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雪峰
1
如果说星空能够让一个人的心海博大,那么仰望星空,就是一个人心灵与星空的对话方式。我赞美星空的浩瀚深邃。每当我仰望星空,憧憬美好,寄托遐思,放飞情感时,想到最多的就是父母。
父母如月,让我仰望。
和父母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感情和生活是充沛的饱满的。见到父母,不在于说多少话,而在于切身感觉到父母就在身边,呼吸着与父母同在的空气,仿佛空气中有一种我特别向往的氧离子,能够净化和愉悦心灵。有父母气息的生活,比什么都好。气场由父母主宰,儿女被一种很浓厚的生活氛围笼罩着,感受着父母带给的烟火味,就像寒冬腊月围坐在父母烧旺的火炉旁,火苗散发的温暖,何尝不是父母燃烧自己,奉献给儿女的火热情怀呢!父母是儿女寒冬的一团火,是儿女春天的微风,是儿女夏季的凉爽,是儿女秋天的硕果。父母是儿女的春秋,存在于儿女最真切的感情里。
我的父母都是古稀之人了。前些年,我还不认为父母已老,感觉父母饭量还好,还像过去一样什么农活都能干。现在父亲的背佝偻了,母亲的腿脚不灵活了,牙掉好几颗,饭量也减得厉害。眼前的父母,真的已经老了。老了的父母,总让儿女有一种莫明的担心,害怕手机半夜想起……
2
父亲现在还干着力所能及的农活,可是体力大不如从前,不再是几年前什么力气活都能干的父亲了。
以前的父亲,下地割麦、捆麦、装麦、拉麦、打麦、卖麦等,每一项艰辛劳作,都留下他从容的身影,娴熟的手法。父亲干活从不叫苦,从不说累,尽管他干活的速度不是特别快,但是很有韧性,不知道歇缓。
暑假收割季节,我最怕的活儿就是割麦。望着无边的麦浪,心里发怵。站在麦田边,没下地精神就被吓倒了。父亲说:“少看多干,手是耙耙,活越干越少。”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的后背,我真的想超越父亲,便鼓了劲割。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使多大劲,还是撵不上父亲。撵不上,精神就会懈怠,站一会,吹吹风,用衣袖擦擦脸上流淌不止的汗水,甩甩酸痛的胳膊……父亲勾腰拉廉,起身放麦,后背清晰地映在我汗水浸泡的眼帘里。
父亲的后背被汗水浸染得很快就成了一块地图。看着父亲的后背,我也想背一块地图回去,那样母亲就会说我也像个能干的爷们了。我动力猛增,眼前的麦子在镰刀“噌噌噌”的收割下躺倒了。我的努力使后背汗湿的版图比父亲的还大,回家后,得到了母亲的表扬,吃了好多肉。母亲说多吃肉长身体。
父亲的后背从此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与父亲在一起干活,虽懒散一点,但父亲从不指责。父亲越是这样,我越不忍心让父亲一个人苦干,默默地跟着父亲,像老黄牛身边的小牛犊一样,忠诚地陪伴在父亲身边。
二十几年前与父亲一起耕地的日子历历在目。先是大骡子,后来是生牛,无论哪一个牲口,都是不听话的主儿,我都不敢亲近。好在犁地时,因为牲口不乖,父亲给套了笼头,由我牵着缰绳走。这两个家伙对我很不友好,稍不注意,就会踩踏我的脚,疼得我龇牙咧嘴。被踩踏了几次后,痛得我使性子不干了,父亲只好停下来歇缓一下。
黄昏迫近,夕阳从牛背上缓缓下沉,余辉照得父亲脸上的汗珠如金子一样流淌不止。我不忍心坐着不动了,迎着父亲讨好祈求的目光,继续拉着牲口犁地。
