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梦,张春燕
(1.大连理工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辽宁 大连 116024;2.华中师范大学城市与环境科学学院,武汉 430079)
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民族地区凭借其独特的地域文化与优良的生态景观得以快速发展,成为现代旅游者寄托地方性情感、记忆与认同的意义空间。民族文化的经济有用性与社会有用性[1]使得旅游业逐步成为国内众多民族地区地方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而民族体育文化作为民族文化系统中的重要一环,集程序仪式性、姿态观赏性和动作体验性等多重文化属性于一体,在民族旅游活动中日益成为现代旅游者重点关注的文化事项[2]。
针对旅游业发展中的地方性保持与现代性适应之间的矛盾[3],民族体育文化研究受到来自体育学、旅游学、人类学与社会学等不同学科学者的关注,并在不同的问题意识与方法论基础上,形成了几种具有范式意义的研究视角。昝胜锋等[4]、高亮[5]将民族体育文化定义为旅游经济话语下的文化产品;朱晓蕾[6]、杨姗姗[7]、米雄辉等[8]将旅游视作文化表征嬗变的环境与背景,把研究核心聚焦于旅游对当地体育文化的积极或消极影响,通过具体的个案分析深度刻画活动时间、场所与空间、功能与表征的流变;桂榕[9]、张骁鸣等[10]将民族体育文化的变迁视作旅游地文化景观的建构与塑造。
然而,文化生产的背后也夹杂着复杂的社会空间生产。现有研究对旅游介入下的民族体育文化商品化、景观化与符号化空间表征背后的社会主体力量如何纠缠、博弈涉及甚少。为数不多的研究中,在论述文化形态与变迁的同时,多以影响因素的形式讨论文化变迁背后的主体推动力量,窄化了旅游运行机制下民族体育文化变迁背后所涉及的隐性网络关系,对文化嬗变背后各利益相关者呈现的多元力量与关系网络解构的学术研究仍显不足。
因此,以何种视角来看待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的传承与变迁,其经历了何种嬗变,背后的社会主体力量有哪些,如何才能实现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的高质量发展,是接下来需重点关注的问题。本研究以湖北省恩施州来凤县土家族摆手舞为例,立足于社会建构主义视角,借助场域理论来探讨旅游发展过程中民族体育文化的嬗变,通过对微观个体的深描,刻画文化嬗变背后错综复杂的多元力量博弈,展示各重力量对旅游场域内民族体育文化的形塑,旨在充实多视角下民族体育文化传承与发展的研究内容,为通过文化、旅游与体育的深度融合推动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的高质量发展提供可能路径。
皮埃尔·布迪厄等[11]认为,场域是由不同主体的行动实践所构成的多维空间,社会结构依赖于行动者之间的行为实践,呈现出一种活跃而紧张的社会关系网络。中国学者赵蔚[12]进一步解读了场域的概念,即场域并非某个地理实体空间,是关于个体位置的关系网络与空间,其本质是一束束的关系。布尔迪厄还认为,场域具有斗争性,是一种非静止的动态力量争斗场。场域中存在着源自各种诉求下的积极互动的社会力量,各利益主体依托自身的资本类型与数量争夺特定形式的资本,试图维持甚至改变现有的空间位置与形式。而这些资本可进一步分解为文化资本、经济资本、社会资本与符号资本等。
