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荣芳
胡彩英家门前有一条河,青绸带一样从山里滑出来,又炊烟一样绕着山脚盘旋到很远很远的山外。胡彩英刚刚能听懂大人说话时,就知道这条河有一个好听的名字——香炉河,还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故事常常造访她的梦乡,她看见一个衣袂飘扬的仙女踏着云朵过来了,手上捧着一个碧绿的玉香炉。仙女低头左顾右盼,似乎被脚下的山光水色吸引了。胡彩英知道这个仙女就是村民常说的麻姑。她兴奋地大叫了一嗓子,麻姑。麻姑一慌神,手中的绿色玉香炉从云端里跌落了下来,扑通落进了门口的香炉河里,溅起的水花比屋顶还高。胡彩英一下就被惊醒了,呼地坐起来,揉揉双眼后她清醒了,知道麻姑的香炉不是被她惊落的,但她也深信,麻姑的香炉就是落到她门口的香炉河里了,要不然,河道里怎么会有烫人的泉水汩汩地冒出来呢?
香炉河里的温泉眼就在胡彩英家附近。河道里的两个泡澡池,她记事时就有了。方形池是男人的天下,圆形池是女人们的宝地。两个池子相距也就二十米左右。那些从田地里劳作回来的男人,有些把鞋子夹在腋窝里,直接就去方形池中泡上了。有些回家拿了毛巾,搭在肩上,歪着膀子,慢悠悠朝池子走去。他们脱光了衣服,旁若无人地跳进水里,一点也不顾脸面。天黑后,圆形池中就热闹了,女人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说笑声,在山间碰撞回荡,能传到山外面去。一到冬天,附近和平桥、戚家湾、胡家湾、王家湾、蔡家店、雷家畈、保安桥等十多个村民组的老百姓都来这里泡澡,这里就更喧嚣了。贫穷的岁月里,香炉河里的温泉水,曾给大家带去过多少温暖啊。
贫穷伴随了胡彩英很多年。胡彩英父亲做豆腐,日子比其他山民家要好得多,但贫困依然在她的记忆里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那时她们家的三间土坯房,站在床上就能够到屋顶。西厢房用来做豆腐,东厢房用篾席隔开,一边给两个哥哥做卧室,另一边就放着她和爸妈共用的大床。自己家做的豆腐,不是逢年过节或者来了稀客,轻易不舍得尝一块。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胡彩英六七岁就帮着家里干活了。她挽着竹篮替家里卖豆腐、卖豆皮,走到人家门口,亮亮地喊一嗓子,要豆腐吗?像年画里走出来的小模样,惹人怜爱,但生意却不见更好。一只胳膊拎累了,就换另外一只胳膊挽。一趟豆腐卖下来,两边臂弯里各压出一道深深的篮襻的痕迹,像两只残缺不全的花镯子。
胡彩英记得十一岁那年秋后,她出门卖豆腐时,太阳还躲在云层中和她捉迷藏,等到下午三四点钟,雨丝却像挂面似的扯下来。胡彩英脱下外衣当雨披,走了一段路,她发现脚上的黑布鞋有点潮了,忙脱下来,抓一把树叶裹了放进竹篮里,赤脚走在山路上。山路泥泞,即使弯曲脚趾紧紧抓住路面,也不时地滑倒。脚板还不时地被石子和树桩硌到,疼得她直哆嗦。一步一滑地走到香炉河边时,妈妈打了手电站在河对岸,一声一声地呼唤着她的小名——香兒。她从一排石铺上跳跃着过了河,燕子一样扑进妈妈的怀抱,想哭。妈妈抹去她头上的雨水,说快去池子里泡泡吧,不能感冒了。
泡在温热的池子里,头顶上有妈妈为她撑开的油纸伞,热气弥漫中,她浑身舒展开来,像一只鸟在天空滑翔,疲倦和焦虑便从每一个毛孔中溜走了,脚上的小伤口也变得麻木不疼了。
妈妈,要是我们家能在大路边做一间豆腐坊,就不需要到处跑着卖豆腐了吧?
