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诗人诗作断崖式下降原因新探

2022-01-04 01:07胡正武
浙江水利水电学院学报 2021年5期
关键词:临海永嘉浙东

胡正武

(1.台州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临海 317000;2.台州学院 广文书院,浙江 临海 317000)

0 引 言

综览浙东唐诗之路全局全线的诗人诗作分布情况,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疏密浓淡、高低起伏,反映了当时诗人游踪的真实性,以及区域因素对诗人吸引力的情况。但在看似真实的表象下,也存在例外,这就是本文所要论述的话题。为何台州到温州段唐朝诗人诗作会出现断崖式下降?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出现这种趋势?它对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诗人诗作的存续有何影响?

在唐朝诗人所作浙东唐诗之路诗歌中,从越州钱塘江南岸萧山起,到台州天台山之南台州州城临海为止(大致以灵江为界),诗人众多,诗作密集,名家巨子,行踪复迭,身影络绎。但从临海以下分水陆两路:走灵江水路从临海到台州湾,再南游到永嘉(郡名,含永嘉县,然非止永嘉县,相当于今温州);走陆路从灵江三江口经黄岩(含今温岭)、乐成(今乐清)到永嘉的诗歌极其罕见,可以说出现“断崖式下降”,写作此段行旅诗歌者只有孟浩然、张子容①、李白、魏万、顾况等极少数人,而且其诗多概括笼统,即使写到此段行程,也往往语焉不详,远没有像写天台山、石梁、华顶、赤城、桐柏、天姥山、剡溪、耶溪、云门、镜湖那样明细具体。由此导致对浙东诗路、诗人行迹的相关研究多少有些迷茫,留下不少空白,甚至有误读误解之处。

作为浙东唐诗之路样本和典范路线,唐朝诗人从中原远行南游越州到天台之后,继续前游者就从天台南下,向台州州城临海,可以很方便地乘坐长船(台州方言称呼,一种适合台州、温州、处州以及金衢诸地溪江的木帆船)沿始丰溪-灵江(1)张子容是被贬官到乐成任县尉,其上任之路线较大可能是从杭州、婺州、处州水陆官驿到温州,故虽作有浙东诗路之诗,而未必经过台温线,更未必经历台温海上航线。以此溢出本文讨论范围,故不展开。(唐朝还可能叫临海江)顺流而下,到达临海。再沿江顺流而下抵达临海、黄岩交界的三江口(灵江、澄江、椒江交汇处),面临线路行进的分歧点:一是继续“泛舟行”,顺流而下到达章安(今椒江区章安街道)、海门(今台州市椒江区),换乘海船,沿海边航道南向温州,到瓯江(当时还叫作永嘉江)登岸;另一是从三江口登岸走陆路,沿如今黄岩—温岭—乐清—永嘉(温州治,今温州市区)而游永嘉(即温州)山水。这条路线便是此前鉴真和尚第四次规划东渡日本时设定的路线,只是他行至黄岩禅林寺(今台州市路桥区香严寺),就被官府派人抓了回去[1]。就两条路线比较而言,前者江行路段较平稳、安全而舒适,海行路段则风浪颠簸乃至有较大风险,这从日本真人元开《唐大和上东征传》所载中可以看出。大和上鉴真第二次东渡日本时,船行遇浪而破,“冬寒,风急,甚太辛苦”[1],鉴真一行的船航行到舟山群岛海面时,被海浪礁石撞碎落水,幸而游到荒岛上被人搭救生还。且鉴真(688—763年)生活时间离李白(701—761年)的生活时间大致同时代,又都来自钱塘江以北,其来浙东行踪可以构成明确而有趣的对照。但沿东海边航线再向南段,即台温段当时已经不算很危险的路线,至少没有鉴真从长江口到舟山段危险。从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中可以看得很清楚,唐朝诗人魏万经行台温段海上诗路是以“泛舟行”为乐事:“眷然思永嘉,不惮海路赊。挂席历海峤,回瞻赤城霞。赤城渐微没,孤屿前峣兀。水续万古流,亭空千霜月。”[2]魏万《酬翰林谪仙子》诗云:“雪上天台山,春逢翰林伯。”[2]可见魏万从天台山走水路到永嘉,以及从永嘉到处州(今丽水)、婺州(今金华),再沿婺江(即金华江)顺流而下兰江、富春江、钱塘江,到杭州,嗣后沿运河北返扬州、金陵(今南京)灼然可辨。由此联想到同样从台州到永嘉访问少年同窗好友张子容(当时担任乐城县尉之职)的孟浩然,他选择的也是走水路:“卧闻海潮至,起视江月斜。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少府国辅》)[3]这是乘船初到永嘉江口尚未上岸、更未见到好友张子容时的诗作,诗人那种难以止遏的迫切心情跃然纸上:“云海泛瓯闽,风潮泊岛滨。何知岁除夜,得见故乡亲。”(《除夜乐城逢张少府》)[3]这是大年三十晚上到达乐城县衙,见到分别多年的好友,心情大慰之作。而且回程也是从原路返回:“旧国余归楚,新年子北征。挂帆愁海路,分手恋朋情。日夜故园意,汀洲春草生。何时一杯酒,重与季鹰倾?”(《永嘉别张子容》)[3]这些诗人诗作对于从临海到永嘉沿海边航线都写得概括含蓄,令人有些将信将疑,因此我们还可以从几乎同时代的高僧鉴真东渡日本的航行路线作为参照。鉴真也是从东海边沿海南下台州,打着到天台山“送功德”的旗号前行,他的随从也是他的弟子道航说:“今送功德往天台山国清寺,陆行过岭辛苦,造舟从海路去耳。”[1]