在场域的基础上,布尔迪厄将政治经济学概念引入文化生产的研究,提出“文化场域”的概念,强调文化场域中各类能动者在文化生产中对文化产品的合法垄断权进行争夺[13]。2000年以来,美国社会学家詹姆斯·英格利什认为在文化场域中的各类能动者之间并非完全是布尔迪厄所分析的强烈的斗争关系,文化场域内也存在大量交易与协商的关系[13]。不难看出,虽然学者们对文化生产的场域认知有所不同,但都一致将文化生产的过程视作参与者们博弈场域的变迁。将场域的概念引申至民族体育文化传承与变迁的语境中,同样可以解读出其关系性与矛盾性的场域特征。民族体育文化的发展即为民族体育文化场域的变迁,是场域内各利益相关者的资本拥有量、社会位置与社会关系的互动与发展。
在研究特定空间内社会关系互动的诸多理论中,布尔迪厄的场域理论逐步受到旅游学界的重视。学者们对旅游场域进行了各自不同的解读,宋秋等[14]认为旅游场域是存在于游客惯常环境之外,因资本在东道主(政府、居民等)、游客之间的不同分配所导致位置的不同而形成的客观关系空间;陈晓亮等[15]立足于地方视角,将旅游场域解读为“人与非人构成整体”的“在场”的地方与“人与非人构成整体”的“不在场”的地方相遇所形塑的流动的空间性关系体;周坤等[16]将乡村旅游场域定义为乡村旅游社区内各类主体以优势资本为工具,依托旅游业建构起来的竞争空间与关系构型。学者们关于旅游场域的论述多遵从场域理论本身所强调的关系性与矛盾性特征,将旅游场域视作在各主体惯习建构、利益博弈与资本交换的互动机制下所形成的复杂社会关系的集合。旅游场域的概念能够较为完整、契合地体现出旅游发展过程中纷至沓来的复杂社会角色与社会群体的聚集,以及因主体行为多元化而呈现的多重复杂性。因此,具有仪式行为表征的文化生产与具有社会关系特征的旅游场域有机结合,可以有力解释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发展变迁的本质。
近年来,民族旅游的开发迫使带有明显现代化特征的人流、货币、商品、技术、信息等要素在民族体育文化场域内加速循环并不断扩张,使传统的民族体育文化场域逐渐由“固定的地方空间”转向成为一种“流动的空间”。在以民族文化展示与旅游开发为导向的多元利益诉求的社会语境中,传统的民族体育文化资本向经济资本、社会资本的转换,成为国家权力、文化精英、外来游客、原住民的“共谋”,这些不同的主体能动者在场域中进行着各类资本互动与利益交换,共同建构着旅游场域。
旅游展演是民族体育文化在旅游场域中实现资本转换的重要形式,基于民族体育文化展演的旅游场域再现了人及其各种关系的总和。在旅游场域内,旅游展演所涉及的各类利益相关者围绕民族体育文化资本的争夺已经由个体上升至场域层面,这些主体的多元互动关系反映了旅游场域中各类权力关系与资本形式的博弈过程。
来凤县百福司镇位于湖北省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西南部,地处湖北、湖南、重庆三省交界处,东接湖南省龙山县,西临重庆市酉阳县。百福司镇是土家族摆手舞的发源地,也是湖北省土家族的聚居地,彭、田、向氏等土家族人世代居住在此地。百福司镇民风浓厚淳朴,民俗特色凸显。勤劳好客的土家族居民世代传承,凝结了深厚的民族文化与民俗底蕴,自然、人文景观丰厚。土家人跳摆手舞、熏大块腊肉、吃鼎罐饭、喝油茶汤、盖土花被、住吊脚楼,是酉水流域土家族保留风俗习惯最为完整的地方。摆手舞是百福司镇土家族文化的精髓,2008年百福司镇被原文化部批准为“中国民间文化艺术之乡”;2012年摆手舞走出国门,赴悉尼进行演出;2014年,百福司镇旅游从业人数达2 721人,年接待游客达40万人次,年旅游收入将近2.2亿元;2015年,百福司镇成功申报为“湖北旅游名镇”。旅游业开发以来,摆手舞文化呈现出由自发的民族体育文化向商业化的旅游展演转变,这既是全球化背景下地方性与现代性交锋的结果,也是中国大部分民族旅游地体育文化发展现状的典型缩影。
本研究于2015年、2019年先后2次对百福司镇进行田野调查,囿于研究对象与研究内容的特殊性,研究主要采用半结构访谈法、观察法与文献法收集相关数据资料。
