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小妖
华夏儿女欢度春节,包括身陷囹圄的女犯们。今年女子监狱里更是充满一种仪式感,政治部主任肖雨亲自带着看守和女犯们贴春联、剪窗花、挂灯笼。三号女监的女犯们趁着看守正忙,窃窃私语。
“今年怎么这么隆重啊?往年不过是年三十的晚上给每个人加一个鸡蛋。”说话的女孩儿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虽然素面朝天,但毕竟年轻,粉嫩的脸上遍布胶原蛋白,眼睛不大,却炯炯有神,嘴唇十分薄,一看就是伶牙俐齿的厉害人物。
“蔷薇,”旁边的中年女犯回应道,“你没听说吗?今天有领导来这里慰问。”中年女犯名叫庄文怡,看模样约莫四十五岁,稀疏的短发齐耳,虽然面容姣好,但是岁月却在她脸上留下了无情的痕迹。
她们身边是一个身材微胖的女犯,叫张秀桃,大约三十七八岁,她警惕地看看旁边的柯萍,低声对庄文怡和徐蔷薇说:“今天晚上市司法局的何副局长要来慰问……”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看守林嘉芙厉声说:“全体注意,集合!”
待全体女犯列队完毕,林嘉芙宣布政治部主任肖雨将就晚上的活动进行训话。肖雨语气温和地说:“近年来,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我们第一女子监狱有了空前的发展,今年还荣获了全国先进单位的称号。最近,大家表现得不错,服从管理,积极改造。今天是除夕,晚上,市司法局的何副局长要来慰问大家,在巡视后还要做重要讲话。我希望大家要好好表现,遵守纪律,不要前功尽弃。现在是四点半,给你们半个小时,回到监室,整理内务,五点钟,在监室门口集合,欢迎领导参观。”
各队队长带着女犯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向监室走去。三号监室里,女犯们一边忙碌一边交头接耳。
张秀桃一向是最八卦的一个:“静心,你进来前不就是市司法局的吗?认识这个局长吗?”
江静心四十岁,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原来是市司法局后勤处的副处长,因为贪污罪被判了十年,入监之后一直沉默低调。
“我在基层,没机会见这么大的领导。”静心敷衍地应答。
“静心,你多少也算个领导呀,只是比较低调,不像有的人,傲娇得要命,谁都不理!管她之前多风光,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说着,张秀桃瞟了一眼窗边的柯萍。
“别说了,快收拾吧。一会儿集合了,来不及了。”庄文怡拍了拍张秀桃,安抚道。
五点钟整,监室的通道里响起了迎宾曲,女犯们换上了干净的“号儿服”,整齐列队在各监室门口。一行人簇拥着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从门口走进来,随即在肖雨的带领下,女犯们整齐划一地鼓起掌来。
走在中间的男人个子不高,一米七左右,中等身材,身着得体的灰黑色西装,头发已经花白,脸上的五官都很普通,但目光如炬。这个男人便是女犯们讨论了好久的何副局长,出身于普通的农村家庭,早年间凭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重点大学。大学毕业后,他在公安局干过刑侦,在检察院干过反贪,其间还借调到组织部,可谓平步青云。这些年来,有很多关于何振邦的传说,比如断案如神、清正廉洁,总之从没有负面新闻,尤其是绯闻,这在当今的年月实属难能可贵。
何振邦一边走一边和两旁的狱警握手,不时还绅士地向女犯们挥手致意。走到三号监室门口时,何振邦的眼睛下意识地停了一瞬间。以他的自控力,任何情绪上的波动他都不想让别人有所察觉。
之后的大会在欢乐祥和的气氛中进行,何副局长满怀激情的致辞让所有狱警精神振奋,女犯们也听得格外认真。
会后,何副局长一行到政治部座谈,在了解了狱警的工作情况和实际困难后,便开始了常规的档案查阅工作。每年都有市司法局的工作人员来随机抽取一个监室的女犯档案进行查阅。今年由于何副局长莅临,所以省略了抽签环节,而是让何副局长亲自选取一个监室,于是何振邦随便报了个数字。
不一会儿,档案员把三号监室在押人员的档案全部拿到了会议室。
三号监室一共五名女犯,何振邦认真地翻阅着档案。
入监最早的是庄文怡,四十四岁,是三年前因教育设施重大安全事故入狱的,判了六年。庄文怡原是一所重点中学的校长,当年,学校修建新的实验楼,因为学生快会考了,在一项消防设施数据没有得到最终安全确认的情况下签字同意实验楼启用。化学实验中,一个学生操作不当引起了火灾,四名学生不幸丧生,其中包括庄文怡的女儿。虽然最终的鉴定结论不能证明是因为那个当初未获认定的消防设施不合格导致了惨剧的发生,但是,作为第一责任人,庄文怡难辞其咎。承受着丧女之痛的庄文怡,为四个本应有着大好前途的孩子的死感到深深的自责,她觉得牢狱之苦可以洗涤自己的罪孽。
接下来是张秀桃,三十五岁,她原来是一家八卦杂志的记者,业内称为“娱记”。虽是女性,圈里人都称她是条汉子,性格比纯爷们儿还纯爷们儿。在一次对一线女星程茱萸的秘密跟踪采访中,被对方的保镖发现并驱赶,换作一般记者,认个怂溜之大吉便罢,可是她却只身一人和两个膀大腰圆的保镖“火拼”,凭着多年练就的跆拳道功夫,把其中一个大汉打倒在地,正好撞在一道铁门槛上,这大汉躺下了就再没能爬起来,高位截瘫。张秀桃因为过失伤害致人重伤被判了三年,已经服刑两年了。她平时劳动不惜力气,一直表现不错,不出意外,过了年可以减刑,再过半年就可以释放了。
徐蔷薇,二十三岁,入监前是化工大学的大二学生。情窦初开的徐蔷薇爱上了学校里年轻的宋教授,宋教授一直以来潜心做学问,从没有过感情经历,扛不住徐蔷薇猛烈的追求,两人成了学校里最引人瞩目的情侣。初入爱河的年轻教授一下子被迷了心智,无心做学问,工作上连连出错,学校的领导很是失望,一再找宋教授谈话,还调整了他的工作岗位。遭受打击的宋教授痛定思痛,决定快刀斩乱麻,果断提出分手。徐蔷薇正爱得死去活来,哪里肯答应,两人纠缠了半年多,宋教授恼羞成怒,找到徐蔷薇所在院系的领导告状,还给她的家长打电话让他们好好管教女兒。徐蔷薇在学校受到了处分,回到家里又被父母劈头盖脸地责骂,说她不顾廉耻,丢尽了家人的脸。最终,忍无可忍的徐蔷薇决定和心上人同归于尽,以最后见一面为由约了宋教授到学校对面的宾馆,一番缠绵之后,给宋教授喝下了她提前准备的放了氰化钾的咖啡。看着宋教授临死时痛苦的样子,徐蔷薇没勇气去喝那杯留给自己的毒咖啡,拨打了110自首。最终,徐蔷薇被判了死缓。刚入监时,她心灰意冷,萎靡不振,想绝食自杀。庄文怡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不厌其烦地开导她,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女儿。这两个女人,互相鼓励,互相宽慰,互相取暖。
江静心的经历,何振邦最清楚不过,这是他一手提拔的干部。这个女人是个孤儿,从小自强自立,性格倔强,甚至三十八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一心扑在工作上,经常以办公室为家。她是以侵吞公款二十万元的罪名被毁掉大好前程的。
最后一个是刚入监三个月的柯萍。照片里的女人虽然身着囚服,留着朴素的齐耳短发,但面容姣好,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这个女人已经四十岁了。入监前她是安迪信会计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身家过千万。她犯了故意杀人罪,本应判处死刑,因为怀孕判了缓刑。据这个女人交代,她多年前因为与好友谭筠萍发生争执,失手将对方杀死,而后整容成对方的样子。因为对方没有亲人,得以蒙混过关。半年前,和老朋友聚会过程中,无意中被一个老同学识破了身份,并遭到勒索,于是她又杀人灭口(详见2021年第8期《尼莫西妮的眼睛》)。奇怪的是,根据柯萍交代的埋尸地点,警察并没有找到谭筠萍的尸体,只找到了没有彻底腐烂的衣服碎片,并检验出了谭筠萍的血迹。目前,警方还在继续寻找谭筠萍。
这个女人可真是不寻常啊!何振邦看着柯萍的档案感叹。
晚上十点,灯火阑珊,刚刚结束工作的何振邦带着一身疲惫回到家中,妻子王尔柔正在客厅看电视,与其说是看电视,不如说是等丈夫回家。她已经习惯了,结婚二十五年了,丈夫每天加班加点,拼命工作,对自己疏于关心和照顾。可王尔柔从来没有抱怨过,她深知丈夫是真的热爱工作,她能做到的只有照顾好他的起居,默默无闻地奉献。
“你回来了,我去给你热一下饭菜。”尔柔体贴地说。
“不用了,在单位吃过了。我去洗澡,你也早点儿睡吧。”何振邦草草地说,然后径直走向卫生间。
热腾腾的洗澡水浇在头上,何振邦注视着镜中已不再年轻的自己。平时没时间照镜子,不知不觉中自己的白发又多了些,心中暗自叹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自己已经年近半百,这么多年一心扑在工作上,浪费了多少大好青春,又想起妻子美丽不再的容颜,心生愧疚。
如同平日一般,何振邦洗完澡回到卧室,妻子已经睡着。女儿在国外读书,家里只剩夫妻两人,没有你侬我侬,只有平淡如水,他们似乎都很适应。
次日早上,何振邦起床时,王尔柔正在为他准备早餐。
“吃荷包蛋还是水煮蛋?”王尔柔问。
“不吃了,来不及了,今天下午我要出差,帮我收拾一下行李吧。”
“去哪儿?几天?”
“南京,三天。昨天太晚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和你说。”
“好吧,路上照顾好自己。”
司机已经在门外等候,何振邦匆匆上了车:“小刘,老规矩,不要和我夫人说我的行程,三天后到机场接我。”
飞机上,何振邦一身轻松,心情明亮而雀跃,这次他来丽江,事先没有打招呼,想给她一个惊喜。现在他只希望飞机能飞得更快一点儿。
何振邦到达未央酒吧时已经华灯初上,酒吧一条街刚刚热闹起来。正在招待客人的服务员小蛮看见他,正要朝吧台喊话,何振邦把食指放在嘴边,眨了眨眼睛,径直走向吧台。
老板娘未央正在看着电视出神,何振邦悄悄走过去,猛地抱住她的腰。未央一惊,以为哪个客人又和自己开玩笑。一个单身美女在丽江独自經营酒吧,难免会令不少男客人觊觎,未央早已习以为常,并且八面玲珑地游走于各种男人之间。她的生意一向兴隆,却没有哪个客人能够占到她的便宜。
“谁呀?脸皮又痒了?”未央扭头打趣,谁料看到一脸兴奋的何振邦,“啊!你怎么来了?”
“想你呗,你不想我吗?”何振邦紧紧地抱住未央,急切地亲亲她的脸颊。
“别闹,店里有客人,走,到屋里说。”未央把何振邦带到后面的卧室里。
“你这几天来这里出差吗?”
“没有,专程来看你。特别想你。”说着,何振邦已经迫不及待地把未央抱上了床。
在生命的前四十五年里,何振邦敢说自己是个正人君子,不受贿赂,不近女色。工作二十多年,面对形形色色的诱惑,何振邦始终没有动过心,不是不敢,而是不想,他一度以为自己对于美女根本不感兴趣。直到未央出现,才让何振邦深刻地感到自己之前的四十五年白活了。
四年前,何振邦到丽江出差,自由活动的时候被当地的接待单位安排到酒吧街随便转转。说实话,起初他真的不想来,他对这些灯红酒绿的生活从来不感兴趣。在来未央酒吧的路上,同行的人都在议论酒吧的老板娘有多么漂亮,他根本没听进去,对于他来说,漂亮女人和普通女人没什么不同,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走进未央酒吧的一刹那,何振邦整个人顿时僵住了,眼前的这个女人,一袭火红的吊带裙把苗条但不失性感的身材衬托得淋漓尽致,及腰的栗色卷发凸现出女性的妩媚,最吸引何振邦的是那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分明是西方人的眼睛,可是配上东方人小巧的鼻子和嘴巴,竟没有一点儿不协调。何振邦印象里上一次见到这么美的女人,还是自己未及弱冠时偷偷地从同学的电影杂志里看到的女明星。
内敛如何振邦,旁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的失态。此后在丽江的几天里,东道主再约他到酒吧娱乐,他都说没兴趣不去,自己却在晚上偷偷地前往未央酒吧,搭讪、送花,竭尽所能追求老板娘未央。公干结束,何振邦人虽回到单位,心却留在了丽江,就像司马相如写的那样:“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于是,何振邦经常利用节假日到丽江看望未央,当然,对家里声称是公干。
和其他男人相比,何振邦的追求显得笨拙而单调,并不合未央的胃口。未央这种精致的女人自然喜欢浪漫的男人。可是,相比身边的其他男人,何振邦对未央的好简单而直接。而且,既接受过高等教育,又在官场中摸爬滚打多年,何振邦不仅能给未央生活上的照顾,还能给她精神上的指引。未央能够感觉到这个男人是真心对她好,和那些只对她的身体感兴趣的男人不一样。就这样,何振邦和未央的关系保持了四年多,未央觉得有这样一个男人保护自己就足够了,从不奢求更多。
“未央,你刚才在吧台看什么?那么出神。”
“电视上在介绍Q市,我总感觉那些地方我好像去过。”
何振邦心头一紧:“你父母都是本地人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被遗弃的孩子,从小在孤儿院里长大。”说着,未央的眼睛红了。
“对不起,我们不说这个了。”何振邦把怀里的未央抱得更紧了。
何副局长来慰问的当晚,女犯们的表现很好,得到了政治部主任肖雨的表扬,大家心情都不错,三号女监里的气氛也相对融洽了一些。夜深了,女人们躺在床上,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蔷薇、蔷薇,你注意到没有?”张秀桃一如既往,掩盖不住娱乐记者的八卦本质,总能注意到常人无法观察到的细节,“何副局长来慰问时,眼睛在我们监室停留了一下。”
“啊!是吗?我怎么没看出来,不过何副局长的气度和谈吐都很有魅力。”徐蔷薇说这话的时候,虽然监室里漆黑一团,但是其他人仿佛能够看到她两颊的绯红。
“哎哟,小姑娘又开始春心荡漾哦,你是太久没见到男人了吧?这种大叔你也不放过!”张秀桃挖苦蔷薇。
“别胡说,我只是很崇拜他。”徐蔷薇无力地辩驳。
“秀桃,你别逗她了。”庄文怡嗔怪秀桃,继而转向徐蔷薇,“你也该改改你的个性了,免得再吃亏。”
“静心,你睡了吗?”张秀桃问。
江静心佯装已经睡着没有应声。
“别装了,我知道你没睡。”徐蔷薇说。
“静心,何副局长那时候是在看你吧?”张秀桃问。
“哪有!”江静心无奈地应付。
“我也看见他往这边看了。”这大概是柯萍入监三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说话。
“是吗?那可能是看到你长得漂亮。”江静心顺着柯萍的话说。
柯萍没应声,心里却默默得意。
“得了吧,何副局长明明是在看静心,要不就是看蔷薇,我就看不出她哪里漂亮,明显一张整容脸,还挺着肚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张秀桃直接向柯萍开火。不知为什么,张秀桃就是看不惯柯萍。
“别说了,你们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领导吵来吵去,人家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这辈子估计也就见这一次。”庄文怡觉得再不制止怕是她们就要吵起来了。
柯萍的泪水在眼睛里面打转,她悄悄地攥紧了拳头,没有出声,却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午,女犯们按照常规参加缝纫劳动,女监接到了新的任务,赶制一千个排球。庄文怡一向心灵手巧,做起排球来得心应手,被抽调去教其他监室的女犯操作。剩下四个人,两人一组。江静心和张秀桃一个穿针,一个引线,干得还算顺利,不一会儿就完成了任务,被批准休息了。徐蔷薇和柯萍的进展就没那么顺利了,她俩入监前没做过针线活,之前一些简单的任务还能应付,可缝制排球这种既需要技术又需要力气的活儿,做起来十分吃力,关键是配合得不好,半天才做好一个,一检查还不合格,要返工。
“都怪你,针扎得这么歪!”徐蔷薇埋怨柯萍。
柯萍没应声,继续闷头干活儿。
“哎呀!”徐蔷薇大叫一声,把大家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只见她的右手大拇指鲜血直流。
看守林嘉芙闻声赶紧跑过来:“怎么了?”
