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罗宾·约克姆
这群小兔崽子不明白的是:杀一个人不像以前那么容易了。
我不是在找借口,这是事实。如今,到处都是摄像头——高速公路上、建筑物内、建筑物外,总有一个摄像头在盯着你。如果你带着手机,警察可以通过信号定位你。这真是太疯狂了。他们就是这样破了乔伊·拉比托杀害卡索尼一案。
过去,我可以沿着小巷,从后门溜进去,砰的一声,任务就完成了。半小时后,我就会和卡洛到温多餐馆,一边吃着蛤蜊酱通心粉,一边喝着基安蒂葡萄酒。甜点可能是奶油甜馅煎饼卷,那是卡洛的最爱。我们有说有笑,但从不谈生意,只谈女人、棒球或政治。我们要好好享受一顿晚餐,因为我们知道,第二天老头子会拍拍我们的背,递给每人一沓现金,说:“谢谢你们的服务,先生们。”他是个话不多的人。
卡洛和我一起干了40多年。纽约大都会区的警察和联邦调查局探员对我们了如指掌,但从不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是这么厉害。很多时候,我觉得警察根本就没想破案。如果他们够实在,也许会告诉你,他们暗地里很感激,因为我们并没有杀害好人。
那时候,我是受人尊敬的家族一员。我被邀请参加洗礼、婚礼和周日晚餐,如果去老头子开的妓院,则从来不用付钱。从不。当然,如果服务出色,我会给小费,仅此而已。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用付钱吗?因为我受人信任和尊重。如今老头子走了,我在年轻杀手的眼里就是一个老朽。没有人拿我或老规矩当回事。但我告诉你:我已经72 岁了,还在呼吸。干我这行的人大多活不到这么久,包括卡洛。
那孩子,他们叫他小汤米,不愿听我说的任何话。他想干掉一个人,昨天就想搞定。我告诉他,这种事需要时间,必须非常小心,但就像我说的,他不想听这些。“就这么定了。”他说。
他的父亲托马索·“大汤米”·福尔图纳托去世前,嘱咐我照顾这个独生子,我向他保证我一定会。老头子患中风去世已经六年了,如今我成了家里的累赘。没人请我吃饭,没人问我过得怎么样。我原以为我会成为小汤米的导师,但他并无此意。我经常想,他之所以没有把我赶出家门,唯一的原因是:我知道他所有的家族秘密。确切地说,我知道那些被干掉的人埋在哪里。
每天早上,我会步行到温多餐馆,边吃早餐边看报纸。下午,我有时会去疗养院看望吉米·尼科洛西,他过去为大汤米打理赌博业务,我们都叫他尼克尔斯。我们会一起聊聊过去的日子,主要是我在说,因为大多数时候,尼克尔斯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卡尔多内餐馆吃晚饭,之后就回到破旧的公寓,在电视机前消磨剩下的时间。
我是一个忠诚的士兵,几十年来对这个家族忠心耿耿,如今,小汤米却对我避之不及。过去,他常常坐在我腿上,叫我“安杰叔叔”,现在几乎从不打电话问候一声。
但他今晚打电话来了。
“我需要你为我做件事。”他说。
这孩子只在有需求时才会打电话。我想告诉他我没兴趣,但想起对他老爸的承诺,于是说道:
“没问题,什么时候?”
“今晚。”当然,没时间准备了。“我这就过去。”我说。
我从衣橱里拿出一套黑色西装,用刷子擦了擦皮鞋。你的穿戴要显示出对自己和工作的尊重,卡洛曾这样教导我。我一直以我的工作为荣。我为这个家族做过各种各样的事,但我的专长是铲除异己。我无法告诉你,在为福尔图纳托家族服务的50 年里,我干掉了多少人。坦白地说,我已经记不清了,这不是你可以在日志中记录的事情。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人,在努力回忆这辈子征服了多少女人。不一会儿,那些面孔就开始变得模糊。我在现场,我记得那次谋杀,但到底是我还是卡洛干的?谁知道呢?不过,我知道死在我手里的人数肯定超过80。这就是我一生的功绩。我相信,我杀的每一个混蛋都已在地狱里腐烂。也许我也会下地狱,不过,我更关心的是来世。现在,小汤米成了家族老大,我被排斥在外,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个月前,我路过温多餐馆,就进去点了咖啡和甜甜圈。我坐在柜台边,这时一个浑身散发着须后水味道的家伙坐在我旁边。他身着考究的西装,皮鞋擦得锃亮,系着一条单调的领带。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一坐下,我就明白了。柜台边有15 个空位,但他紧挨着我坐下,一边看报纸,一边喝着咖啡,低声说:“自从老头子死后,农场的一切都变了,是吗?”
