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本名汪浩,陕西山阳人,现居西安。有作品发表于《诗刊》《十月》《延河》《陕西诗歌》等,获第七届陕西青年诗人奖、第二届南方诗歌论坛一等奖等奖项。
秋天,我的歌谣铺满林地
我的孩子,上个月
或者前几年,就长大了
他牵着我的手
我们行走,我们感觉季节变换
在清晨的露水里眯眼
晨曦淌下来
朝阳也淌下来
我松开手,看他向前走
看他身上有光
看高远的天空没有极限
在他身后眺望远方
白桦在河流对岸摇摆
树叶,哗哗作响
这些日子,我过得挺安然
晚上倦了就睡了
不曾看什么书,也不曾想
时光的意义。理想或者
急躁忙乱的生活
在头脑里过一遍也就忘了
有时在窗前看看
远处暮色笼罩的秦岭山脉
飞鸟时有惊起
而眼前是渭水,芦苇在风里摇动
月亮在水面荡漾着。与你聊起
理想主义者总是渴望独居
却不容易实现,我们
常常感觉美好,但有时也消沉
一生多么短暂可能
唯一的亮色就是爱了
更多时候我们其实
不说话,看着渭水向东流去
看着我们的中年
一寸一寸拔节的梦想成长
看着漆黑的夜空里满天都是星星
你的面孔若隐若现
是多年的旧事了。箱底的格子衬衣
已经保存了二十多年
那年我坐着火车离开西安,已知的
未来未必美好,但梦想
是洁白无瑕的。火车将要抵达的地方
有很多人曾经去过,那时代
很多花在铁道两旁开了又谢了。很多人
那时候我写道:“他们在周游列国的时候死去”
火车叮咣叮咣地前进,我穿着格子衬衣
在车厢的连接处抽烟。那时候
常常站着睡觉,看漆黑的远方。车窗外面
一定有什么在拍打着翅膀
我听见声响,我看见朝阳和月光
我的面孔日渐潮红,那些光芒照亮的不同时代
有时候我躬耕于田野,而更多的时候
我跟着火车一起穿越平原与深谷
——那些旧日的梦境还记得吗?格子衬衣的
时代
有什么曾照亮黑夜,又迅速滅去
我们互相沉默着过了这一夜
没有拥抱,没有亲吻
只是这么沉默着,在黑暗里
好像你就在对面坐着
和我有同样的呼吸。闪闪发光的
是你的眼吧?在窗前来回踱步
我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她像一株南方的三角梅
扎根于我内心的荒野,那馥郁的香味
使我轻易接受了
一个理想的夏天,两个
幽居孤城的傻瓜,奔跑的夏天
音乐变慢了,一辆疾驰而过的列车
身后有渐渐亮起的灯盏
朦胧的微光里,我将所有的呐喊
都给了南方。突如其来的爱情
潜伏于你路经的每一个转弯
和弗拉戈纳尔的秋千上
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我们关上门,在房子里对坐
安静,有时也无端微笑
那些空洞的岁月
转瞬就成了过去。现在
我们没有说虚无的
爱你,爱我。我们分享
相向奔跑的个人世界,分享
同一颗糖果,或许
也分享了蔷薇花的长廊
她笑起来真好看啊。秋阳
轻轻地散落在她头顶上
耀眼到洁白。这个被我称为
世界的女人,此刻
正与我对坐着,俯首
写着和我一样的温存
在这个大雨初歇的下午
风吹过树梢
我们都没有多说一些什么
这个随便想起来的名字
被随便定位在
某个正确的位置上
他应该在某个时间节点
准时起义
被简单粗暴地楔入梁山
然后顺其自然死去
就像我们写诗
被简单粗暴地楔入这世界
我们看不见自己
大数据也无法搜到我们的诗
可有时候
我愿意爱上这样一个名字
偶尔希望
他和我一起醒来
在这世界里
孤独,自我
多一点存在感
你热爱死亡吗?
不
我热爱一切鲜活的事物
包括你
也爱突突疾驰的火车
迟钝。虚构的
夏天,狂暴的雨水。由此及彼的
肿大的欲望。
流水有鲜活的拟态
旧伤口很深
探不出一枝
惊心动魄的绿
只有风。只有飘忽不定的稻田,
花香与洁白的纸。一首诗化身为馨香的女人,
她的目光毫无定向。
稻花拥着她小小的脸,
她日益内敛的情感。鱼在水中摆动身子,
被花香所侵染的南国转瞬而逝。
只有灰白。
只有她想起的,远离现场的少年。
雨后的时间适宜一次睡眠,
适于有错综复杂故事的梦境,然后醒来。
白月光在屋顶。
我在深夜的火车上,一路向北。
从襄阳到西安的一夜平平常常,
那时大雨初歇,车厢里充满了热干面的香味。
唱民谣的小姑娘在临水的舞台上,
与我说落雨。
说七孔桥的孔洞,恰好怀抱明月的倒影。
说南风微斜。
能与我说一个秘密吗?
少年时的情动被掩藏起来,一直保留到今天。
突然爱上水边轻软的柳,指尖上
山水衔接的腰身。
风雨交织在一起。一个人化为微黛的远山,
她让我闭上嘴巴,
把整个世界在雨中静静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