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的标记系统及其表义功能*

2022-01-25 10:48姚家兴
语言科学 2022年1期
关键词:阿尔泰人称单数

姚家兴

江苏师范大学语言科学与艺术学院 江苏 徐州 221009

提要 阿尔泰语系语言名词数范畴整体上呈现出单、复数对立的格局,人称代词具有绝对的数范畴区分,复数标记具有强制性,而名词的复数标记是非强制的,具有可选性,且受一定的句法、语义及语用因素的制约,动词的数范畴主要表示事件数及参与者人数,部分形容词及量词的数范畴不具有普适性。除典型的黏着性形态标记外,阿尔泰语系语言还可通过句法手段、词汇手段以及重叠手段等表达数范畴意义,不同词类在数范畴的编码形式上存在较大差异,同一词类内部的不同成员也可选用不同的语法手段编码数范畴意义。名词复数标记除表达真性复数的核心功能语义外,还具有丰富的扩展性功能。整体上来看,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标记系统符合语言类型学上的诸多共性特征,一些黏着形态标记的表义功能具有较为凸显的个性特点。

1 引言

数范畴是人类语言中基础且重要的功能范畴之一。阿尔泰语系突厥语族、蒙古语族及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在我国均有分布,传统研究认为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数范畴集中体现在名词、代词或名物化的形容词、数词、量词等静词性词类上,语法著作中有关数范畴的描写和论述也主要集中在静词类词的一些章节中。实际上,除静词类词外,动词也具有数范畴,与静词类词数范畴表达人或事物个体数量有所不同,动词呈现出的数语法范畴主要用来表示:①事件数(event number);②事件参与者数量(participant number)。从表达形式上来看,阿尔泰语系语言可通过形态、句法、词汇等手段对数范畴进行编码。名词(包括一些名物化的静词类词)的数范畴主要通过黏着性的形态标记呈现,也可使用重叠手段表达事物的多量义或周遍性,代词数范畴的编码形式最为丰富,不同类别的代词可选用不同的编码形式表达复数意义,同一类别代词内部的不同成员也可选用不同的表达手段来区分单、复数意义,而动词的数范畴主要通过形态、句法等手段表达事件数和参与者数量。本文以我国境内的19种阿尔泰语系语言为考察对象,主要围绕数范畴的对立系统、数范畴的编码形式、名词复数标记的可选性、复数标记的基本功能及扩展性功能等议题展开讨论,以类型学为视角,对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系统进行较为全面的考察。

2 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对立系统

2.1 单、复数对立的二分系统

在传统研究中,学者们普遍认为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名词有单数和复数之分,单数无形态标记,词根或词干本身即为单数形式,而复数则通过黏着性的形态标记表达,还有学者认为词干形式既可以表示单数,也可以表示复数,属于不定数形式。以上结论略有不妥之处,首先,若一个名词词根或词干本身就是单数形式的话,那么在缀接复数形态标记后就显得矛盾,究竟是单数还是复数,概念含混不清,实际上,单数由零形式形态标记-Ø构成,表面上与词根或词干形式相同,实则已发生过形态变化。其次,认为单数形式可以表复数意义是将“成员”与“类别”概念相混淆的结果,从学者们列举的例子来看,这些所谓的用词干形式表达复数意义的名词多为集合名词,一个集合内部可以由单个成员构成也可包含多个成员,但从类别来看,每个集合所代表的种类不同,一个集合相对于另一个集合来说是独立的,且代表一类事物,对于集合名词来说,单数既可表达个体成员的单数意义也可以表达一种类别单数意义。例如:

(1)维吾尔语(杨承兴 2002:16):

鱼-单数 水-从格 分开-被动态-能力情态-否定-非过去时-系动(

鱼儿离不开水。

(2)西部裕固语(陈宗振 2004:136):

你(

你这件新衣服是多少钱买的?

(3)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46):

这 托力肯-领格 孩子-单数-领属人称3

这是托力肯的孩子。

阿尔泰语系语言名词数范畴是否具有复数意义的对立?“数”是用来表示名词所代表的个体数量,是名词重要的语法范畴之一。在单、复数对立系统的语言中,名词所代表的事物数量超过1即为复数,英语是较为典型的单、复数对立的语言,单数即为名词原形,复数一般缀加-s,且复数标记的使用具有一定的强制性。突厥语族语言中传统上被认定为复数标记的黏着语缀-LAr(2)阿尔泰语系语言是一种十分遵循语音和谐规律的语言,词根或词干后需缀接与其在语音上相和谐的附加成分,不同语言的语音和谐规律存在强弱之分,语法标记的变体数量也不同。这里以大写字母标明语法标记中的可变性元、辅音音素,以小写字母标明不变性音素,下同。突厥语族语言复数标记的不同变体形式详见表1。以及满—通古斯语族和蒙古语族语言中的复数标记均有同英语-s相类似的表示复数意义的功能,即在表示人或事物数量大于1或不止一个时可通过缀接相应形态标记表达,这类标记为真性复数标记。但阿尔泰语系语言中的复数标记相较于英语中的-s在语义性质上和句法表现上存在较大差异,其中最为明显的是,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复数标记不具有强制性,有时在表示复数意义时可以不使用复数标记,有时使用复数标记却不表示任何复数意义,有时甚至根本不能选用复数标记。复数标记的隐现受句法、语义、语用等诸多因素限制十分复杂。例如:

(4)柯尔克孜语(胡振华 1986/2008:287):

多 老师 来-过去时-谓人称3

来了很多教师。

(5)乌孜别克语(程适良和阿布都热合曼 1987/2008:659):