我没吭声。过了一会儿,他把一张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说:“我们想和你谈谈。”
我用指尖把名片推回到他的报纸下面,低声说:“天哪,你想害死我吗?”
他继续喝着咖啡。过了几分钟,他把3 美元扔在柜台上,又把名片塞到我的咖啡碟下面,“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安杰洛。”说完就走了。
他叫布拉多克,劳倫斯·G. 布拉多克,联邦调查局匹兹堡外勤办公室的特工。我把名片放进夹克口袋。我没有给他打电话。但一周后,他打电话到我的公寓。我说:“我的号码没有登记,你是怎么搞到的?”
他哼了一声,“你在开玩笑吧?我是联邦调查局的,什么号码都能搞到。”
阿利奎帕郊区有一个废弃的砖厂,我父亲早年就累死在那里。砖厂后面,是一个卵石砌成的码头,一直延伸到俄亥俄河,几乎被灌木丛覆盖。我在那里和他会面。我们站在水边,细小的浪花拍打着浅滩,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泥浆的味道。
“过去,”我说,“在砖厂开工的那些年月,每当装载黏土的驳船来到这个码头,包括我父亲在内的几个工人就忙活起来。他们挥铲如雨,把驳船上的黏土卸下来。”
“诚实的工作。”布拉多克说。
“傻瓜的工作。”我说,“等回到家时,他已经累得走不动路,就连到院子里玩棒球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身体被彻底搞垮了,57 岁就去世了。”
“这就是你和福尔图纳托家族混在一起的原因?
这样就不用步父亲的后尘?”
“你觉得呢,夏洛克?”
他望着河水,俯身捡起一个石块,在浑浊的水面上打了个水漂,“我们想跟你开个价,安杰洛。”我没有答话。
“如果你协助我们调查小汤米·福尔图纳托,作为交换,我们准备给予你完全豁免权,并将你纳入证人保护计划。”
“你带窃听器了吗?”
布拉多克沉默不语。他当然带了。
“我为什么想要豁免权?”我问,“你在暗示我做了什么坏事。我从来没有被捕过,一次也没有。”
“警方在DNA 检测方面取得了很大进展。迟早有人会把你和卡洛在纽约大都会区抛下的一具尸体联系起来。只需要一点血,也许是唾液或者毛囊。你干掉那些人不可能没有留下一点证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再说,你得有我的DNA才能进行比对。”
布拉多克得意地笑了笑,“我们是联邦调查局的,安杰洛,不记得了吗? 你真的认为我们没有你的DNA?”
我得承認,这让我心里有点发毛。
“我们想除掉小汤米,”布拉多克说,“他是个坏蛋,一个真正的坏蛋。过去,大汤米掌权的时候,你们只经营非法赌场和妓院,没有人在乎。但小汤米现在把整车的海洛因、冰毒和可卡因运到这个地区。这绝对不行。我们要去掉这颗毒瘤,你是关键人物。我们知道你正在脱离该组织。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你们拿下了小汤米,我能得到什么?”