摆手舞在土家语中被称作“舍巴”“舍巴巴”“舍巴日”或是“舍巴格痴”。摆手舞的起源有几种说法:一种是“祖先祭祀说”,认为摆手舞产生于土家族先民对彭公爵主、向老官人等祖先的崇拜与尊敬,他们在欢庆节日时跳起摆手舞纪念祖先。《蛮书校注》卷十载:“巴氏祭祖,击鼓而祭。”另一种说法则认为摆手舞产生于对土司王的敬畏,主要作用是供土司王寻欢作乐。清代《龙山县志》记载:“土民塞故土司神,旧有堂日摆手堂,供吐司神位……群男女并入,披五花被锦帕首,击鼓鸣钲,跳舞鸣歌……故谓之摆手。”还有人认为摆手舞起源于战争,是战乱时期土家族将领为鼓舞士气所创造。摆手舞分为小摆手舞与大摆手舞,划分依据主要是参与的人数与规模。大摆手舞参与人数众多,涉及人类起源、民族迁徙等事件,举行时间间隔大约为3˜5年,主要在正月初一至元宵节;小摆手舞的规模则相对较小,对举行场地与时间也无特殊规定。从动作来看,大摆手舞的动作主要涉及乐太平、枕戈、雀跃、踏浪、套摆等,小摆手舞的基本动作则更多地表现为对农事生产与日常生活情景的再现,如单摆、双摆等。
可见,百福司镇摆手舞作为武陵山区土生土长的民间传统体育文化艺术,是土家族先民们基于战争、迁徙、祭祀、劳作等日常生活所自然形成的。土家族摆手舞虽然起源于祭祀与战争,但在长期的历史进程中,居民们还自行将日常生活实践与生产劳作中的动作元素融入其中,最终形成集古代军事、先祖祭祀、生产劳作、日常生活、地方娱乐为一体的传统民族体育舞蹈。土家族先民们的生产生活实践建构起摆手舞文化起源与发展的传统场域,由于相对封闭和熟人社会等因素,传统场域是一个主体单一且关系简单,相对独立并具有自身逻辑的场域空间。此时,摆手舞场域中的能动力量主要是村民之间所形成的内生秩序与地方政府代表的国家权力。具有社会交流与情感整合功能的摆手舞,始终贯穿于土家族社会的同地缘或近地缘族群用以维系社会结构的仪式活动中,成为催生土家族社会秩序、维持族群成员社会关系的重要桥梁与纽带。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中国乡村社会仍存在“国权不下县,县下惟宗族”的情况,在摆手舞文化发展的传统场域中,国家权力始终与土家族乡村社会保持着一定距离,与场域中居民之间的内生秩序互动较弱,呈现出“不在场”或“弱在场”的状态。
4.2.1 国家权力的再嵌入:文化景观与符号表征
摆手舞文化资源的旅游开发,使文化旅游产业成为当地新兴的支柱产业。摆手舞所代表的文化资本在快速转化为经济资本的同时,也大力促进了社会资本与符号资本的提升,共同构成了当地政府实现政绩诉求的驱动因素。地方经济的发展与文化的重塑,推动着国家权力在旅游场域的再嵌入。旅游开发后,百福司镇政府积极利用影视和现代自媒体进行旅游形象宣传、营销,不断向“他者”世界暗示和建构“神秘、原始、古老、奇特”的土家族摆手舞文化符号,借以提升土家族知名度。如先后配合录制了央视农业频道《卯洞探秘》、湖北卫视纪录片《神堂》等节目,也自行组织拍摄了《古镇纳百福》《酉水明珠百福司》等人文风光宣传片以及与摆手舞相关的专题画册。2014年,来凤县政府成功举办湖北省第八届少数民族传统体育运动会暨第二届来凤·中国摆手舞文化旅游节,并同时在北京市、武汉市举办“土家摆手舞”快闪秀等活动,体现出当地政府希望通过民族体育文化的发展促进旅游业增收,实现经济发展的诉求。国家权力的在场,促使摆手舞成功被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同时摆手舞也建构为视觉化的旅游目的地形象与符号,不断满足着现代都市文化与消费文化对土家族异域风情的向往。
国家权力的再嵌入通过对场域空间生产的主导与规训,带动了摆手舞场域中地方化的符号表征。首先,摆手舞展演场域作为旅游消费空间,从场所的选择与置换,到场所微景观的布局与规划,均被“文化旅游广场”“文化古街”等符号所定义,呈现为符号化的消费空间;其次,将传统摆手舞文化进行符号化生产,也融入了旅游场域中核心旅游景观与游客参与体验空间的改造过程。
