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vs法国:哈哈镜中的彼此

2022-01-23 15:36汤姆·麦克塔格
海外文摘 2022年1期
关键词:英法戴高乐约翰逊

汤姆·麦克塔格

| 针锋相对 |

去年9月,美国、英国和澳大利亚宣布签署一项名为“AUKUS”的历史性安全合作协议。按照规定,英美两国将帮助澳大利亚建造核潜艇,这算是截获了法国与澳大利亚的核潜艇合同。

在巴黎看来,此次“潜艇门”事件是英国一贯奉行机会主义的佐证,也再次表明,他们宁愿充当美国的“小伙伴”,也不愿同欧洲国家发展有意义的关系。诺曼底登陆前夕,丘吉尔对戴高乐大为失望,并扬言:“如果英国必须在欧洲和公海之间作出选择,它将永远选择公海。”现在的英国看起来与当时毫无二致。法国人认为,鲍里斯·约翰逊谋求欧盟之外的“全球英国”形象,恰恰是这种根深蒂固而又有损体面的民族本能的最新体现。英国人则反过来说,巴黎的反应正好暴露了法国潜在的反美主义、对失去已久的光辉的执迷,以及试图利用欧盟重返世界舞台的企图。

然而,你只需稍作思考就会发现,英法虽然看似不同,但其实十分相像。除了人口、财富、帝国历史、全球影响和民主传统外,它们在更深层面上也非常相似:自认为与众不同,畏惧衰落,本能地想要保全民族独立,渴望得到尊重,对其他大国的崛起充满焦虑。不过,两国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它们互为“哈哈镜”,只看到对方被扭曲的形象,以致无法理性地察觉双方对于希望和恐惧的共同感受。

| 处境相同 |

“潜艇门”事件后,巴黎对英国展开猛烈抨击,说英国严重缺乏自省。法国负责欧洲事务的国务秘书克莱芒·博纳说,此次事件中的英国可没有“全球英国”的风范,它标志着英国“重回美国的怀抱,充当美国的附庸”。法国外长让–伊夫·勒德里昂表示,英国不过就是美国计划中并不重要的“备胎”。

伦敦表面上努力平息此次事件,但私下里根本不把法国的抱怨当回事。英国声称,巴黎多年来都自欺欺人地认为脱欧是英国的灾难,因此连基本的外交努力也不作,看不懂英国脱欧后的种种举措。一位英国高级官员指出,法国外交官多数时候只倾听合乎法国心意的英国民意——比如脱欧会令英国在国际竞争中出局——以致他们意识不到,英国将如何竭尽全力保住自己在西方世界的中心地位。

事实上,双方各有道理。在法国看来,AUKUS协议不仅意味着建造潜艇的“世纪合同”惨遭毁约,也对试图在亚太地区形成独立影响的巴黎愿景构成重大威胁。它还能说明,法国被华盛顿挤出局,而美国本应对欧洲持友好态度。对英国来说,AUKUS协议能拉进它与日本、印度和其他国家的关系,并为加入《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创造机会。

法国的指责刺痛了英国,毕竟它道出了一些真相。英国在欧洲的势力变弱后,它就已然接受了美国“小伙伴”的定位。在公开场合,英国从不承认自己是“中等强国”,但伦敦近来评估外交和经济政策显然是以这个判断为基础的。简言之,脱欧意味着英国离开自己扮演重要角色的国际俱乐部(虽然经常屈居第三,但毕竟还是三巨头之一),转身成为世界舞台中的二等强国。

难道法国就不同了吗?除英国外,法国大概是二等强国中唯一的“全能国家”:拥有核武器、庞大的外交网络和有竞争力的情报机构,同时还在联合国担任常任理事国。然而,说到沦为“小伙伴”,法国似乎没有什么资格指摘英国。过去的十年里,德国实力大增,俨然成为了欧盟内部的主导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如今的德国比法国更有能力走独立外交道路。法国前外交官米歇尔·杜克洛就曾说:“未来的一种可能是,英国成为美国的‘小伙伴,法国成为德国的‘小伙伴。”