好,我们慢慢攒钱,等钱攒足了就盖新房子。
妈妈,这池子里的水真好,不用烧就热了。要是这水能卖钱,我们就不愁没有钱花了吧?
傻孩子,呵呵。妈妈笑了,却不戳破小女孩的梦想。
那次的经历后,买一双雨靴成了胡彩英人生的阶段性目标。
其实,胡彩英早就在村里的代销店里看上了一双雨靴,七八寸高,放着白色的光芒,靴口有一圈明黄的镶边,像公主脖子上的金项圈。它就摆在货架最高的格子里朝胡彩英抛媚眼。每次帮妈妈去代销店买盐,她都会仰起脖子盯着它们看。黑瘦的老板娘不止一次地怂恿她,买一双吧!她知道家里的每一分钱都不能乱用,爸爸妈妈还要盖新房子呢。
胡彩英想自己挣钱买靴子。怎么才能赚到这笔钱呢?堂嫂“收鸡蛋喽”的吆喝声突然传入了她的耳朵,她有主意了。堂嫂春季收茶草(刚采摘回来没有加工的茶叶),收回来自己加工成茶叶,再卖出去。其他季节从农户家收买土鸡蛋,再到集镇上把它们卖掉。胡彩英问堂嫂倒卖一个鸡蛋能赚多少?堂嫂说能赚五分钱。胡彩英扳着手指算了算,她要是倒卖200个土鸡蛋,就能买到那双漂亮的靴子了。她把这个打算跟妈妈说了,妈妈支持她,给了她本钱。放学后胡彩英便在附近几个村庄里收土鸡蛋,等到周末,她就跟着堂嫂一起去集镇上,把收来的鸡蛋再卖出去。辛苦了一个多月,她攒足了买靴子的钱,终于从代销店里捧回了那双镶黄边的白靴子,她一路走,一路笑,一路左顾右盼,恨不得让村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有了一双雨靴,一双属于她自己的新雨靴。
到了一九八八年,胡彩英家终于做好了新房,十四岁的胡彩英终于有了一间自己的“闺房”。尽管新房子比老房子高大宽敞了许多,但它依然是土坯房,他们盖不起砖瓦房。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胡彩英所居住的山村依然贫穷。胡彩英依然记得,她家新房盖好后,无处居住的堂弟也过来和她哥哥挤到了一张床上,而婶婶出门喝喜酒或者回娘家,依然要借一件上衣才能出门。
胡彩英十六岁那年,邻队戚家祠上的戚老爷子,拎着两斤猪肉,亲自上门来为他十五岁的孙子戚敬鹏提亲。此时的胡彩英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眼睛灵动发亮,五官饱满有福相;活泼开朗,见人未语先笑;勤快能干,做事快手快脚,是个打着灯笼无处寻的好女子。戚老爷子生怕被别人家挖了去,早早就来提亲了。
胡彩英父母都很欢喜,两家本来交好,他们对戚老爷子一家很了解,乐意促成孩子们的婚事。但胡彩英不干,戚家祠上是个穷窝窝,苦日子过怕了,她不想往穷窝窝里钻。再说了,那个戚敬鹏个头还没有她高呢,她也看不上。她不知道,十五岁的小伙子,个头还没有长定型呢。
