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赵 畅
留白是我国传统艺术的重要表现手法之一,即在作品中留下相应的空白,进而渲染出美的意境。文学、绘画和话剧中都有“留白”。其实,在鉴藏文物、古董的过程中,也在有意无意地运用“留白”艺术。
如果说,因受时空环境及其传承手段的制约,附着于文物、古董身上的历史、文化、科学、材质、工艺等讯息都可能成为留给后人的“空白”的话,那么,后人的鉴藏过程就是不断替藏品“去白”“减白”以至“拓白”的过程。事实上,正是这些“留白”,给鉴藏者带来问疑释疑的无限乐趣。毕竟,真正的鉴藏是为了藏品的文化价值,为了在文化迷宫中享受“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旨趣。
鉴藏一件文物、古董,人们希望能够做到“去白”,也就是说,鉴藏者必然会依据自身的鉴藏知识、技能并通过交流探讨,对藏品的来由及其所有讯息尽可能做到了然于胸、无可遁匿。于是,当疑窦被解开时,也就是藏品被“去白”之时。这般鉴藏,自是合乎人们的审美需求,也合乎鉴藏的一般规律。
前不久,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公布了8枚“大秦渭南”秦封泥,这是该馆公布的第二批秦封泥研究成果。封泥也称“泥封”“印封”,是古代缄封简牍钤有印章以防私拆的信验物,为秦代的一种保密措施。秦封泥在当时制作相当考究,不仅要经过“丸制”,还有“紫泥”“青泥”和“黄泥”之分,因而这些封泥出土时五颜六色。据文献记载,从战国到秦代,渭河以南先后修建了很多宫殿,其中的“甘泉宫”就是“南宫”(皇帝的寝宫),这批秦封泥的出土地——相家村,曾是秦代的南宫遗址,是秦始皇办公之处,这些高规格的封泥封缄是经秦始皇亲手拆封过的。鉴藏专家通过多种手段对秦封泥予以揭秘的过程,就是从有疑到无疑、从“留白”到“去白”的过程。
我们依据现有的鉴藏知识、鉴藏经验抑或依靠科学的工具设备,可以对不少藏品进行破解、“去白”,但也有许多藏品或许只能了解其中一部分。其实,对于鉴藏来说并非坏事,毕竟,替藏品保留一部分神秘感、替鉴藏者留下些许遗憾,有利于激发鉴藏者攻坚克难的积极性、主动性和创造性。
2017年,河南安阳中国文字博物馆发布了一则“悬赏”公告。公告称,破译未释读的甲骨文并经专家委员会鉴定通过的研究成果,单字奖励10万元;对存争议甲骨文作出新的释读并经专家委员会鉴定通过的研究成果,单字奖励5万元。目前,我们发现的甲骨文单字有5000个左右,其中经过考释能够确认含义的单字大约有1500个左右,尚有约3500个甲骨文单字待破译。正如专家所言:“在简体字普遍通用的今天,破译长期未使用的甲骨文本身就有极大难度。加上许多甲骨文时代的器物早已消失,无法想象器物的外形、无法得知器物的用途,我们便很难辨认出由这些器物象形而来的文字。随着新技术的应用,甲骨文单字仍有破译的可能性。”如今哪怕能稍稍“减白”,“比如破解了一个名词或者一个动词,那么就带活了一大批甲骨文书,也就能让我们更了解当时的历史”。这样的“减白”是让人期待的。
《黄河冰封图》关山月
朱熹强调:“读书无疑者,须教有疑,有疑者,却要无疑,到这里方是长进。”鉴藏也是一样的道理,有些藏品看似无疑,其实从中藏有很多疑问,鉴藏者若能洞若观火而发现其中疑问,也是在帮自己拓宽鉴藏的“空白”点,借此去开启“一个个新的不知道的世界的窗户”。《如果国宝会说话》栏目《良渚玉琮王——神之徽章》解说词中写道:“这尊1986年挖掘反山大墓时被发现的‘玉琮王’,考古学家们断定是一种类似饕餮的兽面纹饰。后来冲洗照片,却意外发现这双眼睛的两侧纤细得几乎被人忽略的纹饰,原来是一双手,人类的手。仔细再看,手掌连接着有些不合比例的胳臂,顺势而上,这手臂主人的面孔赫然浮现。”
于是便生发出一系列疑问:双臂上耸屈肘,五指张开,一副缩头前倾的模样,它是驾驭神兽的天神,还是神兽化身的人形?兽与人,究竟是不同的神,还是同一个神的不同面相?这一图像,莫非就是良渚文化的神徽?完整的神人兽面图像,目前仅仅出现在贵族大墓出土的几件玉器上,是否意味着墓主人就是良渚古国的祭司?一个个疑问的提出,让原本看似无疑的玉琮王因之“拓白”陡增有疑,等待我们去破译,引领我们一步步走向历史深处。
藏品的“去白”“减白”以至“拓白”,本来就是鉴藏“留白”艺术阶段性的生动体现,其过程亦是不断提出疑问、解疑释惑、接近真相的过程。只是对鉴藏者来说,要娴熟地运用这门艺术,需要知识积淀、智慧积累以及实践操作能力的大幅度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