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雪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为俄国19世纪“苦难”的集大成者,他的一生被告密,被流放,永远欠债、永远不幸,这种经历是正常人无法承受的。
世界上受过苦难的民族很多,但能写出伟大著作的却很少。因为苦难本身没有意义,对苦难的思考才有意义。
正如陀翁自己所说:“苦难是什么,苦难应该是土壤,只要你愿意把你内心所有的感受、隐忍种在这个土壤里面,很有可能会开出你想象不到、灿烂的花朵。”
“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苦难”,这句略显得扎心的话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生写照。在处理苦难时,陀翁不仅仅是人世间的记录者,更是人世间的挖掘者,因此具有特殊的深度与广度。在他的作品中,即使一个纯粹虚构的人物,或悲或喜却都呈现出鲜血淋漓般的真实。
这些丑与恶,你看或者不看,它都在那里,不是你闭上眼假装不存在,它就消失了。
因为真实的直面人类的苦难,所以在陀翁看来抽象的概念,远远不及具体生动的人更值得我们珍惜。任何试图实现这概念的理想主义者,都不能忽视人的价值。任何试图以牺牲少数人的生命去实现理想的行为,都值得警惕。
父亲阴影下的悲苦童年
1821年11月11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出生在父亲就职的“穷人之家”,这是莫斯科最为凄苦的地方之一。贫困、病痛、罪犯、流浪汉和疯人院,是这个地方的主题。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父亲(下文简称老陀)是一名退役军医,但他并没有什么医者的仁爱之心。战争的残酷经验消磨掉了他的慈爱和耐心,使他性情忧郁、脾气暴躁、专横独断。
而且,老陀的家族虽然曾经煊赫一时,但到了他这一辈早就败落了。贫困使得他的脾气更坏。
悲惨凄苦的环境,性情暴虐的父亲,直接造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童年和少年的不幸。
好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母亲玛莉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女人,还受过良好教育。她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带来了很好的艺术熏陶和温柔的呵护。
然而,苦难始终如影随形。1837年,玛利亚因肺病过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家庭彻底崩溃。几个年幼的孩子被送到了亲戚家里,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哥哥则被送到了工程学校,尽管他们都热爱文学,但在父亲眼里搞文学是很没有出息的表现。
母亲逝世后两年,父亲被农奴打死了。他经常在喝醉酒后鞭打农奴,甚至还强迫农奴的女儿跟自己同居,忍无可忍的农奴们最终杀死了他。
听到这个消息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心痛至极,引发癫痫病。后来这个病折磨了他一生,也成了他许多小说的标志。
父亲的死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非常大,除了带给他病痛,还造成了许多现实问题,在外求学丧失了经济来源,年幼的弟弟妹妹们也成了孤儿。
父亲因农奴而死,但是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中,却充满对农奴的同情和慈悲。很多人会奇怪,为什么他不仇视农奴呢?
在《陀思妥耶夫斯基传》中曾记载了这样一件事:10岁时,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幻听,以为听到狼叫,吓得号啕大哭。当时正在犁地的老农夫马列伊,赶紧跑过去用沾满泥土的手指在他身上画十字,竭力安慰他,直到他停止哭泣。
许多年后,当他回忆道:老农夫马列伊使我第一次懂得了,农奴制时代的农民的心灵里充满着多么深厚而又文明的人类情感!
初入文坛声名鹊起
1845年,陀思妥耶夫斯基完成了他的第一篇小说《穷人》。这篇小说继承了由普希金开创,在果戈里那里得到重要发展的“俄国小人物写作传统”。这本小说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对小人物写作传统的开拓,也为他此后的创作定下了人道主义的基调。
诗人涅克拉索夫看完《穷人》的书稿后,激动地对著名评论家别林斯基说道:新的果戈里出现了!
