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洋
【摘 要】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灾难记忆是全球性的,如何建構和保存我们对疫情的记忆,影视作品在其中起着关键作用。作为外国导演拍摄的纪录片,《好久不见,武汉》不仅丰富了中国人对疫情的集体记忆,广受海内外受众好评,也展现出中国在抗疫过程中的大国担当。
【关键词】纪录片;集体记忆;个体叙事;国家形象
2020年初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使得人类社会遭受了严重创伤,两年过去了,因为疫情导致的非常态化生活依然延续至今。当关于疫情的记忆转化成集体的创伤记忆时,这段记忆才能不被遗忘并延续下去。纪录片作为一种记忆历史的叙事文本,一种有关社会现实及其变化发展的书写实践,在表征和建构人们关于疫情的集体记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1]
纪录片《好久不见,武汉》是日籍导演竹内亮在融合了“局内人”和“局外人”的双重视角下拍摄的,讲述了武汉“封城”亲历者的灾难体验,以及“解封”后普通武汉市民的日常生活。影片中,导演不仅以后期旁白的形式对镜头画面加以阐释,还直接出镜与被采访者进行交谈,拉近了与受众的距离,使得整部影片充满了对普通人生活的关怀与关注,向受众传递出了积极乐观的正能量。那么,这部纪录片是如何通过十个故事建构起受众对疫情的集体记忆的呢?
一、记忆理论及相关研究概述
法国社会学家莫里斯·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继承了涂尔干奠定的社会科学研究方法,在1925年首次提出“集体记忆”。他认为,个体的记忆在与他人直接或间接的互动关系中才被外在地唤起,而且个体只有在社会中才能进行回忆、识别和对记忆加以定位,任何以孤立和抽象个体为前提、局限于纯粹私密意义上的记忆探究是无意义的,只有作为群体成员的个体才拥有记忆。[2]
美国学者保罗·康纳顿(Paul Connerton)在哈布瓦赫的集体记忆理论基础上提出了“社会记忆”理论。在他看来,一个群体塑造的共同的社会记忆,不仅是全体成员私人记忆相加的产物,更是属于群体成员每个人的;社会记忆不仅是传递性与连续性的,更是控制性的和对现实有影响的。[3]康纳顿还指出,“权力对社会记忆的建构,必然通过媒介渗透到个体记忆当中,并引导个体展开回忆,进而过去的形象一般会使现在的社会秩序合法化。”
记忆可以附着在符号和媒介上,使得集体记忆得以留存和延续。大众媒介在集体记忆传播中起着重要作用,语言、文字、绘画、影像、声音、建筑等物质或非物质的形式都可以作为传承和建构集体记忆的载体。媒介记忆(media memory),是指媒介通过对日常信息的采集、理解、编辑、存贮、提取和传播,形成一种以媒介为主导的人类一切记忆的平台和核心,并以此影响人类的个体记忆、集体记忆和社会记忆。[4]《好久不见,武汉》以十位武汉居民为拍摄对象,影片聚焦于他们的疫情经历、家庭变化和情感状态,以不同的叙事手法来讲述十个平凡的故事,为中国人民对疫情的集体记忆做出了细致、具体的建构。
二、纪录片中集体记忆的建构方式
(一)事件:个体记忆的呈现
通过叙事,可以将无序零碎的个体记忆整合为具有连贯性和整体性的集体记忆,是沟通集体记忆和个体记忆的中介之一,[5]对个体记忆的书写是构建集体记忆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好久不见,武汉》关注对个体的描摹,从个体叙事出发,还原了从“封城”到“解封”这一时期武汉居民的生活状态和情感变化。已经做了五年护士的龚胜男本打算不久后辞职,但疫情的发生让她看到了生命的坚强与脆弱,于是她又重新思考自己的职业,甚至主动请缨到抗疫一线。由于店铺无法正常营业而决定闭店的艺术教育店店主安雨擎,在施工现场泣不成声,对竹内亮回忆起自己开店的历程。个人记忆与集体记忆之间的分界其实是模糊的,纪录片就如同一个砧板,将私人性影像与公众性影像打造为一种社会信息形式,个体记忆与集体记忆在纪录片中融合在一起。[6]
