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发展的新趋势
——基于2015—2020年研究成果的描述分析

2022-01-05 05:59巍,石
关键词:伦理学女性主义关怀

肖 巍,石 珊

(清华大学 a.高校德育研究中心 b.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84)

伴随西方妇女解放运动的深入发展,从女性主义视角研究女性的道德发展已经成为当代伦理学的一个重要课题。在吉利根看来,现代西方社会谈论道德发生的几种理论模式普遍存在一个共同的设计问题,即全都是以男性的抽样研究作为理论建构的经验基础,把男性的道德发展普遍化为人类的道德发展,并以此为标准衡量和说明女性的道德发展或偏离。(1)肖巍:《性别与生命:正义的求索》,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页。女性主义伦理学正是在这种背景下通过重新阐释传统伦理学将其延伸到含有女性及女性主义的边界,以女性主义视角来批判、建构的一种旨在促进女性解放的伦理学理论。在当代社会政治、生命、教育等方面的道德问题已经不能被传统伦理学所应对的情况下,女性主义伦理学应运而生。自2015—2020年以来,女性主义伦理学迅猛发展已经嵌入政治、生命、教育等与当代女性发展和社会进步紧密相关的主题之中。

一、女性主义伦理学与政治

无论是性别、文化还是两性关系,都是社会意识形态和权力分配的体现。女性主义伦理学在批判既有不公正的社会意识形态和文化的同时,也试图用女性和女性主义视角提出具有可行性的改革路径和政策,并付诸行动。综合起来看,在2015—2020年间的政治领域,女性主义伦理学主要围绕着公共政策、家庭关系以及针对女性的暴力问题展开。

(一)公共政策视角

关怀伦理学一直是女性主义伦理学研究的主题,2015—2020年的研究议题主要集中在如何解读社会和关系本体论、如何理解“统治”、如何看待公共政策制定中的关怀视角,以及如何把关怀伦理学应用于财务管理和公司治理等方面。

在这五年的研究成果中,女性主义学者也经常提及社会和关系本体论问题,例如澳大利亚哲学荣誉研究院的安雅·戴利(Anya Daly)看到,有时我们无法理解这些社会和关系本体论是如何建立的。她借助法国著名哲学家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的非二元论本体论来支撑女性主义伦理学的社会和关系本体论,认为庞蒂的现象学与女性主义对于未来的规划是一致的。尽管有些人可能认为,提出这一未来规划会使女性主义沉迷于乌托邦思想,但戴利坚持认为,我们有必要保持这一憧憬,以防止女性主义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女性主义只有作为一种质疑哲学教条和社会政治实践的质询方法才最为有效,而不是作为一种意识形态而存在。(2)Anya Daly, “A Phenomenological Grounding of Feminist Ethics”, Journal of the British Society for Phenomenology 50(2019):1—18.在女性主义伦理学家看来,统治者有可能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滥用权力,或者反复无常地行使权力,这将对人类自由构成威胁,解决这一问题需要对规范性进行挑战。在对卢梭思想的研究中,美国女性主义学者肖恩·佛朗斯特(Shawn Fraistat)发现了一个有希望解决这一问题但却一直被人们忽视的途径。卢梭在《爱弥儿》中提到,要防止在统治中滥用权力,就需要以实践和关怀为主题进行道德教育。对此,佛朗斯特认为,我们可以将非支配性关怀与教育性关怀联系起来,用卢梭的方法建立支配性理论与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之间的联系,以形成非支配性的社会公共政策,进而使人们能够接受关怀伦理教育,在追求自己利益的同时,关心和尊重他人的独立性。(3)Shawn Fraistat, “Domination and Care in Rousseau's Emil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 110(2016):889—900.

