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伟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代际关系是家庭中最重要的关系形式,包含代际成员的复杂生活、生存互助行为和精神需求等内容[1]。在社会转型背景下,社会变革和快速增长的经济正深刻影响代际关系形态[2],农村代际关系因而发生剧烈变动,代际成员之间的生活、生存互助行为和情感交流等内容均发生较大变化。学术界从多个维度对农村代际关系进行考察,试图把握农村代际关系变化的特征、原因与趋势。
关于农村代际关系的讨论形成两种研究取向:一是结构取向,将家庭结构作为理解代际关系的重要媒介,力图理解代际关系的性质、内涵及其变迁。经典家庭现代化理论认为,随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推进,大家庭将逐步被核心小家庭取代,并且这是线性发展的模式[3]。国内学者认为中国家庭也发生了相应变化,体现为代际关系重心下移和亲属网络“双系并重”[4-5],并导致传统家庭功能削弱和家庭代际关系失衡[6]。部分学者对家庭结构核心化进行反思,认为将中国家庭变迁模式归纳为“核心化”是不准确的,社会转型期的家庭结构更加多样化[7-10]。结构取向的代际关系研究过于关注家庭结构,因而忽视代际关系的微观互动过程。二是关系取向,重点关注代际互动过程。费孝通[11]指出父子两代人之间的关系是“抚养-赡养”关系,子代的养老行为属于反馈模式;郭于华[12]则认为代际之间实质是兼有物质性和情感性的交换关系。在复杂的现实中单一模式难以解释当前的家庭代际关系,更具有解释力的方法是将这两种解释结合起来[13]。贺雪峰[6]通过比较不同历史时期的代际关系,发现人民公社时期之后代际关系逐渐失衡并走向代际剥削[14],这种失衡表现为代际之间的责任义务不对等和家庭关系离散化[15]。有学者还发现,当前的代际关系日趋理性化[16],交换性成为代际关系的核心要义,并逐渐成为农村代际关系的新秩序[17]。基于此,部分学者提出“交换型代际关系”的概念以概括当前农村代际关系的特点[18]。然而,代际关系并非形式而是具有具体功能的,亲子在不同生命阶段为对方有所付出,也从对方处获取物质和精神回馈[19]。有学者研究发现,代际关系逐渐呈现形态多样化、支持隔代化以及关系动态化的新特点[20]。因此,单一从资源不对等的角度理解代际关系,不仅掩盖家庭代际关系的情感面向,还无法走出代际关系失衡的窠臼。
学者们对代际关系进行深入研究,对理解代际关系的性质、内涵及其变迁具有重要意义,但既有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一是学界对转型期农村代际关系的认识存在偏差,学者普遍认为代际关系逐渐走向失衡,家庭代际交往弱化并且造成老年人精神慰藉困境[21]。调研发现,城郊农村代际关系呈现出不同特征,父代与子代之间形成良性的互动模式,代际关系较为融洽。二是很多学者忽视了代际互动的丰富性,即认为农村代际关系具有较强的交换性质,父代通过为子女投入资源换取子女的养老回报。这一观点忽略了代际互动过程中的情感互动,难以全面和整体理解家庭代际关系。基于此,通过对城郊农村的深度调研,从“祖-父-子”三代人的代际关系中分析家庭代际关系的变迁,重点探讨农村代际关系的特征及其互动方式,进而理解农村代际关系如何保持情感性面向。
郑丹丹[22]以重大历史事件为基础区分不同历史时期的祖代、父代和子代。“代”的概念具有两种含义:一是生物学意义上的“代”,将祖辈、父辈、孙辈三代同时纳入分析框架;二是通过重要历史事件,将社会中的个体划分为不同的代际,分析处于不同历史时段的群体之间的异同[23]。本文沿用这种代际划分方式,在三代视域下对代际关系变迁进行梳理,将20 世纪50 年代至今的代际关系变迁划分为3 个阶段,以此说明代际关系变化的特征。需要说明的是,以21世纪初为重要节点是因为这一时期以后,计划生育政策下出生的孩子已经成人并组建家庭,家庭结构“少子化”趋势逐渐显现,家庭代际关系逐渐呈现情感化趋向。