当地政府邀请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地质大学等高校专家,对旅游活动场所与空间进行文化主题的定位与规划,先后编制《湖北省来凤县舍米湖原生态摆手舞旅游区总体规划》《湖北省来凤县土家源旅游区总体规划》等规划文本,同时对老旧的原摆手神堂进行拆除,新建了舍米湖文化活动中心与土家美食街等。在雕塑、壁画等场域艺术形式中,则多以摆手舞的各类动作等文化事象为基本表现内容,以此完成对摆手舞文化符号景观空间的生产。政府运用公共权力将民族体育文化开发纳入旅游发展规划之中,投资建设了系列旅游公共基础设施。百福司镇旅游场域内基于摆手舞的文化资本,在国家权力的主导下,快速转换为特定的经济资本。原本传统场域内处于“不在场”或“弱在场”状态的国家权力,以主导姿态强势嵌入旅游场域,成为摆手舞文化生产的行为人与主导者。
4.2.2 游客凝视下的主客互动:自我呈现与他者认同在旅游消费社会背景下,凝视日益成为民族地区与“他者”世界的关系图式。在游客的凝视中,摆手舞文化与异质文化相遇并进行着交流互动,被凝视的摆手舞文化在互动的权力关系运作中随着旅游者的消费欲望而改变,其原本表征着日常生活多样化的实践活动开始转变为旅游展演性的呈现。旅游场域中摆手舞文化的变迁同样受到来自游客凝视下主客互动力量的扰动。例如,随着民族旅游的开发和政府的强势宣传,摆手舞开始吸引更多旅游者的关注,在旅游者的亲身旅游体验与反馈中,摆手舞原本的祭祀与社交功能逐渐弱化,旅游展演功能日益凸显。舞台化的表演形式淡化了古老的先祖崇拜意涉,力图将摆手舞的观赏性和娱乐性展现得淋漓尽致,使其具有赏心悦目之感。同时,为与旅游者的观赏需求更加契合,百福司镇摆手舞在传统仪式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新的元素,在保留传统摆手舞动作的基础上,结合田地里的插秧劳作、磨坊里磨面的手工生产、房间里织布的日常生活等情景,创造出插秧、推磨、擦背、纺布、比脚等5套新摆手舞动作[17]。此外,为满足旅游者体验性需求,旅游展演中的摆手舞摒弃了传统动作中难度较大的下沉、回旋摆等动作形式,保留屈膝、颤动、顺拐、单双摆等动作。
不难看出,在旅游场域中他者的凝视与地方性文化表征是一组共生关系。他者的凝视是地方性文化表征的驱动力,而地方性文化表征的嬗变正是为了满足游客的凝视。在这种凝视与被凝视的关系建构中,民族体育文化旅游展演的东道主便依据旅游者凝视的需求积极进行文化展示,并以此为手段激起旅游者新的凝视,这是一种自我呈现与他者认同的动态统一。值得一提的是,旅游场域中的消费文化力量在满足旅游者符号享受快感的同时,也正不断剥夺着旅游者质疑和思考的冲动。对于大多数旅游者来说,驱使他们进入摆手舞旅游场域的仅仅是“猎奇”的心理,是为了满足自身对于“他者”的想象,因此旅游者需要的只是一种“舞台的真实”,他们并不关心摆手舞文化展演的真实性问题。事实上,消费文化力量对东道主也存在着涵化作用。目前旅游场域内的百福司镇摆手舞必然不是一种自我指涉的意义建构,文化持有者和展演者理应存在的自我知识、具身体验、情感取向与价值观念等均被遮蔽在旅游展演呈现的符号想象之中。
4.2.3 文化持有者的回归:利益驱使与资本转换在传统摆手舞文化从地方走向全球,从内部娱乐走向大众狂欢,从祭祀仪式走向舞台化展演的过程中,显而易见的文化形态变迁背后蕴藏着更多的机会,这种与外界的全方位接轨将为本地居民带来更多增收机会与更为广阔的发展空间。一些文化持有者正是较好地把握住了旅游业发展的机遇,以自身文化资本的利用与转换迎合旅游者的市场需求,从而成为村寨中摆手舞文化旅游展演的较早获益者。他们不仅在经济上有所受益,更是成了族群羡慕的焦点与外部关注的中心。例如,舍米湖村的彭承金老人,自小跟随家中老人学跳摆手舞,现为摆手舞文化的第27代传人,他多次带领舍米湖村摆手舞队参加恩施州乃至湖北省的文艺展演。自旅游开发以来,彭承金老人依托当地的文化资源以及自身的文化资本,开办了一家农家乐,对外打出“摆手舞第27代传人”的宣传形象,招揽了众多的游客光顾。除此之外,旅游业的发展也带动着部分经济资本较为雄厚的文化持有者的回归。例如,百福艺术基地创建人郭贵山依托百福司镇独特的土家族摆手舞文化景观以及良好的自然生态风光,创建了文化写生基地,每年接待游客量大约为4 000人次,相比之下来凤县某旅行社的年接待量也仅为几百人,这正是文化持有者凭借自身的文化资本或经济资本,在旅游场域内实现与符号资本、社会资本之间互动与转换的深刻体现。此外,旅游场域中摆手舞文化与传统场域中摆手舞文化的最大异质性在于前者与经济利益发生了深度绑定,这种经济上的利益获得往往会反过来促进文化持有者更加关注自身所拥有的传统体育文化资本,从而自发自觉地对传统体育文化进行传承与创新。