女性主义学者十分关注以关怀伦理来制定公共政策的问题,例如中国女性主义学者左兴玲阐述了女性在以理智为主导的男权社会中,情感优势会被忽视。借助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视角,人们可以发现在公共政策领域,无论心理上还是情感上,女性都具有男性无法比拟的敏感性、丰富性和细致性。在公共领域,发生人际交往冲突时,女性也可以作为中间的调和剂,用关怀方法来调和矛盾各方。同时,女性又可以在公共领域成为很好的黏合剂,通过关怀方式使相互陌生的参与者更快地认识到他者的需求。(4)左兴玲:《论女性参与管理和决策之性别优势的多维性》,《山东女子学院学报》2017年第4期。另有一些女性主义学者主张,应将关怀伦理学概念建立在哲学基础上而非商业理论上,例如新西兰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学者玛吉·艾利布朗(Margie J. Elley-Brown)等人认为,关怀视角把个人,尤其是女性放在中心地位,并把工作视为一种手段,一种可以增加自尊、发展自我和实现自我的手段。然而,在管理学文本中,还未曾看到关于关怀伦理学的定义和模型,很少有人基于关怀视角进行管理学研究。一项旨在分析女性职业生活体验的研究发现,关怀使人们更关注他人,并以赋予力量和能力的方式作为回应他人的需要。因此,将关怀伦理学理论建立在哲学基础上具有很强的实际意义,它可以提供一种理解关怀伦理学的方式,即关怀是人类存在的核心,是人类关系和事业意义的关键。最为重要的是,关怀可以使我们从焦虑中解脱出来。(5)Margie J. Elley-Brown & Judith K. Pringle, “Sorge, Heideggerian Ethic of Care: Creating More Caring Organizations”, 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 2019(prepublish).从事政策研究的印尼学者爱德华瑞倪·德西(Desi Adhariani)等人也试图从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视角审视财务管理和公司治理问题,认为这一视角可以帮助纠正高层执行者由于未能树立道德意识而导致公司治理中的某些缺陷,尽管不能彻底消除治理中的所有隐患,但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可以为与正义伦理相关的规则和法律提供补充方案。“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和“男性主义”正义伦理的关注点不同,关怀伦理学更强调在利益相关者群体中的个人责任、关系以及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而正义伦理则强调规则和自我与他者的分离。依据关怀伦理学,对话和有效的沟通优先于规则或法律程序,这无疑为公司治理理论提供了补充。(6)Adhariani Desi, Sciulli Nick & Clift Robert, Adhariani Desi, Sciulli Nick, Clift Robert, Financial Management and Corporate Governance from the Feminist Ethics of Care Perspective, (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 2017-01.

由此,我们看到,女性主义在解读社会和关系本体论时,作为一种批判方法而非一种意识形态,是发挥女性主义功能的最好方式。女性主义伦理学家以关怀伦理作为统治者制定公共政策的指导思想,使得支配性存在的公共政策得以被人们自愿接受并践行,这将大大降低人们对公共政策束缚性的反感,增强人们的幸福感,对社会的安定团结有着促进作用。女性具有的特性是男性所不能比拟的,所以,建立在女性视角下的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为管理学研究和政策研究提供了一个有效视角。

(二)家庭关系伦理

许多女性主义伦理学学者主张,家庭作为私人或私人关系的重要载体不能被忽视。韩国学者韩拉昆(Ra Keum Huh)认为,愿意分享时间和资源,在情感和身体上互相照顾的家庭关系对于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至关重要。然而,无论是以男权意识形态作为基础的政治哲学,还是资本主义的家族管理模式,都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前者认为可以出于理想状态的目的对家庭加以控制;后者认为家庭需要进行有效的管理。以关怀伦理学为基础的新家庭概念认为,无论婚姻状况或血缘关系如何,各种形式的亲密关系和关怀关系都应当得到道德上的尊重,而非得到国家的支持。韩拉昆提出了一个包括各种形式家庭关系的多元化家庭概念。她认为,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强调超越家庭和社会的二元区分。由于家庭模式的不断变化,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应该成为新的家庭伦理和社会伦理的理论来源。(7)Ra Keum Huh, “Revisiting Feminist Care Ethics for the Age of the ‘Pluralistic Family’”, Asian Journal of Women's Studies 26(2020):22—35.