第一阶段,即20 世纪50 年代至80 年代初,这是代际关系相对平衡的阶段,对应的是祖代与父代的关系。在这一阶段家庭资源匮乏,祖代难以完成为子女结婚、建房的代际责任,只能为父代提供有限的帮助,父代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家立业。与此同时,在传统伦理责任的约束下,父代需要履行对祖代的养老义务。
1982 年家里借钱建了六间房,兄弟三个每人两间。几个兄弟都结婚后父母提出分家,债务分摊给了儿子,算是甩包袱吧。几年以后父母身体状况变差,儿子负责照顾。(ZYF20191011)
在这一时期,两代人的生活相对独立,经济资源互动较少。祖代与父代的互动以基本的家庭伦理为原则,父代的养老行为基本符合传统伦理要求。
第二阶段,即20 世纪80 年代初至21 世纪初,这是代际关系走向失衡的阶段,涉及的是较为年轻的祖代与父代的关系。现代性与个体化使得传统伦理逐步瓦解,年轻祖代的家庭地位下降。分家出去的子女将注意力集中于核心家庭,更加注重个体化的情感体验、个体欲望的实现,从而与大家庭分离。在情感和经济等方面,祖代与父代的互动逐渐减少,家庭代际关系出现失衡。
经济条件不好,兄弟之间经常因为财产吵架。一些老人生活不如意,吃住是不成问题的,但是子女也不怎么管老人,很少看望老人,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ZCF20191019)
在这一时期,兄弟之间围绕有限资源展开博弈,在养老问题上却相互推卸责任。代际之间的资源互动有限,更看重“现世现报”的父代无法获得祖代的资源支持[12],在赡养老人的问题上缺乏积极性。
第三阶段,即21世纪初至今,是代际关系逐渐走向情感化的阶段,涉及的是父代与子代的关系。这一阶段,在计划生育政策背景下出生的孩子已成人并且进入城市生活,但是其面临着较大的发展压力。在村生活的父代养老预期较低,但是对代际情感关系充满期待。两代人回到“脱嵌”出来的家庭和私人关系网络中寻求依靠[24]。由于较长期的市场积累,父代能够为子代提供资源支持,在父代的支持下子代得以在城市立足。子代进城生活创造适度的交往距离,促进代际关系的和谐,加之父代对子代持续投入资源,父代在家庭中的地位提高。
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买房时我给了一大笔钱,平时也经常给孙子零花钱。虽然我住在村里,但是子女都很孝顺,每天都打电话,每周都回来,过年过节也要给点钱、买些东西。(ZMN20201212)
代际关系至少包含经济因素、情感因素和伦理因素[25]。作为家庭代际关系的重要因素,代际之间的资源关系、情感关系和伦理关系形塑着代际关系的内涵与特征。
结合城郊农村的情况来看,在不同时期的代际关系中,资源要素、情感要素和伦理要素的作用存在较大差异。在第一阶段,代际之间的资源互动和情感互动较少,维系代际关系的核心因素是传统伦理。代际之间的情感表达和资源互动隐含在代际伦理之中。20 世纪80 年代以后,家庭代际关系逐渐发生变化。年轻人大量进城务工,代际关系逐渐松散化。传统伦理的衰落使得家庭代际关系失去支撑性力量,代际之间的互动频率降低。另一方面,由于家庭核心化和社会个体化[26],年轻父代更加关注核心家庭的发展,代际之间的情感联结逐步弱化。代际关系中的资源互动方式也呈现单向度特征,资源匮乏的父代难以为子代提供支持,注重“现世现报”的子代在赡养老人方面缺乏积极性,代际关系走向失衡。21 世纪初以后,家庭代际关系进入再平衡阶段。传统伦理对于家庭代际关系的作用较为有限,然而家庭资源的流动使得代际互动具有交往性质,两代人围绕着经济关系、情感关系和伦理关系展开调适,代际关系中资源和情感的作用变得更加重要,代际之间形成以“资源投入-情感反馈”为核心的互动模式,本文将其概括为“交往型代际关系”。