胡彩英十七岁那年,妈妈积劳成疾,病倒了。在外学医的戚敬鹏假期回来,不声不响地为胡彩英妈妈打吊针,一天两趟,准时到达。打完吊针,他还去山里四处寻找能医治胡彩英妈妈病的草药。妈妈看着眼前这个腼腆憨厚的小伙子,脸上每一条细纹里都溢满笑意。背着戚敬鹏,妈妈拉住女儿的手说,香儿啊,你看敬鹏这娃多实在,他家人厚道,不会亏待你。以后成家有了小孩,头疼脑热了也不用你操心。你嫁到他家,哥嫂在旁边也能照顾你。你要是嫁远了,妈不放心啊。你就答应了吧,让妈了却一桩心事。
等到戚敬鹏提着一兜草药过来,胡彩英认真地看了他一眼,他也正在偷瞄胡彩英呢,目光相碰时,他脸一红,急急调转目光。胡彩英忍俊不禁,嘿,怎么像个大姑娘呢?夜晚,胡彩英泡在温泉池中,看着满天星斗,思绪翻滚。平心而论,戚敬鹏确实是个不错的小伙子,他家经济条件虽然不够好,但只要人不懒,好日子总会有的。何况,她也舍不得面前的这条河和河里的温泉池啊。几番思索,胡彩英最后还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和戚敬鹏正式开始了交往。
22岁那年,胡彩英和戚敬鹏成亲了。那时戚敬鹏已经在村卫生所上班,尽管他拿了一份工资,但胡彩英进门时还是感受到了经济的压力。为了成婚,戚敬鹏盖了三间砖瓦房,加上置办家具和摆婚宴,家里已经有了亏空。胡彩英过门后,接手的是一个有赤字的财政大权。
胡彩英是乐观的,也是勤劳的。俗话说靠山吃山,胡彩英把目光投向了山林。
胡彩英过门后的第一个春天,便挺着大肚子跟随娘家堂嫂去收购茶草。堂嫂做这种生意已经很多年,她有经验,说能赚钱。胡彩英出门前把自己和丈夫的口袋掏摸了一遍,才凑了50元钱。那时新鲜的茶草要八九元一斤,第一次收购,她只能收购5斤。收回茶草,连夜用铁锅加工好,用方形洋铁桶装着,第二天早上带到附近的太阳乡集镇去卖。太阳镇菜市场不大,十几个卖茶叶的都挤在一个街角,他们的茶叶或装在洋铁桶里,或装在塑料袋里,敞开口给人看,分量都不多,香气却袅绕了半条街。茶叶一天一个价,谁都不会把茶叶囤积了等掉价。三四个收购茶叶的小贩,故作悠闲地在他们中走来走去,查看茶叶的成色和形状,讨价还价。胡彩英沉住气,耐心等待,终于以三十几元一斤的价格把茶叶卖了出去。一算账,第一笔生意竟然赚了20元钱,胡彩英兴奋地睡不着觉,躺在床上跟丈夫说收茶卖茶的感悟,说她的打算,小两口沉浸在对美好未来的憧憬中。
见收茶草有钱可赚,胡彩英便向堂嫂借了200元钱。堂嫂真是个好嫂子,不仅借钱给胡彩英做本钱,还带着她一道去山里收茶草,堂嫂骑了辆自行车走前面,胡彩英骑辆自行车跟后面。山路多弯,村里多岔路。走在前面的堂嫂会不时地回头喊,小姑,你跟上来了吗?一季茶草收下来,胡彩英赚了一些钱。第二年,她把没有断乳的女儿丢给婆婆,依然去收购茶草。印象最深的一次经历,是她和丈夫一起去霍山县城卖茶叶。那两天,她收了不少茶草,做成的干货有四五十斤。胡彩英寻思,太阳镇上的收茶小贩,把她们做好的茶叶收过去,是要再送到霍山县城去卖的,他们赚的就是这中间的差价。自己有这么多茶叶,何不直接去霍山县城卖呢?