“你会得到一个新的身份,一处阳光灿烂的好地方。我听说你的肺不太好,亚利桑那州或新墨西哥州的干燥空气对你有好处。我们会给你一笔丰厚的奖励,你可以给自己买辆新别克了。”
“也算是对那家伙把你赶出家族的复仇?”我点了点头。
我转过身,准备离开,“我会考虑的。”大汤米在的时候,我绝对不会考虑这种不忠行为。
“别拖太久,安杰洛。我的各级上司都是没有耐心的人。你不是我们唯一想挖的人,谁先到谁就获得这笔交易。与此同时,我们还在进行DNA 调查。谋杀案没有诉讼时效。”
从我的公寓到远在东边的福尔图纳托大院有30分钟的车程。整个宅第被黑色铁栅栏包围着,每个柱子顶端都铸有鸢尾花饰。两个红砖砌成的门柱把守着车道入口处,一条与之相配的青砖车道蜿蜒着绕到房子的后面。
我把破旧的别克车停好,看到大汤米的遗孀在花园里。“嘿,罗斯贝拉,”我向她打招呼,“亲自摘雏菊啊?”
她茫然地盯着我,显然没认出我是谁。“嗯,摘雏菊。”她最后说道,“我喜欢雏菊。你看见我的托马索了吗?”
托马索已经去世六年了。
“我最近没见过他,罗斯贝拉。”
“我有些担心,想不出他去哪儿了。”
“如果我看到他,马上送他过来。”
她开心地笑了,“太好了!”
她得了可怕的老年痴呆症。40 年来,我几乎每周日都在她家吃晚饭,和她丈夫情同手足。而现在,我只是一个无名的角色,走过她生命的最后一章——另一个迹象表明,我和这个家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已经过去。
三个和小汤米同龄段的年轻人坐在游廊上,压低声音交谈着,很可能是在谈论我。他们发出一阵窃笑,我听到一句:“老家伙来了。”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夏威夷衬衫,遮住插在蓝色牛仔裤腰带上的.38 口径短管左轮手枪,脚蹬便士乐福鞋,没穿袜子。顺便说一下,那些牛仔裤买的时候就破了洞,真让人搞不懂。他们看起来像是在基韦斯特岛度假,而不是在福尔图纳托大院工作。毫无敬意。
还没等我走到飞檐下的阴凉处,那个叫阿甘的矮胖家伙就起身进了屋。加埃塔诺和那个负责运送毒品的兔唇男孩蒂普霍恩,继续坐在那里;他们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向我打了招呼。蒂普霍恩眼神呆滞,显然嗑了药。这是另一种在大汤米掌权时绝不会发生的事。
毒品行业是我们社会的毒瘤。这句话从一个曾帮着“大汤米”经营妓院以及把子弹嗖嗖射入别人脑袋的人口中说出来可能有些奇怪,但我就是这么想的。赌博和卖淫完全是供求经济学。那些坏家伙需要有个地方挥霍钱财,或者做些背叛老婆的事。而毒品则是在吞噬一个人,让其彻底废掉。但是我喜不喜欢并不重要,现在贩卖毒品成了家族生意,小汤米半年赚的钱比老头子五年赚的还多。这些我都管不着。小汤米给我一份差事,我就去做,仅此而已。
小汤米从后门走出来,轻轻地摆了摆头,示意我跟着他离开这里。我们从他母亲身边走过,她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的独生子,随后,我们在车道边停下来。“你今晚带上加埃塔诺一起去。”他说。
我心中的怒火噌噌地直往上冒。我讨厌那个小混混。他本名不叫加埃塔诺,而是哈罗德或哈维什么的,为了听起来更像意大利人,他开始称自己为加埃塔诺。饶了我吧!他是小汤米身边的红人,总有一天会取代我,虽然没人这么说过,但我心知肚明。最近的三个活儿他都和我一起去了。前两次我让他在车里等着,但他目睹了最后一次,其间一个名叫卢修斯的黑帮歹徒脑浆迸裂,如果那个画面让他有任何不适的话,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我平静地呼吸了几下;小汤米知道我不喜欢有人跟着。自从没了卡洛,我一直都是单干。“你知道我喜欢一个人干。”我说。
“这不是一个选择,”小汤米说,“听着,我不想让你误会,但你不会长生不老,安杰叔叔,我需要一个懂行的人做好准备。在这个行当里,你是最好的,绝对是最好的,我想让他向你学习。再说了,‘我喜欢一个人干’是什么意思?你和卡洛合作了多年。”
“那不一样。我们是一个团队,我信任卡洛。但这个加埃塔诺,他还太嫩,是个粗枝大叶的人。”
“这次我要他和你一起做。”
“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汤米。你让我调教这小子,等他翅膀硬了,我就再也不会接到你的电话了。”
“安杰叔叔,别这么说,不是这样的。”他举起右手,“我向上帝发誓,只要你在这儿,你就是我的人,我最重要的人。我发誓。”
争论毫无意义。“目标是谁?”我问。
“加埃塔诺会告诉你详细信息。”他把手放在我肩上,捏了一下,“我想让他参与进来。我需要知道他是否有这个胆。”
我点点头:“我来处理。”
我猜想目标是另一个小混混。在过去的两年里,因为家族地盘受到侵犯,我已经奉命干掉了四个家伙。在大多数情况下,其他犯罪家族都会尊重界限。
但帮派分子却不是这样,那些家伙根本不懂尊重一词。他们把汽车音响开到最高,浑身珠光宝气地来到城里,以为自己会接管一切。跟他们无道理可谈,只能一枪崩掉他们的脑袋。
这时加埃塔诺穿过停车场走了过来,他显然早已领命,“嘿,老伯,准备好了吗?”
