利。可是,这次堵车,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过了,车子一动不动。卖佛珠、手链、冬虫夏草的小贩骑着摩托呼啸而来,没多久,堵车路段就成了流动商场。
我和友走下车,顺着车队往前走。
堵车队伍中有不少搭伙结伴自驾游的,锅碗瓢盆应有尽有,还有人带着宠物狗。车队最前面,有两位武警官兵,直挺挺地立在路中间,黝黑的脸露出严峻的神色。
“请问大概还要堵多长时间?”我问。
“前面塌方厉害,白天有车被卡住了,为了安全,得补好才能过,时间还不确定。”兵哥哥说得很实诚,还不停说抱歉,好像山路塌方是他的错。
见我们聊天,又陆续来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两个骑行的,一个是来自广东中山的中年男士,一个是江苏苏州的年轻小伙,都经过十天半月的高原跋涉才到此。佩服他们的勇气,又疑惑他们的方式。我忍不住问,他们说先把摩托托运到云南、四川等始发地,自己坐飞机来,到了始发地才开始骑摩托。
眼看天快黑了,车子还没前行的痕迹,聊天的个把小时,发现兵哥哥一直笔挺笔挺的。
“这样很累吧?”我唐突地问。
“刚开始累,现在习惯了。”他严峻地答。
“你们是哪里人?来西藏多久了?”
“我四川,他湖南,我们都是第二年。”兵哥哥用四川话有条不紊地回答我,同时也指了指旁边的战友。
晚上八点,兵哥哥终于挥动红旗、吹声口哨,腮帮子鼓出一个字:“过!”
幽深的山谷,蜿蜒曲折的318国道,浩浩荡荡的车队像一条舞动的火龙,和天上的星星一起,照亮了整个高原。
4.鱼在山中游
到波密客栈,已是第五天傍晚。
听说过林芝美,但没想到那么美。天空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四周雾蒙蒙的,山体没规则地时隐时现,像调皮的孙悟空在山间蹦。湖面白雾缭绕,如开盖的热气腾腾的蒸锅,客栈前种满各种各样的花和蔬菜,金黄的油菜已成熟,头顶一棵果树很高,沉甸甸地挂满果实。走下车,身体裹着雾,我感觉自己成了女儿国里的仙女,身体轻飘飘的。
我,疯了似的闻花。
客栈的房都是纯木造的,大大的柱子撑着雕满花的门窗,每根柱子都是一棵完整的树桩,我试着用手圈柱子,圈不拢。我很想问这些树是怎么来的?因为走进高原,很少看到高大直的树,更何况还是那样不像路的路。
客栈依山而建,到餐厅得上好几处石头台阶,石阶有规律地摆着瓷罐,罐里装着清澈的水,水里散着真实的花,有蜀葵、黄菊、香槟玫瑰和红月季,每种花都碗口那么大,花瓣在水里漂,像少女洗湿的脸。
晚餐是藏族礼仪餐,每个餐桌都像我们的客厅茶几,也是纯木,和房子一个色调,餐厅的正梁柱上挂着习总书记的画像,像单人床一样宽的木椅面铺着藏式毯,坐毯和窗棂古色古香的,上面都是花,还有经文。菜盘里有我心心念念的牦牛肉、烤羊排和松茸。开饭前,藏族服务员送上两个热水瓶,说一瓶是奶茶,一瓶酥油茶,都尝尝。我唐突地说妹子好白,不像见过的其他藏族姑娘。姑娘看了看我,微微笑着走开了,脸像花一样红。没一会,客栈老板提着青稞酒满面含笑地走来,一句“扎西德勒”开了头,只见他洒脱地以指点酒,向天上弹了三指。
我弄不明白程序,事实上我平时也少喝酒,可人家这么热忱,不喝好像很沒礼貌。于是,我也 “扎西德勒”,青稞酒泥鳅一样滑进我身体,瞬间,我的脸滚烫滚烫。