“报告,我的手被她扎得流血了。”徐蔷薇一脸委屈。
“江静心,带徐蔷薇去医务室。”林嘉芙吩咐道。
“真够狠的!”张秀桃瞪了柯萍一眼,甩出一句。
“柯萍,你跟我过来。”林嘉芙厉声道。
“报告,我不是故意的。”柯萍怯怯地说。
“跟我过来!”林嘉芙吼道。
张秀桃在柯萍背后做了个鬼脸。
午饭后,女犯们回到监室,看到徐蔷薇正躺在床上啜泣,右手大拇指上缠着厚厚的纱布。
庄文怡见状赶紧跑到床边,关切地问:“怎么样?还疼吗?”
徐蔷薇没回答,依然在哭泣。
“哎呀,这伤得不轻啊!元宵晚会你弹不了吉他了吧?”张秀桃直截了当地问。
徐蔷薇自小喜欢音乐,上大学后自学了吉他,入监以来的每次联欢会都有她的保留节目,这给三号监室的看守林嘉芙平添了很多业绩,所以林嘉芙平时很照顾她,费手指的力气活儿一般都不让她参与,其他几个女犯也很理解,只是柯萍一直以来有些看不惯。
徐蔷薇哭得更厉害了:“大夫说,我这手指暂时不能弹吉他了。”
大家都愤愤地瞪着柯萍,她感到了巨大的威胁:“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的。”
众人把柯萍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你怎么证明你不是故意的?太狠心了!你也真下得去手,她还是个孩子!”
徐薔薇哭着说:“是不是故意的你自己清楚,我从来没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狠心的杀人犯!”
柯萍再也无法忍受了,歇斯底里地大喊:“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干什么呢?吵什么?柯萍,想关禁闭是不是!”闻声赶来的林嘉芙厉声喝道。
“是她们四个人欺负我一个,你怎么说我?”柯萍感到十分委屈。
“你还委屈了是不是?从她的手受伤到现在,你说过一句对不起吗?你再不老实,我对你不客气!”林嘉芙之所以对柯萍比别人严厉,一来是新人入监都要打打杀威棒,二是看了她的档案之后,林嘉芙对她实在没有好印象,这女人虽然把容貌整得美若天仙,但是心如蛇蝎。
徐蔷薇的手受伤之后,三号监室里的每一寸空气都格外紧张,五个女人明显分成了三派:柯萍是众人鄙夷的毒手派;徐蔷薇、庄文怡和张秀桃三个人是苦主派;江静心是言语不多的中立派。徐蔷薇和张秀桃每每说话,无不夹枪带棒,纵然庄文怡拦着也无济于事。柯萍起初还忍着,后来也忍不住了,亮出了一贯的泼辣本色,不带一个脏字就能四两拨千斤,招招点到那三个女人的痛处,说徐蔷薇花痴,张秀桃男人婆,更甚者说庄文怡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三个女人加在一起都不是她的对手,一个个败下阵来,纵然恨得咬牙切齿,也拿她没有办法。江静心私下里劝她们别惹柯萍,如果柯萍不是故意弄伤徐蔷薇的手,那么没有必要揪住她不放;如果是故意的,那么这个女人的心太狠了,招惹不得,否则后患无穷。于是,接下来是表面平静的对峙局面。
直到有一天,吃过晚饭,女犯们回到监室准备洗漱。只见一向温婉稳重的庄文怡在床上床下和柜子里翻个不停,连垃圾桶里的垃圾都倒了出来。看到庄文怡一反常态,急得面红耳赤,大家赶快聚拢过去。
“庄阿姨,怎么了?”徐蔷薇关切地问。
“找不到了,明明一直放在枕头下面的。”庄文怡说着,眼泪喷涌而出。
话一出口,大家就明白了,是庄文怡女儿的照片不见了。入监以来,庄文怡唯一宝贝的就是这张照片,她说自己对不起女儿,出事之后丈夫不再让她进家门,就只剩平时放在钱包里的这张照片给她留个念想了。连管教都心软了,破例让她把照片放在枕头下面。现在,照片找不到了,这不是要她的命吗!
“别急,再仔细找找!”江静心边说边四处寻找。张秀桃和徐蔷薇也跟着帮忙寻找。
一旁的柯萍却阴阳怪气地说:“哎,只能说你和她没缘分了,别找了。”
“你胡说什么呢?柯萍,庄阿姨可真的没招惹过你!”徐蔷薇气愤地说。
“你有没有人性!”张秀桃攥着拳头愤怒地说。
“柯萍,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体谅一下好不好?”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江静心说。
“你们为什么都冲我来?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根本没有,莫不是谁偷了去?”柯萍不冷不热地说。
“说什么呢?谁会偷这个?要偷也是你偷的!”张秀桃要冲上来打柯萍,被江静心拉住了。
柯萍怒不可遏:“你血口喷人,你们可以搜!”说着,她把自己柜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地上,“仔细看看,有吗?”
这时,林嘉芙闻声而来:“怎么又是你!柯萍,你就不能消停一点儿吗?”
“报告,庄文怡的东西丢了,她们冤枉是我偷的。现在翻找过了,我这儿根本没有,是不是得给我个说法?”柯萍故作委屈。
“报告,东西丢就丢了吧,肯定是我自己没放好。”庄文怡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不行,凭什么搜了我的柜子,不搜她们的,她们都欺负我!”说着,柯萍冲上去拉开张秀桃的柜子,把东西往外扔。张秀桃扑上去和柯萍扭在一起,徐蔷薇和江静心赶忙去拉。
“别闹了!还有没有点儿规矩!”林嘉芙厉声喝道。
几个女人安静下来,就在此时,从张秀桃的柜子口滑出一个东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张秀桃瞠目结舌,江静心和徐蔷薇大惑不解,庄文怡扑上去捡了起来:“依依,妈妈可算找到你了!”说着把照片紧紧护在胸口。
“哼!”柯萍说,“到底是谁偷的?林管教,这事儿怎么处理?”
“算了,找到了就算了。”庄文怡赶忙说。
“是啊是啊,肯定是误会。”徐蔷薇和江静心附和道。
“不行,这事情必须要说清楚,我可不愿意和贼住在一个屋檐下!”柯萍不依不饶。
“你……还不是你搞的鬼!凭什么诬陷我?”张秀桃气得冲上去想要推搡柯萍。
柯萍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捂着肚子,表情十分痛苦:“我的孩子……”
张秀桃吓呆了,林嘉芙赶紧吩咐道:“快去叫狱医!”
第二天上午,全体女犯开会,肖雨宣布了前一天晚上照片失窃事件的处理决定:庄文怡的照片失窃,虽然在张秀桃的柜子里找到,但是没有证据证明是张秀桃偷的,并且庄文怡一再表示不追究了,所以此事到此为止。但是张秀桃无视监规,在监室意欲推搡其他女犯,并且还是孕妇,致使该女犯摔倒,说明其改造态度不端,处以禁闭三天,取消本年度减刑机会,加刑半年。
张秀桃一肚子委屈,恨不得吃了柯萍!可还没见到柯萍,自己就被关进了禁闭室。
三天后,张秀桃解禁回到了监室,大家赶紧上前问候。
“秀桃姐,我们都知道你是被冤枉的。”徐蔷薇说。
“都是我不好,害得你被加刑。”庄文怡说着,眼泪又掉了下来。
“文怡姐,不怪你,是我自己犯小人,那女人太歹毒!”张秀桃咬着牙说。
“秀桃,你算计不过她,以后别再这么冲动了,要不吃亏的是自己。”江静心语重心长地说。
这时,柯萍大摇大摆地回到监室,还不忘双手护着肚子。张秀桃一个箭步冲上去,质问道:“姓柯的,你为什么要陷害我?我知道照片是你放在我柜子里的,那天你倒在地上也是存心的,我根本没碰到你!我被加刑你就这么高兴吗?”
柯萍得意地说:“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就希望你能在这里多陪我待些日子,我别无他愿,只盼与你长相厮守!哈哈哈……”
想要動手的张秀桃被江静心和庄文怡拉住。张秀桃掷地有声地说:“柯萍,你记住,我不会白白被你这么欺负,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从未央那里回Q城后,何振邦一直心神不定,食欲不振。王尔柔很是担心:“振邦,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我觉得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好。”
“没事儿,最近有点儿累。”何振邦敷衍道。
“你好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脸色也不好,以前你很少这样。”王尔柔还是不放心。
“你呀!离开岗位这么多年了还是有职业病,看谁都像病人。”
王尔柔是中心医院的护理部主任,已经离开一线护士岗位十多年了,可多年的护士生涯让她养成了对别人的身体状况十分敏感的习惯。“咱们这个年纪不比年轻人,我知道你一心扑在事业上,可是也要注意身体,岁月不饶人啊!”
“放心吧,我身体棒着呢,我不是天天锻炼吗?我呀,就是累了,先去休息了啊。”何振邦独自走进卧室,耳边回响起王尔柔的叹息声,心生歉意。可当他躺到床上,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未央的妩媚身姿,那一丝歉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次日,何振邦刚进办公室,秘书小刘向他汇报“局长,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我找了市公安局档案中心的吴主任,找到了那两个数据,连同你给我的东西一并交给了鉴定中心的郑主任。”说着,他递给何振邦一个大信封。何振邦示意小刘离开,开始翻看信封里的材料。
下午,局里的狱政改革部署会议散会后,何振邦回到办公室,叫来了小刘:“局里要启动狱政改革的试点工作了,由我牵头,我想去基层做个调研。你帮我通知一下女子监狱,元宵节我想去搞个座谈会,听一听狱警和在押人员对于狱政改革的想法和建议,但是不要兴师动众,参会人员嘛,就定我上次查阅过档案的那个监室吧,那些人员的情况我比较了解,沟通起来方便些。还有,形式嘛,不要太生硬,可以利用晚餐时间边吃边聊,这样她们会放松一些。”
女子监狱里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三号女监的女犯们被重新分配了工作,徐蔷薇的手指伤还没好,庄文怡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于是两人被分到医务室帮忙;江静心和柯萍到图书室负责登记新购入的一批图书;看着其他几人都分到了相对轻闲的工作,张秀桃心里很是不平衡,她留在监区搞卫生,最近监室里总是闹老鼠,她除了擦拭门窗灯具地板,还要投放老鼠药,每天累得腰酸腿疼。她看到其他人还好,但看到柯萍那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晚上,张秀桃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监室时,其他人都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了。看到她进来,徐蔷薇忙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累了吧,秀桃姐,快喝点儿水吧。”
庄文怡拿来热毛巾给她擦脸:“真是辛苦了。”
柯萍瞥了张秀桃一眼,发出一声冷笑。张秀桃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干什么?自己运气差,分到了又脏又累的活,冲我出气啊!”柯萍甩着闲话。
张秀桃咬咬嘴唇,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她知道,每次招惹这个女人吃亏的总是自己。
第二天上午,肖雨正在办公室里审阅各分队上报的本年度的减刑申报材料,就听到“报告”的声音。
来人是柯萍,肖雨看到她,一个头两个大。自从柯萍入监以来,真是让肖雨伤透了脑筋,总是招惹是非,弄伤了徐蔷薇的手,挑拨庄文怡和张秀桃的关系,还故意激怒张秀桃推搡自己,害她被加刑。当政治部主任十来年了,肖雨还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女犯,天资聪颖又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女人,一旦道德沦丧,比无知妇孺可怕得多。柯萍时不时来肖雨的办公室,名为汇报思想,实则旁敲侧击地打小报告,什么张秀桃欺负她,庄文怡、江静心和徐蔷薇排挤她,甚至连林嘉芙都没能逃脱偏袒另外几个人、专门针对她一个人的不公罪名。
肖雨挤出一丝笑容:“柯萍,进来,坐吧,有事吗?”
“報告,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思想。我申请和张秀桃换个岗位。”
“为什么?你不喜欢在图书室工作?”
“喜欢,当然喜欢,可是我的工作轻松,秀桃的工作繁杂,她心里难免不平衡。”
“工作是队里安排的,有意见让她自己逐级反映。”
“可是,她总是阴阳怪气的,要不,您给我换个监室吧。我现在怀孕六个多月了,我怕她会对我和孩子不利。”
“不要主观臆测,柯萍,你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不要总是想着搬弄是非,遇到事情要学会反省自己。”
“肖主任,话说到这份儿上,我就开门见山吧。我知道您和林管教从一开始就不喜欢我,而且我不小心弄伤了徐蔷薇的手指,她不能演出了,每年咱们女监都靠着她的保留节目加分呢,所以你们更讨厌我了。而且,您和徐蔷薇还是老乡……您要是不保护我和我的孩子,我就只能自己保护自己了,我会向您的上级反映的!”