他的无礼让我怒不可遏。如果他在大汤米·福尔图纳托面前叫我老伯,我会打得他满地找牙。但那样的日子早已远去,不过是我那辆行将报废的别克车后视镜里的一个光点。
“我来开车,”他说,“你那辆破车恐怕不行。”我抓住这辆艳俗的黄色轿車的门把手,正要拉开门,这时我看见小汤米搀扶着母亲从花园里走进院子。这是一个温柔的时刻,我从没想到这孩子还能这样。安杰叔叔,我想,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叫我安杰叔叔。我呆呆地看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游廊的阴影里。
“老伯,还不上来?”
我坐进副驾驶座,问道:“这是什么车,是要让警察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哈哈大笑起来,“老伯,你真逗,这是雪佛兰科迈罗。不错吧?人们叫它大黄蜂。”
“嗯,不错。”
他把车开到大路上,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我瞪了他一眼,他才放松了油门。“做这行必须小心谨慎,”我说,“我们不像那些小混混,开着改装的日本车进城,音乐开得震天响。他们想让每个人都看到他们,但这不是我们的行事方式。我们在暗处工作,悄悄进去,完成任务,然后离开。如果干得漂亮,没人知道我们去过那里,有时候就连我们要见的那个可怜的混蛋都不知道。要开一辆不起眼的车,褐色或灰色的,可以和街上的其他车辆混在一起。这样一来,如果警察问起目击者看到了什么,他们不会记得这辆车。而你开着这么一个显山露水的玩意儿,他们会说,‘是的,我记得有一辆车,看起来像只大黄蜂。’”
加埃塔诺嘿嘿地笑了。
“我是认真的,孩子。”
我靠在椅背上,打量着仪表盘。它看起来就像战像战斗机的仪表盘。“你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吗?”我问。
“在米德兰那边,河边的什么地方。我去过一次。待会儿我查查。”
“你有地图吗?”
“地图?老伯,现在谁用地图啊?我手机上有GPS。”
“瞧,这正是我想说的。你必须听我的,不能在干活时使用手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如果联邦调查局想追踪你,只要有你的手机号码就行了。你不能给他们留下电子记录,不能使用手机和信用卡。如果需要加油或吃东西,要付现金,这样就没人知道你去过那里。”
“我发誓,老伯,我从没见过像你这样谨小慎微的人。”
“你最好时时保持警觉,这样才安全。我本来是要训练你,但你不听。你有自己的主意,你会为此丧命。你太粗心了。做这行必须小心谨慎。”
下雨了。我没精打采地望着窗外,雨点落在玻璃上,一闪而过。我知道我是在对牛弹琴,这孩子生性鲁莽,他绝对活不到72岁。
卡洛从未这么过分,但他也是咎由自取。
我们犹如亲兄弟——卡洛、大汤米和我。在大汤米的父亲掌权时,我们被视为该组织的未来。不像今天的那些小混混,我们尊重这个家族。大汤米接手后,我和卡洛是他最信任的人。遇到棘手的事情,他总会让我俩去处理。
2008 年夏天的一天,大汤米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说:“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要让卡洛参加吗?”我问。
“不,这是一个单独行动。”他指着桌角上的一张索引卡。为了与不法行为保持距离,大汤米从不说出目标的名字。名字印在索引卡的背面,我把它拿起来,脸上顿时涌起一股热浪。
卡片上的名字是卡洛·鲁索。“这件事你能干吗?”