交往型代际关系以两代人之间的资源互动和情感联结为基础,父代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十分注重子代家庭的发展,帮助子代家庭应对发展压力,同时积极嵌入子代家庭,子代在获取父代的资源支持后主动给予父代情感反馈,家庭代际关系的情感化面向较为凸显。
有学者认为,农村代际关系可以概括为交换型代际关系,这种关系是工具理性主导的资源交换[18],父代资源投入的目的是换取养老反馈。调研发现,城郊农村的代际关系并非是交换型代际关系,而是以“资源投入-情感反馈”为核心的交往型代际关系,这一类型的关系具有子代依附性、互动的日常性与互惠性、价值整合性的特点,且具有特定的社会基础。
1.子代对父代的依附性 子代依附性体现家庭内部的经济关系,即父代对经济资源的主导性。父代拥有充足的资源,相对于资源积累不足且需要经济资源的子代,具有明显的资源优势。这种资源性优势在家庭关系中往往能够转化为父代的地位优势,进而在家庭中获得主导权。年轻子代则因资源禀赋不足而依附于父代,以实现个人和小家庭的发展。
儿子在汽车店里工作,每个月只有几千元工资,儿媳妇以前在家带小孩,孩子上幼儿园后出来工作。孙子上学的学费由我和儿子各出一半,过年过节还要给孙子零花钱。想和儿子分家,但是儿子不愿意。(BGB20191013)
有些子代难以应对家庭发展压力,高度依赖父代的资源支持。子代对父代的依赖性使得具有资源优势的父代主导代际互动。与子代不同的是,父代对于子代的养老期待相对较低,父代出于情感考量给予子代资源支持。子代需要积极回应父代,才能促使父代积极投入资源以推动小家庭发展。资源优势影响代际之间的权力关系,从而更有助于父代的情感体验。
2.代际互动的日常性与互惠性 在交往型代际关系中,父代与子代之间的互动较为频繁,互动具有即时性和日常性,资源、情感等要素充分流动。父代通过资源投入补给子代从而减轻子代的发展压力,父代在这一过程中满足内心情感和实现自我价值。子代通过情感反馈回应父代,比如给父母买衣服、给父母打电话、回家看望父母等,以此增进代际之间的情感联结。
儿子和儿媳妇的工资只有5 000~6 000元/月,需要用钱的时候都找我。去年儿子要换新车,我主动给儿子10 万元。儿子有难必须帮,反正自己的钱以后都给他。我不需要儿子养老,生病的时候儿子能照顾一下,平时多关心一下就行了。(LZY20191014)
有些父代向子代投入大量资源,为子代买车买房就投入近百万元,此外还在日常生活中给予子代支持。给予子代支持不是为了换取养老反馈,而是期待子代能够“尽孝心”,在自己身体不好的时候主动照顾。在代际互动过程中,父代和子代都能够获得良好的互动体验,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也能在交往关系中高度互嵌。父代投入资源后获得子代的情感反馈,子代向父母投入情感后获得父代的资源支持,代际互动得以持续再生产。
3.家庭价值的整合性 价值整合性反映了家庭伦理的性质,即父代家庭与子代家庭的伦理一体化。在当前社会大变革的时代,从传统中脱离出来的家庭个体,缺乏独立应对社会风险和解决个体发展问题的能力[22]。对于年老的父代和年轻的子代来说,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回归家庭,以家庭一体化的方式提高应对社会风险的能力。在交往型代际关系中,父代热心于子代家庭发展,家庭价值整合蕴含在支持子代的过程之中。