在现实生活中,女性常常是家庭关怀的施予者,而且人们通常认为这种行为应当是一种无条件的牺牲,是对关怀对象单方面付出,这就使得女性无论在经济上还是感情上都处于一种赤字状态,产生了一种压抑且伴随计算性的话语体系。新加坡女性主义学者卡玛里尼·拉姆达斯(Kamalini Ramdas)反对女性必须照顾父母或更适合照顾父母的观念,强调应当把关注的焦点放在女性如何照顾父母上,并通过兄弟姐妹和朋友圈子共同来照顾老人。这样,女性不仅可以减轻照料的负担,也能够为自己开辟空间,而将友谊作为这种关怀关系的一部分,是平衡女性关怀伦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与家庭关系(照顾自己的父母)的一条可行性路径。(8)Kamalini Ramdas, “Is Blood Thicker Than Water? Single Indian Singaporean Women and the Geographies of “Being’ Family”, Gender, Place & Culture 22(2015):255—270.挪威伦理学学者埃里克·蓝迪沃(Elleke Landeweer)探讨了个人关系网(包括家人和朋友)在照顾精神疾病患者中的作用,以及照顾这个群体的责任是否是一种义务的问题。她强调,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的理论框架应当被用于反思这类社会包容性问题之中。(9)Elleke Landeweer, “Sharing Care Responsibilities Between Professionals and Personal Networks in Mental Healthcare: A Plea for Inclusion”, Ethics and Social Welfare 12(2018):147—159.

中国学者邹向等人用人类学调查与伦理探究相结合的方法研究了中国农村老年人的护理状况,反映出中国老年人的医疗和护理需求尚未得到满足的现实。他们以女性主义伦理学对弱势群体的保护为依据,分析了阻碍老年人获得护理的社会因素,认为倘若否认老年人的内在价值、权利和尊严,不满足老年人的抚养和护理需求是不公正的,政府应当建立更好地促进老年人获得医疗服务的社会政策。(10)Xiang Zou & Nie Jing-Bao, “Access to Care by Older Rural People in a Post-Reform Chinese Hospital: An Ethical Evaluation of Anthropological Findings”, Asian Bioethics Review 11(2019).

英国关怀伦理学学者凯瑟琳·威尔(Catherine M. Will)等人利用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理论资源,以科学技术研究为手段,对英国成年人家庭成员血压和体重进行跟踪,并提出如何健康生活的建议。她们不仅为健康跟踪领域提供了新的视角,还超越了跟踪调查的狭隘范围,关注到人们之间的相互关怀可以为提高日常生活质量发挥作用。这一实践研究不仅涉及身体健康问题,还包括家庭生活中的其他健康实践。这些学者发现,关注和保持健康是伴侣之间的一种义务,而在这种义务下,情侣们会感觉健康跟踪更像是关怀,一起追踪或讨论这个问题可以让夫妻朝着彼此向往的方向发展。(11)Catherine M. Will, Flis Henwood, Kate Weiner & Rosalind Williams, “Negotiating the Practical Ethics of ‘Self-Tracking’ in Intimate Relationships: Looking for Care in Healthy Living”, Social Science & Medicine (2020):266.

新西兰学者爱世华·阿连姆(Ashraful Alam)和澳大利亚学者多纳·休斯顿(Donna Houston)也试图重新思考关怀与基础设施建设之间的动态关系,以便建设城市中更具包容性的基础设施。她们认为,对人的关怀与基础设施建设之间存在着相互依存的关系,应当提倡民主形式的公共关怀,这样可以使城市边缘化了的人群也有机会得到照料。关怀并非是一次性行动,应当更多地关注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因为这种认知和行动模式具有关系和多元本体论的特征——个体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他们是各种社会网络结构中的成员,要确保每个人平等地获得照顾的权利,无论是接受还是提供关怀都是十分重要的。(12)Ashraful Alam & Donna Houston,“Rethinking Care as Alternate Infrastructure”, Cities (2020):100.