可见,当时的客籍著名诗人偏向于选择水路到达永嘉。而本土人士则多陆行,如宋朝乐清人王十朋《送表叔贾元范赴省试》序:“贾公西赴大试,乡人于其行也,咸祝之曰:‘公昔不远千里,徒步京师,游太学,战艺术之场,登贤能之书矣,不幸见黜于礼部。’”王十朋又有《宿黄岩妙智院》《过黄岩》《宿庆善寺》《过天台》《过新昌》《观石佛》《戴溪亭》《曹娥庙》《关岭遇雪》《过鉴湖》《太学寄梦龄昌龄弟》《丁卯秋赴鹿鸣宴次太守赵殿撰韵》等诗[4],原来是王十朋从家乡乐清经相邻的黄岩县赴杭州参加省试的一路纪实之作,庆善寺“在(黄岩)县东南五十步,旧名安宁,晋永和二年建”,可为一佐证。其中,黄岩妙智院在黄岩县城南三十里[5](今黄岩区院桥镇辖内),是历史上台温官道驿站,为旅客投宿之所,传说王羲之赴永嘉时即投宿于此“涤砚”,故院中留有王羲之墨池[6]。陆路安全性当然高得多,但要翻山越岭,远不及水路舒适。台州州城临海“东至海一百八十里,南至温州府乐清县界一百十里”[7]。台州与温州相邻的太平县(今温岭市),“东至海四十里,西至温州府乐清县界三十五里,南至海三十三里……东南至海五十里,西南至海七十里”。[7]尤其是温岭与乐清之间,有“温岭在太平县西十里,一名中峤山,亦名峤岭。有东西两峰,东大西小,俗名大岭小岭”[7],还有一座大岭,“湖雾岭,在太平县西北三十三里,屹立湖侧,西通雁荡,北接唐岭,常有海气升腾如雾,因名。路出乐清县”。[7]此路当时亦非险恶之途,早在南朝宋时就成为官道,由谢灵运率领部下开辟而成。唐朝鉴真和上第四次准备东渡日本时,即从天台县(当时叫始丰县)到临海县再到黄岩县,前往永嘉,“和上巡礼圣迹,出始丰县,入临海县,导于白峰寻江,遂至黄岩县,便取永嘉郡路,到禅林寺宿”。[1]在禅林寺被江东道采访使派人“寻踪至禅林寺,捉得大和上,差使押送,防护十重围绕,送至采访使所”。[1]禅林寺在黄岩县南四十里,建于唐开元元年,宋朝祥符四年改名“香严寺”[6],正处于黄岩到乐清的官道上,与上述王十朋所过的妙智寺相距十里。另一位温州平阳诗人林景熙从故乡到越州、杭州也是走陆路来回,像《宿台州城外》:“荒驿丹丘路,秋高酒易醒。霜增孤月白,江截乱峰青。旅雁如曾识,哀猿不可听。到家追此夕,三十五邮亭。”[8]以前因为此段路途所留诗人诗作甚少,影响微茫,极少为学者所注意,像李白、魏万、孟浩然等诗人南游都走水路(海路),就更加掩盖了从此路取道往游永嘉的实际存在。而在当时就诗人的意愿来说,自然会首选水路出行,既舒适省力,又可一路观光,引发诗兴。对此,孟浩然《早发渔浦潭》“舟行自无闷,况值晴景豁”[3],《经七里滩》“为多山水乐,频作泛舟行”[3],便是其内心写照。这恐怕也是当时诗人有条件走水路者共同的心声。

