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日月
面对现实,她唯有听从丈夫的劝说,不是她拗不过,而是不得不屈从于他。是鸟也不能永远飞在天上,总有个歇息的时候。
当年二十四岁结婚不算晚,现在三十一岁还没当上母亲,不得不说拖得太久了些。不是不想早点儿要孩子,正像丈夫嗔怪的那样,是她在一线当女交警当得太久了,她快成中队里仅剩的“首批女交警”了。在一线执勤哪能那么小心,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她已经流产两次了。
所有的女子执勤岗都在市中心,大庭广众下谁都不敢有半点儿懈怠,一个班次要做上千个交通指挥手势,阳光下就是涂抹再多的防晒霜也难免被晒成古铜色。可是再苦再累她都不愿意放弃当年的选择,成了女子交警班坚守最久的一个。
这次安排你转岗是领导照顾我们,到市局的档案室工作,别人想去还去不成呢!丈夫在市政府上班,人脉不错,早就想让她离开一线,她就是不点头。现在她终于答应了,调动的事很快就有了结果。这一回她听从丈夫的安排,是她又怀孕了,是该好好安胎当母亲了。
当年身穿警服,戴着白警帽、白手套站立在执勤岗上,身材修长、漂亮大方、英姿飒爽的她是何等风光。别说是行人,连等红灯的司机也都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瞧呢。
离开车来人往、热闹非凡的大街到档案室上班,不知为何,她脑子里空空的没有一点儿新鲜感。宽敞的房间,雪白的墙壁,四下里寂静无声,这里完全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从老大姐那里领到一件白大褂时,她想起七年前,警校毕业后如果没当成女交警,可能她早就穿起白大褂在某分局鉴定室上班了。
当同伴们换上白大褂,为从事没有风吹日晒的工作而满心欢喜时,不想穿白大褂的她突然听说市里正在筹备首个女子交警中队,就连忙悄悄找领导坚决要求去当女交警。领导问,为什么要当女交警啊?她说,我就是特别羡慕女交警能在大街上工作,在阳光里,在风雨里。我这人整天闷在办公室里会憋屈死的。
她也没有抱太大希望,刚毕业的警校女生,什么貢献都没有,有什么资格挑拣工作?可是刚巧因为对体型、身高等条件的要求太高,女子交警中队真还有一个名额空缺着。领导就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轻描淡写地说,那就写一份书面申请。写了,交了,竟真成了。
丈夫后来断言,即便她不当女交警,她也会争取干刑侦什么的,反正她不会甘心像别的女孩子那样从事那些风吹不着、雨淋不到的办公室工作。知妻莫如夫,她没有否定过这个论断。她从小就爱爬树,爱玩弹弓,比男孩子还淘气。她喜欢当交警,可以风风火火,车水马龙中定海神针一般的潇洒。
穿起白大褂的时候,老大姐提起好像除了警服从来没见过她穿裙子。女警官节假日都喜欢穿便服的,喜欢穿上没有多少机会穿的各式各样的裙子。老大姐说这话时,脸上尽是遗憾的表情。
除了当新娘那天穿过一次红裙子,她几乎没穿过裙子。丈夫买给她的裙子都让她压了箱底。她们也发过裙装警服的,但执勤的时候有跑动和蹲下等动作,还是穿长裤更方便。就是节假日,她也不愿意穿裙子,她更喜欢穿牛仔裤、紧身裤。她还喜欢把头发全都扎起来,只让一抹刘海在前额飞动,略微打卷,显露她特有的风采。若不是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和脑后高高翘起的马尾辫,谁都当她是精干的小伙子。
七年来,丈夫为她收藏了十多个证书和奖状。青春飞逝,算不算虚度光阴?她常想起丈夫吹给她的枕边风,女性干到这地步就不易了,是鸟也该歇口气别再飞了。再说还有个生孩子的大问题呢。
许多问题她无法回避,女同志干什么都不容易呢!
头一天上班,老大姐让她先熟悉一下情况。上午随便翻阅了一些新到的报纸杂志,下午跟老大姐到档案库看看。老大姐把她领到一张巨大的宣传画面前,说,你一直是我的偶像呢。看,那年机关搞宣传板宣传女交警的事迹,我特地选了你的这张照片送去放大,过后我又让他们送回来保存。这是报纸上发表过的照片,你给我们女人长了多少志气啊!
她眼睛一亮。那是她刚到市中心上岗执勤不久,报社的记者采访她给她拍的照片,印在报纸上没见多么醒目的,但被精心放大复制竟然会如此大放异彩。略显陈旧的画面记录了她靓丽多彩的从前:在白云蓝天的映衬下,女交警英姿飒爽地指挥着交通,宛如展翅搏击风浪的海燕……
凝视着让她感到万分亲切的照片,联想到自己的身体情况,忽地就热泪盈眶。照片上的她还是那样年轻潇洒,完全不知岁月的变化。而她本人不可能永远活在画面上,永远英姿飒爽、无忧无虑……
她一下子拥到大姐的怀里哭出声来。
责任编辑/吴贺佳
插图/冯功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