家庭是女性生活的主要载体,女性主义学者对家庭问题的重视不言而喻。以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为基础的家庭观念,将不再仅仅依靠国家层面的维护,还要来自更深层次的道德尊重。在家庭实践中,女性总是理所当然地被视为照顾的施予者,当照顾的责任和义务得到关怀伦理支撑时,其他家庭成员将成为整个照顾伦理圈中的一员,女性便可从中解放并得到更多发展自我的空间。与此同时,保障这一解放得以实现的,是建立更好地促进老年人获得医疗服务的社会政策。与此同时,促进家庭成员之间的相互关怀和建立更多包容性的基础设施的公共关怀也是至关重要的。

(三)反对性别暴力

女性主义伦理学的一个重要目的是与针对女性的暴力作斗争。在当代世界,天主教会已经承认贩卖人口,尤其是色情贩卖是助长针对女性的暴行之一。然而,一些非基督教的女性主义学者却认为,基于自由主义哲学传统,女性具有身体自主权,在她们对性行为同意的前提下,所从事的任何形式的包括基于色情贩卖的性工作在道德上都具有合理性。美国女性主义学者希勒·哈克尔(Hille Haker)认为,这两种理论都不能彻底解决色情贩卖的道德问题,应该尽最大努力与非政府女性组织团结起来,探讨在不同情况下对色情贩卖最有效的应对措施。作为民权运动,教会和女性主义运动可以共同倡导法律和政治变革。(13)Hille Haker, “Catholic Feminist Ethics Reconsidered”, Journal of Religious Ethics 43(2015):218—243.

家庭暴力是女性主义伦理学关注的重要问题。中国学者宋月萍和张婧文探讨了中国人口性别比例与家庭暴力的关系。研究发现,在中国家庭里,四分之一的女性都在遭受家庭暴力,其中精神暴力占比较高,性别比例的失衡带来的不是婚恋市场中女性的稀缺,而是婚姻年龄不匹配造成的家庭暴力数量和强度的增长。(14)宋月萍、张婧文:《越少就会越好吗?——婚姻市场性别失衡对女性遭受家庭暴力的影响》,《妇女研究论丛》2017年第3期。女性处理家庭暴力的态度和方法由于年龄和阶层的不同而有所区别。中国学者王曦影等人分别选取遭受家庭暴力的中老年女性和青年女性为研究对象,从代际视角研究女性遭受暴力的问题。她们通过研究发现,中老年女性在遭受家暴后,一般采取逆来顺受的态度,在寻求帮助时,也多采取非正式的途径,例如邻里调节和娘家支持等。而青年女性的态度则截然不同,明确表达出对家庭暴力的零容忍态度,并会通过法律等有效途径保护自己。(15)王曦影、董晓珺、夏天、乔东平:《性别、代际与家庭暴力的幸存者:一项基于两代受暴妇女的生命史研究》,《上海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中国学者郭夏娟和郑熹也从政策和立法角度,考察了联合国颁布的维护女性人权和反对家庭暴力的公约及建议书,认为倡导性别平权可以推进反家暴政策的形成,为我国立法工作提供借鉴和启示。(16)郭夏娟、郑熹:《性别平权发展与反家庭暴力政策框架变迁:联合国经验的启示》,《国外社会科学》2017年第4期。

色情贩卖、家庭暴力是针对女性暴力的两个核心问题。无论是从宗教角度还是从自由主义哲学角度,都未能为色情贩卖问题提供解决办法。女性主义学者提出,团结非政府女性组织,一起商讨具体情况下的具体问题,并倡导法律和政治的变革,是解决此问题的一个有效途径。在中国,女性遭受家庭暴力的问题持续存在,青年女性比中老年女性更加懂得维护自己的权利,为了根本解决问题,女性主义学者认为,还是要从立法入手,倡导性别平权,推进反家暴政策的形成。