本文认为,造成这种诗人诗作“断崖式下降”的因素主要有自然条件的限制和社会动荡两大方面的影响。

1 自然条件对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诗人诗作断崖式下降的影响

浙东的山水向来以险恶著称,与太行、孟门齐名,称为“天下至险”,见诸唐人材料。若从观光旅游的角度看,又是另一种印象,就如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却是旅游的绝好资源。浙东台温段的自然条件也有几分类似。它的交通路径有两条:一是水路,从台州州城临海沿灵江东下,出台州湾沿海边航道到永嘉江(今称瓯江)登陆温州州城;二是陆路,从临海沿灵江到三江口登陆黄岩,沿官驿向乐成、永嘉县方向到达温州州城。两条线路各有特点。就唐朝史实看,确实是这一段线路的特殊性形成了浙东诗路台温段诗人诗作的断崖式下降。

1.1 唐朝来游浙东的诗人多是客籍

现在研究浙东唐诗之路的成果之一便是收集唐朝诗人当中写到过或身到过浙东的传世诗文,有多位研究者已经出版了此类选本,甚至冠以“总集”之名等等。据此,大致上可以看到唐朝诗人来到浙东以及写到浙东的轮廓。可以对这一诗人群体的地域分布作一归类:因为唐朝浙东本土诗人数量很少,以越州为例,最有名者为贺知章、贺朝、万齐融、徐浩、秦系、严维、崔国辅、吴融、朱庆余等,或行辈相近,或时代不远,然总体上为数不多。越州之外,诗人亦鲜见高标特立者,如台州以项斯、罗虬最著名,为数寥寥,屈指可数;婺州则有骆宾王、贯休两位,算是唐诗人中较为出色的了。由此可知,唐朝浙东唐诗之路上的诗人诗作主体是客籍人士,而且绝大多数来自于钱塘江以北地域,像新昌竺岳兵先生《唐诗之路唐诗总集》统计上述两部分诗人之和的数量是451人,1505首诗作[9];天台安祖朝先生统计天台山唐诗1362首,诗人312人,详见其《天台山唐诗总集》管文新序、余云安序及前言等[10]。此处姑且不论其选择标准是否得当与可靠,这些诗人与诗作绝大多数都是客籍诗人所为。这些客籍诗人能够到达交通十分不便的浙东,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家境较为殷实,足以支付其游历所需的盘缠。不必说消费水平最高的李白,即使孟浩然、王屋山人魏万等都是这一类型。其他诗人也可一斑窥豹,在此不展开。

1.2 客籍诗人体验航海的愿望强烈

上文述及客籍诗人多是从钱塘江以北地域而来,对浙东的山水风光和人文胜迹“久闻大名”,即早在私塾、书院或者县学、府学读书时即已经通过《文选》熟读孙绰《游天台山赋》等作品而熟悉浙东,尤其是这座号称“海上仙山”的天台山,更是令人为之神往。此外,唐朝以前有关正史中还有倭奴、朝鲜、琉球(流求)、夷州等殊方异域地理记载,都进一步凝聚成众多的未知待解之谜,引发诗人的想象与联想。浙东沿海的航线自然充满魅力,对于这些以往只闻其名、未见大海之“面”的诗人来说,更是充满无限神往,不到东海满足不了他们的好奇心。因为他们想亲眼目睹“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的仙境,体验藏有仙境三仙山的大海魅力,这与浙东沿海本土诗人有所不同,也有后者不可比拟的迫切好奇心情。我们从孟浩然《渡浙江问舟中人》“时时引领望天末,何处青山是越中?”[3]和《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少府国辅》“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3]都明显感受到诗人那种热切盼望的心情。现在当他们面临既可走一条慕名已久而到达访问老友的目的地,又可乘便一遂亲身体验传说中三仙山所在的大海的味道,自然是何乐而不为。因为在现存的诗作中,唐朝浙东台州、温州本土诗人很少,也找不到温州诗人从温台沿海往返的诗作,在其他文体中也未找到有关记载,而到宋朝则能找到明确的温州诗人如王十朋、林景熙等从陆路来往温台之间的诗作。这应当符合“贵远贱近”的普遍心理,也应当是人们普遍的旅游心理。