图尔逊-复数 今天 早晨 来-经状体-谓人称3

图尔逊等人今天早上来过。

纵观整个数范畴系统及世界语言数标记类型,阿尔泰语系语言总体上倾向于单、复数对立的二分系统,单数用零形态标记-Ø表达,复数则主要通过种类丰富的黏着性复数标记表达。突厥语族语言的黏着性复数标记种类较为单一,只区分同一复数标记的不同语音变体形式,而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及蒙古语族语言还可根据名词的语义类型及生命度选用不同的复数标记形态。抛开其他外部因素,仅就名词来说,阿尔泰语系语言事物的个体数量及类别数量是可数的,且事物或类别数量大于1时需要缀接复数标记表达,若需要强调多数(两个及两个以上)时,复数标记具有一定的强制性。相较于名词,代词尤其是人称代词、指示代词等对数范畴的区分具有强制性,因此阿尔泰语系语言可以看作是单、复数对立的语言,其形态表现形式符合Greenberg(1963:94)蕴含共性35:在单复数对立的系统中,单数较可能选取零标记,而复数一般不会使用零标记。Rijkhoff(2002:38)通过对50种语言的统计观察发现,像英语等印欧语那样用数标记的在世界语言中是少数现象,从跨语言的视角来看,复数标记更像是例外而非通则。不使用强制性数标记的语言又被Rijkhoff分为两大类:一类是数词直接加在不缀接数标记的名词上,一类是数词和名词之间要加量词。如按Rijkhoff的分类方法,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的特征与前者相似,而汉语的特征则与后者相似,这两类语言的数范畴又不同于英语等印欧语言。

2.2 有关双数的问题

根据Dixon(2010:158,2012:47-49)的跨语言调查研究,世界上的语言至少存在六种数范畴模式,一些语言除了有单、复数之分,还存在双数、三数、少量数等的区分,一般以单数—复数、单数—双数—复数的对立系统为主。阿尔泰语系语言基本上属于单数—复数对立模式,很少存在其他形式的数对立项,但古代突厥语中存在表达双数的语法标记。耿世民和魏萃一(2010:101)认为古代突厥语中有表示双数的词缀-z,张铁山(2005:176)也指出在回鹘文献语言中,复数除了借助于附加成分-lr/-lär表示以外,还有-z等其他形态标志。古代文献中的双数标记-z在一些现代突厥语族语言中还有残留,例如köz(眼睛)、köüz(胸,乳房)、omuz(肩)、münüz(兽角)、tiz(膝盖)、yodaz(大腿)、aïz(嘴)等成双成对或呈对称状出现的身体部位词。但陈宗振(2016:310)则认为-z不是简单附加在某个词干上的“附加成分”,与-lr/-lär存在一定的区别。与此相关,在朝克(2009)的记录中,早期鄂温克语里的iisa或iiha指单个的“眼睛”,而缀接复数标记-l 的iisal指“一双眼睛”,但在现代鄂温克语里iisal已演变为表示单数概念“眼睛”的名词了,而在俄罗斯的鄂温克语里至今还保留着该词单数形式iisa或iiha。另外,马伟(2015:94)提到撒拉语中还有一个第一人称双数代词ixyle(我俩),作者认为ixyle可能是数词iki(二)和复数标记-ler的组合。这类组合性的语言现象在其它亲属语言中也存在,例如维吾尔语数词ikki(二)缀接第一人称复数领属性人称标记-0miz可构成人称数词ikkimiz(我们俩),缀接第三人称领属标记-si可构成ikkisi(他们俩),与撒拉语凝固化的双数代词ixyle不同,维吾尔语等语言中的这类组合也同样可以出现在其它数词中,属于一种自由组合,凝固性不强,尚不能归入数范畴的成员中。总体来看,双数标记在阿尔泰语系现代语言中已经发生了词汇化,在一些表示对称的或成双成对出现的人体部位词汇中还留有一些痕迹,相对于单数和复数来说,双数在阿尔泰语系语言中并不发达也不具备稳定性。撒拉语及古代突厥语中存在的个别双数现象不能算作例外,也是符合语言共性的,即与Greenberg(1963:94)共性34相符:有双数的语言才会有三数,有复数的语言才会有双数,复数比双数在语言中更为常见。

3 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的编码形式

阿尔泰语系语言主要在名词、代词及动词等词类上标明数范畴意义,少数语言中的量词、形容词等也具有编码数范畴的语言形式,但普适性较弱。下文以不同词类为切入点,并结合实际语料,对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的编码形式进行系统分类。

3.1 名词类词数范畴的编码形式

3.1.1 黏着性形态标记

名词类词(3)名词类词包括名词、形容词、数词、量词等静词类词,还包括形容词、数词等的名物化现象,这类词数范畴的编码形式具有诸多共性,可在一节内讨论。阿尔泰语系语言代词数范畴系统的编码形式与名词存在较大差异,本文单列一节进行讨论。数范畴主要表示该名词类词所代表的人或事物个体及类别的数量。一般情况下,单数由词根或词干缀接零标记形式-Ø构成,如需特别强调事物数量为1时,也可在名词前使用数词“一”表示,例如维吾尔语birdɛm(一个人)、西部裕固语br kemzi(一块馍馍)、鄂温克语mŋ adde(一位老奶奶)等。另外土族语、鄂温克语的单数除使用零标记形式-Ø表达外,还可通过独立的单数形态标记表达,土族语中的单数标记-ŋge就来源于数词nge(一),鄂温克语的单数标记-l既可以表达单数意义也可以表达复数意义,用于单数时具有强调单数的语气。例如:

(6)土族语(照那斯图 1981/2009:190): (7)鄂温克语(朝克 2009:15):

我 弟弟-单数 有 这 天 奶奶-单数 来-过去时3

我有一个弟弟。 今天只来了奶奶一人。

名词类词的复数意义主要通过黏着性的形态标记呈现,表示名词类词所代表的人或事物的个体或类别数量大于1。突厥语族语言名词复数标记较为单一,只有-LAr及其变体形式,而蒙古语族语言和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名词复数标记形式较为丰富,且不同标记的功能存在差异。阿尔泰语系语言名词类词的单、复数形态标记如下页表1所示:

表1 阿尔泰语系语言名词类词的单、复数形态标记

需注意的是,达斡尔语复数标记-sul、-nur、-r可以相互叠用,叠用后意义上无明显变化,例如agdu-nur-sul→agdunursul(兄弟们)、kku-r-sul→kkursul(孩子们)、uji-r-nur→ujirnur(女孩子们)、uik-r-nur-sul→uikrnursul(小孩子们)等。蒙古语中一些使用范围小且具有一定构词功能的复数标记-d、-s后还可再加一个通用的典型复数标记-ud/-üd,例如eres-üd→eresüd(男子汉们)、byd-ud→bydud(富人们)等。西部裕固语中也存在这种现象,但重叠成分中的前一标记的复数意义已经淡化,构词功能凸显,例如z(姑娘)+-dr→zdr(小姑娘)+-lr→zdrlr(小姑娘们),这种现象在其它亲属语言中较为罕见。