二、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关注的热点问题

生命问题一直是伦理学关注的重点,女性主义伦理学在人类生命的探索上提供了独特而温暖的视角,在为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上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为生命伦理学发展提供了诸多思维路径。堕胎问题一直是伦理学界争论不休的议题,中国学者王甜分析了女性主义伦理学内部对于这个问题的不同看法——支持选择和支持生命两种观点。支持选择的学者认为,女性是唯一拥有权利对堕胎及其后果进行选择的人;支持生命的学者认为,女性主义的目标会因为允许堕胎而永远无法实现,女性不能为了逃避孩子带来的更大责任而选择放弃生命。然而,一些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家则认为,我们应当更为关注孕妇与胎儿之间的联系,根据特有的情境和关系作出选择,孕妇作为道德行动者,有权利为孩子今后将面临的情况作出自己的价值判断,从而决定是否实施堕胎手术。(17)王甜:《堕胎问题的视角转换——从单方权利诉求到双方关系的探讨》,《法制与社会》2017年第25期。

在当代神经科学发展中,出现了一个关键性课题,即对大脑性别差异的研究,这项研究为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女性主义神经伦理学。这是一种新的生命伦理学理论,旨在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研究和解释由神经科学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伦理和法律问题。有研究发现,在空间处理、数学推导、领航工作、感知相似物、语言天赋、算术计算和回忆路途标志等方面,女性和男性大脑之间存在明显差异,且行为和思考方式的不同,都可能源于男性和女性大脑结构的不同。这一研究引发了女性主义伦理学的关注和讨论,也催发了女性主义神经伦理学的问世。(18)肖巍:《女性主义神经伦理学的兴起——从大脑性别差异研究谈起》,《妇女研究论丛》2015年第5期。

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还讨论了“易受伤害性”的问题,这一概念是当代伦理学中一个敏感而复杂的词语,尽管它关系到对于平等、公正、生命、暴力和战争等重要伦理问题的探讨,但却依旧是一个模糊的、尚未得到系统阐释的概念。因而,女性主义伦理学家对于“易受伤害性”概念及道德责任的阐释,对于易受伤害性与自主性关系的探讨,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也为解决相关的现实伦理问题提供了有益的参考。(19)肖巍:《易受伤害性:女性主义伦理学的阐释》,《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6年第3期。

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也从不同的文化领域研究生命的意义。例如,澳大利亚女性主义学者玛丽安·巴特(Mahli-Ann Rakkomkaew Butt)和丹尼尔·顿(Daniel Dunne)从女性在电子游戏中的角色设定出发研究女性生命的意义。她们发现在游戏中,女性的外在能力增强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但却存在着一些性别偏见。例如《行尸走肉:第二季》和《奇异人生》等以冒险为题材的游戏,女性能力大幅提升,在游戏结局中有传统的性别歧视导向。开发者将游戏结局设计成电车问题,存在为更大利益牺牲自己的偏向,鼓励玩家遵守功利主义现状,而不是批判性地评价社会状态,将女性作为牺牲自我的救世主。同时,这些游戏标志着叛逆的女性要为更大利益和社区延续作出必要的牺牲。研究者认为,纠正女性在游戏中的这些问题并非易事,要反抗现状并采取行动也将是一个持续性过程,但消除社会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偏见却是一种道德责任和道德义务。(20)Mahli-Ann Rakkomkaew Butt & Daniel Dunne, “Rebel Girls and Consequence in Life Is Strange and the Walking Dead”, Games and Culture 14(2019):430—449.