她把想法提出来,丈夫戚敬鹏大力支持。这天夫妻俩半夜就起床了,戚敬鹏骑摩托車驮着她,她背上驮着几十斤茶叶。去县城的山路那时还是土路,颠簸了近两个小时,他们才到达霍山县城,天色刚刚泛白。茶叶卖出去,夫妻俩一算账,除去人工和摩托车的油费,他们竟然赚了900元。900元啊,在胡彩英看来简直是捡到了一个金元宝。她高兴得要发疯,一路上说啊笑啊。戚敬鹏说,别说了,你嗓子都哑了。胡彩英说,我还要唱呢。太阳出来照四方啰嘿,深山老林好风光抗宫炎嚯——她真的唱起来了,声音沙哑,但却充满喜气。
这一年她家添置了一台炒茶机,日子慢慢滋润起来。
2012年,村里做妇女工作的老干部撂挑子了,村支书带着两个镇领导来做胡彩英的思想工作,希望她接手村里的妇女主任职位。胡彩英才不愿意接手这个烫手的山芋呢,一年才六百来块工钱,不仅要管妇女们的结扎、上环,还要去村民家收税。得罪人且不说,招人骂是常事,弄不好还会被村民揍。胡彩英不答应,领导们就不走,他们踏着早上的露水过来,直到太阳被西山挡住了光线还赖在胡彩英家。他们说胡彩英勤劳能干,是乡亲们的表率,性格爽快,内心敞亮,肯定也能服众。当村干部没什么好处,你就当是做公益吧。胡彩英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应承下来。
坐进村部办公室,各种信息知道得要比在家里早得多。此时铜锣寨风景区已经开发,还经常有外地的老板来考察温泉的水。胡彩英已敏感地意识到温泉附近即将发生变化。她家离温泉也就一千多米,她寻思要建一家农家乐,妈妈当年是乡间的厨娘,做过很多红白宴。胡彩英跟着妈妈帮过厨,耳濡目染,她也能做不少拿手菜。即使温泉开发不了,她这里离铜锣寨风景区也只有七八里路,农家乐开起来也会有生意。回家她跟丈夫商量建农家乐的事,戚敬鹏支持她,他知道妻子的眼光一向靠谱。
说干就干,胡彩英花六万元买下了一块地基。此处背靠一片竹海,面对的洼地就是王家湾,温泉所在的地方。到2013年,她拿出几年来做茶叶生意的全部积蓄,又向亲戚朋友借了钱,凑足一百多万,开始建房。在胡彩英的规划里,这栋房子要够大,功能要够全,要有能同时容纳150人就餐的大厅,还要有若干个吃饭的包间。客房要有若干个标准间、三人间、大床房。仅卫生间就设计了十一个。有亲戚劝她,卫生间还是少建几个吧,把空间节省下来做客房。多一个卫生间,仅装修就要多出一万元。胡彩英坚决说不,她不能为了省钱让客人不方便,她要让客人来到她的农家乐,感觉像到了家里一样舒服。
2014年初,新房落成,占地面积一千五百多平方米,建筑面积一千二百多平方米。一共四层,除了大厅,还有五间包厢和十间客房。胡彩英有些兴奋,又做梦一样有点恍惚。得空她就会一层一层地检视自己这个庞大的新家。夫妻的卧室,大女儿的闺房,小女儿的闺房,吃饭的包间,住宿的客房,都装修得像宫殿一样。还有雅致的休闲阳台,晒衣被的阳光房。柴锅灶在正房的左厢房,炒茶的机械保留在正房的右厢房。胡彩英要给自家的农家乐起一个好听的名字,想来想去,她不禁拊掌大笑,就叫“敬朋农家”,这名字既有把来宾当朋友尊敬的意思,又和丈夫的名字谐音,想来客人也会喜欢。烧哪些拿手菜给客人吃呢?服务上要做好哪些呢?这些胡彩英不得不提前做好准备。
同年十月一日,胡彩英的“敬朋农家”挂牌营业,因为之前做过宣传,从铜锣寨风景区过来吃饭和住宿的游客还不少。胡彩英亲自掌勺,灶上灶下地旋转,跳广场舞一样律动着。她给客人烧本色的农家菜,红烧小母鸡、黑毛土猪肉烧笋、肉烧将军菜、陡沙河粉丝、血豆腐、泡椒豆腐、大头粑粑……有人闻到香味就找了过来。
忙碌的小长假过后,胡彩英得闲去看“大众点评”,激动得哇哇大叫。敬鹏,你快看。她把手机塞到丈夫鼻尖前,戚敬鹏认真看起来,满屏都是好评:
这家店里的菜都是纯农家菜,分量超多,老板娘鸡烧得超好吃。我在别的地方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的鸡。