3.1.2 重叠词干

除黏着性的复数标记外,部分量词、形容词、名词等静词类词还可通过重叠这类词的词根或词干来表示复数意义,通过重叠手段表达的数意义更加凸显“多量义”“规模义”及“周遍性”。哈萨克语的集合物量词以“A-A”的完全形式重叠后表示其修饰的中心语名词数量众多、规模庞大,例如qor-qorqoj(一群群的羊)、qtr-qtr yj(一排排的房屋)等。维吾尔语中部分形容词重叠后具有复数意义,且被其修饰的中心语名词后还需缀接复数标记同形容词定语保持数一致关系,例如qtr-qtr tywryk-lɛr(一排排电线杆)、eiz-eiz imrɛt-lɛr(一座座高楼),蒙古语形容词重叠后也可表示其所修饰的事物是多数的,例如öndör öndörul(一些高山)、büdüün büdüün modo(许多大树)等,但与维吾尔语不同,中心语名词后无需再缀接复数标记与形容词定语保持数的一致。另外,维吾尔语的一些名词以完全重叠形式出现时也可表示复数意义,例如j-j(家家,每一家,很多家)、jol-jol(一条条道路)等,赫哲语名词重叠除表复数意义外还略带有强调色彩,例如jinin jinin(天天)、nini(人人)、aniani(年年)等。

3.2 代词数范畴的编码形式

相较于名词,阿尔泰语系语言代词对数范畴意义的区分更为严谨,且代词通常比名词更容易有数的区分。Corbett(2004:67)认为数范畴的形式表达与生命度等级序列(the Animacy Hierarchy)密切相关,即:说者(speaker)>听者(addressee)>第三人称代词(3rd person)>亲属称谓(kin)>有生名词(animate)>无生名词(inanimate)。该生命度等级序列与数范畴的关系可以解释为数的区分沿生命度等级序列向右递减,也就是说一种语言的代词比名词更容易有数的区分,且第一人称代词(说者)比第三人称代词更容易触及到数范畴。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实际情况与该生命度等级序列相吻合,在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4)这里的指示代词主要是指称人或事物的指示代词(如:这、那),这类代词的单、复数的区分是强制性的。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指示代词还可以指代事物的性质、程度(如:这样、那样)等,一些语言在这类代词上也具有数的区分。系统中,单、复数形态标记的选用具有一定的强制性,而一般名词的数标记则是可选的,蒙古语族中的蒙古语、达斡尔语以及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在亲属称谓名词后有独立的数标记,且数标记还可根据名词的生命度等级区分不同的形式。

需要注意的是,阿尔泰语系语言代词系统内部的数范畴标记并不是均衡的。一般情况下,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反身代词等对数范畴的区分具有强烈的倾向性,而疑问代词和不定代词因其自身的不定指性,数范畴区分度不及人称代词等凸显,在一些语言中还需根据代词所替代的具体事物的语义类型来判断是否需要选择区分单、复数。根据已有资料的记录和描写,除蒙古语和锡伯语外,蒙古语族和满—通古斯语族语言中大多都没有不定代词。表2主要呈现出阿尔泰语系语言不同类型代词对数范畴的区分程度,“+”表示此类代词区分数范畴,“-”表示此类代词不区分数范畴,“±”表示此类代词中的一部分成员有数范畴的区分,一部分成员无数范畴的区分。

表2 阿尔泰语系语言代词数范畴的区分度

总体来看,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和反身代词(5)一些语言中的反身代词虽不能通过形态区分单、复数,但多与其前人称代词组合出现来指明数意义。等定指性代词类型倾向于单、复数的区分,而疑问代词、不定代词等非定指性代词类型对数范畴的区分不明显。另外,不同类型代词可采用不同手段表达数范畴意义,同一类型代词内部不同的成员也可采用不同的手段来区分数。阿尔泰语系语言代词数范畴大体上通过形态手段、词汇手段和重叠手段三种形式进行编码,其中以形态手段为主。

3.2.1 形态手段

3.2.1.1 使用名词的黏着性复数标记

突厥语族语言复数第二人称代词和复数第三人称代词多由其单数人称代词形式直接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Ar构成,有时在缀接复数标记-LAr时单数人称代词会发生词尾辅音脱落、词干元音弱化或词尾元音增加等音变现象,详见表3:

表3 突厥语族语言第二、三人称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需要注意的是,乌孜别克语、塔塔尔语中的复数第二人称代词sIz也可表达第二人称单数尊称意义,在现代维吾尔语中siz已从第二人称复数代词中分离出来,独立表达单数尊称意义,蒙古语中的t也可同时指代单数第二人称尊称以及复数第二人称普称。在塔塔尔语的青年人口语中,由于受周边哈萨克语和维吾尔语的影响,复数第二人称代词也有在单数形式后直接缀接复数标记而构成的sinlɛr/senlɛr等形式,而sz则作为独立的单数第二人称尊称形式存在。另外,维吾尔语、乌孜别克语、哈萨克语、柯尔克孜语、图瓦语以及塔塔尔语青年人的口语中单数第二人称代词还区分普称和尊称形式,尊称形式的单、复数也通过黏着性复数标记-LAr区别,如下页表4所示:

表4 突厥语族语言尊称第二人称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与突厥语族语言不同,东乡语、土族语、保安语、东部裕固语等甘青一带蒙古语族语言第二人称代词单、复数多采用异根法进行区分,但复数第三人称代词均由单数第三人称代词缀接名词复数标记构成,(6)蒙古语人称代词单、复数的对立以异根法为主,但也存在使用形态标记区分数范畴的成员。蒙古语第二人称代词复数中存在一种由第二人称单数尊称形式t(您)缀接复数标记构成的tnr(你们)形式,蒙古语第三人称代词单、复数主要通过异根的形式表达,但复数形式也可在异根词干后再缀接复数标记构成,例如第三人称单数远指人称代词为tere,其复数形式可以通过异根词干tede表达,还可在异根词干后缀接复数标记构成复数形式tedener,第一人称复数排除式形式bidener也是通过异根和形态的综合手段构成的。达斡尔语第三人称代词单复数主要通过异根形式表达。其具体形式如表5所示:

表5 甘青一带蒙古语族语言第三人称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满—通古斯语族语言人称代词的数范畴主要通过异根的形式表达,但也有部分成员的单、复数对立是通过形态手段区分的。锡伯语第二人称复数尊称代词bis是在单数形式bi后缀接名词复数标记-s构成的,源自指示代词的第三人称代词r/tr缀接复数标记-s构成复数形式s/ts,鄂伦春语中源于指示代词的第三人称代词单、复数与锡伯语的构成方式相同,即在单数形式ri/tar后缀接复数标记-l 构成ril/tarl。而鄂温克语第一人称复数包括式及排除式人称代词miti、biti后还可缀接复数标记-sl 构成 mitisl 和bitisl 的形式。

除人称代词外,突厥语族语言中大部分指示代词、疑问代词、不定代词的复数形式均使用名词复数标记-Lr 标明,其中单数形式的指示代词在缀接复数标记后有的会发生语音脱落、元音替换等音变现象,锡伯语单数指示代词缀接复数标记-s 时词尾r音也需脱落,达斡尔语指示代词在指示名词时可带也可不带复数附加成分,复数概念由其限定的名词后的复数标记来表示,而甘青一带的蒙古语族语言以及鄂温克语、鄂伦春语单数指示代词词根可直接缀接名词复数标记,且词根语音不发生变化,蒙古语、满语指示代词主要通过异根的形式区分单、复数意义,赫哲语的指示代词无数范畴的区分。另外,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指示代词还具有较为复杂的距离系统,普遍具有近指和远指的对立,突厥语族语言还区分以说话人视点为基础的近、中、远等距离范畴义。下页表6以阿尔泰语系语言中最常见的近指代词“这”,远指代词“那”为例,对指示代词的数范畴进行归纳和总结。

表6 阿尔泰语系语言指示代词“这”、“那”的数形态变化现象(7)突厥语族语言远指指示代词与第三人称代词同形,满—通古斯语族和蒙古语族语言第三人称代词多有独立的形式,但一些语言也可借用近、远指指示代词来替代第三人称,这类人称代词更容易有数形态标记。西部裕固语远指代词还可进一步分为眼前的ol、别处的ol以及较远的三种,其中ol和ol的复数形式 olr、olr 是由指示代词词根先脱落音节末尾辅音 l 再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r 构成。塔塔尔语远指代词ol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干中的元音 o 变为且词尾辅音l脱落最后构成 lr,ʃul 由词干末尾辅音l 脱落后再缀接复数标记构成 ʃulr 形式。哈萨克语指示代词bul、ol、sol 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尾辅音l 也需脱落,mnw(这个)、osnw(这个)、sonw(那个)等指示代词不可缀接复数标记。柯尔克孜族语指示代词bul(这个)、uʃul(这个)、oʃul(那个)、tiil(那个)等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尾辅音l需脱落,同时 oʃul 中的元音u 变为o,tiil 第一音节中的 i 音变为e。撒拉语远指代词u的复数形式除ulr 外还有lr 这一形式,缀加复数标记后发生语音变化。图瓦语远指代词ol 需脱落词尾辅音l后再缀接复数标记。

表6 阿尔泰语系语言指示代词“这”、“那”的数形态变化现象(7)突厥语族语言远指指示代词与第三人称代词同形,满—通古斯语族和蒙古语族语言第三人称代词多有独立的形式,但一些语言也可借用近、远指指示代词来替代第三人称,这类人称代词更容易有数形态标记。西部裕固语远指代词还可进一步分为眼前的ol、别处的ol以及较远的三种,其中ol和ol的复数形式 olr、olr 是由指示代词词根先脱落音节末尾辅音 l 再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r 构成。塔塔尔语远指代词ol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干中的元音 o 变为且词尾辅音l脱落最后构成 lr,ʃul 由词干末尾辅音l 脱落后再缀接复数标记构成 ʃulr 形式。哈萨克语指示代词bul、ol、sol 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尾辅音l 也需脱落,mnw(这个)、osnw(这个)、sonw(那个)等指示代词不可缀接复数标记。柯尔克孜族语指示代词bul(这个)、uʃul(这个)、oʃul(那个)、tiil(那个)等缀接复数标记时词尾辅音l需脱落,同时 oʃul 中的元音u 变为o,tiil 第一音节中的 i 音变为e。撒拉语远指代词u的复数形式除ulr 外还有lr 这一形式,缀加复数标记后发生语音变化。图瓦语远指代词ol 需脱落词尾辅音l后再缀接复数标记。

单数(指近)复数(指近)单数(指远)复数(指远)乌孜别克语bɷbɷlærɷɷlær维吾尔语bubul ruul r西部裕固语bubul r l r塔塔尔语bubul rol l r哈萨克语bulbul rolol r柯尔克孜语bulbul roʃuloʃolor撒拉语bubul ruul r图瓦语bobol rolol r蒙古语ene/e ünede ertere/te üntede er达斡尔语ənəənəsultərtərsul东乡语ənəənəlahəhəla土族语nenesgetetesgene gul te gul 保安语ənəənələtər/tətərlə/tələ东部裕固语eneenestereteres锡伯语ərəstərtəs满语ərəədzətərətədzə鄂温克语əriərisəltaritarisal鄂伦春语əriəriltarıtarıl赫哲语əi/əji无ti/tatiə无

此外,突厥语族语言及锡伯语、鄂温克语中的疑问代词也可缀接名词复数标记,但疑问代词更常使用重叠的方式表达复数意义,锡伯语、鄂温克语、东乡语、东部裕固语的反身代词也可通过缀接复数标记表示复数意义。(8)锡伯语反身代词单数形式为bi,复数形式为bis/bit。鄂温克语反身代词单数形式为 mni,复数形式为 mnisl。东乡语反身代词单数形式为odia/oj,复数形式为odiala。东部裕固语反身代词单数形式为edʒen/dʒen,复数形式为edʒes/dʒes。

3.2.1.2 使用名词的领属人称标记

突厥语族语言反身代词复数意义主要通过缀接名词领属性人称标记表达,且其前多出现相应的人称代词,反身代词“自己”一般不单独使用,也就是说,反身代词的数主要是通过其前的人称代词或其后的领属性人称标记表明的。突厥语族语言反身代词的单复数形态变化如下页表7所示:

表7 突厥语族语言反身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撒拉语领属性人称标记无数的区分,其反身代词复数形式除缀接名词领属性人称标记外,还需在其后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er。乌孜别克语、维吾尔语、塔塔尔语、哈萨克语及图瓦语复数第三人称反身代词后需先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Ar 再缀接名词领属性人称标记。西部裕固语反身代词有uzu和ehs两种,uzu 仅用于第三人称,与其他语言不同,西部裕固语反身代词后不缀接领属人称标记,数范畴由前面的人称代词指明。据陈宗振(2004:157)的记载,复数反身代词后可缀接名词复数标记,例如:ms ehsler(我们自己)、olr ehsler(他们自己)等,某些老年人的口语中,第一人称单数反身代词还有缀接领属人称标记-m 的形式,这与其他现代突厥语族语言表达形式相同,但这一古老形式在现代西部裕固语中已经消失了。例如:

(8)西部裕固语(陈宗振 2004:157):

我 自己-领属人称1单 这(

我在这里等待吧。

甘青一带蒙古语族语言反身代词也有数的区别,其中东乡语、保安语、东部裕固语反身代词有单数和复数形式,复数形式通过在单数词干上缀接复数标记构成,土族语和达斡尔语反身代词在形态上不区分数,但反身代词所指代的人称及数可由其前面的人称代词或根据具体语境来判断,利用人称代词的数意义区分反身代词的数范畴具有类型学的共性特征,例如汉语的反身代词“自己”前加上人称代词后可构成区分单数意义的“我自己”“你自己”“他自己”以及复数意义的“我们自己”“你们自己”“他们自己”,而英语中的反身代词myself(我自己)、ourselves(我们自己)等本身就包含了人称代词的形式,其数的意义也是由人称代词的数所指明的。甘青一带蒙古语族语言反身代词单、复数形态变化如表8所示:

表8 甘青一带蒙古语族语言(9) 蒙古语反身代词词干也区分单、复数形式,但是数的区分是通过异干形式表达的,单数形式为öber-iyen,复数形式为öbersed-iyen,-iyen为主格形式后附的反身领属标记。反身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表9 锡伯语(10) 满语、赫哲语、鄂伦春语反身代词词干无形态变化,满语反身代词为bj、赫哲语反身代词为mn/mʂkrqn、鄂伦春语反身代词为mnkn,单、复数意义通过其前的人称代词区分。鄂伦春语还有词干形式的反身代词mn-在句中需与格标记或领属标记共现,且在单数和复数分布环境中反身代词词干后缀接的格标记有所不同。反身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表9 锡伯语(10) 满语、赫哲语、鄂伦春语反身代词词干无形态变化,满语反身代词为bj、赫哲语反身代词为mn/mʂkrqn、鄂伦春语反身代词为mnkn,单、复数意义通过其前的人称代词区分。鄂伦春语还有词干形式的反身代词mn-在句中需与格标记或领属标记共现,且在单数和复数分布环境中反身代词词干后缀接的格标记有所不同。反身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单数复数第一人称minjbəimonjbəi第二人称ɕinjbəisonjbəi第三人称ərbəjiniəsbəitənitərbəjinitəsbəisəni

3.2.1.3 重叠(疑问)代词词根

哈萨克语、西部裕固语、撒拉语等语言中,部分疑问代词可通过完全重叠的形态手段表达多数意义,这种多数意义是一种模糊量。例如:

(9)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1005):

昨天的 会议-与格 谁 谁 来-否定-过去时-谓人称3

昨天的会都谁没参加?

(10)西部裕固语(钟进文 2009:306):

皮-宾格 我 那个 哪个-时位格 哪个-时位格 埋-结果体-过去时

说-经状体 说-过去时

哥哥说,皮子我在那里那里埋下了。

(11)撒拉语(马伟 2015b:97): (12)鄂温克语(D·O·朝克 2009:40):

他 何时 何时 去-愿望 说-进行体 伊敏 河-与格 谁 谁 游泳-现在时3

他在说要在某个时候去。 都谁在伊敏河里游泳呢?

3.2.2 词汇手段

3.2.2.1 通过异根法表达

与形态、重叠等手段不同,异根法(suppletion)属于词汇手段。相较于第二、三人称代词,突厥语族语言第一人称代词的单、复数多使用异根法进行区分,而满—通古斯语族语言和蒙古语族语言的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及部分语言中的反身代词也主要通过异根法构成。详见表10所示:

表10 阿尔泰语系语言第一人称代词数形态变化现象

需注意的是,达斡尔语及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第一人称代词单数形式与第一人称复数排除式形式间是一种内部屈折的形态变化,主要通过词干元音交替来区分单、复数形式。乌孜别克语、西部裕固语、柯尔克孜语、图瓦语复数第一人称代词后还可缀接名词复数标记-LAr构成相应的第一人称复数代词,蒙古语、土族语、东部裕固语以及鄂温克语中也存在这种现象,但复数标记需缀接在异根后的词干上。撒拉语复数第一人称代词则采用综合手段构成,构成模式与同语族语言复数第二、三人称代词相同。另外,西部裕固语单数第三人称代词区分在场(ɡol)和不在场(ol)两类,这种情况在其它突厥语族语言中不常见,此外还有一个远指人称代词,而图瓦语单数第三人称代词则区分近指(ol)和远指(de),其它突厥语族语言一般仅在指示代词中区分近、远指。满—通古斯语族及蒙古语族语言第二人称代词单、复数主要采用异根法进行区分。(11)土族语及蒙古语复数第二人称代词也有通过在单数词干后缀接复数标记的形式,如土族语中的taŋgula/tasge和蒙古语中的tnr。具体情况如下页表11所示:

表11 满—通古斯语族及蒙古语族语言第二人称代词单、复数形态变化现象

达斡尔语及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的第三人称代词也主要通过异根法区分单、复数,如表12所示:

表12 达斡尔语及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第三人称代词单、复数形态变化现象

3.2.2.2 通过独立词项表达

与其他突厥语族语言不同,撒拉语还可通过独立词项来区分人称代词的数范畴。根据马伟(2015:78-81,2015b:93)、潘奥(2019:5-6)的描写研究,撒拉语中有一个特殊人称代词成分tʃo(大家,我们),受语言接触的影响tʃo来自于安多藏语的复数标记及单数第二人称代词ho。借入撒拉语后,tʃo可作为独立的第一人称包括式代词“咱们”使用,还可在其后缀接领属性人称标记构成特殊的代词形式tʃosm(我们:排除式)、tʃosŋ(你们)、tʃos(他们),这些代词后还可缀接复数标记-lr,构成tʃolr(咱们)、tʃosmlr(我们)、tʃosŋlr(你们)、tʃoslr(他们),此类代词也可与单数人称代词共现。例如:

(13)撒拉语(马伟 2015b:93):

我 大家-领属人称3-领属人称1-复数 去-过去时

我们去了。

你 大家-领属人称3-领属人称2 去-祈使式 他 大家-领属人称3 去-过去时

你们去。 他们去了。

3.3 动词数范畴的编码形式

除静词类词外,阿尔泰语系语言的动词也具有数语法范畴。与名词类词的数范畴不同,动词类词的数范畴主要表示事件发生的次数以及事件参与者的数量,传统研究中鲜有对动词数范畴的探讨。

3.3.1 形态手段

3.3.1.1 交互—共同态标记

在阿尔泰语系语言中,动词后可以缀接交互—共同态标记来表达事件参与者的数量,指明事件参与者的人数至少是两个或两个以上。突厥语族语言、甘青一带的蒙古语族语言以及属满语支的锡伯语、满语等在表达交互义和共同义时使用同一形态标记,交互义和共同义间的关系十分紧密,若事件参与者为两人时,主要突出参与者双方的相互性,若事件参与者数量多于两人时,同时表达相互和共同之义。而在蒙古语及通古斯语支的鄂温克语、鄂伦春语、赫哲语等语言中,交互义和共同义使用不同的形态标记,但无论动词后的交互义标记还是共同义标记均标明事件参与者数量为非单数。阿尔泰语系语言交互—共同态的标记形式如表13所示:

表13 阿尔泰语系语言动词交互—共同态标记

张定京(2018:406-409)将传统研究中的交互—共同态界定为参与态,指出哈萨克语中的参与态可表达4种身份关系:①相互参与者身份;②主被动参与者身份;③帮忙式参与者身份;④纷纷争相进行者身份。哈萨克语参与态表达的4种身份关系在其它亲属语言中具有共性特征,其中身份关系①指明事件参与者的数量为2,身份关系②、③既可由2人参与也可由多人参与事件,而身份关系④则指明事件由多方参与(>2)。

3.3.1.2 重叠动词词干

与表达事件参与者数量不同,事件数主要通过重叠动词词干来表明事件发生的次数多于一次且重复进行。一般情况下,阿尔泰语系语言动词重叠时需借助各类不同的副动标记一同参与表达事件多次重复进行之义。维吾尔语常借助-A副动和-0p副动标记表达多次事件,例如ojl-ojl(想着想着)、søzlɛ-søzlɛ(说着说着)、jezip-jezip(写啊写)、kylyp-kylyp(笑着笑着)等,哈萨克语中的表达与维吾尔语相类似,例如dʒyrp-dʒyrp(一个劲儿地跑啊跑)、dʒyre-dʒyre(跑啊跑)。动词的这类重叠形式除表达事件数量为多数外,更凸显动词的反复持续性特征,且动词缀接不同副动标记所呈现出的语义也有所不同,张定京(2018:1014)将前一种形式界定为正式持续体,而将后一形式界定为漫茫持续体。东乡语中的重复副动标记、撒拉语的连续副动标记、锡伯语和达斡尔语的延续副动标记都具有类似的功能。

3.3.2 句法手段

除形态手段外,突厥语族语言及鄂温克语、鄂伦春语、达斡尔语的事件参与者数量还可通过句法手段表达,这种句法手段主要指动词与施事者论元之间人称和数的一致关系,即主谓一致关系,主语和动词间的这种主谓一致关系具有强制性,而蒙古语族语言谓语动词后大多无需标注与主语间的一致关系。相较于同语族语言,西部裕固语与撒拉语动词后的人称标记趋于消失,无需标注主谓一致关系。实际上,动词后的人称及数是对名词数和人称的复指,本质上仍是对主语名词数和人称编码,这种一致关系也普遍存在于假设式及祈使式的表达中,突厥语族语言假设式及祈使式的形态标记是式、人称和数的融合体。例如:

(16)塔塔尔语(陈宗振和伊里千 1986/2008:567):

金色的 有鞍的 马-复数 骑-过去时-谓人称1单

我骑上了金鞍马。(陈述)

(17)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610):

您 去-否定-假设式-谓人称2单尊称 我 也 去-否定-非过去时-谓人称1单

您要是不去,我也不去。(假设)

(18)乌孜别克语(程适良和阿不都热合曼 1987/2008:688):

一 会儿 站-祈使式2单 我 一 书 拿-连接副动 立刻 来-非过去时-谓人称1单

你等一等,我去拿本书就来。(祈使)

4 名词复数标记的可选性

前文提到,相较于英语等语言,阿尔泰语系语言名词的复数标记不具有强制性。刘丹青(2017:336)指出在Njua苗语、邹语、巴斯克语、匈牙利语、楚克奇语、格鲁吉亚语等许多语言中的典型名词是“集合名词”(set noun),其特点是名词原形是集合名词,而一个集合既可以是单个体的,又可以是多个体的,因此名词不加标记既可表示单数,又可表示复数,复数标记是非强制的,而英语等大多数印欧语中的典型名词为“单数对象名词”(singular object noun),作为单数使用时不加数标记,而作为复数使用时需要带上强制性的复数标记。阿尔泰语系语言与“集合名词”语言特点类似,即复数标记具有可选性,有时在表示复数意义时可以不使用复数标记,有时使用复数标记却不表示任何复数意义,有时甚至根本不能选用复数标记,复数标记的隐现与句法、语义、语用等诸多因素密切相关,具体限制条件具体如下:

4.1 修饰语为数词(除数词bir(12)bir为数词1。外)或数量短语

被数词(除数词bir外)或数量短语修饰的名词后一般不缀接复数标记。阿尔泰语系语言真性复数标记表示物体数量大于1,但具体数目未知,而一般数词已具有明确的多数限定意义,因此名词后不能再出现表数量不定的复数词缀,例如:乌孜别克语ikki pitʃʌ(两把小刀)、西部裕固语bes tolej(五只兔子)、东乡语tawun mori(五匹马)等。储泽祥(2000:60)认为不同语言的“数(量)+N”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数(量)”使N个体化(如汉语、阿昌语等);一类“数(量)”并不会使N个体化(如英语、德语等)。在第一类语言中,数量短语要求名词必须是个体性的,需要对名词逐个进行计算,而汉语是典型的“种类名词”(sort noun)语言,名词多表种类,缺乏空间形状,不表个体,被数词修饰时必须加上量词以体现出个体性。阿尔泰语系语言的数量结构也可与汉语归为一类,数词在计量名词所指事物时对所指事物有个体化的要求,因此被数词修饰的名词后不能出现表示非个体意义的复数标记,但与汉语等语言不同,阿尔泰语系语言是典型的“集合名词”语言,一个集合既可以是单个体的,也可以是多个体的,个体名词具有空间形状性,因此在阿尔泰语系的数量结构中不需要强制使用量词,数词可以直接修饰名词。而英语则属于第二类,即数词在计量名词所指事物数量时没有个体化的要求,因此可以出现类似five students的表达。

4.2 修饰语为表示程度意义的形容词或表示不定数量的代词

被表示“多”、“少”等程度意义的形容词或表示不定数量的代词等限定语修饰的名词一般不缀接复数标记。含有“多”、“少”等程度意义的形容词以及表不定数量的不定代词可以指明人或事物的数量大于1,但具体数量不定。石毓智(2003:40)指出从类型学上可将名词单复数的表达分为两类:一是受制于有定性语法范畴,只有有定性的名词才具有单复数的语法标记,无定名词则缺乏这种标记;二是单复数的表达独立,不论是有定名词还是无定名词,都具有单复数的语法标记。阿尔泰语系语言与第一种类型语言相类似,复数标记一般多出现在有定的且可数的名词后,表不定义的形容词或不定代词所修饰的名词后不能出现复数标记。例如:

(19)柯尔克孜语(胡振华 1986/2008:288):

一 多少 学生 去-过去时-谓人称3

去了好几个学生。

(20)西部裕固语(陈宗振 2004:132): (21)赫哲语(安俊 1986/2008:949):

他们 多 歌曲-宾格 唱-后知口气 多 人 来-完成体-领属人称3

他们唱了许多歌。 来了很多人。

4.3 并列结构中复数标记的省略

在并列结构中,几个表复数意义的名词性事物以并列关系存在时,若不需强调,为了语言表达的经济性复数标记一般只缀接在最后一个名词上。例如:

(22)维吾尔语(赵相如和朱志宁 1985/2008:26):

桌子-时位格 书 笔 和 本子-复数 有

我这儿有许多书、笔和本子。

(23)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48):

今天的 会议-与格 全部的 学校-领属物词尾 教师 学生

工作人员 工人-复数 参加-过去时-谓人称3

今天的会议,全校的师生员工都参加了。

(24)撒拉语(马伟 2015b:61):

我 县城-从格 鸡蛋 梨 碗-复数-宾格 全部 买来-过去时

我从县城把鸡蛋、梨和碗都买过来了。

4.4 不定指的名词后不能缀接复数标记。

在撒拉语中,名词是否缀接复数标记还与该名词的定指性有关,如果该名词是不定指的人或事物,则不能缀接复数标记。例如:

(25)撒拉语(林莲云 1985/2008:446): (26)撒拉语(马伟 2015b:64):

他-与格 钱 多 有-后知口气 他 人 多少 带 来-过去时 呢

他有很多钱。 他带来多少人呢?

例句中的heli(钱)、kiʃ(人)由于是不定指的,只能以不缀接复数标记的词干形式出现。若名词是有定的,定指标记也可通过复数标记-lr表示,复数标记和定指标记合一具有类型学上的共性特征。试比较:

(27)撒拉语(马伟 2015b:63): (28)撒拉语(马伟 2015b:63):

门-时位格 孩子 没有-后知口气 门-时位格 孩子-复数 没有-后知口气

门外没有孩子。(非定指) 门外没有孩子。(定指)

4.5 无明确计量单位的名词或不可计数名词后不能缀接复数标记。

在阿尔泰语系语言中,“水”、“雨”、“风”等无法计数的自然界物质后一般不缀接复数标记。若缀接复数标记,复数标记不指明其成员数量,而是表示这些事物的类别或来源数量多于一个。Corbett(2004:78-82)认为语言中的名词可根据“有界性(boundedness)”和“内部结构(internl structure)”这两个语义特征分为“个体(individuls)”、“集体(groups)”、“物质(substances)”和“聚类(aggregates)”四类,例如:个体(+有界,-内部结构)a book;集体(+有界,+内部结构)a committee;物质(-有界,-内部结构)water;聚类(-有界,+内部结构)books。相较于英语的water,突厥语族语言中的su(水)是有界无内部结构的,su缀接复数标记-lr后可以代表各种各样的水或不同容器中的水。

5 名词复数标记的基本功能及扩展功能

阿尔态语系语言特别是突厥语族语言的复数标记除表达最基本的复数义外,还具有指示类别、集合、有定等的语义功能,一些语言的复数标记还具有表谦逊、小称、烘托渲染、不确切、委婉语气等扩展功能。实际上,类别、集合、有定性等属于三个不同的范畴,在突厥语族语言中均可使用名词复数标记-Lr表达,而锡伯语、鄂温克语、鄂伦春语以及甘青一带的东乡语、东部裕固语及达斡尔语等在表类别意义时有单独标记,不能缀接普通名词的复数标记,这也表明类别与数之间存在差异,而表谦逊、小称、烘托渲染、不确切、委婉语气等应看作复数标记的扩展功能。由此可见,阿尔泰语系语言复数标记的表义功能与相邻范畴存在语义交叉现象,表义机制较为复杂。

5.1 名词复数标记的基本功能

真性复数标记是阿尔泰语系语言复数标记最基本的功能,即表示相关人或事物的数量大于1,且真性复数标记主要缀接在可计数名词后,例如维吾尔语oquutʃi-lr(学生们)、图瓦语buru-lr(一群两岁牛)、东部裕固语mula-s(孩子们)、土族语aasn-ŋgula(牧民们)、鄂伦春语mʊr-l(许多马)等。一些语言的真性复数标记还具有生命度等级的区分,例如鄂温克语在一些表自然界的坚硬物体名词后只能缀接复数标记-r,如iŋa-r(许多沙子),而与人相关的名词复数标记为-l,如kkh-l(男孩们)等。