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还被应用到护理实践中,例如美国关怀伦理学学者乔治娜·柯普拉(Georgina D. Campelia)等从心室辅助装置(VAD)护理这一独特角度,指出了护理人员分工中的不公正问题。这项护理工作要求很高,涉及设备维护、药物治疗、预约管理、家务劳动和情感支持等。大多数使用VAD的患者是男性,而通常则需要由女性负责照料VAD患者。柯普拉等认为,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劳动分工中的性别差异是可以避免的,而且也是不平等的。为了消除这种不公正现象,乔治娜等提出了社区决策和护理劳动重新分配的可能性及途径,呼吁给予女性和所有担任护理职责的人更大的尊重。(21)Georgina D. Campelia, Frances K.Barg, James N. Kirkpatrick & Sarah C. Hull, “Care Labor in VAD Therapy: Some Feminist Concerns”, Perspectives in Biology and Medicine 62(2019):640—656.

女性主义伦理学在与生命学科交叉研究的过程中,堕胎一直是绕不开且并未达成统一意见的课题,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家为此提供了一个选择的判断依据,即孕妇有权决定是否实施堕胎手术,她们可以为孩子今后将面临的情况作出自己的价值判断。随着神经科学的发展,科学家发现了大脑性别的差异性,催生出从女性主义的角度研究和解释由神经科学发展所产生的一系列社会、伦理和法律问题。女性主义生命伦理学还从不同的文化领域研究了生命的意义,提出了“易受伤害性”的概念,它不同于可指代方方面面的“脆弱性”一词,而是更多地针对社会方面的脆弱性。学者们还从女性在电子游戏中的角色设定进行研究,发现游戏中喜欢将女性角色的外在力量增强,并设定女性要作为牺牲者的形象而存在,游戏普遍存在于青少年生活中,这种偏见无疑会潜移默化地塑造着人们的价值观,因此纠正这种设定就变得很有必要。在医院护理中,存在着性别分工的不平等问题,学者们呼吁应给予女性护理者更多尊重。

三、女性主义伦理学与教育

当代女性主义伦理学已经渗入学生教育、师生关系、科研合作、培养机制等众多教育领域。无论是在不同种族、不同阶段学生的教育内容上,还是国家、大学教育政策的制定上,女性主义伦理学都提供了有效的理念和途径。

(一)对教育内容的女性主义分析

在一个日益程序标准化、教育专业化和教师流失率较高的时代,美国墨西哥裔年轻人被迫处于公立学校的边缘地带。墨西哥学者米娅·普罗文西奥(Mia Angélica Sosa Provencio)借助女性关怀伦理学强调教育者应当更多关注受压迫的墨西哥裔青年人及有色人种,转变对他们的身份认同,并为其提供充分的教育空间,重新定义种族、阶级、性别、语言和移民身份的社会正义框架,让他们可以感受到自尊和归属。(22)Mia Angélica Sosa Provencio, “Seeking a Mexicana/Mestiza Critical Feminist Ethic of Care: Diana's Revolución of Body and Being” Mia Angélica Sosa Provencio 15(2016):303—319.

女性主义学者也关注到关怀教育问题。美国的学者特里萨·罗拉比达尔(Teresa Lloro-Bidart)和凯莉·谢曼科(Keri Semenko)综合了关于时间、关系、自我关怀的女性著作和福柯“关心自我”的思想以及女性自我教育理论,主张要发展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支持女性主义的自我关怀伦理教育。(23)Teresa Lloro-Bidart & Keri Semenko, “Toward a Feminist Ethic of Self-Care for Environmental Educators”, The Journal of Environmental Education 48(2017):18—25.但也有人认为,学校对女性进行情感教育是有风险的,因为它将无意中淡化学校教育的知识功能,在培养学生关注个人主义浪漫情怀的同时,无疑分散了对知识的教育。(24)Julie McLeod, “Reframing Responsibility in an Era of Responsibilisation: Education, Feminist Ethics”, Julie McLeod 38(2015):43—56.