他问。
我感觉好像嚼了满口钢丝棉,“ 为什么?”“ 卡洛……”他的声音轻了下去,“卡洛和瓦拉卡利家族勾结在一起耍两面派。他们想侵占我的地盘,他一直在帮他们。作为交换,他会分得一杯羹。你知道,安杰洛,我爱卡洛就像爱自己的兄弟,但我不能容忍这种不忠。”
“卡洛?”
他点点头,“我再问你一次,安杰洛,这件事你能干吗?”
“我对你和这个家族忠心耿耿,始终不渝。”
“你是个好人。带他去小木屋,告诉他我们来了一批货。”
我觉得脸庞烫得快要燃烧起来。“好的,”我说,“放心吧。”
我把索引卡递给他。大汤米把它放进烟灰缸,用打火机点燃。离开房间之前,我转过身,看了看福尔图纳托家族的老大。对于大汤米,我从来都是绝对服从,很少提出质询。但这次我不得不问:
“你确定吗,老大?”
“如果我不确定,他的名字就不会出现在索引卡上。”
大汤米在布法罗以南200英亩的土地上有个狩猎小屋。他定期派我们去那里交换妓女。妓院长期留着同样的女孩没有好处,有些嫖客会审美疲劳,另一些则会坠入情网。不管怎样,这对生意都不利。所以,我们会定期把我们这边的妓女送到克利夫兰,克利夫兰的女孩则去布法罗,而那些“布法罗女孩”,我们这样称呼她们,会交换到我们这边。我和卡洛都是在小木屋与布法罗黑帮见面,他们负责把女孩带过来。卡洛一直乐于此事,因为这通常意味着和女人们在小木屋共度良宵。
我没有耽搁时间。我们一到小木屋,卡洛就进了洗手间撒尿。“他们什么时候到?”他隔着门问道。我没有回答。提着裤子出来时,他又问:“安杰洛,姑娘们什么时候——”
他没有把话说完,吃惊地看着对着他的格洛克微型手枪的枪口。“没有姑娘,卡洛,举起手来。”我命令。
他慢慢举起双手,皱着眉头,裤子掉在脚踝上,
“这是搞什么鬼?”
“你心里明白。”
“不,我不明白。我发誓。”
“大汤米发现你两面通吃——和瓦拉卡利家族勾结在一起。”
“什么?不,不,他们想和我谈谈,但我……”
“别说了,卡洛,对不起。”
“不,安杰洛,等等,别这样,看在上帝的分上。放了我吧。我会走得远远的,再也没有人会听到我的消息,我发誓。你可以告诉大汤米你把我干掉了,他永远不会知道。”
“但我知道。”我把枪口指向他的裤子,“把裤子提起来。我不希望你这样离开。”
他哭了起来,“拜托,安杰洛,我们一直是朋友。”
他哭哭啼啼的样子真让我生气。我听过多少次卡洛·鲁索告诉那些混蛋要有个男人样。“你想就这样哭着离开,裤子掉在脚踝上?”