别林斯基看完了《穷人》之后,对陀思妥耶夫斯基说道:
您自己是否知道呢,您写了一部什么样的作品……我们竭力用语言去说明实质,而您是艺术家,只用线索一下子就用形象揭示出本质,让人可以用手触摸到,让最懵懂的读者茅塞顿开,这就是艺术的奥秘,这就是艺术的真谛……您将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受到权威批评家的肯定,陀思妥耶夫斯基信心大增,此后他又马上创作了《二重人格》。
不过,后来因为艺术风格的问题(现实主义和纯艺术论的争论),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别林斯基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最终导致两人没再见过面。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终对别林斯基怀有崇敬之情。别林斯基对《穷人》的肯定,是他文学创作之路上最为美好的回忆。
死刑和十年流放生涯
就在陀思妥耶夫斯基渐渐在文坛崭露头角,生活也逐渐好起来,不幸再一次降临。
1849年4月,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次聚会上朗读了别林斯基给果戈里的一封揭露、抨击黑暗现实的信,被以“搞思想上的阴谋”的罪名逮捕。
经过长达8个月的审讯之后,他被判处了死刑。
行刑那天,所有程序都执行完毕,士兵们甚至都已经瞄准了犯人,沙皇的赦免来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最终免于一死,但被剥夺了公民权,发配到西伯利亚服苦役,开始了10年的流放生涯。
后来在《死屋手記》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用大量的笔触还原了那段苦役生涯:到处都是跳蚤和蟑螂,囚犯们随时戴着枷锁,看守们经常无缘无故把犯人们打得皮开肉绽……
此外,陀思妥耶夫斯基还因身上的贵族血统而受到其他犯人的排挤。因为别人认为他是一个曾经的吸血鬼,一个曾经压榨过别人的人。
4年苦役结束后,等待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是6年的流放。这6年中他可以阅读和写作,在艰难的环境中,他完成了《死屋手记》的部分创作。
晚年的声名与束缚
1859年3月,陀思妥耶夫斯基终于结束了流放生涯。
虽然在西伯利亚虚掷了十年光阴,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并没有因此颓丧,而是调动起了最大的热情投身于文学创作中。
从西伯利亚归来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去了彼得堡。他一方面积极创作小说作品,快速地完成了《死屋手记》和《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另一方面以《时报》(他哥哥创办的杂志)为阵地,积极讨论社会问题。著名的“根基理论”,就是在《时报》上发出的一份宣言。
好景不长,1862年《时报》杂志因涉及敏感问题被迫停刊。两年后,哥哥因病逝世,并且留下巨额的债务。陀思妥耶夫斯基主动为兄长承担起了责任,还债并抚养兄长的孩子。
但他本来收入就很有限,又不擅理财之道,最终落入了“不停借钱——不停还钱”的泥沼。为了还债,他甚至迷上了赌博,《赌徒》就是在亲身经历的基础上创作而成的。
《赌徒》完全是一部赶出来的作品,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因为生活拮据,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向出版商预支稿费,就像《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中的主人公一样。
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向出版商斯塔洛奥斯基许诺在1866年11月1日以前完成一本新小说。如果陀翁未完成新小说,那么斯塔洛奥斯基在未来九年内可以无偿出版陀翁所有作品。
但直到1866年的10月1日,陀思妥耶夫斯基都还没动笔写新小说,因为这期间他在写《罪与罚》。最后,近乎绝望的陀翁雇请了速记员安娜,开始口述著书。在这个过程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也与安娜产生了感情,最终两人结成眷属。
尽管陀思妥耶夫斯基中年的生活虽然稍有改善,但仍不容乐观。一方面他负债累累,另一方面他还受到各种疾病的困扰。他在日记中写道,被癫痫折磨得筋疲力尽之后,第二天他仍然不得不投入创作。
除了癫痫,他还患有痔疮、神经失调、胃病、支气管炎、关节炎、肺气肿和脑充血等多种疾病。其中大部分的病,都是与西伯利亚那段苦役生涯有关。
在1867年之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快速完成了《白痴》,并着手写《群魔》和《少年》等。这个时候他的稿费应当是比较可观的,但他的生活仍极为拮据。
这跟他染上了赌博的恶习有关,最初是为了替兄长还债,但慢慢地却成为一种无法摆脱的恶习。直到1871年,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彻底戒赌。在给妻子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我发生了重大变化,折磨了十年的那种肮脏的幻想已经彻底破灭了。我以前总盼着赢钱……赌博是我身上的锁链,但是我要考虑认真工作了,再不像以前那样梦想赌博赢钱了。
可是,留给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虽然此时的他只有50岁。之后的几年中,陀翁一边创作《少年》《作家日记》,一边给杂志投稿。到了1876年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萌生了写一部“关于现代的父与子”的小说,这就是最后的巨著《卡拉马佐夫兄弟》。当然,真正开始创作这部巨著的时间在两年之后。
1878年底,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创作《卡拉马佐夫兄弟》,这一年他的小儿子阿廖沙去世了。于是,他将主人公命名为阿廖沙。
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写作计划,《卡拉马佐夫兄弟》分为上下两部,上部以“卡拉马佐夫”这个偶合家庭为中心,下部则以阿廖沙的堕落与救赎为中心。
可惜是的,命运并没有给陀翁足够的时间完成这部巨著。1881年2月9日晚,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不慎掉到了书橱底下。他在搬动书橱找笔的过程中,因用力过猛导致了肺部动脉出血,不幸离世。
此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未满60周岁,还有《卡拉马佐夫兄弟》这部巨著未完成,还有更为光明的未来没有看到。
他的墓碑上刻着:
“我实实在在地告诉你们,一粒麦子落在地里如若不死,仍旧是一粒;若是死了,就结出许多子粒来。”
责编:何建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