在青少年教育中,从小学到中学的过渡是一个具有挑战性且经常被忽视的工作,尤其是对残障儿童的教育来说。在弱化学术成就和考试成绩的条件下,英国教育学者埃莱妮·里瑟瑞(Eleni Lithari)和克里西·罗杰斯(Chrissie Rogers)在与一些残障孩子和他们的父母以及专业人士的访谈中发现,对于学生来说,一个有意义的过渡取决于孩子是否得到充分的关怀。尽管在教育程序上,社会已经为残疾儿童提供了周到的安排,但依旧存在的边缘化问题会影响残疾儿童在这个过渡期的心理健康。如果不能在教育方面解决问题,这些残疾儿童在今后生活中获得心理健康的机会也会递减。将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引入教育当中,使学生间形成相互依赖的关系,可以在残疾儿童的身份认同上起到积极作用。而这一过程中,家庭和学校提供充足的关怀空间是至关重要的。(25)Eleni Lithari & Chrissie Rogers, “Care-Less Spaces and Identity Construction: Transition to Secondary School for Disabled Children”, Children's Geographies 15(2017):259—273.

美国跨性别研究者艾米·马文(Amy Marvin)将跨性别研究与女性关怀伦理学联系起来,探讨了跨性别青年的依赖问题以及跨性别青年通过相互依赖而团结的智慧。她认为应当加强对于这些青年在互相爱护和性成长培养方面的教育。在成长培养方面,对“自然”进行更细致的描述,以避免过渡描述使变性青年不健康发展。她呼吁学者应当对变性人伦理、变性人关怀伦理和变性人智慧进行更广泛的研究,以期有效帮助这一群体。(26)Amy Marvin, “Groundwork for Transfeminist Care Ethics: Sara Ruddick, Trans Children, and Solidarity in Dependency”, Hypatia 34(2019):101—120.

随着时代的发展,女性主义已经不再是狭隘的只为女性服务的学说。在社会弱势群体问题上,例如,墨西哥裔有色人种、残障儿童、跨性别者等面临的问题,女性主义学者在教育领域积极地探索并提供了关怀式的解决方案。她们认为,应当更多地关注受压迫的其他族裔青年人及有色人种,为其提供充分的教育空间,转变对他们的身份认同,从而使他们获得自尊和归属感。对于残疾儿童的教育,将女性主义关怀伦理学引入其中,使学生间形成相互依赖的关系,可在残疾儿童的身份认同上起到积极作用。而对于跨性别青年,女性主义学者则认为,应当在互相爱护和性成长培养方面加强教育,从而帮助这一群体融入社会。

(二)对教育政策的女性主义分析

美国跨文化研究者丹尼诗·戈林(Denise Goerisch)等认为,大学建立的传统、正式的师徒结构根植于宗法的权力、等级和排斥制度,她们试图重新构造基于权力和等级制度的传统师徒关系,使其成为一种更民主、更有权能的大学校园模式。她们也试图扩展权利概念来做到这一点,该理论强调师徒网络并不是个人关系,而是将女性主义关怀伦理观念注入新自由主义大学的空间和结构中,使师徒之间相互支持和互惠互利。人们必须以现有的女性主义实践为基础,发展更具包容性的指导系统,使参与者能够相互学习、发展和成长。(28)Denise Goerisch, Jae Basiliere, Ashley Rosener, Kimberly McKee, Jodee Hunt & Tonya M. Parker, “Mentoring with: Reimagining Mentoring Across the University”, Gender, Place & Culture 26(2019):1740—1758.