我胖,明白自己扭啊扭的会是啥样,可跟藏族同胞在一起很奇怪,他们唱,尽管歌词听不懂,就是喜欢,会情不自禁地跟着唱。唱着唱着,我还跟着扭起来,“一二三前,四五六后,左前转,右脚敲,前面的搭肩,后面的挪腰”。
下午雨水淅沥,晚上,天上的星星赶集一样,争先恐后地塞满宝蓝的苍穹。当晚碰巧客栈停电,这大热天的,若我所住的城市停电,肯定会叽哩咕噜地埋怨,如果是事先没通知,说不定还跟物业打口仗,拨打12345什么的。可是,在波密的山里,在然乌湖边,点着蜡烛,我觉得非常浪漫,我说“真好”,友说:“这是生命最幸福的时刻”。
躺在客栈藏族风的床上,我想到一首歌,《像风一样自由》。对,就是那种感觉,随心、惬意、自然、洒脱,像风一样。
那晚,我一直在飘。
早上,从客栈过然乌湖,上来古冰川。
美啊,沿路那个美啊……
我放弃坐车,我们要走路,我和友结伴,和天地一起。
风是甜的,豆腐花般的不老不嫩的清甜,风也好柔,每拂过脸庞,我的肌肤像被婴儿的手抚摸。油菜花漫满田野,大地灿黄灿黄的,像铺着层黄金,一间间积木般的民宿,白墙、红瓦,还有黄墙、蓝瓦,金幡在飘,红旗在飘,原野的绿草也在飘。地那头,是镜子一样的然乌湖,风像梳子一样,轻轻地梳理着湖面,湖那边是雪山,看山不用抬头,微笑地对着湖面即可,因为,雪山在湖水里,白云也在湖水里。蓝天如同水墨画,在湖面铺洒开来。青葱的山崖像姑娘的发梳,没有雪的山脚披着朦胧的白雾,因为水,山脚紧贴着山脚,像一个年轻的姑娘在害羞地盘腿。周边的一切都是通透的,我也是通透的,看天是地,看地是天,看山是水,看水是山,天是地的伴侣,花是草的情人,山和水相依恋,鱼和小鸟在一起。
走着走着,我感觉自己不是人,又成 了风。
我穿过田野,越过湖面,飘过雪山,飘向蓝蓝的天,和白云一起缠绵。
我是一个业余写作者,很多人称为“作家”,可是,我的文字描绘不出那种天地合一的安宁、唯美、震撼、磅礴。总之,美得我想哭。
我绞尽脑汁,无论用什么词,都感觉配不上那种天地合一的美。我只能依托我的双眼,将自然呈现,那就是——
鸟在水里飞,鱼在山中游。
如果以男女相恋的情怀来描绘我当时的情感,是“热恋”,是那种死了都要爱的热恋。
我全身发烫,像火球一样滚到来古冰川,抓起一块冰就往嘴里送,啃得咯吱咯吱地响。
白的钻蓝的冰一座座山般堆砌,冰川后重重叠叠的雪山一个个探着头。
山那头叫来古村,是雪山养着的村。小索说,高原的雪山养着许许多多的人。
天降雪,山积雪,雪成水,水润山,山长冬虫夏草和松茸,水也润地,地种粮食,粮食养人,人修路,湖结冰川,冰川化水聚湖……雪山、深谷、原野、大地,浑为一体。大地是体魄,雪山为大脑,江河是血液,原野为肤质,那许许多多的田径和弯弯曲曲的天路,就是血管和心跳。
友说我满脸绯红,“要不,咱们吃西 瓜吧!”
小索便从车上背来西瓜,把西瓜放在冰堆用手一锤,西瓜像花一样开了。小索递给我西瓜,满面欢喜:“姐姐,你觉得美就好,可是不要太激动啊,这是高原,要注意情绪。你要有心理准备,接下来,最美国道318,林芝才是小江南。”
进入318林芝段,公路两边的树变魔术般,忽然高大直起来。这让我既惊奇又欣喜,林芝,真是高原的明珠,是天堂飞落凡尘的仙女。
波密县境的“公路洗车”网红点,一辆辆越野车壮士般一冲而过,底盘低一点的小车则如害羞的姑娘,慢悠悠地扭扭捏捏着也就过了,还有胆小的,干脆把车子停在路边,看别人潇洒地过,自己始终不敢迈出一步,沉默地在旁边爱着忧愁、愁着快乐。有过了水道的好心司机停车,向对面的陌生司机拔河般鼓劲:“过来,加油!加油,过来!”