不管有意无意,英法双方相互指责恰恰揭示了彼此面临的共同问题:不安全感。同时,这也暴露出其他中等强国在新世纪遭遇的共同挑战:未来几十年,它们不可能像中美那样领导世界,却又不甘心妥协。

| 认知差异 |

当然,英法两国的真实差异还是存在的。粗略地说,英国倾向于个人主义和盎格鲁–撒克逊文化,法国则倾向于集体主义和大陆文化。

法国的历史更具革命性、征服性、独特性,但又兼具毁灭性——二战期间维希政府一度与德国合作,即是明证。英国的集体记忆也很独特,但往往与法国相左。作为曾经的帝国,英国对自身的認知是:改良多于革命,偏于与生俱来的自由而非抽象的权利,以及拥有反对纳粹主义的光荣历史。如何看待自己(尤其是曾经的历史地位)时至今日仍然影响着他们的对外行为。

热播法剧《传奇办公室》讲述了法国情报机构内部的曲折生活,展示出法国独特的世界观。整部剧中,法国间谍对美国中央情报局充满鄙夷,后者被描绘成模糊的假想敌。剧情开始或许最能说明问题,一名法国特工主动表示要为中情局效力,而招募他的美国人却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这可是投奔西方的叛国行为。”

这种场景在英国看来太不可思议了,怎么会存在向美国或西方叛逃的问题呢?大多数英国人本能地认为,“西方”包括美国、加拿大和多数西欧国家,英国和法国也自然在列。然而,巴黎却表现出某种分离倾向。在地理位置上,法国的确属于西方,但在精神内核上,英语国家俱乐部并不包含法国。

英法的策略各有不同,但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维持强国地位。

很大程度上,二战后的发展模式塑造了两国的世界观:一个越发仰赖英美“特殊关系”,另一个致力于维护国家独立、追求例外主义。前者的战争记忆英勇而惨烈,后者则享有携手抗敌的荣光。

| 互为镜像 |

朱利安·杰克逊在传记《戴高乐将军》中写道,戴高乐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创造了一个“必要的神话”,使法国得以带领其他国家共同抵御纳粹侵略,并最终获得解放。和平时期,戴高乐主义也是法国恢复荣光的驱动力。在戴高乐总统的领导下,法国退出北约,建立独立的核力量,对抗美国的控制。现在,马克龙主张欧盟应该拥有更大的战略自主权,能独立于美国行事,他还指责北约是“脑死亡”,希望欧洲能制定自己的对俄、对华政策。

而在约翰逊看来,英语国家联盟证明了脱欧、“全球英国”和“英国例外论”的正确性。他最近告诉我,英国一直以来都有别于其他欧洲国家,因此英国的欧盟成员国身份不可能持续。几年前,约翰逊在巴黎参加一场高端宴会,一位亲英的法国人直言:“你们应该离开欧盟。”约翰逊说:“这让我感到震惊。有时候,你需要透过别人的视角来认识自己的国家。”

有个笑话或许更能说明问题:脱欧不是让英国变得再次伟大,而是变得更像法国。约翰逊身边的人对法国的不妥协有一种钦佩之情。把约翰逊描述为英国第一位戴高乐式的首相或许有些牵强,但并非毫无道理:他捍卫民族利益,偏好经济干预,对例外主义情有独钟。

欣赏戴高乐主义,对英国现任首相来说并不是新鲜事。早在2003年,约翰逊就在个人专栏中热情洋溢地描绘法国:“啊,法国主导了欧盟!”他还对法国的公务员赞誉有加,说他们是“富有远见、懂得把法国利益包装成欧洲梦想的天才”。

在约翰逊看来,英国在欧盟内部远不是法国的对手。他在同一篇文章中写道:“英国的外交触角远不及法国。英国官员在智谋上远逊于法国同行。”他笑称,法国没必要就“潜艇门”事件对英国口诛笔伐,因为他心里清楚,如果交换位置,法国也会这么做。

英法的策略各有不同,但都指向同一个目标:维持强国地位。巴黎希望借助欧盟成为全球性大国,伦敦则要在欧盟之外实现“全球英国”。两者都有合理性,但也存在明显的问题:欧盟的主导者现在是德国;英国不再试图共同领导欧盟,但尚未明确要建立哪种邻国关系。

退一步看,你不难得出这样的结论:英法两国的相似之处与不同之处一样多。双方互为镜像,彼此所见即为各自所想,以致模糊了它们的本相和共同挑战。

[编译自美国《大西洋月刊》]

编辑:要媛

猜你喜欢
英法戴高乐约翰逊
罗斯福不待见戴高乐
约翰逊当选英国首相
名言趣画
试论二战期间英法合谋祸水西引
“囧囧有神”的武器
寻找失主
本期导读
本 期 导 读
新地貌标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