他伸出右手,泪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求求你,安杰洛,我求求你——”
我一枪打在他的心脏上,干净利落。他仰面倒下去,落地前就断了气。我从他的西装外套里取出9 毫米贝雷塔手枪,然后用油布把他的尸体裹起来。我把他拖进小木屋后面的树林深处,在干涸的小溪沙地上挖了一个深坑。回到城里,我顺路去了温多餐馆,点了一份奶油虾仁意面,还要了一瓶基安蒂葡萄酒和两只酒杯。
卡洛·鲁索的名字再也没有当着大汤米·福尔图纳托的面被提起过。
加埃塔诺开车穿过我熟悉的阿利奎帕,朝莫纳卡驶去。“我们要去米德兰,为什么不抄近路走希平港?”我问。
他看了看手机,用拇指轻敲了几下屏幕,“并不是在米德兰。GPS 显示这是最短的路线。”
“不看GBS 你们这些人都找不到去厕所的路。”
“GPS,老伯。”
“管它是什么。”
我们驶过俄亥俄河上的桥,进入罗彻斯特,随后,又驶过比弗河上的桥进入比弗市。当车沿着68 号公路开出城时,我在座位上坐直身子,微微向加埃塔诺这边侧了侧,说道:“小汤米想确保你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你准备好今晚扣动扳机了吗?”
他笑嘻嘻地点点头,“哦,是的,准备好了。我生下来就准备好了,老伯。”这小兔崽子,我真想揍他。
“要一个人的命可不是件小事,你知道吗?”
“我想做个杀手。我准备好了。”
“你带的什么枪?”
“鲁格尔。”
“鲁格尔?你是什么人,希特勒党卫军成员吗?”
我讥笑道,取出插在腰间的左轮手枪,放在手掌上。
“这是什么?”
“要想成为专业人士,你需要一件专业的家什儿,”我说,“用这个吧,它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用过的——卡洛·鲁索。”
加埃塔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枪,对我说:“真的吗?你要把卡洛·鲁索的枪给我?”
“卡洛从来不称之为枪。这是他的‘家什儿’。”
他从我手里一把抓过手枪,“谢谢,老伯。”加埃塔诺一边开车一边在手里把玩着,“非常感谢。我会让老卡洛骄傲的。”他用膝盖控制着方向盘,拉开转轮,查看弹巢里是否都装有子弹。
“子弹都上膛了。”我说,“记住,你的第一选择是朝他后脑勺射击。他看不到你过来,就无法做出还击。尽量打在他的耳后,如果不行,就把子弹送入他的胸膛——心脏和肺部。别朝他脸上开枪。”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如果你朝脸上开枪,他的亲属就不能把他放在敞开的棺材里。这对死者缺乏尊重。”
“这么多年来,老伯,你从没朝别人脸上开过枪吗?”
“一次也没有。我干掉过最卑鄙的人渣,但不会朝他们脸上开枪。要考虑他们家人的感受。”
“在我看来,朝脸上开枪传递了一个信息,说明你是动真格的。”
“今晚的某个时候,也许就两三秒钟,试着听我一次话。”我吸了口气,揉揉眼睛,“说吧,这次是什么行动?”
“跟往常一样。来自扬斯敦的几个混混又在抢我们的地盘。小汤米警告过他们,今晚他们会明白他绝不是说着玩的。我们要见的这个人以为我想买海洛因。”
“好吧,记住,别毛手毛脚,也别耍小聪明,这不是拍电影。别跟他废话,别给他求饶的机会,不需要在这种场合玩个性。赶紧干活,然后走人。”我忠告他。
“明白。你和我一起去,对吗?”
“去做什么,握住你持枪的手?”
“不,做我的后援。”
“怎么不逞能了?五分钟前,你还迫不及待地想干掉那家伙呢。”
“行啦,老伯,这是我第一次。”
“好吧。”我咕哝道。
出了格拉斯哥,汽车穿过小比弗溪,向北转入加尔各答-史密斯轮渡路。我们继续向东,经过俄亥俄-宾夕法尼亚分界线,沿着公路来到比弗溪州立森林的边缘。他把车开上一条土路,说:
“我想会合点就在这里。”
“你想就在这里?”我提高了嗓门,“我们来这里干掉一个人,你却不确定要在哪儿见他?”