1.3 客籍诗人租得起海船

浙东本土诗人较少,即使到宋朝,浙东本土诗人群体逐渐形成,仍然以陆路来往于台温之间,这大致可以反映出本土诗人并不热衷于选择海边航线,原因大致有二:一是海路较之陆路存在较高的危险性,不如陆路安全平稳;二是乘坐海船往返需要昂贵的费用,而浙东本土诗人一般付不起如此高昂的费用。以明朝人文地理学家王士性的观点来说,浙东的台温属于“山海之民”,由于土地贫瘠而不甚富,又由于有海可渔而不甚贫。总之土地稀缺,积累不了多少财富,与内地土地广阔之处可以出现富家大族者形成明显反差。由此反证外来诗人游历浙东台温段选择从海上走,就是身上不缺盘缠,完全付得起这笔费用的表现;另外,也有喜欢猎奇的旅游心理的影响,还有怕翻山越岭过于劳累辛苦的心理作用。这其中为其三千里追星者、王屋山人魏万的赤诚追逐所深深感动的李白,作《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长诗,算得上是李白送赠友人的最长的一首名作,诗中将魏万从嵩宋(今登封、商丘)到浙东,又乘兴游览浙东后返回钱塘江以北,到广陵(今扬州)终于追上李白,相见甚欢,携游金陵(今南京)的过程作了详细的叙述与描绘,文学史家解读此诗是魏万的三千里追星并乘兴游浙东,激发起李白回忆当年自己游踪的豪迈情感,故能如此详尽地描绘魏万的行踪。不仅李白自己写得如此详尽,非有亲身经历者难以落笔,而且还有其同时代诗人任华的追星与旁证,可以说明李白游览浙东台温处婺诗路。任华《寄李白》:“平生傲岸其志不可测,数十年为客未尝一日低颜色。八咏楼中坦腹眠,五侯门下无心忆。繁花越台上,细柳吴宫侧。绿水青山知有君,白云明月偏相识。”[11]《全唐诗》诗人小传其曰:“任华,李杜同时人,初为桂州刺史参佐。”[11]八咏楼是金华城里最有名的人文胜迹,可见李白所经行,殆遍于浙东诸州(唯未到衢州)。所以,认为李白亦属于走海路从台州到达温州直到婺州(金华)的盛唐诗人之一。

但诗人顾况属于例外。他出身于钱塘江以北,既有盘缠,又亲身游历台温两地,却没有选择走海路,乘海船到永嘉。顾况本是浙西苏州海盐(今隶浙江嘉兴海盐县)人,其家乡在海盐横山禅寂寺旁,当时亦属滨海之地,顾况从小对大海应当较之内地诗人有所了解。安史之乱中肃宗至德二载(757年),参加唐政府在苏州举行的科举考试中进士,随后入仕成为朝廷官吏之一员。当他面临岗位选择时,选择了地处僻远的台州临海新亭监(即“韩晋公节度判官”),管理征集盐民晒的海盐,由朝廷集中管理,国家专营,征收盐税,以支付朝廷镇压安史叛乱的浩大费用,所以是极其重要的岗位。别人不理解他为什么会选择这样偏僻的地方,顾况说,“吾欲貌(即描绘之描)海中山耳”,为职半年,然后作画“落笔有奇趣”[12]。事实上顾况随后调到温州当盐监,继续从事征收盐税的工作,在台州温州期间写下《从剡溪到赤城》《临海所居》三首,如:“此去灵溪不是遥,楼中望见赤城标。不知叠嶂重霞里,更有何人度石桥?”[11]又作《江村乱后》《奉和韩晋公晦日呈诸判官》《永嘉》等,其中《永嘉》诗“东瓯传旧俗,风日江边好。何处乐神声,夷歌出烟岛?”[11]是写永嘉多“乐神”的传统风俗,带有岛夷的特色。以及散文《游仙记》、赋《莽墟赋》等。顾况的出身及其入仕后从事的职业,都表明他对海洋和海边航道的情况很熟悉,因此顾况诗中没有从临海到永嘉走海路的诗歌,更可能的原因是顾况深知走海路的风险与艰辛,就选择了从陆路到永嘉,这也可以提供一个很好的旁证。