在政府主导的摆手舞文化场域变迁中,虽然国家权力往往占据中心地位,但这并不意味着处于场域边缘位置的文化持有者就完全受制于“中心”的支配和碾压。作为文化场域中处于弱势地位的文化持有者在面对来自国家权力的压力时,同样具有诉求表达和利益争夺的一面。旅游带来的可观经济效益和自我发展意识驱动着他们在与国家权力的协商下设置适当的行为模式,不断调整和建构着在场域中的社会位置。事实上,这些文化持有者在一定程度上是具有反思能力、实践理性、文化图式以及别样历史的文化主体[18],是旅游场域中无法忽视的重要力量。
旅游场域中不均衡的资本分配容易激化场域内各主体能动者对场域位置、资本的争夺,进而引发场域内外部关系的恶化与破裂。本研究的案例地也同样出现了场域失调的危机。例如,从2012—2014年,百福司镇政府违规挪用800多万元危房改造资金用于所谓的特色民居改造,统一将镇上成片的临河临街楼房外立面用土家传统的木质结构进行包装,然而这些民居建筑质量都较好,并不符合危房的标准,此次“面子工程”引发了较多居民的不满与怨言。在舍米湖村的旅游开发过程中也出现了一些现实问题,例如村委会在旅游资金投入以及旅游展演机会分配等方面倾向于跳摆手舞比较集中的坪里、马家坝等区域,造成舍米湖村其他村民小组的成员对摆手舞文化的认同感日渐弱化,不再愿意主动学习摆手舞,以至于周边区域居民参与旅游发展的意愿也慢慢降低。游客进入后能明显感觉到一些居民态度的差异,不利于游客产生良好的沉浸式旅游体验。
究其根源,主要是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场域中,国家权力不断谋求新的强势场域位置,在各类旅游项目的前期规划与构想、后期落地与实践中不断试图强化自身的主导地位。而文化持有者在权力的规训下采取多种措施予以反抗,文化持有者所积攒的矛盾与不满导致其不愿配合相关旅游展演的规定,持续的竞争与博弈造成旅游活动的非正常开展,从而影响着旅游者的旅游体验。旅游场域内的社会矛盾在长期、剧烈的博弈中持续增大,不断积累又无法调适和疏导的社会矛盾最终必会引发场域失调。
民族体育文化发展与变迁的本质是文化场域的动态变迁,场域失调危机将直接影响民族体育文化的活态传承与民族体育文化展演的优化发展。高质量发展是生态效益、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相协调的发展,是能够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发展。高质量发展理念正是为回答“新时代背景下民族旅游地体育文化应该如何实现其活态传承与创新发展”这一科学问题提供了一种兼具时代性与战略性的发展思路。用高质量发展理念指引民族体育文化的创新发展,是实现民族体育文化活态传承的必然选择。
该研究认为,要科学破解摆手舞文化场域变迁过程中因内部矛盾和外部刺激多重影响下产生的场域失调现实困境,推动民族地区文化、旅游与体育的深度融合,实现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的高质量发展,需对摆手舞文化场域进行重构。即,通过场域文化资本的保护与创新、场域共同情感的培育与形塑、场域管理机制的完善与提升,共同构建一个以民族体育文化资本传承与创新为目的,以国家权力科学引导、旅游者美好体验、文化持有者有序参与等多元主体良性互动为核心的和谐、健康、有序的摆手舞文化场域,以此实现文化、旅游与体育的融合与可持续发展。