影片中对个体记忆的还原主要是通过口述的方式呈现,即被采访对象通过口头回忆的方式叙说个人经历。此外,通过物件引发的回忆叙事也是个体记忆的呈现方式之一。其中,照片是能够引起回忆的最基本物件,家庭照片是家庭生活文献化和客体化形式。[7]例如,庄园向竹内亮展示外公生前的照片,诉说着与外公的过往,并希望把一切都记下来以对抗遗忘。当照片里的人物勾连起与之相关的记忆时,个体记忆作为集体记忆的补充延伸到了更大范围的记忆当中,不仅叙事者的个体记忆和情感体验能够与受众产生共鸣,还体现出记忆中具有集体性的一面。无论是以口述的方式回忆灾难体验,还是以私人的影像为切口唤起人物记忆,通过这些叙事方式,关于疫情的记忆得到了广泛的、社会性的集体认同,共同建构受众对那段难忘岁月的集体记忆,分散的个体记忆最终凝结成整体。
(二)场景:疫情记忆的唤醒
口述和影像固然可以还原大部分关于灾难的体验,但还是难以替代空间中承载的情感表达。哈布瓦赫提出,象征性符号具有让一个情境或形象逐渐印刻在人的脑海的功能,可以唤醒人内心深处的记忆。“封城”前后,武汉在空间层面上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一些特定场景成为具有一定象征意义的符号,能够最大限度地唤起受众对疫情及其影响的记忆。在《好久不见,武汉》中,竹内亮走访了华南海鲜市场这一疫情暴发时的中心、生产口罩和防护服的工厂、人来人往的黄鹤楼、挤满游泳爱好者的长江岸边等等,从空无一人的大街,到恢复生气的公园,这些地方既是叙事者回溯记忆的对象和场景,也唤醒受众对于疫情灾难的创伤记忆,受众从影片中找回自己面对疫情的身影,从而在公共领域中形成共同的记忆。
在特定场景回溯记忆会有不一样的情感体验,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认为,记忆就是围绕未来展开的,回忆只是为了可以用来预见未来,这时我们立足于当前,同时环顾前后,以决定某件事,或是对某件事有所准备。[8]无论是在个体记忆还是在集体记忆中,人们都会下意识地用现有经验去理解和回溯历史记忆,用近身信息来窥视久远信息和已存信息,以此唤起记忆和未来想象。庄园带竹内亮来到了因感染新冠肺炎去世的外公家中,她的二姨谈论自己确诊前后的过程,包括在一百多天的时间内做了四十多次核酸检测、在医院隔离、病愈回来后遭街坊邻居的异议。在庄园外公家中,空间和场景或许没有改变,但是当下的意味却已发生了变化。
(三)情感:集体记忆的保温
对于事件、场景记忆的呈现加强了受众与影片的联系,当个体回忆的内容附带着叙事者的情感时,《好久不见,武汉》中“记忆”的意义生成与呈现过渡到了情感上。社会学家乔纳森·特纳认为,情感是把人们联系在一起的黏合剂,可以生成对广义社会与文化的承诺。从情感层面而言,人类共通的情感可以消弭国家和文化的边界,实现 “自我”与“他者”的联结,从而达到文化交流、价值传递和意义共享。以个体记忆为主的叙事为叙事者与现实受众进行沟通与对话提供了渠道,影片关注微观的叙事,聚焦具体的个人和家庭,以个人的视角讲述故事,进行情感表达,将内容情感化处理更有利于传播。
哈布瓦赫关于集体记忆研究的重点之一就是“过去和现在”,对过去到现在呈现出的社会变迁问题进行研究,更能展现记忆的价值。影片对于武汉的疫情记忆同样采用了将过去和当下进行对比的方式,从而形成记忆的跨时空连接。过去的画面在纪录片中的呈现以官方媒体的新闻播报和电视镜头为主,回忆了疫情时期带来的诸多苦痛。当一位医护人员被竹内亮问到那些因为疫情而不幸去世的人时,她突然情绪失控,眼泪夺眶而出。一位英语老师向竹内亮展示了她用无人机记录的“封城”时武汉这一城市的空间变化。记忆是情感化的体验,影片通过把过去的记忆和当下串联,以期感染和影响受众,再从现在出发去思考未来,激活全社会的抗疫集体记忆。
三、纪录片的功能与价值
(一)创伤记忆的疗愈
《好久不见,武汉》的拍摄对象皆是在武汉居住的“小人物”,影片以访谈+旁白解说的形式拍摄,聚焦于普通居民的生活体验和情感需求,以对话的方式讲述疫情下人们的真实生活场景,既展现了疫情的残酷和疫情之下人们的勇气和决心,又能够拉近与受众的心理距离,保持故事的完整与连贯,[9]这些人物的疫情经历虽然是个人的,但他们的经历对千万中国人民而言又是相似的。纪录片不仅可以作为记忆历史的工具,也是信息传播的重要媒介。除了呈现所拍摄的画面,影片还通过思想、话语、观点来感染和影响受众,为人们重新思考和看待这一创伤记忆提供了不同视角。护士龚胜男对以后的工作和生活充满新的期待、许久未见的情侣开始挑选婚纱并规划婚礼、江边上一群老人准备游泳渡江……尤其是当叙事者谈到对创伤记忆的淡化和释怀,受众也能以移情的方式实现对自身的疗愈,有助于修复和治愈人们的创伤记忆。
(二)集体记忆的建构