老板家的土猪肉非常香,正在减肥的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吃吃吃……
这家店干净卫生,老板娘热情,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戚敬鹏矜持地朝她点点头,说很好。胡彩英不满地给了丈夫一个白眼,却又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香炉河里的水要卖钱的风声,像四月的桃花雪,纷纷扬扬,似乎能看得见摸得着,但一触即化,把握不住。考察过香炉河温泉的老板,来了一个又一个,都是转转,看看,谈谈,又走了。等到江苏的朱斌先生来到陡沙河要建温泉小镇时,大家依然抱着观望的态度。朱先生是跟随一个朋友来霍山做客,对陡沙河一见钟情,萌生了在此建“温泉小镇”的想法,便成立了“华强大别山国际旅游度假区开发集团有限公司”, 很快着手干起来。工程一上马,铜锣寨村也有两个村民小组要拆迁,胡彩英作为村干部,也立即投入到了动员当地老百姓搬迁的工作中。
当时,不少老百姓对陡沙河温泉开发持怀疑、观望态度,前面已经来过几个老板要开发的,最后还不是只见打雷不见下雨。还有一些老年人即使相信温泉会被开发,也不愿意拆迁。他们舍不得住了几辈人的家园,不愿意和别人一起打堆过日子。他们不敢把土地交出去,怕以后衣食没了依靠。镇领导上村里做动员说服工作,老百姓远远看见就躲了。作为村干部的胡彩英责无旁贷,她便挨家挨户地做动员,白天村民出去干活找不到人,她就晚上打着手电上门。为了打消村民的顾虑,她和其他领导一起,先后两次带了二百多人去河南重渡沟景区实地考察拆迁户的生活。那里的情况与陡沙河相似,被拆迁农户有的去景区上班,有的在景区内卖农副产品,有的开了农家乐,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
陡沙河农户拆迁工作顺利进行,温泉小镇2016年开始动工,2017年10月1日开始运营。在逐步施工、逐步运营的过程中,胡彩英不断鼓励乡亲们办农家乐。有人怀疑办农家乐是否赚钱,胡彩英就现身说法,说自己家前年赚了多少多少钱,去年又赚了多少多少钱。有人有畏难情绪,她就拍着胸脯保证给予帮助。胡彩英的示范带头,给了当地农民许多信心。大家都从小看着她长大,知道她为人实诚。有意愿办农家乐的农户越来越多,为了顺应老百姓的需求,上土市镇政府从2016年开始,先后六次举办农家乐培训班,帮助有意向的农民提高服务水平和厨艺技能。胡彩英尽管菜做得不错,但还想提高自己,镇政府开办第一次培训班时,她就拉着丈夫一道报名参加了。不久,温泉小镇周围的农家乐,雨后春笋般生长起来。
胡彩英家的农家乐,掌勺的基本上都是她自己,小姑子帮忙做服务,戚敬鹏得空时默默地给她打下手。公公婆婆和九十多岁的老爷爷,也会帮忙做事。忙不过来,家里也会请临时工。胡彩英请的临时工基本上都是当地的贫困户。红妹就是常来“敬朋农家”做临时工的同村妇女。她公公身体不好,常年捧个“药罐子”,她丈夫在外打工的收入既要给老人看病,又要供孩子读书,经济上入不敷出。有几次红妹对胡彩英欲言又止,胡彩英看出了红妹的心思,问她是不是也想开农家乐,红妹红了脸点头。胡彩英说,办吧,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都会帮。自此,胡彩英手把手地教红妹烧“敬朋农家”的品牌菜,毫无保留地告诉她自己的开店经验。有人跟她开玩笑说你就不怕人家抢了你的生意?胡彩英翘着下巴大声嚷嚷,香炉河里的水可不是为哪一个人暖的,有火大家一起烤,有饭就应该大家一起吃。大家都有饭吃,我心里才踏实。过了几个月,胡彩英见红妹那边还是没有动静,估计她是拿不出改建房屋的钱,一问,果然如此。胡彩英就主动拿出一笔钱,帮她家改建房屋。等到红妹家的农家乐开了起来,胡彩英还时不时地过去给她指导一番。