肖雨很是无奈:“好好好,柯萍,申诉是你的权利,你可以逐级申诉。”
正在此时,肖雨的电话响了。“喂,刘秘书啊……哦,好的,我这就安排,请领导放心。”肖雨挂了电话,看向柯萍,“柯萍,你提的意见我会考虑的,你先回去吧,会给你满意的答复的。”
当天午饭后,林嘉芙集合了三号女监的女犯们开会,肖雨亲自传达了两天后晚餐座谈会的部署。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无论对于肖雨和林嘉芙,还是对于三号女监的每一个女犯,无疑都是出乎意料的。何副局长刚刚来慰问过,又要搞一个座谈会,还用晚餐的形式,这在以往从未有过。不过适逢狱政改革,何副局长又是牵头领导,他的工作作风一贯雷厉风行又踏实亲民,搞出这么一个创举也在情理之中。
当晚,三号女监又开起了卧谈会。
“庄阿姨,你还说咱们这辈子顶多见何副局长那一次,谁想到才过了半个月,又要见面了,还是近距离的。”徐蔷薇难以掩饰心中的兴奋。
“这丫头,又开始想入非非了。”张秀桃拿她打趣道。
“哎,真是个孩子!”庄文怡爱怜地叹道。
江静心和柯萍虽然没有睡着,却也一直没有出声,各自默默地想着自己的心事。
女子监狱里,三号女监的女犯们各自忙碌着。张秀桃先是在林嘉芙的指挥下逐处投放老鼠药,然后又把大礼堂的地面进行了清洗,累得直不起腰,刚想抱怨,抬头看见林嘉芙正盯着自己,便把话又咽了回去。就在这时,一声“报告”打破了沉闷,是庄文怡:“林管教,医务室那边没什么事,徐蔷薇一个人帮忙就足够了,我和王医生申请了,到这边帮助秀桃一起搞卫生。”
“太好了,我快要累死了!这木地板颜色深,有一点儿灰尘就显得特别脏,而且年头儿久了,还老渗水,难擦得很!”张秀桃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
“吵什么吵!”林嘉芙呵斥秀桃,“那你们两人一起擦地吧。”
庄文怡马上去找抹布,和张秀桃一起擦地,两人分配好任务,一人半边,效率提高了很多,林嘉芙很是满意,午饭给她俩每人多加了一个狮子头。
医务室里确实清闲,这几天没什么病人,王医生让徐蔷薇帮她一起清点药品和工具,徐蔷薇倒也干得饶有兴趣。
图书室里,江静心和柯萍正在给新购入的书籍登记造册。江静心一直是个安静的人,和柯萍在一起也不多话,两人相安无事。
“柯萍。”图书管理员说,“跟管教到会见室去。”
一听到“会见室”三个字,柯萍能联想到的就只有刑警端木舟了,这家伙肯定又是来询问当年案情的。自己没有亲人,从小在孤儿院长大,唯一的好朋友是谭筠萍,可是她已经……还有谁会来看自己呢?只有他了。
进入会见室的一刹那,隔着厚厚的玻璃墙,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柯萍怔住了。
一天前,肖雨的办公室里,文少康端坐在肖雨的办公桌对面,有些局促:“肖雨,我知道,因为我有案底,申请做在押人员的心理辅导员比较困难。可是这对我很重要,我们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少康,你也知道我们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要不是因为这件事情,你也不会来找我吧?”
少康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少康,虽然你有了案底,可是以你的才能,再创业并不困难,而且心理辅导员的报酬只是象征性的……”
肖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康打断:“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是想见一个人。”
“柯萍吧?”
“你怎么知道?”
“这里所有女犯的档案我都一清二楚,和你能有交集的只有她,你们是高中同学,对吗?”
“既然你知道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是的。”
“她肚子里的孩子?”
“是我的。”
“少康,当年我追你那么苦,你说对我没有感觉,我不怨你,或许我们没有缘分。可是,你怎么会和那种人有瓜葛?”
“一言難尽啊!”
“难道柯萍案件中提供伪证的文某某就是你?”
“没错,就是我,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当年你说,你心里有一个人,再也容不下其他人,难道是她?”
“不是,柯萍承认自己在二十年前误杀过一个好朋友,之后整容变成对方的样子,你应该从案卷中看到了吧?”
“你是说?你爱的是……”
“是的,那个谭某某。”
肖雨沉默了一会儿,问:“少康,你见柯萍的目的是什么?”
“肖雨,虽然我们没有那种缘分,可是我一直很看重和你的友谊,因为你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你知道,筠萍,就是谭某某,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虽然警方说柯萍已经把筠萍的事情全交代了,但是,我觉得柯萍一定还有所保留,我想见她,看看她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毕竟我是她孩子的父亲。”
“真难为你了,这女人害你坐牢,你不恨她吗?”
“恨,怎么能不恨?当然恨!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甚至那个孩子,我都不愿面对!可是,我要为筠萍做点儿什么。”
“少康,如果你没有遇到过谭筠萍,当初你会爱上我吗?”
“肖雨,我不想欺骗你,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这一生不会再想这些事了,除了筠萍!”
肖雨的眼睛红了,一向被称为女汉子的她,还从来没有当着男人的面哭过。她强忍住眼泪说:“好吧,我替你安排,你想什么时候见她?”
“越快越好。”
“那就明天吧。不过,这女人虽然厉害,但是毕竟怀孕了,而且情况不是很好,你别让她太激动。”
“孩子有什么问题吗?”
“柯萍本来就有糖尿病,这一怀孕就更严重了,每天都要注射胰岛素。”
“我知道了,谢谢你!”少康点点头。
柯萍和少康相视而坐,沉默良久,最终还是柯萍打破了沉默:“少康,这辈子,我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是我害了你,我没想到事情会败露。”
天啊!这个女人,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一错再错,而是犯罪不够完美,让事情败露了。少康克制住心中的愤怒:“别说这个了,柯萍,不管怎么说,孩子也是我的,我会负责任的。”
柯萍落寞的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光:“少康,你会认这个孩子吗?”
“孩子是无辜的,我当然会认。”
“那我们……少康,我一直很怀念当初我们同桌的那段日子。那时候,你真的爱我,对吗?”
“柯萍,我不想骗你,最初我是爱过你,不遗余力地追求你,甚至按你的要求佯装追求筠萍,再甩掉她,达到伤害她的目的,幸而我没有成功。相反,我真的爱上了筠萍,这个善良的女孩儿。我真后悔自己的年少无知,没有看出你的伎俩。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会接纳这个孩子,但是我没有办法面对你,对不起。”
柯萍沉默了半晌,说:“我这糖尿病越来越严重,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即使生下来,我怕也照顾不了他了。本来我还发愁这孩子举目无亲,会和我一样在孤儿院长大,现在你能认下他,我就放心了。我离开之后,你就是他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没有这么严重,你和孩子都不会有事的。”文少康的心头忽然软了一下。
“少康,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诚实!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有事情要问我。说实话,如果你拐弯抹角地哄我,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幸好你很坦白,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二十年前那件事的每一个细节。”
“少康,我现在命不久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之前,端木舟来找过我很多次了,我能说的都说了。对于谭筠萍,我是真的心悦诚服,不论活着,还是死了,我都输给了她!”
“柯萍,你再好好想想,一定会想起什么的。我还会再来的,你保重!”少康有些无奈,沮丧地走出了会见室。
当一切发生时,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复杂的表情,错愕、兴奋、疑虑、惊恐……在等待接受询问的时间里,案发时处在谋杀现场的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在如过电影一般地回顾着整个晚餐座谈会的过程。
这天上午,紧锣密鼓,肖雨亲自安排着晚餐座谈会的事宜:“何副局长交代过,餐费不能超标,严格依照工作餐标准。另外,考虑到领导的感受,还是分餐吧,毕竟,和女犯们同桌吃饭就已经是破天荒了。不过,别用平时食堂里用的简易餐盘,用成套的瓷器餐具吧,每人四菜一汤,一份主食,一份水果,一杯茶。参加晚餐座谈会的人员一共九名。地点嘛,咱们这里条件有限,没有专门的小餐厅,就在多功能厅吧,那里的条件好一些。晚餐前,我再来检查一下菜品。”
林嘉芙带着三号女监的女犯们布置地下室的多功能厅,一番扫除之后,把两张正方形的大桌子拼在一起,摆在房间中央,上面铺上新买的绿色碎花桌布,中间放了一盆插花,看起来淡雅温馨。桌子的一头放了一把带扶手的软椅,这显然是何振邦的位置,两边分别摆放四把普通餐椅。
午饭后,肖雨组织三号女监的女犯们开了一个小会。
“今天晚上,对于我们女监来说很重要,对于你们每一个人来说也很重要,迄今为止,这是第一次有局级领导来和在押人员共进晚餐。当然,吃饭不是目的,目的在于座谈,你们监室的人员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何副局长希望你们能对狱政改革发表自己的看法。晚上,我希望你们踊跃发言,但是要注意分寸。另外,晚上参加座谈会的除了何副局长、我和林管教,还有你们的心理辅导员文少康,这样能够时刻关注你们的情绪,以免你们做出过激行为。希望大家共同努力,把今天的座谈会开好,不要辜负领导对我们的关怀。”
晚饭时间,女犯们换上了干净的监服,在多功能厅东门门口集合,虽然大家都不施粉黛,但是每个人都神采奕奕,显得格外漂亮。六点钟,林嘉芙带着女犯们依次走进多功能厅,列队站在餐桌两旁,她说:“何副局长说要先参观一下,一会儿就到,大家做好欢迎准备。”此时,文少康已经等了半个小时,正百无聊赖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不一会儿,肖雨陪同着何振邦从西门进入,在林嘉芙的带领下,女犯们整齐划一地鼓起掌来。何振邦微笑点头,示意大家就座。何振邦落座后,其他人依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何振邦左手边依次是文少康、林嘉芙、柯萍、徐蔷薇;右手边依次是肖雨、庄文怡、江静心、张秀桃。
肖雨起立说道:“今天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何副局长从百忙中抽出时间来和我们共进晚餐,听取大家对于狱政改革的意见和建议,这是在座每个人的荣幸,希望大家能够珍惜。首先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对何副局长的莅临表示热烈的欢迎。”
“哗……”虽然房间里只有九个人,但是掌声雷动,女犯们鼓掌鼓得十分卖力。
“下面,欢迎何副局长讲话。”
何振邦站起来,和蔼地说:“今天我来,就是想和大家面对面地聊一聊,听一听你们的真实想法,这项改革本身就是要把你们的切身利益作为出发点。所以,大家不要紧张,这也是我提出边吃边聊的原因……”
这时,工作人员端来了准备好的菜品。每个人面前都是同样的四个小盘菜、一碗米饭、一碗汤、一个苹果和一杯茶,真是充分体现了民主和平等。
“大家别拘束,边吃边聊。”何振邦接着说。可是,并没有人动,女犯们都低着头,不敢言语。
肖雨说:“领导让大家吃,就吃吧。”
于是,女犯们开始闷头吃饭。徐蔷薇直接向荤菜进攻,毕竟平日里食堂吃得比较素,年纪尚轻的她可是馋坏了。张秀桃则直接拿起苹果啃了起来。庄文怡是南方人,平日里食堂多是吃面食,她很不适应,看到米饭,甚是亲切。柯萍拿起勺子,优雅地喝起汤来。何振邦看着柯萍摆弄勺子的样子,有些失神。细心的江静心察觉到了这一幕,意味深长地看了何振邦一眼,何振邦赶紧避开江静心的眼神。
气氛有点儿尴尬,肖雨努力化解:“何副局长,这位是在押人员的心理辅导员文少康先生。”
文少康起身向何振邦示意,何振邦热情地和他握手:“我们的改革正需要像文先生这样的热心人士啊!”
“我的爱如潮水,爱如潮水将我向你推……”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餐桌上的沉闷,何振邦不好意思地拿起手机,一边向门外走,一边接电话:“喂,我在开会……”
这手机铃声和主人的身份气质实在是不相配,女犯们甚至连林嘉芙都忍俊不禁,只有庄文怡够沉稳,正襟危坐。肖雨瞪了她们一眼,大家赶紧把笑声憋回去。
“老婆,我加班呢……一会儿结束了就回去……”何振邦接电话的声音若隐若现。
啪,一声巨响惊呆了所有人,接下来是一片漆黑。“啊!”“怎么黑了?”“安静,嘉芙、嘉芙,快去叫人!”……接下来是踢倒椅子的声音,打翻的餐具掉在地上摔碎的声音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几分钟后,灯再次亮起来,何振邦从门外进来:“怎么断电了?”
“啊!”一聲撕心裂肺的惨叫迸发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顺着江静心投向了她的对面——吊灯从房顶脱落,砸在餐桌上,吊灯下面,一个女人趴在血泊中。
大家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的人,进而作出了同样的判断,灯下面的那个人是柯萍。
何振邦径直走过去,试了试柯萍的鼻息,摇了摇头:“她死了。”
徐蔷薇惊叫一声,倒在了林嘉芙的怀里。肖雨赶忙拨通电话,联系保卫部门:“我是肖雨,我在地下室多功能厅,有人被吊灯砸死了。赶快派人过来。”
文少康上前看了看柯萍,对肖雨说:“她是怎么死的,目前还说不好。”
肖雨不解。文少康指了指柯萍背后插着的柳叶刀。肖雨惊呼:“这……”
文少康接着说:“你再看看她的嘴唇。”
肖雨再次惊呼:“氰化钾!”
刑警队里没有此起彼伏的电话铃声和快速穿梭的脚步声,一队办公室里,刑警们甚至聊起天来:“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最近治安真不错,案子少多了,这种日子太好了哦!”“估计犯罪分子都听说咱们的神探端木队长归队了,不敢犯案了……”
“清闲日子过腻了,是吧?在这儿瞎说,小心念叨出案子来。”端木舟走进办公室,刚想坐下电话就响了。接完电话后,端木舟指指刑警们,叹了口气,“你们都是乌鸦嘴,来活儿了吧!”说着走出了办公室。
局长办公室里,端木舟坐在局长对面:“怎么会这样?我还指望能从柯萍嘴里再挖出点儿什么,好寻找谭筠萍的下落。”
房间正中的大餐桌上摊着一盏巨型吊灯钢架和很多玻璃碎片,吊灯下面趴着柯萍
“女监的侦查力量有限,而且当初柯萍的案子是你办的,人家慕名来请你这个神探出马了。”
“我去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带上你那个老同学江逐仑神探,是吧?批准,但是这次的案子涉及领导,请他注意保密。”
“得令!”端木舟吊儿郎当地行了一个礼,走出了局长办公室。
女监的狱长办公室里,端木舟和江逐仑受到了贵宾的礼遇。“你们可来了,我们这儿还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恶性案件。哎,还赶上何副局长在这儿调研,真是焦头烂额。不过端木队长,你来了就好了,一定能查清楚!”监狱长恳切地说。
“客套话我就不多说了,现在调查到哪一步了?”端木舟开门见山道。
“我们实在缺乏这方面的经验,只是保护了现场,询问当事人,还没启动正式的侦查工作,等着您来现场指挥。”
“好吧,我现在就去现场看看。”
由于昨天案发时,多功能厅的两盏吊灯掉下来一盏,本来就没有自然光源的地下室显得更加昏暗,狱警都随手携带了应急灯。借着灯光,端木舟看到房间正中的大餐桌上摊着一盏巨型吊灯钢架和很多玻璃碎片,吊灯下面趴着柯萍,头上的血已经干涸,死状恐怖,面目扭曲,嘴唇呈青紫色,典型的氰化钾中毒表现。柯萍双手紧紧地捂着肚子,估计在临死那一刻,她本能地想护住孩子。诡异的是,柯萍背后还插着一把锋利的柳叶刀。“如果吊灯脱落不是意外的话,她遭受了三重谋杀,这女人到了这里面还是这么惹人恨!”江逐仑叹息道。
“让法医赶快进行尸检,查明死因。物证组,把桌上的食物取样化验,不只是柯萍的,每个人的都要取样。对整个房间进行搜查。”端木舟一边吩咐着,一边拉着江逐仑往外走,“我们去询问当事人。”
看着监狱长提供的当事人名单,端木舟和江逐仑顿时愣住了:“少康?他怎么也在这儿?”两人诧异地异口同声。
“先找他谈,问问就知道了。”端木舟吩咐狱警把文少康带到谈话室。
文少康进门时看到端木舟和江逐仑,也愣住了:“你们?”