如果牲口乖巧,就不用我来牵引了。为了避免牲口踩踏,我始终走得比牲口快,牵绳拉得很直,拽得很有分寸,尽量让牲口走直线,不要偏离轨道;回犁时,尽量让牲口自然转身。父亲脚踩犁沟,手拿鞭子,很少挥扬,渐渐地在后面吆喝声弱了,频率也少了。地犁顺畅了,人也轻松了。人和牲口的默契,体现在一起劳动的相互安抚中。父亲教会我如何与牲口和谐相处,也教会我好多的人生道理。父亲常说:“理在自己一边,也要礼让别人,更何况是默默无闻不会说话的牲口呢。”
父亲喜欢亲近牲口,关怀呵护无微不至。歇缓时,他给牲口弄点新鲜的嫩草,牲口吃草,他站在旁边抚摸着牲口。牲口身上的毛色被他梳理得光滑,就连身上的汗水也被他给揩干净了。牲口很有灵性,不时回头亲昵一下父亲。父亲不断调理着不听话的牲口,目的就是让我脱离牵引,专心学业。我曾经抱怨父亲为何不买乖巧牲口,买回来的都是尥蹶子使性子的牲口,干活还要多一个人伺候。后来才知道原委,父亲买难使的牲口,就是为了省点钱供我们兄弟姊妹上学。父亲说:“牲口和人一样,有着相通的灵性,只要对它像对待子女一样关怀,它一样会听话的。”父亲就这样不厌其烦地调教着牲口,让不乖巧的牲口在他手里乖巧起来,成为家里不可或缺的劳动力。从父亲对待牲口的态度里,我看到了父亲的慈祥。父亲的手尽管粗糙,但抚爱牲口时却是绵软温柔的;那抚爱,真的是充满了温情。
3
如今,父親在我们的劝说下不再干重体力活了。好些年,家里收麦子我也没有回去了。因为收麦子告别了镰刀。我庆幸告别了割麦子用镰刀的时代,也庆幸告别了交公粮的历史。几代农民感恩党的好政策。父亲每谈起三农政策,总有说不完的话,朴素的话语里,充满着哲理,蕴含着深情。
父亲不割麦子,却掰玉米;不掰玉米,又割黄豆。不养牛了,却养羊;不养羊了,又养鸡。父亲总是闲不下来,闲下来,可能也就不是我的父亲了。
我每次回家,都能看到父亲在忙活,不是在菜地,就是在鸡棚喂鸡。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烧柴劈得大小一般,码放整齐……从生活场景可以看出,父亲始终对劳动充满着热情。
我不止一次阅读了父母在一起劳动的场景。父亲手握铡刀,母亲喂草;母亲点豆,父亲敷土;母亲做饭,父亲烧火,不紧不慢的节奏,彰显着温馨和谐。尤其母亲做饭,父亲烧火,说着做着,让我一次次看到了袅袅炊烟里裹挟的故事。
我习惯了到家鸣笛。其实不鸣笛大门也早已为我打开。因为我在路上就打电话告诉母亲回来,即便这样,第一个跑出来的还是父亲。车能进来,父亲还是担心车会刮到大门,把大门打开到与房子完全平行的程度。父亲多余的担心让我觉得温暖,对我的热度由此可见。
当我从车里出来,打开后备箱,喊三弟来拿东西,第一个往下拿东西的还是父亲。我说:“爹,你不用管,让老三拿。”父亲说:“谁拿都一样,又不是什么重活。”父亲总是干活在先,吃饭在后,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在儿女面前从不摆谱,不拿架子,朴实得就像一块不发光的金子。
母亲笑盈盈地出来了,老三慢腾腾出来。每一次回來,我都带着不少东西,母亲总是嗔怪着:“回来就行,干嘛带这么多东西!”同时指挥着父亲和三弟把东西分不同种类分别放在里屋外屋和厨房。父亲和三弟,包括我们兄弟姊妹,都已经习惯了母亲的指挥和安排。听母亲的话,已成为我们日常的行为习惯。在母亲眼里,我们好像还没有长大成人。因为爱母亲,我们只好顺从母亲。