1.4 走海路到永嘉作诗少而简略的原因

究其原因,其中最大的可能是因为这些诗人都是内地人,属于“旱鸭子”,不习水性,尤其是不适应海路行船的颠簸,一遇风浪就惊慌失措,六神无主,一到海上就昏天黑地,吐得七荤八素,哪里还有心情顾得了风景与过程?等到被船老大叫醒登岸,或者被抬上岸,整个行程已经结束。这时候“骚人”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懊恼,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喂鱼,懊恼的是自己的表现实在不好意思写出来给人看,再说也不知道一路上是如何到的永嘉,所以就出现了要么省略过程不写,像魏万《酬翰林谪仙子》:“五两挂淮月,扁舟随海风。南游吴越徧,髙揖二千石。雪上天台山,春逢翰林伯。”[2]要么只好事后写点笼统概略之言,如孟浩然《岁暮海上作》:“仲尼既云殁,余亦浮于海。昏见斗柄回,方知岁星改。”[3]《宿永嘉江寄山阴崔少府国辅》:“我行穷水国,君使入京华。相去日千里,孤帆天一涯。卧闻海潮至,起视江月斜。借问同舟客,何时到永嘉?”[3]《永嘉别张子容》:“挂帆愁海路,分手恋朋情。”[3]《永嘉上浦馆逢张八子容》:“廨宇邻蛟室,人烟接岛夷。”[3]等;要么发挥想象,写点悬拟凌空之言,如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眷然思永嘉,不惮海路赊。挂席历海峤,回瞻赤城霞。赤城渐微没,孤屿前峣兀。水续万古流,亭空千霜月。”[2]总之忽略其过程、海景。

2 社会动荡对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诗人诗作断崖式下降的影响

台温段诗路出现断崖式下降的另一重要因素是人为的,而且是造成孟浩然、李白、魏万之后鲜见诗人续行台温海路的重要根源。这就是浙东诗路一带多次发生动乱事件,阻断了诗路,诗人逃之夭夭唯恐不及,哪里还有心思冒着生命危险逍遥林泉高致呢?

2.1 浙东海贼劫掠之祸

浙东沿海岛屿众多,自古以来是海贼从事杀人越货勾当、逃避惩罚的天然藏身之所。据《唐大和上东征传》载:在鉴真和尚打着往天台山供养的旗号,取道浙东沿海航道赴台州时,“是岁,天宝二载癸未,当时海贼大动繁多,台州、温州、明州海边,并被其害。海路塞,公私断行”。[1]这种情况下鉴真和上还决定要到日本去,有一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从此路上选择水路(海路)的诗人何尝不是如此?若是把眼光往后观照,那么元朝末年方国珍占领浙东甬台温三州(路)多的地盘,明朝的倭寇之祸、清朝的浙东海盗(绿壳)之所以如此猖獗,都是因为有沿海岛屿提供基地立足的条件。由此观之,浙东诗路台温段之所以出现“断崖式下降”,实在是诗人的迫不得已,他们冒着风险经过浙东沿海,还怎么游山玩水,怎么作诗?

从盛唐到中唐,明显有诗歌写到过台温段诗路者就是孟浩然、张子容、李白、魏万、顾况等人,当然其他诗人还有一些,但知名者就这几位。除了张子容和顾况未从台州乘海船赴温州,其他几位都是选择水路航行到温州。那么,是否此后诗人就不走了呢?当然不是,从台州到温州有官驿,官员往返、上任卸任、入京上计等都要行走,但之后再也没有著名的诗人步其海路后尘,却是事实。以吟咏雁荡山的著名诗僧贯休和尚“雁荡经行云漠漠,龙湫宴坐雨蒙蒙”而论,贯休是钦慕谢灵运的逍遥山水而到达永嘉,有其《古意九首·常思谢康乐》诗为证:“常思谢康乐,文章有神力。是何清风清?凛然似相识。一种为顽嚚,得作翻经石。一种为枯槁,得作登山屐。永嘉为郡后,山水添鲜碧。何当学羽翰,一去观遗迹。”[11]他正是向往谢康乐在永嘉太守任上遍游山水,发为歌诗,风传京城,为山水增光添彩,永留高名,恨不得身生羽翼,飞到永嘉去观赏谢康乐遗留的踪迹。即使如此,也难以找出其乘海船到温州之根据。