“我们受邀来侦查案件。话说回来,你怎么在这儿?”端木舟问。
“我申请了在押人员心理辅导员的职位,昨天是政治部主任肖雨让我过来参加座谈会的,说是怕女犯们在特殊情境下心情过于激动会产生过激行为,让我随时观察,做好防范和疏导。”
“少康,我不想兜圈子,你为什么要申请这个职位?”老同学江逐仑问道。
“我想见柯萍。”文少康果然没有兜圈子。
“见柯萍?上次你从我那儿离开时说要替筠萍做点儿事情,指的就是这个?”
“我想找柯萍再多谈谈,想问出点儿之前没有问出来的细节。”
“有进展吗?”
“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她说她知道的都告诉端木了。”
“说说昨天的情况吧。”
“昨天的座谈会定在六点钟,我五点半就到了多功能厅,后来林管教带着女犯们也来了,说是何副局长临时决定要先参观一下,过一会儿就来,我们就等了十来分钟。然后肖雨和何副局长就来了,大家入座……”文少康认真地回忆着。
“你是说断电前只有何副局长离开过房间?”江逐仑问。
“是的,他出去接电话。”
“能听见说的是什么内容吗?”
“地下室的手机信号不好,隔音也不好,所以他刚出去时说的话听得很清楚,我只听见了什么加班、结束、回家之类的,来电话的应该是他太太,大概是问他怎么不回家之类的,他解释说自己在开会。然后突然一声巨响,我判断应该是吊灯落下的声音,之后就断电了。房间里的几个女人都在喊叫,何副局长说话的声音就听不清楚了……”
“何副局长是什么时候回房间的?”
“恢复供电之后,他从外面进来,之前他的电话一直没结束,好像他还和对方说了断电的事。灯亮之后,他进来就问怎么断电了。”
“断电后你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做,原地等候,我对这里不熟,昨天第一次来。”
“其他人呢?”
“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她们都在大叫,但是我能听见有脚步声,还有人撞翻了椅子,而且有餐具摔在地上,肖雨喊着让林管教去叫人。”
“灯亮了之后,大家都是什么状态?”
“肖雨还在她的位子上;林管教应该是去找人了,灯亮后才回来;张秀桃和徐蔷薇抱在一起,在徐蔷薇的位子附近;庄文怡和江静心手拉手站在肖雨旁边。”
“你的记忆力还真不错,才见了一面,她们的名字都记住了。”
“肖雨给我看过她们的档案。”
“你跟肖雨很熟?”
“之前就认识,但不是很熟。”
看着文少康离开的背影,端木舟意味深长地说:“他说谎了。和肖雨相比,林嘉芙年纪轻,职位低,他都一直称其为林管教,可是对肖雨却直呼其名,他们的关系绝对不仅仅是认识。”
“他在说谎,可直觉告诉我这与案子无关,他大概是怕暴露他和肖雨的关系,肖雨在进行心理辅导员职位審核时给他放了水,毕竟他有过案底。”逐仑笑道,“当年,少康这种钻石王老五应该有很多女人喜欢。”
“瑾姐,就知道你效率最高,出结果了?”端木舟笑嘻嘻地奉承着物证鉴定员张瑾。
“我们对餐桌上的食物一一进行了检测,发现了两种毒药。”张瑾嫣然一笑,递过一份鉴定结论。
“两种?”江逐仑和端木舟异口同声地说。
“对,两种,氰化钾和毒鼠强。而且,从投放的餐具位置来看,这两种毒药在两个人的食物中。”
“啊?”
“氰化钾在徐蔷薇的汤里,毒鼠强在柯萍的茶里。”
“难道谋杀对象不只是柯萍?”端木舟说,“或许凶手在作案之后,把两人的餐具调了包,也有可能。”
“徐蔷薇的汤碗上只有一个人的指纹,经过比对,不属于现场的任何人,而是传菜的工作人员,指纹的位置和端菜、布菜的姿势十分吻合,如果凶手要移动汤碗,应该是戴手套了。而且,汤碗里的汤大约还有70%,周边洒出来一些,应该是吊灯下落震荡所致,从昨天案发到今天取证,算上蒸发的水分,这碗汤应该还没被喝过。”
“嗯,一会儿找徐蔷薇核实一下。”
“柯萍的饭菜被吊灯砸到,餐具都碎了,食物也洒了。氰化钾是从茶杯碎片上检测出来的。各种食物混在一起,看不出柯萍到底吃了哪一种。”
张瑾又递上另一份报告:“柯萍背后的柳叶刀上面只有一个人的指纹——徐蔷薇。另外,经过现场勘查,吊灯电线被人为破坏过。”
端木舟翻开鉴定报告:“逐仑,快看,有人事先在多功能厅上面的礼堂地板下割了吊灯的电线,但是没有完全割断,而是靠吊灯自身的重量一点一点地把电线坠断。能把吊灯下落的时间定位在晚餐期间,需要精准的计算,这可不是一般人干得了的。”
“这位高人想把整件事布置成一场简单的意外,但是他(她)可能没有想到一层礼堂的地板年久失修,常年渗水,电线一断,遇水短路,造成断电,更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和他(她)有着一样的想法。氰化钾、毒鼠强、柳叶刀、大吊灯,短短五分钟的黑暗,演绎了多重谋杀。”江逐仑分析道。
“头儿,经过清点,医务室发现丢失了一把柳叶刀,医生指认,就是案发现场的那把。据医生反映,医务室的柳叶刀每天早上都会进行清点和冲洗,正常情况下,上面不会留有任何指纹。案发当天早上柳叶刀的数量还是对的,今天早上清点时,发现少了一把。”助手小周向端木舟汇报道。
“能够接触到柳叶刀的人有哪些?”端木舟问。
“医务室的医生、护士,还有去帮忙的女犯。”
“哪些女犯去帮过忙?”
“庄文怡和徐蔷薇,不过案发前两天,莊文怡被调走去搞卫生了,案发当天只有徐蔷薇留在医务室帮忙。”
“柳叶刀的问题应该很明朗了,不过,昨天法医在现场检查尸体时,说致命的原因应该不是那把刀。”端木舟叹气道。
小周接着说:“在多功能厅东门旁边的大花盆里,我们找到了这个。”说着,他递给端木舟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一支注射器。
一旁的张瑾补充道:“这个我们也化验过了,从里面提取到的是氰化钾。”
江逐仑和端木舟听后面面相觑。
这时,法医文静拿着报告走了进来:“端木,经过尸检,发现死者有两处外伤:一处是头部的,吊灯脱落砸伤,出血较多,但是未伤及颅骨,不致命;另一处是背后,被柳叶刀所刺,伤口很浅,也不致命。死者体内验出氰化钾,但经过解剖,胃内残留食物中没有毒物成分,在死者颈部发现了一个针孔,死者体内的氰化钾是通过血液扩散的,也就是注射。”
“吊灯砸在头上,虽不致命,但是估计把柯萍砸晕了,加上断电之后房间内一片骚乱,所以之后被注射和捅刀,她都没呼救。因此,少康听到了脚步声、尖叫声,却没听到柯萍的声音。他对声音那么敏感,熟悉的声音应该能轻易分辨出来。”江逐仑分析道。
“你的意思是?”端木舟问,“多重谋杀的实施者不一定是多个不同的人?有可能是凶手为了方便作案,故意破坏了吊灯线路,制造断电和骚乱?”
“不敢肯定,但是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刚才我还觉得凶手想制造意外,现在看来,意外可能只是谋杀的一部分。这只是一种猜想,没有任何证据。”
“现在还没有头绪,咱们先把明朗的问题解决了。小周,去叫徐蔷薇。”
坐在江逐仑和端木舟对面的徐蔷薇不停地瑟瑟发抖,低着头一声不吭,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从脸上滑落。
“小姑娘,先别哭,看看,你见过这个吗?”端木舟拿出那把柳叶刀,给徐蔷薇看。
徐蔷薇怯怯地抬起头瞥了一眼,哭得更厉害了。
“你哭什么?到底见没见过?”小周厉声说。
“小周,别吓着她。”端木舟转向徐蔷薇,“小姑娘,这把刀是你拿的吗?”
“我没想杀她,我只是想出口气。”徐蔷薇一边哭一边说。
“别急,慢慢说。”江逐仑温和地说。
“我确实恨柯萍,她扎伤过我的手指,可我没想杀了她。”
“刀是从哪里来的?”端木舟问。
“医……医务室,偷出来的。”徐蔷薇低下头。
“具体说说,怎么偷出来的?”
“之前我被分到医务室帮忙,每天帮医生清点药品和工具,其中就包括这些柳叶刀。我趁医生不注意时偷拿了一把。”
“你为什么要拿柳叶刀?”
“本来想要报复柯萍,可我没想杀了她,我只是想……只是想划伤她。”说着,徐蔷薇又号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江逐仑递上一张纸巾,“你之前打算什么时候划伤她?”
“之前没想好呢,想着有机会就下手,因为她平时和我们都不亲近,所以我一直把刀带在身上。昨天吃饭时难得她坐我旁边,我就……我就……”徐蔷薇欲言又止。
“你昨天是在什么时候把刀捅在柯萍背后的?”江逐仑问。
“断电之后,我觉得趁着黑正好可以弄伤她。我什么也看不见,只知道身边是柯萍,就捅了她一刀。我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没想到吊灯掉下来砸到柯萍,要知道会这样,我就不用冒险拿刀了。我真傻!”
“你的意思是,恢复通电前,你不知道吊灯掉下来了?”江逐仑问。
“我只听见啪的一声,特别响,感觉什么东西摔到地上了,一下子就黑了,具体怎么回事儿我也不知道。直到灯再亮起来,才发现吊灯掉下来,砸到了柯萍。警官,我没想杀死她,我的死缓会变成立即执行吗?”
“我们会依法处理的。”端木舟说。
“我真傻!就像庄阿姨说的那样,我太傻了,根本没必要这么做,真是多此一举!”徐蔷薇又开始哭哭啼啼。
江逐仑继续问:“小徐,你刚才说庄文怡说你傻,她知道你做了什么?”
“我太害怕了,事后和庄阿姨说了,平时她待我特别好,像妈妈一样。”
“你们具体怎么说的?”
“庄阿姨看见我一直在发抖,就问我怎么了,是不是吓到了。刚开始我说没什么,她就问我为什么总是往柯萍背上看,那把刀是不是我从医务室拿的。我看瞒不住她,就把整件事情跟她说了。她说我太傻了,根本没必要做那些。”
“昨天晚餐时你都吃了些什么?”江逐仑忽然换了个问题。
“晚餐只持续了一会儿,我只吃了那盘宫保鸡丁,还没来得及吃别的就出事了。”
“这么说,你的那碗汤一点儿也没喝过?”
“没有。我一般都是吃了饭和菜后才会喝汤的。”
“你的汤是谁给你的?”
“上菜的管教端给我的,她们把每个人的食物放在一个大托盘里,一次全端来,挨个儿发。”
“吃饭过程中,有人动过你的汤吗?”
“没有,至少我没有看到。”
“好吧,说说你们监室的人平常是怎么分配的劳动?”
“我和庄阿姨在医务室帮忙,柯萍和静心在图书室帮忙,秀桃负责监区的卫生。后来庄阿姨去帮秀桃了。”
“为什么庄文怡要去帮张秀桃?”
“我们的工作都挺清闲,只有秀桃特别辛苦,她要打扫卫生,还要发放老鼠药,每天都很累,总是抱怨,为这事还挨过管教的批评。庄阿姨好心,就主动提出来去帮她,管教也同意了。”
“她们打扫哪里?”
“监区楼道,还有大礼堂。”
“就是多功能厅上面的那个大礼堂?”
“是的。她们要用抹布一点点地擦地,很辛苦的。”
接下来,徐蔷薇按照端木舟的要求,回忆了案发的全过程。之后,端木舟问:“断电期间,你能看到别人在干什么吗?”
“什么都看不到。而且当时我用刀捅了柯萍后心里很紧张,什么都顾不上了。”
“是啊,你捅了她一刀,她竟然不吭声,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当时已经吓傻了,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平时你们和柯萍的关系怎么样?我的意思是,除了你,还有谁和她有矛盾。”
“谁能和她没矛盾啊!”
“说说。”
“从柯萍一到这个监室,秀桃就和她不和……”徐蔷薇把几个女人之间的八卦,诸如庄文怡女儿的照片怎么不翼而飞又怎么在秀桃柜子里找到,秀桃怎么丧失了减刑的机会而反被加刑,啰啰唆唆地讲了一遍。
“这么说,除了江静心,其他人都和柯萍发生过冲突?”
“庄阿姨也没和柯萍争吵过,她和静心的修养好。我和秀桃的性格比较直,柯萍这个人确实也有点儿过分!”