从小,母亲尽力不让我参加劳动,导致我好多方面的劳动技能缺失,就连手扶拖拉机都不会开。母亲的溺爱和不放心,使我没有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农民后代。我曾抱怨母亲,母亲却说:“农活干多了,书就读的少了。书读成,就不用干农活了。”母亲望子成龙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出发点是为儿女前程着想。
在人情世故方面,母亲左右着我们的行为。给亲戚出礼,出多出少,母亲的意见很重要,必须参考。想要由着性子和感情用事,除非母亲没有在现场。母亲的人生观潜移默化影响着我们。
父亲也很听母亲的话。在父亲面前,母亲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威。母亲在外很讲情理,很有威信,而在父亲面前,很多时候都是不讲理,父亲也便乖乖接受母亲的歪理邪说。父亲很会迁就宠爱母亲,迎合母亲最喜欢的方式生活。母亲脾气暴躁,父亲没有脾气,自然就成了母亲的出气筒。
人的一生中,都会经历无法抗拒的命运,都会朝着命定的方向而去。如果不是因为受爷爷的牵连,在乌鲁木齐当技师的父亲也不会回来当一辈子农民。父亲没有因此抱怨终生,既然命运安排他当农民,他就做了一个名副其实的本分的农民。
在我心目中,父亲是儒雅的农民,是五十年代具有高中学历的知识分子。父亲闲暇时喜欢读书看报,天文地理、文化历史、科学养殖等方面的知识知道很多,无论养殖还是种植,没有不精通的。爷爷的精于牧业遗传给了父亲。几年前,父亲养牛养羊很有成色,精心伺候,科学喂养,善于经营,靠养殖发家致富,成就了三弟的两次婚姻。
父亲种瓜也是能手,为了买上好种子,不惜出高价多跑路。他合理点种,秧苗开花配种,培土灌水,小心翼翼。父亲对庄稼甚至地里的野生植物都看得很贵重。在他眼里,这些植物是生命的组成部分,是土地的恩赐,他是用感恩的心看待土地的。
在我面前,父亲从未要求我给他买过东西。我给他买的好衣服,被母亲盛在柜底,很少见他穿过,平时穿的都是儿子淘汰下来的。父亲知道我有很多书,唯一要求是让我把看过的书报留给他。
有时,母亲做好饭,叫父亲吃饭,看到父亲看书,就会对父亲喊叫,说看书能看出国家干部还是国务院总理?父亲讪讪一笑了之。父亲心中装着国家大事,装着天文地理,装着名胜古迹,装着文学艺术。在我心里,一个成功的农民,应该懂得科学技术,懂得经营好土地,使之高产增收;具备苦干实干诚实本分的品质。这些素质,父亲都具备。以后我有了一些社会阅历和经历后,一直觉得,以父亲的涵养,心量,气量,雅量,比地位高的男人差不到哪里。
父亲一直注重精神修炼,品格修养,不断汲取着文化知识。在父亲那代人中,一个土里刨食的高中生,在村庄周围算是凤毛麟角。尽管物质对于父亲也尤为重要,但是节俭的父亲为了儿女积攒着血汗钱,苦累一辈子,平时上街除了给家里买日常生活用品,舍不得乱花一分钱。过年母亲给的零花钱,除了理个发,进个澡堂子,剩余的拿回来又交给母亲;挣的钱也从不经过手里,接过钱的手,都是母亲的手。
母亲管钱是能手,不同面值的钱分别放在柜里,存折单另秘密存放。父亲挣钱,母亲存钱;父亲健朗,母亲羸弱;父亲豁达,母亲心小;父亲随和,母亲气盛;搭配合理,天衣无缝。母亲是离不开父亲的,父亲无微不至地体贴照顾母亲,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
母亲住院,儿女看望可以,但坚决不让照顾。母亲习惯了父亲的陪护和照顾,父亲端水端饭,喂吃喂喝,扶上扶下,搀扶走路不一而足。有父亲的用心照顾,母亲的病好得很快。母亲病好出院,开始回报父亲,虽然做饭不如从前利索,但是给父亲做可口的饭菜还是不在话下。父母能相扶相携,相濡以沫,白头到老,让我们做儿女的感到很欣慰。父母夕阳红般的幸福生活同样令人羡慕。