2.2 袁晁聚众暴动之害

以常理而论,唐朝诗人之所以游历天台山之后继续南行入永嘉,大都是因为追踪我国山水诗鼻祖谢灵运,追踪谢诗中所吟山水风光,兼追人文胜迹,如李白《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诗中,“路创李北海,岩开谢康乐”[2],即为其例。谢灵运当年由始宁(古县名,治今嵊州三界,谢灵运有始宁墅在此)经临海赴永嘉上任时,是一路开山搭桥前行的,到达临海城下时,临海太守王琇以为山贼到来而如临大敌,后查明是谢灵运到永嘉上任才放下心来[13],留下一个开辟浙东官驿的史实。可见这条官员上任所行之路,是从谢灵运赴永嘉任太守时开拓出来,后来官员上任、商贸往来的大路,是刘宋以降官驿的基础。到唐朝仍如晋宋,温州最有名的山水景区雁荡山尚未为人所知。唐诗人追星追到永嘉,或走陆路,翻山越岭,步谢康乐之芳躅,但较辛苦劳累;或择水路(海边航道),无须辛苦(但要经受上文所述的种种磨难,终也受苦)。尤其是孟浩然、李白与魏万等人经行之后,尝够了乘坐海船的滋味,虽不便写在诗里,但在实际中,则有较大的可能向别人说明海行的风险与艰辛,这一消息传开去,其他的“旱鸭子”诗人闻而变色,裹足不前,是有极大可能的。但比较起来,造成更大后果、产生更加深远影响的是“袁晁起义”等事件。

《旧唐书》卷一百五十二《王栖曜》:“广德中,草贼袁晁起乱台州,连结郡县,积众二十万,尽有浙东之地。”[14]从上述引文看,袁晁聚集的农军达到二十万人之众,其势力席卷浙东,兵锋抵达信州(今江西上饶),加以浙东沿海之人习于舟楫,故部分袁晁“水军”漂泊海上,一直到广德二年还在干剽掠的营生,而因慈心仙人之劝说返回临海,船只搁浅,全部被官军格杀。经此暴乱,浙东诗路诗人游历行程的水陆两路全部破坏,社会秩序大乱,民生涂炭。当时正在浙东台州临海任盐监的诗人顾况目睹这场大乱造成的深远影响:“此是昔年征战处,曾经永日绝人行。千家寂寂对流水,唯有汀洲春草生。”[11](《临海所居》三首之一)便是乱后社会状况的写照。顾况到温州后还记录了温州人李庭等于大历六年(771年)入山斫树迷路,误入一处与世隔绝的村落,有人还在问:“袁晁贼平未?”[16]可见这些村民都是当年逃避袁晁暴乱而如《桃花源记》中“避秦”的村民一般。综上所述,不难推知经袁晁起事之后,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便顿告断绝,无论海路陆路,都不再有诗人寻幽访胜,吟风哦月。从这里可以看到自盛唐诗人取道台温沿海航线从临海到永嘉,嗣后即“遂无问津者”的重要原因。

同时,也应该看到,随着官军剿灭袁晁,暴乱平息,社会秩序逐渐恢复,国家治理职能重新正常化,与诗路有关的诗人来往并没有断绝。像前文所及顾况从台州临海新亭监调到温州盐监,还有诗歌流传下来;又如诗僧贯休慕名往游永嘉,不仅“常思谢康乐”,还“常思李太白”,应当都是在永嘉时所作。