5.2.1 场域文化资本的保护与创新与经济利益深度绑定的摆手舞旅游开发不能在利益面前过度舍弃原有的人文元素,一味地迎合市场需求,从而走向商业化、模式化、浅显化的体育展演。当然,摆手舞文化的旅游开发也并不完全是要把原生态的动作与表演形式一成不变地展示给外来游客,而是要结合市场的正常需求对摆手舞进行现代化的精心组织、编排与设计,在保证文化元素不异化、不变形的前提下,融入现代化舞蹈元素,保证文化展演的观赏性。此外,也要通过舞台灯光、背景音乐的配合,营造出神秘、奇特、原始的摆手舞展示氛围,打造一台与土家族摆手舞文化紧密契合的精品歌舞演出剧。再者,要重视摆手舞后备人才的储备与培养,鼓励摆手舞进校园、进课堂。实行摆手舞重点传承人与团队培育计划,着力吸收和接纳年轻人加入表演团队。
5.2.2 场域共同情感的培育与形塑共同情感产生于和谐友好的社会交往,同时又反向维系着社会关系的正常运转,要牢牢把握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主线,培育场域共同情感。一方面,要为旅游场域内各主体能动者提供一个情感互动的场所,在满足不同主体多样化社会需求的基础上,将博弈的各方力量紧密联系起来,如利用摆手堂这种文化展演的场所修复或重建乡村文化中心。另一方面,也要通过可见的、具体的社会交流活动或仪式培育政府、企业、旅游者、原住民之间的共同情感,如利用民俗节日等契机组织举办各方主体都能共同参加的仪式,增加跳摆手舞的机会,增加主体间的行为与感情互动,借以削减彼此的隔阂与敌意。此外,强化具有地域独特性与标志性的核心文化品牌,利用已有的摆手舞文化进一步培育和塑造具体的文化产品和文化符号,在对承载着共同记忆的传统文化事物的延续与再造中,激发不同主体之间的情感共鸣,有效缓解旅游开发中的各类利益纠葛与矛盾。
5.2.3 场域管理机制的完善与提升建立健全政府职权监督机制。对政府在文化资源的利用方式、程度以及与社区居民的利益关系等方面进行监督,防止政策的偏失与缺位、资金的流失与挪用、权力的滥用与腐败等。对政府在摆手舞文化保护和资源开发上的目标与底线进行明确划分,并细化为系列标准。摆手舞民间表演队等内部组织是民族体育文化传承与延续的驱动力量,将来也是旅游展演的生力军与后备军,要保护与建立起乡村内部的“自组织”,通过政府扶持、企业赞助、社会捐赠等形式盘活这类组织的活力,并将其细则化、责任化。同时,要建立良好的社区参与制度,明确各主导型利益相关者的责任与权利,尤其要确保社区利益相关者的主导地位,通过对“政治、经济、文化、心理”的多维增权,建立社区合理增权与有效参与的良性互动体制机制。
研究发现,百福司镇经过多年的旅游开发与资本积累,其民族体育文化已由主体单一且关系简单的传统场域,转化为由政府、居民、旅游者、文化精英等多方主体参与,物质景观、文化符号与社会关系等多层次文化空间并存,涵盖多种行为范式的旅游场域。其中,国家权力的再嵌入、游客凝视下的主客互动以及文化持有者的回归是构成旅游场域并推动其演化的驱动力量。以摆手舞为代表的民族体育文化的发展与变迁早已嵌入由传统场域向旅游场域转变的历程之中,旅游场域的各主体能动者围绕着摆手舞文化资本展开对资本的转换、利用与控制,以此获取自身所需的各类资本。摆手舞文化为旅游场域中各主体能动者实践行为的互动与交流提供了基础,其变迁再现了利益群体间的权力博弈。
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发展与变迁的实质,是文化场域的动态变迁,场域内各主体能动者对场域位置、资本争夺所引发的场域失调危机将直接影响民族体育文化的活态传承与民族体育文化展演的优化发展。通过场域文化资本的保护与创新、场域共同情感的培育与形塑、场域管理机制的完善与提升来重新构建一个多元主体良性、有序互动的文化场域,能有效促进民族地区文化、旅游与体育的深度融合,实现旅游语境下民族体育文化的高质量发展。此外,该研究亦存在不足,后续需进一步结合高质量发展理念挖掘民族体育文化场域重构机制,从典型个案中总结出其发展的一般性规律,为民族体育文化的活态传承与创新发展寻求新思路与新模式。