个体记忆借助媒介得以具体化、外显化,媒介记忆成为个体记忆的延伸和补充。《好久不见,武汉》对个体记忆的关注丰富了集体记忆的建构,利用个体叙事成果增强了集体记忆的共同性。通过个人记忆、场景重现和平民视角的方式唤醒公众记忆,消除了缺席与在场的藩篱,比如,通过采用个体拍摄的“数字记忆”作为叙事素材,外卖骑手老计用镜头记录自己的所见所闻、初中英语老师熊怡珺用无人机记录城市风景。自疫情暴发后,涌现出了众多疫情主题的影像作品,在不同层面上建构中国人的抗疫集体记忆。《武汉:我的战“疫”日记》《生死金银潭》《英雄之城》等一系列纪录片,通过视听语言符号表征体系,以多元主体为视角,记录和呈现了我国在抗击疫情时的真实状况。[10]这些影视作品共同丰富了话语主题和内容意涵,照片、文字、音视频等不同媒介形态之间的互补性消弭了单一形态文本的孤立性和片面性,共同建构相对完整和全面的抗疫集体记忆。恰如哈布瓦赫所说,集体记忆并不是一个既定的概念,而是一个社会建构的概念。
(三)国际形象的传播
伴随着中国全球化脚步的加快,中国与世界的联系也愈加密切,越来越多外籍人士在中国生活,他们在国内外网络平台上发布的文字和音频内容作为我国国家形象宣传的重要组成部分,丰富了我国国际传播和国家形象塑造的渠道和内容。展现中国抗疫的影视作品可以将中国为抗击疫情所做出的努力传递给他国的受众,虽然《好久不见,武汉》不是最全面、深入、权威的疫情题材纪录片,但竹内亮“他乡人”的视角无疑增加了影片的中立感,提高了海外受众的接受度。传播技术的发展将海外受众与“远处的苦难”连接在一起,市民们朴实无华的叙事、疫情后人们真实生活的场景,透过这样的视角所呈现的中国人是一个个具体而鲜活的个人,中国也不再是被想象的“他者”,影片中传达出来的情感体验拉近了海外受众与中国故事的距离,形成强有力的共情传播。
结语
借助媒介的再现,个体记忆有了向集体记忆沟通的条件,集体记忆的社会框架也因此得以进入到个体记忆当中并实现自身。“他者”的客观记录对于向海外受众展示中国形象而言非常重要,外籍在华人士的共情传播不仅讲述了富有人情味的中国故事,也呈现了全球民众跨越区隔与边界、建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可能。[11]因此,纪录片不仅是一面有记忆的“镜子”,是“国家相册”,也是文化领域不可或缺的传播载体,还是塑造集体记忆的重要实现形式,是向世界展现中国形象的窗口。
注释:
[1]张瑞希,江作苏.媒介记忆视角下纪录片的叙事嬗变——以《武汉:我的战“疫”日记》为例[J].青年记者,2021(10):18-20.
[2]莫里斯·哈布瓦赫.论集体记忆[M].毕然,郭金华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286.
[3]保罗·康纳顿.社会如何记忆[M].纳日碧力戈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5.
[4]邵鹏.媒介记忆理论:人类一切记忆研究的核心与纽带[M].浙江: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11.
[5]陶东风.“文艺与记忆”研究范式及其批评实践——以三个关键词为核心的考察[J].文艺研究,2011(06):13-24.
[6]云国强.新纪录精神与中国文化现代性[M].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456.
[7]哈拉尔德·韦尔策.社会记忆:历史、回忆、传承[M].季斌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29-235.
[8]伊曼努尔·康德.实用人类学[M].邓晓芒译.上海:上海世纪出版社,2005:186.
[9]孙涛.介入、激发、体验下的真实再现——日本导演竹内亮“疫情”纪录片《好久不见,武汉》特色探析[J].电视研究,2020(10):77-79.
[10]赵曦,毛鑫.抗疫纪实影像的创作表现与记忆建构[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06):123-128.
[11]吴志远,江潞潞.外籍在华人士外宣合作与共情传播策略——对《南京抗疫现场》系列纪录片创作的思考[J].当代传播,2020(04):79-83.
(作者:华东政法大学传播学院硕士研究生)
责编:项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