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雁
校园里常有收废旧书报的来,最勤的是一位沈姓老大爷,年近八十,我们称他沈老。
别看他瘦小的身材,又是一大把年纪,可骑着一辆旧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大拖篮,二百来斤的废纸并不感到很吃力。我问他为啥恁有精神,他笑笑:“习惯成自然嘛。”然后乐呵呵地告诉我他从事这一“工作”差不多六十年了,以前三五百斤也不在话下,现在二百斤的东西驮到十几里外的废品收购站中途还要歇几回。话语中,流露出一点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有一回,他在办公室黑板上写了一个字“爨”让我们认。同事们不认得,我说出读音和解释。他惊喜地说:“你读过《项脊轩志》吗?”我点点头。他说那可是一篇好文章,他念私塾时学过,到今天还基本能背出。
我们喊他沈老,他似乎不太高兴。他告诉我们他有三个名字:小时候叫“沈数洲”,因为中国古称“九州”,数中以九为大;新中国成立后,改名“沈晴江”,黑暗的日子过去了,江山一派晴朗;现在又改成“沈普”,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专收废纸的老头。他最乐意我们叫他“沈普”。
他还把几个名字写到黑板上,问我们写得怎样。虽然并不很好看,但颇有笔力。他说曾经练过毛笔字,过去还常帮乡邻写对联。如今人们都是买那种精美的玩意儿,所以就“失业”了。
来学校收废纸的有好几个,但我们最愿意跟他打交道,不仅仅看在他上了年纪的分上,更是敬重他的人品。有的价钱不公道,有的手脚不干净,喜欢顺手牵羊,有的还在秤上耍花招。只有他为人实诚。他说他做的是小本生意,靠的是力气和本分。他往来于十几个学校之间,老师们都喜欢他。
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为何不在家安享晚年,他笑笑:“我有儿有孙,他们的日子都过得不错,也都很孝顺我。我自己也有点积蓄,生活没什么担忧的。但我喜歡与纸张和书报打交道,愿意和老师们做朋友。我收到有价值的书报都会收藏起来,现在家里的藏书有几千册,报纸几十种,简直可以成立一个小型图书馆了。当然,如果有朋友喜欢哪本书,我也会赠送。”此话不假,我书架上的《说文解字》就是他送的。
在我看来,他最大的缺点也许是啰唆。我的身体不太好,患有慢肝。他每次见到我都跟我说:“你的气色蛮不错的。”然后就是嘱咐我不要急躁和烦恼,要注意休息,不要过分节俭,要加强营养。他听说我喜欢写点文章,又叫我不要熬夜。我虽然有点烦,但还是乐于接受,因为他说的没错,与医生是英雄所见。再说七八十岁的人话多也是正常的,何况他是完全出于一片诚心与好意呢。
沈老有好几天没来了,会不会是病了?我还真有点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