“公路洗车”的水来自高山上的雪,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也就是描写这样的景致了。与落九天的瀑布不同的是,波密的瀑布直泄而下至山谷,再孔雀开屏般刷地散开,在稍有坡度的路面斜斜地铺洒开来,如迎风飘动的婚纱裙摆,飞溅的水花是洁白婚纱上镶嵌的一颗颗钻石,妖娆飘逸的婚妙裙摆哗哗地顺倾斜的公路横穿,欢心雀跃地扑进激涌奔腾的帕隆藏布江,和滚滚江水在深山里一起欢腾。
高耸的雪峰是白的,雪峰上缠绵的白雾是白的,山间飞流直下的瀑布是白的,沿途帕隆藏布江激流涌奔时的水花是白的。在这火热的七月,山上的树绿的绿黄的黄,公路两边笔挺的枝上昂首的叶深绿淡绿地交错,黄橙与褐羞答答着参差其间,一排一排,在奔驰的车窗外呼啦呼啦地来又呼啦呼啦地去,像一支全副武装又心怀春意的步兵。
通麦桥连着一个个隧道和一条条长长短短大大小小的橋,桥两边随着山的叠嶂起伏,时隐时现的或红或蓝或黄或白的民房,家家户户都飘荡着或新或旧的五星红旗,画一样在眼前闪过;所经之处,几乎每一个转弯处和风口,都挂着五彩经幡,经幡或依偎在树叶后,或高昂在天空下,白蓝红黄绿手拉着手,在凛冽的风中深情地歌唱。
因为天气原因和疫情交通管制,不能深入向往的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当晚,就停留在雅江大峡谷路段的索松村。学生时代读过《地理》,“喜马拉雅山自西向东绵延了2400多公里至此,产生了北侧的拉萨、波密弧形断裂褶皱带和东侧的横断山断裂褶皱带,形成异常险峻的地形。雅鲁藏布江大峡湾,沿着一系列断裂带发育,随着青藏高原分阶段的隆起,河流相应下切,使山峰至河谷高差达5000-6000米,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峡谷,河水湍急,奔腾咆哮。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峰是喜马拉雅山最东边的一座高峰,山顶因常年雪雾缥缈、朦朦胧胧,又称‘羞女峰’,念青唐古拉山脉、横断山脉在这里交汇。”雅鲁藏布江边的索松村就面对这座“三龙交汇”的风水宝地。
索松村,清一色的藏式高楼,家家户户红旗飘扬。发现几户大门的围墙上贴着大头照,带着好奇,我走近其中一家,只见彩色大头照上方是党徽,党徽旁红底黄字 “为党旗增辉,为百姓办事”,下面备注“政策服务岗”,右侧记着姓名、出生年月、入党时间和联系电话等个人资料。头像下方则用放大字体写着“党员承诺:热情务实工作,真诚宽容待人”。
房屋前,红的黄的各色花都在热烈地绽放,花团锦簇中,最耀眼的是我始终分不清玫瑰还是月季的红,每种花几乎看不到叶,花朵争先恐后着从根到顶地长,小船一样的花苞花瓣塞满所有花枝,碗口大的花朵一团一团的红。
我拨开花丛自拍,抬头,发现传说中的“羞女峰”居然清晰地展现在面前。阳光远远地铺洒下来,虽然不是纯粹的“日落金山”,但那种羞答答的金光洒在雪山、洒在大地,像朦胧的金丝巾披在索松村和村边奔腾的雅鲁藏布江。
雪山之上,江河深谷,处处含金,处 处暖。
绸缎般的蓝天,棉花似的白云,洁白的雪山上如丝带般的缭绕朦雾;高耸的山,蜿蜒的路,滚滚奔腾的江水和飞流直下的瀑布;各种各样的花,形形色色的树;欢快的人群,悠哉游哉的牛群,金黄的青稞上细嫩细嫩的胡须……都说西藏林芝的桃就是西游记中王母娘娘手中的寿仙,那么,待到春花烂漫时,满山遍野的粉嫩嫩红扑扑的桃花在这皑皑雪山下、在这绿油油的高原上,在这丝丝缕缕的悠悠深谷中,是何等的娇俏与恣意!