随着温泉小镇的游客越来越多,胡彩英家的农家乐也越来越忙。最忙的要算今年五一期间,虽然受疫情影响,但来温泉小镇观光旅游的人还是络绎不绝。五一这天中午,十一点多钟开始有客人往她家涌,直到下午两点多钟,还有人来吃饭。大厅和包间很快坐满了人,还有人就坐在走廊上的凳子上等。他们中很多人是在“大众点评”上认识了她家店的,慕名而来。胡彩英请了十多个人帮忙,还是忙不过来。这边菜还没上桌,那边又连声催菜。两口大铁锅同时炒,胡彩英成了灶间旋转的一枚陀螺。尽管如此,她烧菜一点也不会马虎,菜没到火候,决不出锅。一中午,“敬朋农家”就接待了50桌就餐的游客。中午的碗碟还没洗出来,吃晚饭的游客又上门了。晚上,请来的工人到点就下班了,成堆的碗碟只好夫妻俩自己来洗。洗好碗碟,把家里收拾干净,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多了。凌晨两点钟,夫妻俩又打着电筒去菜地里摘菜。无论来的客人有多少,胡彩英都不会在食材上打马虎眼,自己家菜地的菜不够,她会去别的农家买。她要对得起游客的胃口,以及他们对她的信任。她想,她也要像香炉河的温泉水一样,给别人带去温暖。
再忙,胡彩英也不会耽误村里的工作。农家乐的工作时间大部分是在节假日和周末,看似和村里的工作不冲突,其实常有例外,比如邻里纠纷需要她协调啦,防疫期间要组织动员大家打疫苗啦,杂七杂八的事情一出现,胡彩英就会立即丢掉锅铲,解了围裙,撂下家里的生意,风风火火地走了。
尽管村里的工作时常会耽误农家乐的生意,但胡彩英家的经济状况还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经济条件改善了,大女儿培养成了大学生,小女儿也上了城里的寄宿学校。2016年,胡彩英夫妇从六安城里提回了一辆黑色的别克车。把车开回家的路上,胡彩英和戚敬鵬轮流把握着方向盘,他们兴奋不已,感觉自己像在做梦一样。
车开到家门口,家里的三个老人一起迎了出来,婆婆站在走廊里咧着嘴笑,公公和老爷爷围着车打转转,看不够,摸不够。老爷爷说,过去财主出门也只能请一顶两个人抬的轿子,山路上既颠又险,哪像现在,老百姓都能开上轿车了。是的,老百姓都能开上轿车了,如今,“温泉小镇”附近的老百姓,有一半人家已经买了小轿车了。车已经不再是有钱人的门面,而是优质生活的标配了。
要问农家乐的收入到底怎么样,上土市镇政府做过统计,2020年,温泉小镇周围一百三十多家农家乐,最多的年收入一百多万,最少的也有十几万。其中,“敬朋农家”和“向阳农家乐”等四家农家乐,因为规模和服务都达到了一定的档次,还被授予“徽姑娘”农家乐示范点。如今的胡彩英,生意更忙了。
得闲时胡彩英总是情不自禁地走到自家的楼顶上四处观看。当年横七竖八的土坯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整齐的别墅群、高大的酒店、雅致的客栈、白色的帐篷酒店。散落在田间地头的茅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锦簇的花团。羊肠小道不见了,灰白的水泥路、藏青的柏油路四通八达。看着这些路,胡彩英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走村串户收茶草的胡彩英,骑着摩托车颠簸去县城卖茶叶的胡彩英,开着小轿车送女儿上学的胡彩英。看着,看着,她的眼睛渐渐湿润了,眉眼却舒展开来。她感慨:自己赶上了好时代。
责任编辑 黄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