5.2 类别、集合与有定性

类别、集合与有定性属于三个不同的范畴,突厥语族语言多使用名词复数标记来表示这三个范畴意义,虽然表层标记形式相同,但其所代表的深层语义归属不同范畴,应该加以区分,而蒙古语族及满—通古斯语族的一些语言在表达类别意义时有独立的标记,传统研究均将这些标记归为复数标记讨论,本文将这类标记区分为类及复数标记、集合标记和有定性标记。

类及复数标记主要缀接在称谓名、人名或地名后,表示缀接类及复数标记所指称的人为代表的一群人或代表性地点方位。突厥语族语言中的类及复数标记与真性复数标记相同,例如哈萨克语sn-dr(阿山他们)、维吾尔语yrymtʃi-lɛr(乌鲁木齐等地)等,而锡伯语、鄂温克语、鄂伦春语以及甘青一带的达斡尔语、东乡语、东部裕固语中有单独的类及复数标记,且该标记只能出现在人名、称谓名后,例如锡伯语m-ts(父辈的人们)、鄂温克语ʃiŋbo-ʃeŋ(新宝他们)、鄂伦春语naatʃʊ-nr(舅舅们)、达斡尔语k-nur(姐姐们)、东乡语abudu-tan(阿布都等人)、东部裕固语duidʒaŋ-ti(队长等人)等。集合标记主要缀接在不可数名词后表示多种类、多集合、多来源,例如撒拉语un-lr(多个容器中的面粉)、维吾尔语syt-lɛr(各种牛奶)、柯尔克孜语tʃøp-tør(各种各样的草)等,达斡尔语中还有单独的集合标记-tʃeen,例如xaailar-tʃeen(海拉尔的人们)。有定性标记与复数标记合一时常出现在一些语言中,马伟(2015:63)认为撒拉语中的复数标记-lr在表达复数意义的同时还表达有定意义,撒拉语的实例也为石毓智(2003:40)的语言类型观点提供了例证。

5.3 名词复数标记的扩展功能

阿尔泰语系语言特别是一些突厥语族语言名词复数标记的扩展功能十分丰富。个别代词与名词复数标记结合可以表达说话者的谦逊语气,在易坤琇和高士杰(1998:110)、杨承兴(2002:19)等学者的描写研究中,维吾尔语有单数第二人称代词敬称形式øzliri,以及复数第二人称代词敬称形式hɛr qjsiliri、hɛr birliri等形式,在这些表敬称的人称代词中均含有发生语音变化的复数标记-lr。力提甫·托乎提(2012:254)指出维吾尔语复数第一人称代词biz缀接名词复数标记后也可以表示说话者的谦虚,但是值得注意的是复数第二人称蔑称是在第二人称单数人称代词sɛn后缀接复数标记-lɛr构成的。另外,维吾尔语中的复数标记还有一种特殊用法,即缀接在身体部位名词后并不表示任何复数意义,而是表示一种强调、烘托及渲染的语气。例如:

(29)维吾尔语(力提甫·托乎提 2012:253):

头-复数-领属1单 疼-连接副动 眼睛-复数-领属1单 发黑-强化体-过去时-谓人称3

我简直是头疼得眼前一片发黑。

杨承兴(2002:17)、方晓华(2011:81)等学者则将上述复数标记界定为多成分复数,表示由多成分、多部分组成的事物或现象的整体。此类用法多见于文学作品中对人或事物所进行的生动、形象的刻画描写。例如:

(30)维吾尔语(杨承兴 2002:17):

女人-领格 头发-复数-领属人称3 揪-被动态-经状体 身体-复数-领属人称3

灼烧-被动态-经状体 脸-复数-领属人称3 烂 成为-强化体-经状体-即知口气

那女人的头发被揪掉了,浑身灼伤,满面伤痕。

复数标记-LAr还常缀接在一些表示时间或年龄等的数词后,这时-LAr标记并不表示复数意义,而是表达一种模糊量,在数词-LAr短语后还经常出现时位格标记-DA。例如:

(31)维吾尔语(易坤琇和高士杰 1998:24):

他-领格 孩子-领属人称3 十 岁数-复数-时位格 有

他的孩子有十来岁。

(32)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50):

他 下午 时间 五-复数-时位格 来-非过去时-谓人称1单 说-经状体

他说下午大概五点来。

另外,在哈萨克语的某些特定句式中,复数标记可使整个句子的语气显得更加委婉,例如:

(33)哈萨克语(张定京 2018:51):

年轻人-复数 专业-宾格 专心-状态副动 研究-一般动名-复数-领属人称3 应该

年轻人要潜心钻研业务。

此外,在西部裕固语、达斡尔语等语言中,复数标记还有表小称的功能,表达说话人的亲昵语气,例如西部裕固语z-dr(小姑娘)、达斡尔语uik-r(小孩子们)、kku-r(男孩们)等,鄂伦春语的复数标记-l多缀接在一些以指小标记-kaan结尾的名词后,例如kʊnkaa-l(许多小羊)、djik-l(许多小鸟)等。

6 结语

阿尔泰语系语言数范畴整体上呈现出单、复数对立的类型特征,古代突厥语中的名词双数标记经历时演变已逐渐词汇化、凝固化,仅在一些现代语言的个别词汇中留有痕迹。名词复数标记不具有强制性,复数标记的选用受句法、名词语义类型及语用等因素的制约,名词复数标记除表达最基本的真性复数意义外还具有指示类别、集合、有定性等概念的语义功能,此外一些语言中的复数标记还具有表谦逊、强调、烘托、渲染、委婉语气以及表达一种模糊量和小称的扩展功能。相较于名词,代词数范畴编码形式丰富多样,人称代词和指示代词数范畴具有明显的单、复数对立特征,且复数标记具有强制性,不同类别代词可选用不同的手段表达数范畴意义,同一类型代词的内部成员也可采用不同的形式编码数范畴意义,不同类型代词对数范畴的区分度不同,人称代词、指示代词、反身代词整体倾向于对数范畴的区分,而疑问代词及不定代词对数范畴的区分因个体语言及所代表的事物而存在显著差异。动词主要通过形态和句法手段表达事件参与者数量,通过重叠形态表达事件数,部分形容词及量词数范畴的普适性不显著。西北地区特别是河西走廊一带各民族交往交融密切,数范畴在这些语言的语法系统中存在深度接触的例证,其中一些特征也对当地汉语方言数标记系统产生了一定的影响,这些语言现象具有进一步探讨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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