徐蔷薇离开后,端木舟和江逐仑达成一致,这个女孩儿似乎是三号女监里面最简单的一个人。
端木舟正准备让小周去叫庄文怡,监狱长敲门进来:“不好意思,端木队长,我知道你们办案有程序,可是,你也知道,何副局长毕竟很忙,而且案发时他在外面打电话。现在指纹、鞋印都提取了,你看能不能先询问何副局长,如果可以排除嫌疑的话……”
端木舟看了一眼江逐仑,对监狱长说:“先问谁倒也无所谓,如果没有证据指向何副局长有嫌疑,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让他回去的。不光对他如此,对别人也一样。”说完转向小周,“去请何副局长吧。”
何振邦走进谈话室,很礼貌地冲着端木舟和江逐仑点了点头。
“何副局长,不好意思,知道您很忙,可是按照程序還是要耽误您的时间做一下例行询问。”端木舟程式化地说。
“我明白,以前我也当过公安,干过刑侦,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放过任何线索,我会全力配合调查的。如果你不询问,就放我回去,倒是没有原则了。”何振邦和蔼地说。
“何副局长,请您讲一讲昨天整件事的过程。”
“除夕那天,我按照惯例到女监来慰问,并且检查了一个监室的在押人员档案。春节后,开始全市范围推行狱政改革,这项工作由我牵头。因为我刚刚接手这块儿业务,就准备多深入调研,摸清狱政干部和在押人员的思想状况。昨天是正月十五,我就借此机会到女监和狱警以及在押人员代表进行座谈,可是怕大家会因为身份的关系导致紧张,影响谈心效果,就让女监把座谈会安排在晚饭中,大家边吃边聊,气氛会好一些。参会的在押人员安排了上次我抽查到档案的那个监室的女犯,因为熟悉背景,沟通比较方便。参会的狱警有女监政治部主任肖雨和责任狱警林嘉芙。另外,还有心理辅导员文先生,这个是我昨天晚上吃饭前肖雨主任才告知我的。”
何振邦不愧是领导,讲话的逻辑十分清晰。稍作停顿后,他接着说:“大家入座后,肖雨主任主持,让我给大家讲了话。讲话时,工作人员上了菜。其实就是套餐,每人一份,都一样,四菜一汤,上面有规定,我们吃的是工作餐,严格依据标准。然后我让大家不要客气,边吃边聊,畅所欲言。但是,大家还是很拘谨,只吃东西,没有人说话。没过多久,我的手机响了,是我太太打来的,出于礼貌,我出去接电话。没过多久,就停电了,一片漆黑。等我打完电话,正好来电了,我回到房间,就看见出事了。”
“您回到房间看到了什么?”端木舟问。
“我看到房间里的吊灯掉下来一个,落到餐桌上,砸到那个叫柯萍的女犯,也就是死者。”
“其他人在干什么?”
“肖雨主任和文先生坐在原位,林嘉芙不在房间,应该是出去找人修电路了,我打电话期间听到肖雨喊她去找人。其他的女犯都很惊慌,那个最年轻的,应该叫徐蔷薇,站在自己座位附近,和另外一个叫张秀桃的女犯抱在一起。那个年纪较长的庄文怡和江静心手拉手站在肖雨的旁边。桌上的餐具有一些掉在地上摔碎了,场面很混乱。”
“您进来之后做了什么?”江逐仑问。
“我让大家安静,然后走近了那个叫柯萍的女犯,近距离观察了一下,发现她的头被吊灯砸到,出了很多血,背后还插着一把刀,趴在桌上不动了。我探了探她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我就让肖雨赶快联系保卫部门,让其他人别动,保护好现场。”
“真是经验老到,断电期间,您听到房间里有声响吗?”江逐仑接着问。
“听到有人惊叫,还有餐具掉到地上的声音,很吵。我当时正在打电话,没多留意。”
“您的电话很重要?里面这么乱,都没进去看一眼?”江逐仑又问。
“你也知道,女人嘛,昨天是元宵节,我没回家,太太打电话来询问,听我说在加班又抱怨,我也觉得自己这么多年很亏欠她,就安慰了几句。讲完电话,正好灯就亮了。”何振邦有点儿不好意思,“见笑了。”
此时,小周走了进来,跟端木舟耳语了几句。江逐仑一边翻看涉案人员的资料,一边问:“何副局长,江静心入狱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您认识她吗?”
“认识,她是我一手提拔的干部,当时出事的时候,我也很惋惜。哎,本来是个人才啊,一时糊涂……”何振邦很坦率地说。
“谢谢您,何副局长,您去忙吧,以后我们可能还会麻烦您。”端木舟客套而生硬地说。
“没问题,我随时配合你们的工作。”
何振邦客气地和两人握手道别,走出了谈话室。
“刚才小周汇报,对案发当时何振邦的手机通话记录进行了查询,确实有个来电,电话号码是他家里的座机,通话时长十分钟。回头我们去找他太太核实一下。”端木舟解释道。
“真是个严谨的领导,滴水不漏的完美型人格!”江逐仑笑道。
十三、妈妈的救赎
何振邦走出谈话室时,庄文怡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警官,我有事情要汇报。”
“进来吧。”端木舟把庄文怡引进谈话室。
“警官,柯萍是我杀的,和别人没关系。”一进门庄文怡就急着说。
“你先别急,坐下慢慢说。”端木舟让小周给她倒了一杯水。
“那个吊灯,是我弄的,知道要在多功能厅开座谈会,我就主动申请去帮秀桃打扫卫生,因为我知道她那两天在打扫多功能厅上面的礼堂。我在擦地板的时候,趁管教不注意,撬开了一块地板,把里面的吊灯电线割开了一半。而且我偷了医务室里的手术刀,捅了柯萍一刀。”
“你割开电线的目的是什么?”江逐仑问。
“我想让吊灯用自重把电线坠断,砸死柯萍。”
“晚餐之前你就知道柯萍的位置?”
“因为这次活动特别重要,所以林管教带着我们彩排了好多遍,每个人的座位都是固定的,柯萍的座位正好在那个吊灯下面。”
“可是你怎么能保证吊灯正好会在晚餐进行时掉下来?”
“我原来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当校长之前是高中物理老师,电学、力学都教过,我估算了吊灯的重量,也看过电线的材质,计算出坠落时间,割开电线,这对于我来说不难。”
端木舟和江逐仑点点头:“那么,那把刀呢?”
“我去打扫卫生之前,一直在医务室帮忙,趁医生不注意,我偷拿了一把手术刀。”
“什么时间偷拿的?”江逐仑问。
“我去打扫卫生之前。”
“你确定?”
“嗯。”庄文怡犹豫了一下回答。
“你为什么要偷手术刀?”
“是用来割电线的,然后就一直带在身上。怕管教发现,不敢放在监室。”
“既然吊灯已经如你所愿掉了下来,为什么你还要捅柯萍一刀呢?”
“我没想到吊灯落下后会断电,房间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柯萍怎么样了,我就捅了她一刀,以防万一。”
“你就这么恨她?”江逐仑问。
“是的,我非常恨她,我本来和大家处得很好,可是柯萍来了之后就不太平了,她为了报复秀桃,把我女儿的照片藏了起来。那是女儿留给我的唯一的东西,我不允许有人践踏它!你们应该看过我的档案,知道我为什么进来,我对不起女儿,我欠她的太多了!女儿走了,我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可柯萍连一张照片都不放过,我恨她!”庄文怡咬牙切齿地说。
“你什么时候去捅了柯萍一刀?”
“断电之后,我就直接走到柯萍身后捅了她一刀。”
“庄文怡,据我所知,你因为刚入狱时哭得太厉害,得了白内障,也就是夜盲症,断电之后,你找得到柯萍吗?”
“我摸索着找到的。”
“你摸索着找到柯萍的位置,然后又摸索着回到自己的位置,拉起江静心的手?”
“是的。”庄文怡低下头,“都是我干的,我都承认了。”
“你觉得你这样承认了,徐薔薇就没事了?”端木舟问。
“这和蔷薇有什么关系?”庄文怡故作冷静。
“徐蔷薇已承认是自己偷出了柳叶刀。医务室的医生反映,根据记录,那把刀是在案发当天丢失的。”
庄文怡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这个傻孩子,她太傻了,她根本没必要这么做。”
“你自从女儿走了之后,万念俱灰,没想到入监之后,遇到和你女儿年龄相仿的徐蔷薇,她很依赖你,你也很疼爱她。你失去了女儿,她的父母不认她了,所以你们已经把对方当成亲人了。你恨柯萍,不单单是因为她藏了你女儿的照片吧?”
庄文怡忍不住哭了起来:“女儿走了,是我害的,本来我真的不想活了,没想到遇到蔷薇,这个孩子长得很像我女儿,和我相处得也很好,我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让我好好照顾蔷薇,还欠女儿的债。可是,自从柯萍来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她伤害了蔷薇,打破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那么,你撬开礼堂的地板,割断电线的工具是从哪儿来的?”端木舟问。
“那几天,电工师傅在检修电路,工具包就放在旁边,我看见了吊灯的电线,记住了位置。电工师傅去检修另一个吊灯的线路时,我趁他不注意,偷拿了他包里的美工刀,撬了地板,割了电线,然后又把刀放回他包里。”
“你做这些,没人看见?”
“没有,当时扫除任务特别重,管教和犯人全都在忙,我平时表现很好,管教对我很放心,并不关注我。”
“你在割开电线时,想到会造成断电吗?”
“没有,我就是想制造吊灯坠落砸死柯萍的意外,没想到会短路。礼堂的地板一直渗水,可是我们擦地的抹布上的那点儿水渗下去,这么久应该干了。”
“这么久?”
“当天中午我们就结束扫除了,下午没去过礼堂,一下午的时间,那点儿水量早蒸发完了。”
“你们除了打扫礼堂卫生,还做了哪些事情?”江逐仑问。
“我去了之后只擦了礼堂的地板。之前她们还打扫过监区,投放过老鼠药。”
“参加扫除工作的人,还有谁参加了昨天的座谈会?”
“林管教、我和秀桃。”
保卫部门的人带走了庄文怡。
端木舟叹气道:“哎,妈妈的救赎!她说的确实是实话,可是吊灯不是致命的原因。现在前两重谋杀都明白了,可是那些毒药怎么解释呢?”
“哎……你不觉得有人为了制造短路,往地板里倒了水吗?”
“你的意思是……有人看见了庄文怡割电线,放任了这种行为,还加了点儿料?”
“现在还说不好这个人制造短路的具体目的,但可以肯定的是,这其中是杀机。”
“墜落的吊灯、插入后背的柳叶刀,两重谋杀已经被认领了,可是,徐蔷薇汤里的氰化钾、柯萍茶里的毒鼠强、导致短路的水,最重要的,柯萍体内注射的氰化钾,又是谁干的呢?”端木舟疑惑不解。
“别急,这些也会被认领的。我们一个一个来,从毒鼠强开始。”说完,江逐仑拉着端木舟往涉案人员的等候室走去。
“最近我们监区闹老鼠,所以领导让投放鼠药。这项工作由我负责带领女犯操作。因为药物有毒,所以我们只安排了一名操作人员,避免人员过多不便管理。整个监区,能够接触到毒鼠强的只有我和张秀桃。”当端木舟问及毒鼠强来源的时候,林嘉芙这样回答,同时把张秀桃叫到了身边,“端木队长,这就是张秀桃,她负责投放鼠药,我每天都会清点剩余的鼠药,并及时记录,没有发现数量上的缺失,如果要是有人偷拿了鼠药,无论是仓库的存货,还是已经投放的,我都能够发现。”说着,林嘉芙递给端木舟一个笔记本,“鼠药的数量和投放情况都记在上面。”
“谢谢你,林管教,我们想和张秀桃单独谈谈。”端木舟说。
“好的。”林嘉芙爽快地答道,又转向张秀桃,“张秀桃,好好配合。”
张秀桃局促地坐着,低垂着头。
端木舟随和地说:“张秀桃,别紧张,这只是循例调查。案发之前,你负责整个监区的鼠药投放?”
“是的。管教安排我打扫卫生,其中也包括投放鼠药。”
“平时鼠药怎么管理?”
“鼠药统一放在仓库,钥匙在林管教手里,我每天早上去仓库取药,按照林管教指定的地点投放,她检查过后再到仓库核对剩下的鼠药数量。”
“鼠药投放工作持续了几天?”
“四天。”
“这期间有发现丢失过鼠药吗?”
“没有,反正我没听说过。”
江逐仑翻了翻记录本,问:“除了投放鼠药和打扫工作,你还要做什么?”
“用抹布擦大礼堂的地板。”
“多功能厅上面的大礼堂?”
“是的。”
“整个礼堂的地板你一个人擦?”
“开始是的,后来我太累了,和管教反映了。再后来,庄姐过来帮我了。”
“你们怎么分配任务?”
“每人半个房间,我负责北面,她负责南面。”
“你们擦地板的时候还有谁在礼堂?”
“林管教,她负责监督我们。还有电工师傅来检修过线路。”
“检修了哪些线路?”
“所有的电线全检修了,连地板都撬开了,检修了下面的电线,应该是多功能厅的吊灯电线。”
“也就是说,你、庄文怡和林管教都看到了吊灯的电线,是吗?”
“应该是的。可是我没碰那个吊灯的电线,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掉下去!”张秀桃变得焦躁起来。
“你们最后一次打扫礼堂是什么时候?”
“昨天上午。”
“那么昨天上午,你看到那个吊灯位置的地板上有水没擦干净吗?”
“那块地板是庄姐负责,我没留意。礼堂的地板本来就年久失修,总是渗水。”
张秀桃又按照端木舟的要求,一五一十地汇报了案发前后的情况。
“断电时,你在干什么?”
“我很怕黑,就近摸到了蔷薇,和她抱在一起。”
“其他人呢?”
“不知道,里面什么都看不见。我就听到何副局长在外面打电话,断断续续地说什么开会、回家。灯一黑,肖主任就让林管教去找人,林管教就出去了。我们几个女人在叫,文先生没什么动静。”
“你们监室的人平时和柯萍关系怎么样?”
“都不好。”
“具体怎么不好?”
张秀桃一一列举了柯萍的罪状,又强调:“警官,我是恨她,可我什么都没干!而且我过不了多久就可以出狱了。”
“今天就到这儿吧。”
张秀桃离开后,端木舟和江逐仑在林嘉芙的带领下,检查了放鼠药的仓库和剩下的鼠药,数目和记录本上的一致。
回到谈话室,小周疑惑:“鼠药没丢啊,那柯萍茶里的毒鼠强是从哪儿来的呢?难道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没那么复杂。”江逐仑把记录本递给端木舟,“看出问题了吧?这个记录能说明什么?”
端木舟似乎领会了江逐仑的意思:“小周,去找林嘉芙,让她带着你去收张秀桃的监服,再交给物证组做毒鼠强残留的检验。”
“她们心照不宣,我们也心照不宣。”江逐仑笑道。
小周兴冲冲地跑进谈话室,得意地摇晃着手里的录音笔:“搞定!”
