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卫贤
一个乡村孩子对于一首童谣的记忆首先来源于母亲的怀抱。
在黄昏,劳作之后的母亲怀抱着一个慵懒的孩子,她的思绪随着夜色的来临飘到了遥远的过去。母亲摇晃着孩子对他低语,低语童谣,孩子此时还不会说话,童谣伴随了他的成长,母亲在童谣的低语中进入了期望和等待中。有一天,孩子已经开口说话,他和母亲的目光对视,他说出了第一首童谣。从此,一首首关于树木、关于房屋、关于土壤和乡村的童谣进入了一个乡村孩子的意识之中。
对于那个寒冷夜晚里燃烧的火炉,我有着深刻的记忆。父亲迫于全家人的生计,常出远门,母亲、姐姐和我坐在火炉旁,我们在火炉旁等待父亲。炉火发出的火焰笼罩着老屋,它温暖着我们的身体。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母亲在做一双布底鞋,银针和白线在她的手里来回穿梭,她的目光留意着屋外。在那一个个寒冷的夜晚,在那个散发着温暖的火炉旁,乡村童谣给我们姐弟几个带来了无穷的快乐。“黄豆儿开花黄又黄,马豆姐姐要出嫁,一嫁嫁到马儿家,马豆姐骑着马儿要出发……”“我家养了窝小白鹤,飞的飞,落的落。”在一个没有月色的夜晚,我们在沉闷的老屋里大声背诵着这些来自母亲口中的童谣,它给母亲的心灵带来了多么大的安慰。我迷惘地看着夜空,想出远门的父亲一定能够听到我们姐弟几人的声音,他在路上从此不再孤独和寂寞。眼前只是黑夜,我无法触及夜晚的深度。然而,我相信,我的声音一定能够穿透这个黑沉沉的夜幕,我開始大声喊叫,喊叫一首童谣。我想母亲教会我的童谣父亲一定能够听到。父亲没有给我回音,我感觉到我的声音在夜幕中慢慢消失。回到老屋,我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了母亲在流泪。母亲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感觉到了母亲的脸颊是潮湿的。
我没能见到我的外婆,她心里的许多童谣,大多来自母亲的口授,常常是黄昏或者是夜晚,在陈旧的老屋里,母亲的故事讲完了,我便缠着她教我童谣。我由此记住了这样的童谣,骄傲也由此滋长,在伙伴们面前,我常用童谣炫耀。某个黄昏,我带着新学会的一首童谣向伙伴狗少家走去,推开那扇破旧的大门,我看到了狗少正依偎在外婆的怀里,她干瘪的嘴里正在念叨着母亲教我的那首童谣。我蓦然感到一种失落,骄傲已不复存在,突然恨起自己,为什么我的童年没有外婆。在夜色的掩护下,我悄悄地逃离了那扇大门。
我曾想,母亲对于童谣的灵感来源于一个乡村的土壤,来源于乡村的风和云彩。我接受母亲给予我的童谣,是在接受大自然给予我的思想。童谣把我带到关于一棵石榴树的想象中,带到关于一棵野玫瑰的虚构中,带到对一株玉米的思维空间里。如今一群乡村的母亲日渐衰老,乡村的孩子却渐渐长大,他们驰骋在广阔的田野里,他们把童谣给予他们的想象力传给了乡村的其他孩子,传给了一个生气勃勃的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