在西藏高原,无论是专业摄影机还是形形色色的手机,镜头不用取舍,也难以取舍。因为视野所及之处,双脚所踏之地,都是风景,都有风情,更都是风骨。
5.信仰在风中飞扬
赴拉萨,风是甜的,心情如马,一路 奔腾。
高速上,几头昂首屹立的乳白牦牛塑像牵着我们驶出路口。
那天的那个姑娘,一直在我心中魂牵 梦萦。
广场边的面馆,清凉的空调嗡嗡地响,布满热汗的脸像浇淋水雾,清爽清爽的。一位缠着青丝头巾、灰色长裙、系着宝蓝围裙的姑娘从里屋走出来,姑娘的皮肤干净白皙,在头巾的包裹下,陶瓷般的脸像一个放大的剥了壳的鸡蛋,咕噜咕噜的眼珠、细尖细尖的鼻梁和樱桃般的小嘴,恰如其分地镶嵌在脸庞,精致得没一点杂质。
“想吃什么,请看单。”姑娘说话声如春风,不轻不重,不急不缓,白玉般的手臂伸到我面前,菜单位置不高不低。
“牛肉面。”性格大大咧咧的我也不自觉地细言细语,这里申明一下,我不是做作。试想,在安静的图书馆,谁会喧哗?同样,在如此温柔的姑娘面前,我想,世上没有人会粗声粗气。
等得有点久,想催,找不到姑娘。
最后一碗面上完,密密麻麻的汗珠在姑娘白皙的脸上泛着微光,像滚动着细细碎碎的珍珠。
“你一个人?”才感觉进店后,一直不见其他人。
“是,生意淡,我一个人就可以。”姑娘微笑,依然不轻不重,不急不缓。
我低头,呼啦呼啦地吃面,脑海全是这秀气的姑娘白天在厨房挥着菜刀、晚上独自蜷在阁楼的场景。我想,这娇秀的体魄里,奔腾的可不是血肉之躯啊,是铁,是钢,是勇气,是希望,也是温暖与榜样。
总长480公里的林拉高速全程免费,精打细算的我居然不为旅游费失算而唏嘘,我高兴,真的高兴,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高兴。
进入拉萨,沿路磕长头的人多了起来。入城口防疫设岗一丝不苟,队伍井然有序,只有路边停摆的全国各地的车辆,有着现代都市的通病。
俗称“第二普陀山”的布达拉宫有着1300年的历史,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大型古代宫殿,左侧前方是一块高耸的无字石碑,沿无字碑侧面的石梯一步一步登往主宫。在石梯上眺目远望,正对宫殿面的高山上赫然立着四个鲜红大字:“祖国万岁”。
因为疫情限流,进宫的人比平时减了几倍,但所到之处,依旧人流涌动。人人严肃,个个虔诚,脚步不再仓促,似乎稍微加快或些许用力,就会惊醒宫中曾经的政客与每一位沉睡的神灵。走在宫里,在一间一间或一幢一幢的角落,分布着一个个朝圣者,或老或少,或男或女,或红袍或蓝衫,在幽暗的过道边、在密集的人群里,或蜷或站,或坐或移,每一位都虔诚念诵,好像周边的一切与他们无关,纷纷扰扰的世事与他们无关,七姑八婆的生活与他们无关,繁重苦闷的工作与他们无关,他们只是诚心念诵,心无旁鹜,有滚捏佛珠的,还有双手合十的,黝黑泛红的脸上镶嵌的每一双眼睛都清澈如镜。
据闻每个藏民的一生都要有一次“五体投地”的朝圣。无论多远,不管严寒或酷暑,翻山越岭,日夜兼程,以血肉之躯、忠诚之魂,一拜三磕头,一寸一寸挪,直到拉萨。
在严寒酷暑之天、悬崖陡峭之地,几个月时间、几千里路匍匐爬行,只为一见神佛、只愿一拜神灵……这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也罢,很多人和事不是自己想弄明白就能明白的,一个人、一个民族的信仰与追求,唯能尊重与祝福。