在高等教育过程中,人们经常鼓励跨学科的研究合作,但这种合作经常会忽略研究的实用性。澳大利亚育儿和女性主义研究者亚罗·安德鲁(Yarrow Andrew)等开展了一项针对此问题的研究,探索不同国家和学科的女性主义学者合作的可能性。她们通过为期八个月的正式谈话,对七位学者各自的研究方法进行讨论和分析,试图形成一个具有共同性的方法论框架。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们并没有实现预期目标,而是发现这一研究过程为通过共享研究、寻求深入合作的人们提供了有效帮助。事实上,人们基于共同的研究兴趣,会达成相互间的信任和尊重,从而推动跨国研究的进程,而不是最初设想的那样,是一个枯燥的契约式的研究过程。(29)Yarrow Andrew, Lara Corr, Connie Lent, Maeve O'Brien, Jayne Osgood & Margaret Boyd, “Worthwhile Work? Childcare, Feminist Ethics and Cooperative Research Practices”, Gender and Education 30(2018):553—568.

当代大学发展在一定程度上崇尚速度、竞争和表现力,通过工作集约化和生产力方式来运作,呈现出自我商品化的学术导向,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女性主义伦理学注重关怀、关系和合作的工作实践背道而驰。英国教育研究者卡尔·泰勒(Carol A. Taylor)主张以女性主义责任能力伦理作为教育研究和教学指导的替代方法,认为这种方法有助于重新恢复大学的目标和宗旨。(30)Carol A. Taylor, “Slow Singularities for Collective Mattering: New Material Feminist Praxis in the Accelerated Academy”, Irish Educational Studies 39(2020).

女性主义与教育领域的交叉研究也将推动政策领域的发展。女性主义学者认为,作为一种道德理论,重视男性和女性需求的关怀伦理学应当被应用于性研究项目的设计和性别政策的制定之中。针对大学教育,女性主义学者试图重新建构基于权力和等级制度的传统师徒关系,使其变成一种更民主、更有权能的校园模式,以现有的女性主义实践为基础,发展更具包容性的指导系统,使参与者能够相互学习、发展和成长。在跨国学者研究合作方面,女性主义学者发现,人们之间的相互信任和尊重在推动研究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而面对当代大学发展过于经济化的问题,女性主义学者主张以责任能力伦理作为教育研究和教学指导的替代方法,将一切研究成果商品化的思维方式破解,以重新恢复大学的目标和宗旨。

四、结语

作为女性主义哲学的分支,女性主义伦理学日益被人们所关注,并应用到社会的各个方面。“女性主义追求性别平等的努力,不仅包括对传统性别文化的批判和对社会组织、机构的改造,以及促进个人性别意识的提升,并且,所有这些都与对各个学科的概念、知识体系的批判改造结合,女性主义学科建设是这一努力的组成部分。”(31)肖巍:《在太阳照不到的地方行走》,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年,第2—3页。女性主义伦理学已经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只为性别或者只为女性服务的学说,它所强调的情感、关系和相互关怀,打破了以理性为前提的人与人之间的冰冷关系,突出了经验和情感在道德行为中的作用,这种以联系情景和描述性来解决道德问题的思考方式为人们的道德生活注入了新的思想源泉。女性主义伦理学是一种关注人类生活、人类价值的实践学科,而不仅仅是一种抽象的原则。女性主义伦理学强调了解他人,而不物化他人的重要目标,要求我们向他人学习、倾听他人诉说,从而使人们能够更好地回应他人的需求。女性主义伦理学也提供了一种工具,使人们能够参与多样性和多元性的生活,并认识到主体对彼此来说既陌生又可知的可能性。正视并回应对女性主义伦理学提出的问题和挑战是女性主义伦理学学科建设的必要过程,也是女性主义伦理学保持活力的重要手段。可以预想,在人们日益寻求归属感和伦理关怀的当代社会里,女性主义伦理学将被更多的学科领域所接纳和采用。

2015—2020年间女性主义伦理学的发展既反映出人类社会面临的紧迫问题和挑战,以及应对这一局面的努力,也为未来这一学科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指明了方向——人类需要建立一个相互关心和关怀的世界,关怀能够促进平等、公正和民主,以及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自我之间的和谐关系,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人类社会更应当通过关怀和公正团结起来,意识到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与意义,为全球早日摆脱疫情阴霾共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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