他咽了一下口水。“就是这儿,”他说,“我想起来了。”
他把车开进茂密的森林,沿着一条土路行驶了四分之一英里,最后在路边停下。“这样开下去你的大黄蜂会弄得满身是泥。”我说。
“我们下车吧,”加埃塔诺说,“当他出现时,我可不想坐在车里。”
“如果他带了人怎么办?”我问。
“不会的。”
我们下了车。他关掉引擎,但前灯仍开着。
“你就在车旁边等着,”我说,“靠在引擎盖上,显得悠然自得。你要让他放松警惕。”我指着一片灌木丛,“我躲在那边,随时增援你。”
我剛走了两步,就听到手枪击锤锁定到位的“咔嗒”声。
加埃塔诺说:“够远了,老伯。”
我转过身,发现他站在车灯的光亮下,伸出胳膊,用我刚才给他的手枪指着我的额头。“我?”我问。
“你是个坏人,老伯,你一直在和联邦调查局联络。”
“不,是他们联络我。他们想买通我,可我什么都没答应。”
“小汤米听说的可不是这样。他在局里还有一些老交情,他们告诉小汤米,你打算出卖他,换取乡下的一栋小别墅。”
“那不是真的。我们谈谈好吗?”
“没什么好谈的,老伯,你该去见你的哥们卡洛了。”他转动手腕,左轮手枪的镀铬层在车灯的照耀下闪闪发光,“很讽刺吧,老伯?你要用卡洛·鲁索的枪——我是说,他的家什儿,让自己全身而退了。”他咯咯地笑起来,紧接着,嘴角上扬,眼睛眯成两道缝,恶狠狠地说,“很高兴能摆脱你这个讨厌的老家伙。”
他扣动扳机,击锤掉了下来。吧嗒,没有动静。他再次扣动扳机,吧嗒,还是没有动静。
加埃塔诺低头看了看手枪,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他很快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这时我从腰间拔出卡洛的9毫米贝雷塔手枪,瞄准了他。
我一直认为最终会有人朝我耳后开一枪——我认为这是一种可以接受的职业风险。但不是今天,不是这个小混混。
“把手举到我能看見的地方,小兔崽子,”我走近两步,“你真以为我会把卡洛·鲁索的武器交给你这样的小混混?”他低头看着那把毫无价值的左轮手枪。
我继续说道:“卡洛从来不用左轮手枪,我也不会让你碰他的枪。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会因为粗心大意而丧命?现在应验了。”
他还没来得及求饶,我就将子弹全部射进了他的胸膛,枪声在森林里久久回荡。可以说,这么做有点过分,但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愤怒情绪。我用脚把他翻了个身,从他的裤兜里掏出钱包。里面有422 美元,我揣进了自己的腰包。通常这在我的行业里被认为不太地道,但我不在乎。我把他的裤兜翻了个遍,找到了车钥匙。我正要离开时,他的手机响了。我俯身从他的夹克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出现了三个首字母LTF——小汤米·福尔图纳托。
我按了一下绿色通话按键,“嘿,汤米。”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结结巴巴地说:“嘿,安杰叔叔,我能和加埃塔诺说话吗?”
“他现在不能说话,汤米。”
“他在忙吗?”
“不,他一点也不忙,就是不能说话。”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长时间。“哦,好吧,让他有空时给我回个电话。”
“好的,但我认为短期内办不到。”
“为什么?”
“他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适合这份工作。我告诉过你,他太粗心了。”
“发生了什么事?”
“今晚睡个好觉,汤米。”
我按下红色退出按键时,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我在掌控一切,我又变得举足轻重。
小汤米和加埃塔诺把我看作老朽,也许这对我有利。要知道,如果你做这行跟我一样久,就知道什么时候会出问题,你从骨子里都能感觉得到。这就是为什么我锉平了左轮手枪的撞针,编了个故事,说它是卡洛的。干这行,不细心是活不到72 岁的。你得有预见性。
我握着大黄蜂的方向盘,返回城里。我不得不承认,这辆车的确不错。我一边开着车,一边考虑我的选择。
也许我会接受特工劳伦斯·G.布拉多克的提议。
这里潮湿的冬天开始让我感到厌烦,在亚利桑那州有个小住处也许不错。
或者我会朝小汤米·福尔图纳托的脸上开一枪。
我要考虑一下。
与此同时,我会用加埃塔诺的钱去温多餐馆犒赏一下自己,就像以前一样。我会找个角落里的座位,点一份蛤蜊酱通心粉,一杯基安蒂葡萄酒,也许还有一份奶油甜馅煎饼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