人生在世,懂得尊重也是修行。
衣食住行,以人为本。人不是仙,人要吃喝拉撒,人也离不开烟火,不能脱离群众。
离开西藏前,走上拉萨街道,走进酒店附近的菜市场、商场和形形色色的批发市场。与广州大街小巷的共享单车不同,拉萨更多的是摩托车和人力三轮车。
因为地域的特殊性和局限性,拉萨,终究只能是拉萨本身的发展模式。
临街,有一个小巷,巷口就单扇门宽,开始以为是去公共厕所的通道。走进去,居然是个大面馆,里面吃的喝的聊的笑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煞是热闹,熙熙攘攘或摩肩接踵不足以描述店内人群的拥挤。
出于好奇,我巡看餐厅。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所站店区仅仅是面馆的冰山一角,像这么大的厅,面馆四个方向都是,均由各个方向的小巷連接。面条是拉萨本地的圆面,加几块西藏本地的小方形牦牛肉,一碗7块钱。除了吃面,还有专程来喝本地奶茶的,奶茶装满一个中等热水瓶,一瓶10块。结伴来面店的不仅仅吃面或喝奶茶,大多是来度时间、拉家常,类似广州的早茶,只是拉萨以拉萨的方式罢了。
菜市场与各商城,除了全国通行的品牌货,其他我都云里雾里,但试了好几种食物或日用品,似乎拉萨商城与旅游景点的物价差不多。
这让我惊喜,也有些许欢喜。
回广州前一天傍晚,喜欢的太阳帽不见了。东翻西找没有,左想右想,模糊地记得应该在距布达拉宫两条街的某个商场顶楼,顶楼供来商场消费的客人休闲,花、葡萄架、竹藤椅,都是我和友喜欢的,我们便在那上面妖娆了好一阵,妖着妖着,太阳下山,帽子用不着了,也就忘了。
拉萨天黑晚,记起帽子已是夜间九点半,第二天又是早上7点的飞机,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与友走向商场。
商场内店铺大多已关门,通往顶层的铁楼梯两边亮着红红绿绿的暗光,周边很寂静。
有点恐惧。帽子掉了就掉了,命要紧。
我和友咚咚咚地往楼下跑。
“哎,哎!”这时,顶楼楼梯口一个藏族青年,举着帽子朝我们挥手,普通话说得很是吃力,“帽子……你们的?帽子?”
原来,青年是负责休闲区域的主管,在准备下班收拾顶楼时发现帽子,“客人可能会回来找”。于是,他便留在原地等。
我温暖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一个劲地说“谢谢”“扎西德勒”“扎西德勒”“谢谢”。
归,贡嘎机场。
前台告知从酒店到机场大巴站,门口有三轮车,起步费10元。
师傅将行李大箱小箱绑上车。我坐在三轮车上,感觉自己像一处移动的风景,拉萨的风,难舍难分地撩拨着我褐色的头发。三轮车是人力的,师傅奋力前行的弯背左扭右扭地在我面前晃动,豆大的汗珠从师傅黝黑的脸上滚滚而落,像雨一样嘀嗒嘀嗒。
人心都需要温暖。
临走,我刷微信,给了师傅15块。然后,微微一笑,走上大巴。
车窗外,三轮车师傅挥舞着汗巾追着喊:“姑娘,钱给多啦!给多啦!”
——我想以最平和的方式书写祖国的西藏,然而,西藏是高原,高原有高原的圣洁。
责任编辑:赵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