YBC的儿子没有工作,整天在家里玩。儿子虽然也蛮孝顺,但有时候也不听话,为此YBC老人伤透了脑筋,他经常说的一句话是:“那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儿子还是要自己管”。(YBC20191021)
虽然在日常互动中代际双方可能因生活琐事发生摩擦,但是父代的价值高度整合于子代家庭,父代仍然愿意帮助子代家庭应对家庭发展压力且主导代际互动再生产,维持代际关系的适度平衡。
由表1可以看出,交换型代际关系和交往型代际关系存在明显差异。在交换型代际关系中,子代面对的激烈竞争被转移到父代身上[20],在较强的伦理责任挤压下父代通过持续劳动的方式积累资源,以换取子代未来的养老回馈。交往型代际关系是一种持续性的资源互动过程,涉及资源、情感和伦理的多重互动,其中“资源投入-情感反馈”是互动的核心逻辑,代际之间形成互惠性、实践性亲密关系,资源投入成为父代的情感表达方式和代际关系的润滑手段。
表1 两类代际关系的实践表征
交往型代际关系是多种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经济发展与打工经济兴起、计划生育政策、社会保障制度和城镇化进程等推动交往型代际关系的产生。
首先,城郊农村的父代拥有充足资源。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迅速发展并创造大量就业岗位。由于靠近劳动力市场,城郊农村的劳动力更容易实现充分就业,退出劳动力市场的劳动力也能够通过非正式就业获得收入,这为父代积累经济资源提供客观条件。父代的资源积累优势,使其可以随时将资源投入到代际互动过程中,激励子代反馈情感,从而形成交往型代际关系的核心循环,提升两代人的情感体验,维持家庭伦理秩序。
其次,计划生育政策实施后家庭结构“少子化”,使得代际关系的情感性逐渐强化。“少子化”对于代际关系的影响体现在两个维度:一是代际关系亲密性,在家庭结构“少子化”的背景下,两代人的情感交流更为密切,父代对子代的情感关注更为聚焦;二是代际关系的去政治化,在“少子化”的家庭中,子代无须展开激烈的资源博弈,家庭政治的面向弱化,这为和谐的代际关系奠定良好基础。代际之间的情感性逐渐强化,代际之间习得良性互动模式。
再次,社会保障制度的完善是交往型代际关系形成的制度基础。我国于2009年推行新型农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并在此后不断完善相关政策,父代获得自我养老的制度保障。此外,父代们历经多年打工生活,自发购买商业养老保险,以期在年老后有所依靠。社会保障制度让父代们免除后顾之忧,父代更加愿意为子代家庭发展提供支持,从而增进两代人的情感关系。
最后,“一城一乡”的居住格局是交往型代际关系的空间基础。子代大多在城市生活,父代与子代的居住空间发生分离,形成“一城一乡”的居住格局。在“一城一乡”的居住格局下,两代人形成“赡养有间”的互动形态[27],避免因密集化日常互动而导致的生活性矛盾。与此同时,现代通信技术的进步和发展,使得两代人能够及时联系,增进情感关系。在交通条件极大改善的情况下,子代可以在周末或节假日回村看望父代。适度距离和适度交往频率可以减少代际之间的情感摩擦,增进代际之间的情感关系,两代人形成“亲而不密”的情感关系。
在交往型代际关系中,父子两代人形成较为平衡的互动关系。在互动实践中两代人通过代际平衡机制达致关系平衡,这些平衡机制使得交往型代际关系得以再生产,也持续维护着代际之间的情感关系。
父代占有的资源主要包括经济资源和劳动力资源,因而父代的资源投入形式包含经济资源补给和劳动力投入。子代对父代情感反馈的形式包括直接形式和间接形式,直接形式主要是情感表达,即通过语言和行动向父代表达情感;间接形式是个体行为适配父代期待,子代通过让自己的行为符合父代的期待从而使父代顺心满意。