听到录音笔里面熟悉的声音,江逐仑和端木舟互相击了一下掌:“看来我们得和林嘉芙好好谈谈了。”
这时,端木舟的电话响了,是同事潘帅:“端木,你让我查的事情有结果了,何副局长的妻子王尔柔说,案发当时,她确实在家里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内容和时间跟何副局长说的一致。另外,女子监狱有一家附属的化工厂,里面存有氰化钾液体。”
挂了潘帅的电话,端木舟对江逐仑说:“何副局长本来就没什么动机,通话记录和他妻子的证言可以排除他的嫌疑了。现场发现了两种氰化钾溶液,一种溶液被发现在徐蔷薇的汤里,以现有的证据分析,应该是一种失误,凶手本来想加害柯萍,却错把有毒的汤给了徐蔷薇,不过幸运的是,徐蔷薇没来得及喝那一碗汤,吊灯就坠落了,这女孩儿逃过一劫。另一种氰化钾溶液通过注射的方式最终导致了柯萍的死亡。注射器我们已经找到了,那么汤里的毒药是怎么投放进去的呢?”
江逐仑想了想,说:“我们分析一下,汤里的毒药是在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在上菜前,一种是在餐桌上。如果凶手是在上菜前已经完成投毒,那么能有机会这么做的人,指向就相对明显了。如果凶手是在餐桌上往汤里投毒,唯一的机会就是趁着断电,摸黑行事。凶手因为在黑暗中判断失误,把毒药误投入柯萍旁边的徐蔷薇的汤碗里。那么,投毒者和制造断电的应该是同一个人。”
“是的,而且女監里的女犯虽然能接触到毒鼠强,但是没有机会拿到氰化钾。这样一来,范围就很小了,而能够在上菜前接触到菜品的人,恐怕更少。”
“你和警察说了什么?为什么要化验你的监服?”
“林管教,我什么也没说,你相信我,我总不会把自己偷了鼠药想毒死柯萍的事说出来。”
“你最好聪明点儿。”
“林管教,我不会把你往地板上倒水的事说出去的。你要相信我!”
听到录音笔中自己和张秀桃的对话,林嘉芙先是一愣,但很快从容地说:“端木队长,这几句话能说明什么?一切都是张秀桃的一面之词,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端木舟冷笑道:“好吧,小周,去把张秀桃带来,看来非得当面对质了。”
“还是我去吧。”说着,江逐仑走出谈话室。
两分钟后,江逐仑急匆匆地跑进谈话室:“端木,出事了,张秀桃畏罪自杀,在女卫生间上吊了。”
林嘉芙正襟危坐,面无表情。
“怎么会这样!”端木舟有些气急败坏,往门外冲。
“幸好发现得及时,还有呼吸,已经送去抢救了。”江逐仑边说边跟着端木舟跑了出去。
小周和林嘉芙也跟了出去。
抢救室外,监狱长焦急地踱来踱去:“哎,怎么搞的!案子还没查清,又出事了。”
端木舟有些不好意思:“狱长,您别急,已经有线索了,张秀桃被发现得很及时,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此时,抢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幸亏发现得及时,已经脱离危险了,病人还在昏迷中,估计后半夜就能醒了。现在她需要休息。”
“好的,谢谢您。既然这样,就让张秀桃先休息,等她醒了,我们再问话。小周,你在抢救室门口做好警卫工作,保证她的安全。”端木舟意味深长地说。
“是,头儿!”小周心领神会地答道。
“逐仑,咱们现在去问江静心。”端木舟继而转向林嘉芙,“林管教,麻烦你把江静心带来谈话室。”
波澜不惊——这个词形容江静心这个女人真的很贴切,坐在江逐仑和端木舟对面,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影子,连一向目光如炬的江逐仑都看不出这种平静是源于内心的坦荡,还是强大的自控力。
江静心对于案发当天全过程的描述,层次清晰,逻辑严密,和文少康、何振邦的描述一致。凭着端木舟的经验和江逐仑的判断,这个女人所说的应该不是假话,但是她有没有知无不言,两个人都没有十足的把握。
“江静心,你们监室的人和柯萍的关系如何?”端木舟问。
“说实话,柯萍并非善类,她和大家的关系都不好,甚至包括管教。可是,我个人认为,这些日常的矛盾不足以引起杀机。”
端木舟没想到江静心会超出自己的提问范围作出回答。“具体说说吧,她和你们的关系,还有她和管教的关系。”
江静心在一一陈述了柯萍的劣迹之后,补充道:“柯萍入狱的原因大家都知道,尤其是管教,所以对她的印象并不好。平时每次柯萍和狱友有了矛盾,管教都会批评柯萍,柯萍一直抱怨林管教和肖主任偏袒他人,还扬言要向上级反映。”
“你和柯萍的关系如何?”
“我不喜欢她,但是我这个人平时比较低调,没有和她发生过冲突,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案发当天,断电之后你在干什么?”
“我和旁边的文怡姐手拉手站在一起,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你是什么时候拉住庄文怡的手的?”
“断电之后马上就拉住了。”
“你确定你一直拉着庄文怡的手?”
“是的,一断电我就拉着旁边人的手,我知道是文怡姐,因为在场的人中只有她的手上有老茧,而且吃饭时她坐在我旁边,断电后我没有听到她走动。”
“你对自己的听力很有信心?”江逐仑问。
“是的,我听力超常,虽然当时很乱,但我也能分辨出每个人的脚步声,只要是我平时熟悉的人。”
“那么,你听见了什么?”江逐仑追问。
“我听见了肖主任让林管教去找人,然后林管教就出去了。我身边的秀桃跑到对面蔷薇的位置旁边了,她俩抱在一起,还吓得叫了几声。”
“肖雨和文少康没有走动吗?”
“他们没有走动。”
“何振邦呢?”
“灯还亮着时,何副局长就出去接电话了,断电后,也一直在外面接电话,直到灯亮了才回来。”
“恢复供电之后发生了什么?”
“恢复供电后,林管教正好回到多功能厅,何副局长也进来了。当时我和文怡姐手拉手站在肖主任身边,文先生和肖主任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秀桃和蔷薇抱在一起站在蔷薇的位置旁边。吊灯掉在餐桌上,柯萍被砸到,趴在下面。何副局长去查看了一下,发现柯萍死了。然后蔷薇晕倒在林管教怀里。”
“在断电期间,你有听见餐具的声响吗?”江逐仑接着问。
“我听见餐具打碎的声音,应该是吊灯砸到了餐具吧,还有一种莫名的细小颗粒落水的声音,我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声音,但是听见了。”
江逐仑点了点头,接着问:“案发当天,在场的人都随身携带了什么东西?”
“何副局长带了手机,因为他中途接了电话,有没有带其他的东西就不知道了。女犯都没有带东西,至少没有能看到的东西,平时监区有规定,不许随身携带任何物品。文先生也带了手机,吃饭时放在餐桌上。林管教带了哨子,平时就一直带着。肖主任带了钢笔和花名册,因为监区规定任何范围的人员聚集都要点名。”
“肖主任的钢笔什么样子?”
“是银灰色的英雄牌钢笔,普通钢笔的样子,上面刻着‘XY’——肖雨拼音的缩写。”
“江静心,你入狱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
“是的。”
“请你评价一下何副局长。”
“何副局长是领导,我只是一个基层干部,平时没什么交集,对他并不了解。但是,局里所有的人对何副局长的评价都很高,说他业务精湛,德高望重。”
“好的,今天就到这里。”
江静心离开后,端木舟好奇地看着江逐仑:“你好像对这个证人很感兴趣,问得比其他证人仔细多了。”
“你没发现吗?她是个优质的证人,她的逻辑很清晰,如果她没有故意隐瞒,那么她的证言就很有价值。很多细节都是决定性证据哦!但是,她的证言有自相矛盾的地方。凭直觉,她有所隐瞒,虽然她表现得很平静,其实她心里十分忐忑。”江逐仑笑道。
“我们的江神探还是个心理专家!”端木舟调侃道。
江逐仑笑笑,然后让小周叫来文少康,对他说:“少康,有件事情拜托你帮忙……”又转向端木舟,“我们要对江静心提供的证据好好加以利用。”
晚上,应端木舟和江逐仑的要求,肖雨和林嘉芙陪同他们来到女监病房。见到值守的小周,端木舟问道:“情况怎么样?”
“本来呼吸已经平缓了,撤了氧气之后出现了呼吸急促甚至窒息的现象,刚才又加了氧气,看来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得靠氧气维持一段时间。”
“辛苦你了。”端木舟拍拍小周的肩膀,一行人隔着窗户看了看病床上的张秀桃,便离开了。
已是凌晨,狱警和女犯们都已经睡熟了。病房门口的小周也难抵瞌睡虫的侵袭,眼皮不停地打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推开门走进病房,在病床前站住,仔细观察了床上的女人,确实是张秀桃。这个身影果断地拔掉氧气管,病床上的张秀桃毫无反应,房间里的灯却忽然亮起,端木舟、江逐仑和小周冲进来:“别动,举起手来!”
林嘉芙仿佛赤裸着站在众人眼前一般,面色通红,浑身颤抖。
“林嘉芙,你已经杀了张秀桃一次,现在还要再杀她一次吗?”端木舟厉声问。
惊魂未定的林嘉芙这时才恢复意识,忙朝病床上仔细看。
“别看了,没错,病床上是张秀桃,可是她早就死了。你心怀鬼胎,才会对自己这么没有把握吧!”
林嘉芙愣了一下,然后哇的一声号啕大哭,整个人瘫倒在地。
“带回讯问室。”端木舟给林嘉芙戴上手铐。
讯问室里,林嘉芙耷拉着脑袋,默默啜泣。
“说说吧,地板上的水,被偷的毒鼠强,还有张秀桃的畏罪自杀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你们已经从录音里听到了。座谈会前的一段时间,监狱里安排女犯们参加各种劳动,其中包括扫除。扫除工作包括打扫监区卫生和投放鼠药。我负责带着女犯们劳动,张秀桃负责投放鼠药和擦拭大礼堂的地板。由于张秀桃的劳动量比较大,后来庄文怡被调过来帮她一起擦地板。女犯们和柯萍有很多不愉快,大家都很恨她,想必你们应该听说了。当然,我更恨她。我出生在偏远的农村,家里特别穷,两岁时,父亲外出务工时受了重伤,落下了残疾,没过两年,母亲受不了苦日子,和别人跑了,家里更是揭不开锅了。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后来读司法学校,也是因为免学费,其实我的成绩轻轻松松就能考个好大学。毕业后,我分到女监,因为学历低,一直没有晋升的机会。好不容易,肖主任看重我,替我争取了一个参加选拔考试的名额,可是……可是柯萍添油加醋的一封举报信,把我的希望浇灭了。我恨这个女人,为了自己微不足道的私欲,去伤害无辜的人。我一直都想收拾她,甚至除掉她,但苦于没有机会。毕竟,我是个警察,让我直接下手杀人,没那么容易。直到座谈会的当天上午,我在监督女犯劳动时,发现庄文怡趁着电工师傅不注意拿了工具包里的东西,在地板上偷偷摸摸地做着什么。我当时没说什么,庄文怡去洗抹布时,我悄悄地到她做手脚的地方看了看,发现那块地板底下是多功能厅的吊灯线路,主线被割开了一半。我大略估算了一下,那个吊灯下面是柯萍當天晚餐要坐的位置,顿时明白了她的目的。于是我就往那块地板上倒了一些水,没想到被张秀桃看见了。在这之前,我发现投放在监区通道门边的鼠药少了一处,就找到张秀桃,问她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有锁定是她偷了鼠药,因为是公共区域,确实有可能是其他女犯偷拿的。当时张秀桃一口咬定她不知道,我也就是想诈她一下,说我这儿有证据,给她一天时间考虑,希望她主动承认错误。我们打扫完礼堂的时候,张秀桃找到我,旁敲侧击地说看到了我往地板上倒水的事情,意思就是要挟我不要揭发她偷鼠药的事情。于是我们两人心照不宣,不论将来出了什么事情,都不揭发对方的行为。”
“说说之后的事情,你怎么杀的张秀桃?”端木舟问。
“那天,周警官通知我去找张秀桃收监服做检验,我就觉得她偷毒鼠强的事情可能暴露了,想必会把我往地板上倒水的事情也交代了。后来就有了你们听到的录音,我质问张秀桃,她声称什么都没说。”
“她确实什么都没说,而且我们根本没打算做检验,没想到你真的上钩了。”端木舟悠悠地说,“本来是想借收监服做检验的幌子,诱使你质问张秀桃,从而让小周有机会录下你们的对话。可我没想到你这么狠心!”
“没办法,我没有退路了!”林嘉芙双手抱住头,无奈地说。
“然后呢?”江逐仑接着问。
“张秀桃否认了自己曾经向你们交代过那些事。我觉得只有她死了,我才能把责任推出去。在她去卫生间的时候我跟了进去,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看着林嘉芙戴着手铐远去的背影,江逐仑和端木舟沉默良久,感叹道:“哎,没想到她会杀张秀桃灭口!”
端木舟用拳头捶了一下桌子:“都怪我,满以为设个套能够得到证据,没想到却害得张秀桃丢了性命。”
江逐仑拍了拍端木舟的肩膀,安慰道:“这也不能全怪你,按照咱们估算的时间马上找她问话,她根本来不及下手,可是那时候正好你有电话。而且,你不觉得张秀桃实际上也利用了林嘉芙吗?”
“什么意思?”
“张秀桃偷了监区的毒鼠强,想要毒死柯萍,但是需要时机,当她看见林嘉芙往地板上倒水的时候,其实很清楚她的目的,张秀桃在接受询问的时候,多次强调礼堂的地板年久失修,渗水十分厉害。所以,林嘉芙往地板上倒水,试图制造短路,正好给张秀桃提供了时机,可以趁着黑给柯萍下毒。这也正好印证了,张秀桃在断电之后为什么不直接去拉住旁边的庄文怡,而是走到桌子对面去和徐蔷薇抱在一起,徐蔷薇坐在柯萍旁边,张秀桃摸黑走过去,往柯萍的茶杯里投入了毒鼠强粉末。当时柯萍的餐具被吊灯打碎了,但是按照摆放的位置,茶杯是不应该被砸到的,可是也碎了,应该是后来的慌乱中被打碎的。”江逐仑接着说,“客观上,庄文怡制造了吊灯下落,林嘉芙加了点儿料,造成了断电,断电之后,张秀桃投了毒,徐蔷薇捅了柯萍一刀,这四个女人虽事先没有进行沟通,却在无形中形成了一种‘合谋’态势,庄文怡给林嘉芙打下了基础,林嘉芙给徐蔷薇和张秀桃提供了条件,张秀桃和林嘉芙事后又形成了攻守同盟。我当时去找张秀桃和林嘉芙对质,路上就听到狱警报告说张秀桃畏罪自杀身亡的消息,当时就清楚是林嘉芙在灭口,也是没有办法,没和你商量就擅自安排了将计就计,对不起!”江逐仑很痛心。
“别这么说,幸亏你当时想出这个主意,要不然林嘉芙还真的很难搞定。”端木舟看着江逐仑,接着又疑惑地说,“你觉得林嘉芙制造短路的目的真的只限于此吗?”
