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杨丽玉(四川锦城学院)龙成鹏
“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他人。”
这首著名的《通博南歌》,被认为是汉武帝时期跨过澜沧江开拓滇西疆域时的劳动群众所唱,很可能是古籍文献里云南最早的一首民歌(诗)。
歌中所提到的“博南”,是位于今天大理州永平县境澜沧江东岸的博南山,而“兰津”,则是山脚下澜沧江边的渡口。过了这个渡口,便进入保山市隆阳区地界的罗岷山了。
为渡江,云南先民在兰津渡口修了桥,到元代时,这座桥开始叫“霁虹桥”。从1295 年得名时起,霁虹桥历经多次修缮或重修,至1938 年滇缅公路修通的644 年间,它已经历了19 次重建,其背后反映了云南各族群众交往交流交融的日益密切。
兰津渡口的凶险,催生了造桥的梦想。
据传,兰津渡口造桥,始于诸葛亮南征,为了越过澜沧江,诸葛亮命人在江边搭起木桥。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诸葛亮,在桥的东面建了武侯祠,这个建筑一直存在到20 世纪50 年代。
清代的《永昌府志》记载,1295 年也先不花西征至兰津渡口,开始用巨木造桥,并题名为“霁虹”。此后,受时代或自然的影响,霁虹桥屡毁屡建,从元代开始,兰津渡口上演了一出造桥“接力赛”。其中,“成绩”最好的是明代。洪武二十八年(1395 年),明朝政府在江边铸造两个铁柱用来系舟,以保证摆渡的安全,而后又正式架桥,但不久之后被毁。到了明成化年间(公元1465 年-1487 年),这里建起了一座铁索桥。虽然有“摇动无宁”的缺点,但比木桥、竹索更为稳固。
此后的几百年间,铁索桥不仅在一次次毁坏之后得以重建,而且围绕桥的建筑设施和管理制度越来越完备。
1980 年5 月,同济大学的桥梁专家潘洪萱考察霁虹桥时,将霁虹桥与云贵川藏陕五省区95 座铁索古吊桥做了对比后,分析说:“该桥的宽度比泸定桥还宽1米,是最宽的三种(均在云南)的一座;承重索数量仅比贵州盘江桥少,为全国第二位。”至于它的历史,则“是我国现存最古老的铁索桥,比闻名于中外的泸定桥还早二百二三十年”。据测量,当时的霁虹桥总长106米,宽3.7 米。桥面木板已全部拆毁,共18 根铁索,承重底索16 根,扶栏索每边1 根。光秃秃的铁索横跨大江,只有胆大的人能勉强通行。
霁虹桥的出现是国家行政力量和中华文明影响力的表征。《永昌府志》记载,成化年间铁索桥建成时,北岸就设了官庭“以驻使节,岁以民兵三十人更番戍守”。100 多年后,徐霞客到此地时更具体地记载说,守护这里的是一位“千户”,而政府派这个高级别官员驻守的原因有二:这座桥“四十年间,二次被毁”,须加固防守;另外,这里地处要塞,“迤西咽喉,千百载不能改也”。
据徐霞客描述,1639 年时,桥的东头(博南山一侧)有一套行政和文化建筑体系。据当代作家周勇记述说,这个围绕桥而完善的建筑体系有:关楼、过亭,桥东有武侯祠、玉皇阁,桥西有观音阁、古堡、御书楼等。“桥西的御书楼和桥东的武侯祠是兰津渡最宏伟的建筑。两座在峡谷中闪烁着黄色琉璃瓦光泽的建筑隔江对峙。”1711 年康熙皇帝为霁虹桥亲笔写的“飞虹彼岸”的金匾就悬挂在御书楼里。
纪录片《博南古道》提到,杨慎流放到保山(永昌府)时,其好友张含亲赴霁虹桥岸边设酒迎接。旅途的疲惫、人世的沉浮,让杨慎在面对壮阔的澜沧江时酝酿出了非同寻常的诗意,写出了闻名大江南北的《临江仙》,后作为开篇词被收入小说《三国演义》。“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杨慎这位“明代第一才子”既写了长江的历史气魄,也写出了澜沧江和云南的温情。
1986 年大水冲毁前夕的霁虹桥 图片来自《中国西南丝绸之路》
七八十米高的摩崖石刻,是明清时代文人争相发表诗文的地方,这些文字见证了霁虹桥两岸经济文化交往和交流 图片来自《中国西南丝绸之路》
霁虹桥的铁索桥历史,至“善德桥”是最后一次修筑,建好10 年后,它沉入江底 陈云峰 摄
要理解霁虹桥在历史上的意义,还需要与“西南丝绸之路”或者茶马古道这个更宏大的交通网络联系在一起,从更大的视野中,我们或许能一窥这座交通枢纽对推动澜沧江两岸发展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比如,在桥西5 里的地方,有一个村子叫“平坡”,一个几十户人家的村子,因为来往马帮的停驻,发展出了一个小镇的格局。据周勇访谈当地老人得知,过去一百多米的街道上有六七家马店,还有供赶马人娱乐的赌馆、烟堂(馆),政府也在这里设税局,专门向过路马帮收税。无疑,这一块贫瘠的土地,因为一座桥和往来的马帮商旅,成了一个富庶的村子。1938 年滇缅公路修通后,澜沧江上新修的公路桥逐步替代了霁虹桥和马帮。当作为驿站的功能逐步丧失后,平坡村也走向衰落。
抗战后期,滇缅公路遭受日军飞机轰炸被截断,在民族危亡的时刻,特别是怒江西岸沦陷后,霁虹桥和博南山道一度作为滇西最后的防线被列入了预案,在霁虹桥的东岸修了工事。博南山顶的“江顶寺”还召集了400 多个僧人举行40 多天法会为祖国祈祷。
1986 年10 月12 日,由于霁虹桥上游约150 米处的燕子岩因连日暴雨倒塌,形成堰塞湖,后来堰塞湖决口,水头以超出桥面大约7 米的高度奔泻而下,霁虹桥消失在洪流中。直到1999 年另一座“霁虹桥”(已改名为“善德桥”)开始修建,古桥的前世今生又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1999 年,霁虹桥在“保山市古典音乐洞经协会”段体才等老人坚持下又一次重建。为修这座桥,有近5000人参与了捐赠。修桥工程长达8个月,最艰难的一段时期,只有段体才老人独自坚守在荒无人烟的河岸。
1999 年12 月16 日,兰津渡两岸的干部群众四五百人齐聚在新修成的铁索桥边,最具象征意味的仪式是38 位年迈的洞经乐队的乐手们在这里面对滔滔江水表演了一曲充满仪式感的古乐。
这座霁虹桥在10 年后再一次被淹没了。因下游小湾水电站蓄水,这座桥和河岸西侧悬崖上明清以来的摩崖石刻已经沉入江底。但霁虹桥的历史并未因此而终止。2007 年,一座新桥建在老霁虹桥位置的上方。2016 年,面向南亚东南亚开放的大瑞铁路在跨越澜沧江时又修了一座桥,从此,兰津渡和霁虹桥的历史翻开了崭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