只要我们回来,父亲就杀鸡,临走,再让带一只。亲戚来了,父亲的热情程度丝毫不比对儿女差。母亲说父亲不分亲疏,不分轻重,不像她对人对事,有亲疏轻重之分。父亲的格局,与母亲相比明显有别。
4
儿子参加工作了,我才知道父母老了。我孝敬父母的心情也有了急迫感。以前,只想到自己外出旅游,哪管父母有没有旅游的心情。有几次在外地旅游,接到母亲的电话,我内疚得恨不得立刻返程回家。归心似箭中带着负疚的心情,也带着孝敬父母的誓言和信心。
父亲身体健朗,坚定了我给他报团旅游的信心。利用儿子放寒假的机会,我报团让儿子陪爷爷去海南旅游。父亲七十多岁,坐飞机需要体检,我打电话告诉父亲:“尽快去体检,体检完了把结果拍照发过来。”电话中父亲兴奋地回答:“我马上就去医院体检。”不到一天时间,父亲就把体检报告发过来了,办事的效率就像干活的效率一样高,雷厉风行。父亲在电话里兴奋地说,“身体没问题,各项指标都很好。”话里还带点炫耀的意味,生怕这趟旅游因为自身原因走不了。父亲的兴奋心情,我完全能体会到。
第一次坐飞机旅游,父亲在飞机上观赏了白浪滔天的云海,感受了升降的眩晕,驻足流连了美丽的椰子树,博鳌亚洲论坛会址,在湛蓝无际的大海边留下了足迹。父亲懂得不少知识,攀谈中有人还以为他是老师呢。有两个老太太始终跟随在父亲身边,不离左右地听父亲讲说。
旅游回来,儿子把洗好的照片放大摆在客厅,照片中的父亲笑得比孙子灿烂。在父亲的笑容里,我找到了生活的真谛——快乐。父亲面对艰辛生活泰然处之的坚韧和乐观,改变了我对人生的看法。我积极的人生态度,得益于父亲的影响。
我认为,如果让父母快乐,那就尽量孝顺父母。有孝道的人生,才是没有缺憾的人生。
去年冬天,我又选择了一家旅行社,给父亲报团去了一趟华东五市。博学的父亲对于这趟旅游充满热情,留给他的不仅是风景,还有思想;触动他神经的不仅是城市文明,还有城市的文化和历史。父亲已经越来越喜欢旅游了,心气越走越大了,视野也越来越开阔,在晚年和旅游已经结下不解之缘。
母亲腿脚不好,血压也高,不能报团旅游,我决定利用节日放假开车带父母一起出去旅游。当我提前一周把消息告诉父母时,父亲很高兴,母亲却很平静,但答应一起出行。我精心规划着线路,定下了延安——壶口瀑布——黄帝陵几日游。前一天打电话给母亲,知道我一个人开车,她担心我太累吃不消,又不想去了。我当天下午回去,抓紧做通母亲的工作。父亲也在一边笑语盈盈地帮腔,母亲总算同意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出发,从陶乐到前旗,一路沙漠绿洲和草原,父母一路很开心。父母已然见过了这样的景色,竟然还能心旷神怡新奇不断,更何况未来几天还有他们没见过的景点呢。父母高兴,我开车更有精神。外甥女负责导航,姐姐陪着父母说话。
下午到了延安,选择宾馆时,母亲一再叮嘱我不要选择价格贵的。我也出于这样的考虑,选定了价位一百五十元的两个标间。母亲进屋后,从表情就能看出好像不太满意。已经登好了,钱也交了,车也停到宾馆后院了,母亲便尽力迎合我们的心情,马上露出笑容说:“延安城真大啊,很不错。”母亲始终不在房间吃东西,也不在房间洗澡,房间显得阴潮,有些不好闻的霉味。