“我觉得有两种可能:其一,林嘉芙说了实话,她真的是在看到庄文怡的所作所为之后突然萌生的恶意;其二,林嘉芙撒了谎,注射氰化钾的人就是她,她制造短路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觉得是哪一种?”
“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是从林嘉芙目前的行为来看,她没有我们想象中的聪明。而且,庄文怡的行为并非她预料之中的。真相还需要继续调查。”
这时,文少康的电话打了进来。
电话里,文少康低声说:“逐仑,你让办的事情我办好了,东西确实不见了。”
“好,我们见面谈。”江逐仑答道,然后转向小周,“去把文少康带来,然后通知局里,彻查附近的垃圾车辆,寻找目标物……注意保密。”
文少康进来后,端木舟确认外面没有人后才说:“逐仑,物证组已经在全面搜查了。少康,讲讲经过。”
文少康喝了一口茶:“昨天我借故去询问女犯案发以来的情绪状态,到了肖雨的办公室。按照逐仑给我布置的任务,我在肖雨的办公室里目测寻找了一下目标物,没有找到。因为肖雨之前认识我,而且她不知道咱们的关系,所以没有起疑心。”
“问及女犯的情绪状态,肖雨怎么说?”端木舟问。
“因为庄文怡和徐蔷薇都交代了自己的问题,现在分别关押,情绪倒没什么波动,庄文怡很平静坦然,徐蔷薇很后悔,都很正常。現在住在三号监室的只有江静心,这几天夜里她连续做噩梦,大声说梦话。”文少康说。
“说的什么梦话?”
“肖雨说,偶尔有管教听见江静心喊过‘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逼我’‘没办法,我爱他’之类的话,具体内容,你们也知道,梦话很难听全。”
“少康,谢谢你,你帮了大忙。”
此时,潘帅的电话打了进来:“端木,我带人到女监附属的化工厂去调查过了,目标人物在案发前确实去过毒物仓库,理由是座谈会前例行检查,那里面存有液态氰化钾。由于目标人物的身份,所以进出都没有过安检。因为这几天没有其他外来人员进入化工厂,所以没有进行专门的毒物数量检查。刚才,经过清点,氰化钾少了200毫克。”
挂了电话,端木舟说:“证据可以串起来了,就等搜查结果了。”
没多久,张瑾风风火火地跑进讯问室:“端木,找到了,你看,是不是这个?”物证袋里赫然装着一支银灰色的英雄牌钢笔,上面刻着“XY”。
肖雨被带到讯问室的时候,自信平静一如往常:“端木队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少康也在!是要对女犯进行测谎吗?”
“肖主任,请坐。”端木舟礼貌地说,“你平时喜欢用钢笔吗?”
“哦,是的。”肖雨有些意外,再看看少康严肃的神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只得故作镇静。
“这支钢笔是你的吗?”端木舟递过物证袋。
肖雨惊诧地瞪着少康,目光里充满了羞愤:“少康,你之前去我办公室,就为这个?”
文少康不语。
“这支钢笔是我的,是文少康多年前送给我的。”肖雨一字一句地说。
“经过检验,钢笔内胆壁上含有氰化钾液体附着物,咱们平时用钢笔写字,内胆里应该装的是墨水吧?”端木舟问。
肖雨沉默。
“据化工厂厂长和毒物仓库管理员反映,案发前一天,你去过那里,理由是座谈会之前的例行检查,你还特意去了毒物仓库。你离开之后,氰化钾少了200毫克,怎么解释?”
肖雨又朝文少康看了看,见对方丝毫没有回应,便心灰意冷地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我也没什么可以隐瞒的了。我去化工厂,目的就是偷氰化钾,然后把氰化钾灌在钢笔中,趁座谈会前检查食物的机会,把毒下到柯萍的汤里。”
“座谈会之前,你怎么知道哪碗汤是柯萍的?”江逐仑问。
“座谈会之前,每个人的座位都是安排好的,按照我的计算,那套晚餐应该是柯萍的。”
“你就这么自信?”端木舟厉声问。
“我事先安排工作人员一定要按照我布置的顺序上菜,应该不会错。”肖雨笃定地说。
“真是个自信的女人,可惜马失前蹄。”江逐仑道。
文少康和肖雨都有些诧异:“怎么?”
端木舟叹了口气:“你下毒的那碗汤被端到了徐蔷薇面前。”
“什么?”肖雨惊叫,“上帝保佑,那姑娘没来得及喝那碗汤,要不我的罪过就大了。”
“你觉得现在你没有罪过?”文少康问。
“从法律层面来讲,我有罪,虽然我没有杀死柯萍,也没有伤害到徐蔷薇,可是我做了,这是犯罪未遂。但是从道义和感情层面来讲,我没有罪。柯萍这个人太可恶了,我恨她!”肖雨愤恨地说。
“因为她指责你偏袒其他女犯,要向上级反映,甚至还写了举报信控诉林嘉芙……”端木舟问。
“不,因为她利用了少康,害得少康毁了大好前程!”
文少康一愣,喃喃地说:“肖雨,你……”
肖雨慢慢地转向少康:“少康,十年前,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可是无论我怎么追求你,你都不动心,你说你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无法替代的女人。这我能接受,我会默默地祝福你。柯萍入狱时,我看到她的档案,就觉得这个女人真是心如蛇蝎,可万万没想到,被她利用的文某某竟然是你!我不允许任何人这样伤害你!”
文少康瘫倒在沙发上:“我真的不该来!本来我想见见柯萍,想从她那里问出点儿筠萍的下落,结果没问出半点儿消息,却害得你做出了这样的傻事。”
“少康,别这样,我不后悔!这么多年,很少有人把我当成女人,都说我是女汉子,他们不知道,我不像女人,是因为身边没有我爱的男人。”肖雨闭上眼睛,泪水悄悄地滑落。
江逐仑和端木舟面面相觑,良久才说:“肖雨,你从化工厂偷出氰化钾,灌进钢笔,然后在座谈会前向汤里投毒,那么,你把所有的氰化钾都放到汤里了吗?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没有,我把氰化钾全放进汤里了。因为我之前在网上查了一下,氰化钾要200毫克才能致命,我去化工厂就只偷了200毫克,然后全放进汤里了。”
“你怎么知道你偷的是200毫克氰化钾?”江逐仑接着问。
“當时我拿了一支氰化钾溶液,上面写着含量200毫克。”
肖雨被带走了,文少康也垂头丧气地跟了出去。
江逐仑对端木舟说:“肖雨没说谎,排除蒸发和溅洒,汤里检验出的氰化钾含量应该就是200毫克。也就是说,肖雨确实往汤里下了毒,目标是柯萍,可汤发给了徐蔷薇,是个失误。这么说,给柯萍注射氰化钾的另有其人。”
“在场的除了柯萍,一共六个女人,到现在五个都被牵扯进来了,真是乱。会不会另一个女人就是致命的凶手呢?”端木舟自言自语。
“你别忘了,在场的还有男人。”江逐仑拍了拍端木舟的肩膀。
“你是说……”端木舟恍然大悟。
“端木,我需要核查一些事情,你让小周联系一下局里的档案室……我得去一趟中心医院,我的鼻炎又犯了。”
端木舟比了个OK的手势。江逐仑拿起包往外走,监区通道里干净而畅通,但是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脑子飞速运转,这里很畅通,不对,昨天路过这里还踢到了一个东西。坏了,鼠药!通道拐角处鼠药投放点的毒鼠强不见了,江逐仑立刻掉头回去找端木舟。
“端木,毒鼠强又少了。”
还没等端木舟回答,一名狱警就急匆匆地跑进讯问室:“端木队长,出事了!江静心不行了!”
“什么?”端木舟和江逐仑马上跟着狱警跑了出去。
三号女监里,江静心面色青紫,表情痛苦,口吐白沫,浑身抽搐。来不及把人送到抢救室处理了,狱医只能现场进行急救。几番催吐洗胃之后,江静心的状态稍微稳定,被送去了抢救室。
“是毒鼠强中毒。”医生说,“幸好发现及时,再晚五分钟就没命了。”
“现在脱离危险了吗?”端木舟问。
“还没有。”
抢救室外,江逐仑焦急地说:“她可千万不能有事,这是个关键性人物。”
端木舟问:“你说,她是自杀还是他杀?”
“现在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从目前的状况分析,涉案的人员中,肖雨、林嘉芙、庄文怡、徐蔷薇都被分别关押,无法接触到江静心,在场的还有文少康和何振邦,他们一个在外面,一个虽然在这里,但是没有机会进入监室,而且,据看管三号女监的狱警称,从昨天晚上入寝后,江静心就没出过监室,也没有人进去过。所以自杀的可能性比较大。”
“她为什么会自杀呢?”端木舟不解。
“现在还不好说具体原因,但是肯定和柯萍的案子有关,我觉得她应该知道什么隐情。”江逐仑说。
“你的意思,是她怕像张秀桃一样被灭口?”端木舟问。
“也许是的,或者她想保护什么人。”
“你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觉,所以才要查当年的贪污案?”端木舟恍然大悟。
“直觉吧。”
小周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头儿,我让局里调取了江静心贪污案的档案,都在这儿。”
中心医院里人满为患,江逐仑排在长长的缴费队伍中,百无聊赖,后面两个人的聊天吸引了他。
“刘姐,最近咱们医院怎么这么忙啊?要命呀!节假日几乎停休了,约会都没时间!”
“小李,你们内科算是好的,我们护理部一直就没休息过,连正月十五都全体出去培训,还住在外面。”
“你们王主任可真行,大过节的,也不想着回家陪老公?”
“她老公是领导,忙得很,两口子全是工作狂,女儿也不在国内,人家才不稀罕回家过节呢,可苦了咱们。”
真是不虚此行!江逐仑暗自想。
电话里,江逐仑有些激动:“端木,幸好我随身带着录音笔,你听听这个。”接着他放了录音。
“有点儿意思!”端木舟赞许道,“我这就安排人去跟进。你快回来吧,我们一起去问江静心。”
“今天是个好日子,全都是意外的收获!”江逐仑笑道。
江逐仑刚赶回女监,潘帅就给端木舟打来电话:“端木,你要核实的情况已经查清楚了,元宵节晚上,中心医院护理部集体培训,全部住在郊区的培训中心,当晚,王尔柔没有回家,和她同住一个房间的护士可以证明。”
挂了潘帅的电话,局里的电话又打进来:“端木,你申请对何副局长24小时监控,以现阶段的证据,上面不批准。他毕竟是领导,你要理解。”
端木舟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领导!非等他跑路了再抓瞎?”
“咱们着急也不是办法,现在只能抓紧时间把证据拿下来。”江逐仑鼓励道。
“头儿,江静心醒了。”小周进来报告。
“太好了,走。”端木舟和江逐仑直奔病房。
病床上的江静心面无血色,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江静心,现在感觉好些了吗?”端木舟关切地问。
江静心呆呆的,没有回答。
“我们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问你,你能够回答吗?”
江静心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之前在市司法局工作时,对何振邦熟悉吗?”
“不熟。他是领导,我们很少接触。”江静心轻轻地说。
“当年你晋升时,是他推荐的吧?”
“是,何副局长工作认真,体恤下属,局里每个人的情况他都很清楚。”江静心严谨地回答。
“你交过男朋友吗?”江逐仑问。
江静心摇摇头。
“为什么?你的条件那么好,人也漂亮,应该有很多男人追求的。”江逐仑追问。
“我没想过那些,只想干好事业。”
“是吗?是因为不想,还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谁。”江逐仑直视对方的眼睛,“何副局长虽然不帅,但很吸引你,对吧?”
江静心瞬间石化,然后双手捂着胸口,眼泪不断往下流。
“你很爱他?”
江静心只是哭,不回答。
“江静心,你为什么要寻短见?”
江静心依然没有回答。
“你经历了一次生死,还想不明白?为了保护这样的一个男人,值得把命搭上吗?”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关于案发时的情况,你有所隐瞒吧?”
“没有。”
“江静心,你现在这种保护已经没有意义了,何振邦说了谎,我们手里有证据。”端木舟说。
“你们有证据,就依照证据办,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逐仑说:“江静心,看了你的档案,我相信你是一个廉洁的干部,可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你想过吗?”
江静心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江逐仑,然后摇摇头:“不知道,流年不利吧。”
“你不觉得是人为的吗?”
“人为?我虽然朋友不多,但是没和什么人结仇。”
“或许,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江逐仑试着问。
“不可能!当时他没有看见我。”江静心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没看见!没看见什么?”江逐仑抓住对方的漏洞,反问道。
“不!”江静心一改往日的沉静,撕心裂肺地喊。
“所以,我希望你把知道的都说出来,给自己一个交代。你考虑一下吧,端木,我们先走吧。”江逐仑平和地说。
江逐仑和端木舟起身正欲离开,江静心喊道:“等一下,我说。”
江静心沉默了片刻,说:“在遇到何副局长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这一生不会拥有爱情,一直到三十五岁,从没有对任何一个男人动过心,我總觉得他们的平庸无法征服我,我自己可以做得比他们更好。直到他出现,我才发现,是我之前一直没遇到对的人。第一次见到他,没有特别的印象,他长得很普通,不伟岸也不英俊,但是我喜欢他工作时的样子,认真的男人最帅!后来,我发现我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我确信,我爱上他了,而且不可自拔。这种感觉真的很痛苦,深爱一个男人,每天都能见到他,却不能表达,甚至不能表露。他的妻子是那样的贤惠,他是那样的正直,一心一意地爱着他的妻子,身边如云的美女,他从来没有留意过。我不能因为自己而去破坏这一切,我不能爱得自私,我要默默地为他守候。
“可是,有一天——一切都变了,怎么会这样,这么完美的男人,为什么?我没想到自己趁年假去丽江散心,却看到了那一幕,那个漂亮的女人在他身边,如此亲昵。一向严肃正直的他为什么会这样?我接受不了他对自己婚姻的背叛,虽然他并不是我老公。”江静心费力地喘了一口气,接着说,“在丽江的那几天,我没有心思去做任何事情,只能去查那个女人的背景。退一万步说,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才学,这样的身份,情人也应该是个知性女人,怎么会是一个酒吧的老板娘?难道男人都逃不过美色的诱惑?是他之前伪装得太好,还是没有遇到打动他的美人?未央酒吧,灯红酒绿,妖娆的老板娘八面玲珑地穿梭于各种男人之间。他回Q城了,我的假期还有两天,我要看看这个女人到底靠什么吸引了他。她果然很漂亮,男人很难抗拒,甚至连我这个女人看着都有怦然心动的感觉。可是,哎……”
“那次回来之后没多久,你就被提拔了?”江逐仑追问。
“是的,我被破格提拔为后勤处的副处长,是他亲自提名的。要是在之前,被自己深爱的男人肯定,我会非常幸福。可是,当时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同事都说我假清高,升了职也不请客,他们怎么知道我心里有多么痛苦!”