代际互动过程涉及父代的经济资源投入和劳动力投入,以及子代的情感表达和行为适配父代期待。在具体的互动实践中,资源投入形式和情感反馈形式并不必然全部体现出来,二者也并非一一对应的关系,不同的形式可以自由搭配组合,组合原则是互动实践中父代与子代的需求。在子代需要用钱时(如买车、买房、子女教育支出等),父代会主动给予子代支持。在孙代需要抚育时,父代会主动帮忙带孩子。同样地,在父代需要情感反馈时子代也会积极回应。这种两代人在实践中调整自己行为的互动形式,可以概括为代际的双向调适。
儿子买婚房时,YBH 给了儿子20 万元,并且YBH 这几年一直在家里带孙子。儿子儿媳比较听话,儿媳妇嘴巴很甜,还经常给婆婆买衣服。老两口很愿意帮子女做事。(YBH20191015)
在实践中,代际之间的互动以双向调适的形式展开,代际双方都尽量让自己的互动投入适配对方的需求和期待,其目的不仅是希望获得预期的互动回应,更重要的是通过该行为促进代际情感关系,满足对方的情感需求。如果互动一方没有使其投入适配对方的需求,代际互动虽不会中断,但会影响互动的情感体验进而降低交往型代际关系的平衡程度。作为交往型代际关系的互动平衡形式,代际间的双向调适对于代际关系的平衡和情感关系的维持具有重要作用。
家庭形成以子代发展为核心的一体化伦理,家庭围绕着代际之间的舒适度进行动态调整。在相互调适的过程中,两代人通过平衡策略维持交往型代际关系,促进家庭代际关系的动态平衡进而维护代际情感。
1.实行“教养分离”策略 代际之间很容易因为孙代哺育问题而产生矛盾,这些矛盾虽然不是代际之间的直接冲突,但会影响代际之间的互动实践和情感体验,破坏代际交往关系的平衡性。
小孩生病时,媳妇说该加的衣服没有加,该脱的衣服没有脱,买零食也有意见。很多事情都要征求媳妇的意见。都是生活上的小事,老人有时也觉得委屈,但也知道大家要相互理解。 (CYB20191017)
为了避免上述矛盾,父代与子代在互动中形成“教养分离”的策略,老人负责“养”(帮子女带孩子、负担部分生活开支等),年轻人则负责“管教”(负责培养性格、培养习惯、辅导功课等)。“教养分离”不代表代际之间的完全分工,只是代际之间默识的行为规则。在某些情况下,父代也会干预子代的教育行为。
2.积极建构亲密关系 交往型代际关系中的亲密关系与西方强调的相互倾诉、语言表达、情感体验的纯粹关系存在差异,其包含了三代人之间的纵向关系以及与物质相联系的情感寄托和家庭整合[28]。两代人以亲密语言和亲近行为表达情感,但这只是爱意表达的一种方式。父代可以通过给子代提供直接的经济支持展现对子代的关爱,也可以通过间接的、具体的个人行为表达对子代的情感,比如做家务、帮子代带孩子等。子代比父代更善于通过语言和亲密行为表达情感,也会以间接的、隐含的方式表达情感,比如回家探望父代,让自己的行为符合父代的期待以使父代顺心。这些非语言的情感表达集合,恰恰构成了中国式的实践性亲密关系。
很多老人都觉得两代人一起生活不利于家庭和谐,如果条件允许,还是更愿意单独居住,尤其在生活消费上年轻人大手大脚,老年人看不惯年轻人的做法,容易产生摩擦。(YBC20191021)
为保持代际之间的亲密关系,父代和子代往往会主动探索保持适度距离的机会,比如一些老人在周末时主动把孩子交给子代,自己则可以出去旅游、走亲戚,避免因密集互动而产生的家庭矛盾。
3.促进代际互动平衡 转型期的代际平衡难以达致对称性平衡。换言之,当前农村出现的代际关系平衡在单维度上可能是不平衡的,比如经济不平衡、伦理不平衡或情感不平衡。但是,代际双方可以通过自我调整使得代际关系趋于总体平衡。在“资源投入-情感反馈”的互动模式中,代际关系从单个维度来看,可能是不对等的、低度均衡的。父代的资源投入可能难以获得预期反馈,导致情感反馈与资源投入难以达致平衡。父代可以通过减少投入或者降低期待维持平衡,比如一些老人会在儿子不听话时减少资源支持,以此达致互动均衡。另一些老人则通过降低期望的方式平衡关系,把对子女的情感期待和行为期待降低,形成层级化的情感期待①通过访谈得知,父代对子女的情感期待存在梯度,从高到底分别是:孝顺父母、听父母话、照顾好小家庭。孝顺父母反映的是父代希望子代积极给予情感反馈;听父母话反映的是父代希望子代懂事,情感反馈则是其次;照顾好小家庭是父代对子代的最低情感期待。。通过情感期待的调整,父代得以推动代际关系走向均衡。对于子代而言,维持代际关系平衡的方式是积极主动地向父代提供情感反馈,以满足父代的情感需求。