晚上,我匆匆洗完澡就上床了,让父亲进去好好洗一洗。父亲嗯了一声,可是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第二天一早,父亲早早洗漱完,我洗漱出来时,见父亲已经把我们睡过的被子叠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姐姐进来说,母亲也是如此。姐姐说:“花钱住宾馆,我们不用叠被子,有服务员呢。”母亲说:“我们只要住过,哪怕只是一夜,我们也像在家里一样把房间收拾干净。”我可亲可敬的父母,用自己的真诚朴实,向子女传递着良好的社会风气。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风景,也会留下自己人生的脚印。杨家岭、枣园、王家坪等老一辈革命领袖生活过的地方,父母驻足观看领袖们留下的不朽的脚印,看得流连忘返,依依不舍。每一个房间,每一个场景,父母都没有错过。面对拾级而上的台阶,母亲也不叫苦了,上不去时,不叫我和二姐搀扶,只叫父亲搀扶。父母相扶相携恩爱的样子,的确也是一道风景。
在杨家岭,看过朱德住过的窑洞仅能容纳一张小床,母亲一个劲地感叹,崇敬之情跃然面颊。父亲在中共七大开会的礼堂、王家坪纪念馆久久凝视着。从他的神情中,可以看出他的思绪飞扬,激情满怀,浮想联翩。革命圣地延安,显然使父母的情怀和遐思产生了如海浪般的翻涌。是的,只要是有正常思维的人,走进延安这样的环境,没有不心怀敬仰的。
5
返程途经二级路,由于修路,车从便道经过时不小心托住了。我焦急万分,恰巧遇到好心车主给拉上来了。母亲感动得让我从后备箱里抱出两个硒砂瓜,还拿出几串葡萄给了帮忙的好心人。
由硒砂瓜,我不由想起小时候家里过中秋节的情景。每到中秋节,母亲就会抱出一个大西瓜,面带喜悦地看着我们。我们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兴奋和喜悦。我们的喜悦呼应了母亲的喜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分瓜开始了,炕桌被我搬到地下,桌上放着大小一致的瓷碗。西瓜被我抱在怀里,不忍心交给母亲。母亲接过西瓜轻轻放在桌上,不紧不慢地用勺子挖着瓜瓤,然后盛到碗里。放进碗里的瓜瓤,就像失去生命的鲜血一样,不再流淌汁水。母亲一边挖着,一边均匀着每个碗里的分量。
我总是忍不住端起碗就吃,母亲就会呵斥我放下,等到全部都盛完了,再给每人切一块月饼,才允许我们将面前的碗端起来。对于母亲烙的月饼,我的兴趣淡然。面对西瓜,我早就垂涎欲滴,几大口就吃完了属于自己的一份,把剩下的汁水也会仰起脖子喝得干干净净。
我吃完了,两个姐姐和两个弟弟碗里还有,我的眼睛盯着他们的碗里。大姐会给我放一块,二姐说啥也不给。二弟也很快吃完了,与我争着大姐碗里的瓜瓤。大姐沉默无奈的表情,永远刻在我的心上。我的狼狈样,现在想起来可笑,但值得回忆。回忆是苦涩的,也是美好的。
父亲在煤窑背煤,中秋节的西瓜自然吃不上。母亲自己切开的西瓜没有给自己留一份,也就没有分享。母亲看着儿女吃,目光是清澈的,神情是幸福的。看着我们吃着西瓜过中秋节,她的心里是满足的。尽管她没有吃一口西瓜,可是已经分享到儿女带给她的满足。夜晚,我们和母亲一起坐在院里,望着满满的圆月,亮堂的心里装着不尽的趣事。仰望着月亮,美好的心事自然就像星星一样泛滥。
童年的记忆模糊着也清晰着大脑。两次大雨天,我们都窝在家里睡觉,玩耍的念头被大雨浇灭了。孤独侵袭而来,肚子饿得难受,吃的欲望特别强烈。恰逢其时,父亲披着雨披回来了。父亲没有空手而回,提着的袋子里装着小甜瓜,连雨披都没有顾上脱下,就喜笑颜开迫不及待地把小甜瓜拿出来。本来一人一个,父亲早盘算好的。但母亲说:“两人分一个。五个孩子,两个大人。”父亲说他在路上吃过了,母亲就讓父亲拿出三个分。小甜瓜真甜真好吃啊,我连下地玩耍的心思都没有了。