“以你的资历根本不可能升职,虽然你很优秀,但是经验不够。他提拔你,是想要堵住你的嘴。可你并没有给他好脸色,因为你对他很失望,不是吗?你是后勤处的副处长,如果不是高层的安排,谁能够伪造得了指认你的罪证?这些你想过吗?”端木舟字字珠玑。
“我真的很奇怪,这么多年,我兢兢业业地工作,却落得个如此下场。我什么都没做,我怎么可能会为那么点儿钱铤而走险!虽然没有针对我展开调查,但是我知道,下一步我会面临什么,我只能祈祷调查组能够查明真相,还我清白。我最后的希望破灭了,本以为作为主管领导,他清楚我的为人,会为我说句公道话,可是第一个表态要彻查的就是他,还说我是国家的蛀虫,说提拔我是个失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江静心依然充满怀疑,“但是当时在丽江,他确实没有看见我。”
“难道他看见你,还要和你打个招呼吗?”端木舟叹了口气说,“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知道了曾经道貌岸然的好男人是个人渣,还自欺欺人地想保护他,甚至命都不要了,你不觉得自己太傻了吗?”
江静心低下头,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
“说说那天晚上案发时发生的事儿吧。”江逐仑递上一张纸巾说。
“那天晚上,我听见了脚步声,是何振邦的。”江静心痛苦地说。
“具体点儿。”
“断电之前,何振邦到外面接电话,断电之后,我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从外面进来,走到柯萍的位置附近。他接电话的声音虽然和在外面时没有变化,但是我能听出来那是故意伪装的。我熟悉他的脚步声,也知道他特别善于调节说话的声音效果。”江静心忽然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抓住喉咙,眼睛往上翻。
“医生!”端木舟喊道。
病房外,端木舟疑惑地问江逐仑:“你怎么知道是何振邦陷害她入狱的?”
“猜的。”江逐侖干脆地回答。
“猜的?你没有证据就敢那样说!”端木舟难以置信。
“我知道,你们办案有程序,有纪律,我又不是警察,不受纪律约束,我有自己的方法。”
“真有你的!”
医生走了出来,冲着端木舟和江逐仑摇摇头:“我们尽力了。”
“不是脱离危险了吗?”端木舟问。
“可是引起了病毒性心肌炎的并发症,她之前就有过同类病史。”
江逐仑痛苦地用手捶着墙:“我不该那么刺激她!本来她可以沉冤昭雪!”
“这不怪你,江静心是因为爱上了致命的人,害了自己。我们得抓紧时间把王尔柔的证言拿下来。”端木舟坚定地说。
去见王尔柔的路上,端木舟翻阅着何振邦的履历:“这个人还真是不简单,没有背景却能走到今天的位置,目前看来,如果没有丽江的那个女人,他的人生可能是完美的。”
“就像哈迪斯。”江逐仑幽幽地说。
“哈迪斯?”小周莫名其妙。
“希腊神话里,泰坦巨神克洛诺斯和神后瑞亚有三个儿子,哈迪斯、波塞冬和宙斯。大儿子哈迪斯因为对众神之王宙斯和农业女神得墨忒耳的女儿珀耳塞福涅一见钟情而将其霸占,地位和名气远不及两个弟弟。”江逐仑解释道。
“何振邦平时不近女色,看来这个女人不一般啊!”小周道。
江逐仑把何振邦的履历拿过来,翻到学历部分时停了下来:“何振邦学的专业是化学!小周,我和端木去见王尔柔,你去查查何振邦的大学同学。”
“得令!”
王尔柔虽然不算漂亮,但是很端庄优雅。“端木队长,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王尔柔客气地问。
“王主任,有点儿事情需要向你核实一下。”端木舟礼貌地说。
“好的。”王尔柔的优雅是骨子里的,你看不出她情绪上的波动,或许这是她和何振邦最相配的地方。
“今年元宵节晚上六点半左右,你在干什么?”
“在家里看电视,打发时间。”
“一个人?”
“对,我女儿在国外留学,振邦那天加班。”
“你除了看电视还做过什么事情?”
“我给振邦打了个电话。”
“说了些什么?”
“元宵节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也不回家,却去陪女监的犯人们聚餐,我抱怨了几句。”
“他说了什么?”
“他安慰我,说很快就结束,完事之后就回家陪我。中间还说女监停电了。”
“你们的通话持续了多久?”
“大约十分钟吧,我记不太清楚了。”
“你用什么电话给他打的?”
“家里的固定电话。你们应该查过振邦的通话记录了吧?”
“是的,可是现在的固定电话有定时呼叫功能。”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端木队长。”
“我们去中心医院核实过,元宵节当天,护理部全体人员到郊区培训,都住在培训中心,而且和你同一个房间的护士说,你整晚都在培训中心的房间里,没出去过。你怎么解释?”
王尔柔沉默。
“你没有给何副局长打过那个电话吧?”
王尔柔平静而又有力地回应:“我选择不回答这个问题。”
“王主任,你和何副局长的感情很好吧?”江逐仑问。
“这么多年了,我们相依为命,他是个好丈夫,虽然工作很忙,可是心一直都在这个家里。”
“如果他并不是你所了解的那样,你还会冒着作伪证的风险保护他吗?”
“端木队长,我很尊重你,也请你尊重我的丈夫。”王尔柔平静地说。
“你认识江静心吗?”江逐仑试探着问。
“江静心是振邦之前的部下,后来出事儿了,很可惜。”王尔柔依旧平静地说。
“就在今天,她死了……”江逐仑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今天发生的一切。
王尔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听到最后,她已经面无血色,浑身瘫软,晕了过去。
一番急救之后,王尔柔无力地睁开眼睛,轻轻地说:“元宵节我不在家,也没打过电话。案发后,振邦让我那样说,他说反正他也没有嫌疑,若有了不在场证明,就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王主任,我们是时候找何副局长好好谈谈了,你打个电话让他回家吧,去单位影响不好。”端木舟说道。
“振邦三天前出差了,说是去南京。这两天也没和我通电话。”
这时,小周的电话打进来:“头儿,我查到何振邦大学时代最好的朋友李志国现在在化工大学当教授,他说何振邦春节后去学校找过他,还特意到实验室看了看。经过核查,除去实验消耗,库存的氰化钾确实少了。在何振邦去实验室之后又有很多人去过,所以没有充分的证据证明一定是何振邦拿的,但是何振邦对于氰化钾的药性和使用方法十分了解。”
从王尔柔家出来,端木舟打了个电话后,对江逐仑说:“我刚刚给何振邦的秘书小刘打了电话,何振邦这几天没有公干,他没有出差,而是请假了。你说他会去哪儿?”
“丽江呗!真是执着,非常时刻,还想着他的情人。男人平时太过一本正经,压抑久了容易疯狂。他不近女色,只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一旦遇到,便如洪水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
“看来咱们要去趟丽江了!我这就和局里报告。”端木舟果断地说。
飞机上,端木舟低声说:“局里已经联系了当地警方协助,但是,毕竟涉及领导,我们要慎重行事。何振邦应该预感到了可能会东窗事发,才会匆忙到丽江,不知道他是要见情人最后一面,还是要躲避风头。”
“何振邦犯罪的证据几乎可以串联起来了,但是有一点我不明白,他的动机是什么?我们调查过了,他之前和柯萍没有交集呀,哪里来的杀机?”江逐仑不解。
“见到何振邦就真相大白了,不过我们得做好斗智斗勇的准备。何振邦不是一般人,他干过刑侦,反侦查经验很丰富。”端木舟道。
“虽然只见过何振邦一次,但是凭我的直觉,他不会逃避,而且他这样做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江逐仑道。
未央酒吧这几天没有营业,何振邦突如其来的探望让未央既惊诧又欣喜,这个男人因为工作和家庭的原因,从来没有在一个月之内来看她两次。
“这段日子头还经常疼吗?”何振邦怜爱地抚摸着未央的额头说。
“还是那样,最近总是做同样的梦。”
“梦到什么?”
“一个女孩儿和我吵架、撕扯,把我推倒在地,我的头不停地流血,她不停地冷笑。”未央开始啜泣,“我去看过心理医生,医生说这可能是过去的记忆片段。我如果坚持去做催眠,可能就会想起什么。”
“未央,我只希望你过得幸福。”何振邦递过一个信封给未央,“宝贝儿,我以后可能不能来看你了,这个你收好。”
未央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这是什么?”
“这里面有五百万,应该够你用一阵子的。我这辈子为官还真的从来没有贪污过,所以我没有太多的积蓄,这是我把当年单位分的房子卖了的钱。你要坚持去做治疗。”
未央很是不解,虽然他们是情人关系,可是自己的酒吧收入颇丰,每每何振邦送她礼物,她都会给何振邦买些颇有品位和意义的东西作为回赠。一直以来,未央觉得他们之间虽然不能说是爱情,但是他们的感情是建立在彼此独立平等的基础上的,在这份感情中,何振邦虽然迷恋自己的身体和美貌,但是他们之间更多的是精神上的交流和依赖。为什么今天这个男人会突然给自己钱?
“未央,你不要误会。”
“我明白,你本来就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不属于我。现在你想结束了,我一点儿也不意外,这个你拿回去,我跟你这么久,不为这个。”
“未央,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是全身心地爱你,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情了。忘了我,好好生活!”何振邦把未央抱在怀里,良久无语。
“对不起,先生,我们酒吧这几天歇业。”服务员小蛮的声音传到卧室。
“请你配合,我们是来找人的,你们的老板娘呢?”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这个声音对于何振邦而言很熟悉,对于未央来说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
“宝贝儿,他们是来找我的,我出去一下,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出来。”何振邦安抚了一下未央,起身往外走。不承想,未央固执地跟了出来。
“端木队长,你们是来找我的吧?”何振邦问道。
端木舟刚要开口,就和江逐仑同时呆若木鸡,只因为他们看到了何振邦身后的未央。
“筠萍!”江逐仑顾不得旁边的端木舟和对面的何振邦,一个箭步冲过去,抱住未央,“筠萍,我可算找到你了!二十多年了,你去哪里了?筠萍,当初真的是我的错,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未央有点儿蒙,她推开江逐仑:“对不起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娘,我叫夏未央。”
“不,筠萍,我发誓,你叫谭筠萍,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逐仑,江逐仑,他是端木啊!”江逐仑再一次抱住未央,拼命地摇晃,似乎想把她从迷茫中晃醒。
未央痛苦地抱着头,呼吸急促,面色惨白,晕倒在地。何振邦冲了过来:“你吓到她了,想知道什么,我告诉你们,她是个病人,让她好好休息。”说着,他抱起未央往卧室里走。
五分钟后,何振邦来到酒吧内:“端木队长,我们开始吧。”
“筠萍怎么样了?”此时的江逐仑已经没有心思关心案子了。
“放心吧,她只是太激动了。她的病就是这样,不能过于激动。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别去刺激她就好。小蛮会照顾她的。”
“她有什么病?”江逐仑迫不及待地问。
“我以为你们会更关心案子。未央是个可怜的姑娘,我认识她就是在这里。”接下来,何振邦如痴如醉地讲述了他和未央的邂逅乃至他们的感情,一反平时思维缜密的常态,“我是在认识她半年之后去查的她的身世,之前她说自己是被遗弃的,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甚至不知道家乡在哪里。我找到了她原来所在的孤儿院,院长和我说了她的身世。她被送到那个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少女了,是被当地公安解救的被拐賣女孩儿。据民警说,她被解救时处于昏迷状态,醒过来之后完全失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因为看起来未成年,所以民警就把她送到了孤儿院。具体她多大年龄,到现在也没人知道。第一次见她,我以为她才二十多岁,可是后来一算,她到那个孤儿院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怎么也得四十岁左右了。”
江逐仑幽幽地说:“难怪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找过我,原来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副局长,说说案子吧。”端木舟赶紧把思路拽回来。
“今年除夕,我到女监慰问,看到了柯萍,就是那个被害人,太像未央了!起初,我以为是她的双胞胎姐妹,没准儿可以帮助她恢复记忆,于是,我在抽查檔案时,特别选了柯萍所在的三号监室。看到柯萍的犯罪档案,经过仔细的求证调查,我知道了,这个狠毒的女人是在自以为误杀了好朋友谭筠萍之后,整容成对方的样子,冒充其生活,而且为了瞒天过海又杀了一个女同学。我托人调出柯萍案件的档案和物证,把未央的头发和谭筠萍的头发作了DNA比对,结果吻合。我确信了,未央就是当年被柯萍伤害的谭筠萍,这些年她受的苦全是因为柯萍,她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一有过去的片段闪到脑海中,她就会头痛欲裂,她在努力回忆,但是没有效果。我非常爱她,看着她的样子十分心疼。我恨柯萍,我要尽我所能为未央做点儿什么。于是,我安排了座谈会,参会人员是我选的。春节后,我趁去看望朋友李志国之机,偷了大学实验室里的氰化钾,然后又买了一支注射器。案发当天早上,我把家里的电话设置了定时呼叫。座谈会开始前,我让肖主任带我参观了女监,为的是迅速熟悉电路系统。本来我想趁接电话的机会,拉闸断电,然后趁黑回到多功能厅,给柯萍注射氰化钾。没想到,事情比我想象的要顺利,我刚出来接电话就断电了。后面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
“何副局长,为了一个女人,冒这么大险,你后悔吗?”
“不,我爱未央,我能做的,都要为她做!我一直是个理智自律的人,直到遇到未央,才真的疯狂了一把。是不是特别像哈迪斯?一辈子的恶名只是因为爱上了一个女人。我现在只是后悔把我太太也拉下水了,本以为有了她的证言,能蒙混过关,没想到……我这辈子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我太太。端木队长,我知道的都说了,可我想不明白,你们怎么猜到是我的?”
“何副局长,你这辈子对不起的女人恐怕不只是你太太吧?”
“什么意思?”何振邦不解。
“江静心是怎么入狱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何振邦低头不语。
“她在案发现场听到了你的脚步声,知道你并不是一直在外边,而是回来走到了柯萍附近。”
“我确实是对不起她,毁了她的前程,我是怕我和未央的事情败露,更怕未央会受到伤害。不过她现在也算和我扯平了。”何振邦如释重负。
“何副局长,江静心并没有主动把你供出来,她为了保护你,选择了自杀!”
“什么?自杀!这个傻女人!她现在没事了吧?”
“她死了,虽然服毒之后抢救及时,但是引起了并发症。”
何振邦流下两行热泪:“都是我造的孽,我这就去还!”
此时,端木舟的手机响了:“小周,什么……王尔柔……人怎么样了……好的,我们这边办妥了,这两天就把人带回去。”
“尔柔怎么了?”何振邦冲过来急切地问。
“抱歉,你太太今天凌晨割腕自杀了……”
何振邦跪在地上,双手抱头,号啕大哭。
责任编辑/张璟瑜
文字编辑/李敏
插图/张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