交往型代际关系的核心逻辑是,父代利用其充足的经济资源或劳动力资源对子代进行支持时,也能够获得子代的情感反馈,从而增进代际互动的情感性。一旦子代能够对父代的行为给予情感回应,父代就能够因其资源投入而获得更多的情感满足,那么代际关系就能够达致高度平衡。如果在互动过程中,子代未能进行情感反馈,那么父代的情感体验就会受挫,进而影响代际之间的情感关系,代际双方需要重新调整行为以维持互动均衡。
可以看到,代际之间围绕“资源-情感”进行双向调适,并且形成了较为稳定的关系平衡策略。从代际互动过程来看,双向调适以及关系平衡策略的功能是维持代际之间的“资源-情感”互动及其再生产。代际双向调适和关系平衡策略更重要的价值在于通过“资源-情感”互动过程润滑代际情感关系。这意味着,代际之间天然的爱和付出不会因“资源-情感”的断裂而消失。不过,“资源-情感”互动的断裂将使得家庭资源难以对代际情感关系产生润滑作用,这将影响代际之间的情感体验,甚至引发代际关系的微妙变化。
通过对城郊农村代际关系变迁的考察,研究发现情感化已成为社会转型期代际关系变迁的重要趋势。代际关系情感化以交往型代际关系为实践表达,并呈现出温情的实践面向。在交往型代际关系中,父代借助其资源积累形成对子代的互动优势,促进代际之间的情感体验,形塑代际之间的日常性互惠特征。伴随着传统伦理规范衰落与社会变革,从传统中脱离的个体无法独立应对社会风险以及解决个体发展问题,只能通过价值整合的方式将双方吸纳到家庭之中从而形成家庭合力,促进家庭整体发展,新家庭伦理逐步形成。交往型代际关系既是社会转型和社会变迁映射于家庭的结果,又是父子两代人在社会变迁的背景下主动调适的结果。家庭中的个体在实践中形成双向调适的互动模式,从而获得预期的互动回应。父子两代人积极建构实践性亲密关系,保持亲密而有距离的互动形态。父代与子代之间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且更加注重个体性、私人性体验[9],两代人的情感联结不断增强。在此过程中,家庭资源成为润滑情感关系的重要方式。父代积极向子代提供资源支持,并在互动过程中依据子代的情感反馈和自身情感体验灵活调整资源投入方式。子代获得父代的资源支持后,更加积极地向父代反馈情感。“资源投入-情感反馈”互动模式进一步强化代际关系情感化趋势。
在传统社会,家庭代际关系具有社区基础和社会基础[8],随着村庄空心化和城市化发展,家庭代际关系成为家庭的私密事件。在社会转型背景下个体独立性增强,代际双方都表现出对独立生活的向往,更加追求个体生活。个体化理论认为,在个体化进程中农村老人逐渐失去传统制度和规则的保护,越发脱离于传统村庄和社区,在代际关系中越来越弱势,代际关系也有可能逐渐走向失衡。因而在社会制度尚未完善之际,老人在社会个体化进程中如何实现自我维护成为一个重要问题。然而,个体化的进程并不必然意味着家庭的个体化或代际关系失衡,代际双方仍在积极建构良性的互动模式。老人在个体化过程中寻找重新嵌入社会的机会,这个机会很大程度上依赖家庭[29]。同时,随着年轻子代生活压力的增大以及代际关系中情感因素越发重要,子代积极给予父代情感反馈并推动家庭一体化。父子两代人均以再嵌入的方式回归家庭,这为代际关系良性发展提供新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