父亲没有分吃。我们只管自己嘴甜,哪管父亲吃了没有。至于小甜瓜从何而来,我们都没有深入去想。父亲下雨为我们带回美食,让我们分享,其实也是在分享儿女带给他的快乐。我还惦记着袋子里的几个小甜瓜,却早被母亲锁在漆皮脱落的老柜里。我盯着柜望眼欲穿,但母亲把钥匙装在身上。我知道除非母亲走亲戚,才会把钥匙交给大姐保管。如果有要分的食物,大姐就像母亲一样,只给我们四人分。这一点大姐太像母亲了,只知道奉献。
我们都知道母亲是一家之主,说话算数的主儿。大姐比母亲柔弱随和,我怕母亲,不怕大姐。只要母亲走亲戚,我就会缠着大姐开柜拿吃的。每一次分吃的,大姐会省下来一点分给我吃。
渐渐长大了,家里只要做好吃的饭,必须把家人等齐才开饭。知道有好飯吃,我即便在外面玩耍,也会惦记着早些回家。回家闻到饭香,趁母亲不注意,我从锅里捞块烫手的肉,赶忙塞进嘴里。开饭必须等父亲回来。
母亲差我去村外的路口迎父亲。每一次迎见父亲,我都是一路小跑。迎见父亲,我已是满脸汗水。肉菜米饭,记忆中似乎分过几次。我的食量大一些,总比兄弟姐妹吃得多吃得快……久远的回忆,有几许甜蜜也有几许苦涩,但岁月中的亲情却依然如熏风让人心头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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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始终对儿女给予一种期望和寄托。儿女们尽力在父母面前绽放幸福甜蜜的笑脸,表达轻松愉快的语言,收敛诸多不如意的沉重,在生活中负重前行。父母所谓美好的未来,就是盼望儿女们的生活都能美好。
要说,我的父母现在也算得上有钱的老人了,每月的社保工资足够他们生活。可是,他们仍然很节俭,舍不得多花一分钱,攒下的钱存在银行。母亲说:“除了给老三留下一笔养老金外,还给两个没有结婚的孙子花销。”母亲平时也很接济两个生活并不富裕的姐姐。这就是我只为子孙而活的父母。
父母是儿女的精神家园,儿女是父母无尽的希望。儿女风光时,未必能想到回家让父母风光;失意时,却第一时间想到回家让父母共同帮助消化失意。返乡的心灵,一定是得到父母慰藉的心灵。儿女无论在外遭受多大的委屈,只要回到父母身边,身心便会踏实起来,那是因为父母点燃了儿女内心的火苗。
每年过年,父母把做年夜饭看得很重要。做好年夜饭,等着儿孙们早早回来。渴盼儿女回家过年的心情,已然体现在精心准备的年夜饭里。过年最累最苦的是父母,可是父母的心情是喜悦的。我们熬夜打牌睡懒觉,父母不忍心叫醒我们;醒来了,父母已经把饺子包好了。我们端着父母熬夜包好的热气腾腾的饺子,内心五味杂陈。年年回来劝说父母年夜饭也在酒店吃,父母说花那个钱真没必要。父母自己宁可苦点累点,都不希望儿女多花一点冤枉钱。
父母给予我们精神的动力和心灵慰藉,使我们在负重前行中不断克服种种困难,不断战胜自己。每当皓月当空,我站在阳台上向家的方向张望时,不由得抬头望天,抬头望月,使我对未来充满期望。于是,我找到力量的源泉,那就是——如天如月的父母。
我知道,一个人有父母在,家就在。我的如天如月的父母,无时不让我在心里敬仰。
责任编辑 阎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