2.3 裘甫暴动之祸

除了台州爆发较大规模的袁晁暴动外,晚唐宣宗大中十三年(859年)十二月到翌年六月,在越州剡县境内还爆发了一次较大的裘甫暴动事件,裘甫农军占领象山县,击败官军,进攻剡县,特别是在唐懿宗咸通元年(860年)正月,浙东军与裘甫战于桐柏观前,官军败走。“时二浙久安,人不习战,甲兵朽钝,见卒不满三百”[17],二月官军以新召募的士卒与裘甫战于剡西,裘甫设伏于三溪之南,接战之后佯败而退,官军不知是计,尾随追击,涉溪之半,裘甫决壅坝,溪水大至,官军大败。“于是山海诸盗及它道无赖亡命之徒四面云集,众至三万”[17],裘甫自称天下都知兵马使,建立“罗平”政权,铸印“天平”,大聚资粮器械,声震中原。唐朝廷派出大将前安南都护王式率忠武、义成、淮南诸道兵前来镇压。此时,裘甫分兵掠衢州、婺州,遭到两州军民抗拒,于是转向分兵攻掠明州,明州军民自卫拒守,裘甫又遣兵攻掠台州,破唐兴(今天台县)。嗣后裘甫率万余人攻掠上虞,破余姚,东破慈溪,入奉化,杀宁海县令,占据宁海,分兵围象山。此时王式率部前来弹压信息传来,裘甫正在与部下喝酒,闻之不乐。其手下有谋略者刘暀谋划:裘甫急引兵取越州,凭借其城郭,占据其府库,遣兵五千守西陵渡口,循浙江筑垒以拒王式。调集船舶,看机会有利就长驱西进,攻取浙西;过长江占有扬州,掠其财货,以为辎重资金,修筑金陵石头城防守江东。这样一来,宣歙江西方面就必然会有人响应。同时,请裘甫派遣勇将刘从简率万人循海边南袭福建,夺取国家贡赋之地,形势就大有改观。裘甫说:“今天已经喝醉了,明天再议。”进士王辂向裘甫说:刘暀的计划是三国孙权的翻版,在天下大乱时有可能实现,但现在天下没有大乱,此功不容易实现。不如据险自守,事急就逃到海岛上避难,这是万全之计。裘甫拿不定主意。王式率部到达越州,整饬部伍,整肃军纪,处罚间谍,建立骑兵,扩建土团子弟,补充军队,然后以骑兵为先锋,自上虞趋奉化,解象山之围,号为东路军;又以义成、淮南军与台州唐兴军合为南路军。接着南路军攻拔贼沃洲寨,再破新昌寨,收复唐兴县。东路军破宁海贼,南路军大破贼将刘暀、毛应天于唐兴南谷,斩应天。此时朝廷增兵三路,皆至越州,王式遣兵一部屯唐兴,断贼南出之道;又拨一部合台州兵径趋宁海,攻贼巢穴;再增兵一部与东路军断贼入明州之道。部署一定,纵兵进攻,诸军与贼十九战,贼连战连败,欲逃入海岛,王式命军严守海口,堵塞入海码头,又命水军严密巡逻海边,贼赶往山谷中。王式察看形势,唯黄罕岭可入剡。裘甫势穷,王式东路军大破裘甫,斩首数千级,残部从黄罕岭逃往剡中,王式挥兵追击,命东南两路军合围,断其水源,贼亦拼死战,三日间大小八十三战,双方均精疲力竭,贼请降。王式判断:贼已力竭,想休战。告诉部下小心提防,大功垂成。不久裘甫又出战,无果,只得出降,遂擒裘甫等百余人,械送裘甫到京师,斩于东市。王式弹压终告成功。

裘甫事情虽然较快被平息下去,但此类事件所掀起的社会波澜和影响并不会很快消失,实际上后来形成更大声势的黄巢起义,可见裘甫暴动所引发的后果。这对于浙东唐诗之路来说,都是足以破坏诗路正常延续、诗人诗作正常增长聚合的重大事件。

3 结 语

唐朝浙东唐诗之路台温段诗人诗作与临海以北相比,出现“断崖式”下降,与此段地理条件较为恶劣、交通不便有紧密关联;与安史之乱后出现“袁晁起义”造成社会大动荡、秩序大动乱、生产大破坏有紧密关联。只有盛唐时期有坚韧意志、有强烈向往、有强力支持的诗人选择海路到达永嘉,并有李白、魏万等人继续沿瓯江(永嘉江)上溯,沿金华江顺流下游,经富春江到达钱塘江重返北方,为浙东唐诗之路形成完整的路线导夫先路,为连接两浙唐诗之路开了范例,这是开辟浙东唐诗之路和两浙诗路文旅融合线路的经典,值得重视、保护、研究和合理开发利用。同时,也为进一步研究开发浙东文化对外交流,探索浙东海上唐诗之路作了可贵的探索,为建设新时期浙东海上诗路作了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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